布依族树神信仰与神树崇拜

2018-02-25彭建兵谢建辉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彭建兵　谢建辉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树木旺盛的生殖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令人折服。《韩非子·说林上》中说：“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1](P247)原始先民企图通过各种手段将树木旺盛的生殖力嫁接到自己身上，从而使人类繁衍兴旺。这表现了原始人类对树木所具有的力量的崇拜。树木四季常青，万古长存，是大地母亲生命不息的标志。《庄子·逍遥游》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2]（P10）树木能行云降雨，化生万物。原始人类认为树木具有灵性，神灵依附于树木上，因此视树木为生命之神。这样，看似普通不过的树木就成为了神树。神树一般为参天大树或者古老之树。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也被视为神树。成为神树的种类并不固定，视各地的情况而定。人们非常恭敬神树，逢年过节祭祀它，以企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事业兴隆、求财祛疾等。

树神信仰、神树崇拜源于原始社会万物有灵观念，属于自然崇拜的范畴。原始人类生活在森林中，树木是其安身立命之所。它使人类能繁衍生息，传延血脉。于是人们以为，世界上存在树神，那些古老、高大的树木具有神性，树神附着于树上，遂以各种方式表达对树神及神灵之树的崇敬。由树神信仰产生了神树崇拜，以后人们又将神树崇拜人为地打上了“金钱”的烙印，从而产生了摇钱树崇拜。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树反映了商代树神信仰和神树崇拜。“三星堆出土的三千年前的青铜神树和四川等地出土的东汉前后的大量青铜钱树，是‘树崇拜’的珍贵遗物。”[3]（P3）摇钱树是由树神信仰、神树崇拜而衍生出来的信仰文化艺术品。战国时期，铜树成为巫师的法器。秦汉时期，摇钱树成为了人们日常使用的灯具。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邱兹惠教授认为，神树、钱树是以原始宗教中象征地母的社树为范本发展而来的。原始社会的居民往往将自然界的树木神化，从而当做精神寄托。他们认为信奉社稷之树可以在神明掌控的自然界中取得民生所需，致使其人福祉确保无忧。[4]（P142）她主要从原始信仰文化传统和信众经济需求两方面分析了树神信仰与神树崇拜产生的原因，具有较为深刻的见地。

树神信仰对西南地区的影响尤为显著。树木之所以被人们奉为神灵，“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认为树本身就是神灵，另一种认为树乃神灵寓所。”[5]（P58）神树有通天神树、供太阳栖息的神树、“帝女桑”、有实用价值的神树、驱鬼神树。[6]（P23-27）树神以精神文化的方式存在于信仰者的脑海里，神树以自然实体的形式存在于民众的生活中，自古以来在一定范围内对人们产生了一定的文化影响。我国汉族和彝族、布依族、满族等少数民族存在信仰树神、崇拜神树的信仰文化传统。虽然，树神信仰和神树崇拜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文化内涵上的变化，但在西南一些少数民族，如布依族历史生活中，其树神信仰和神树崇拜的原始宗教目的并没有什么改变，即表现不同寻常的树木的神奇力量,表达人们单纯而质朴的驱邪避祸、除病祛难的心灵祈求。

一、布依族树神信仰表现为神树崇拜

布依族信仰树神，在信仰文化生活中表现为神树崇拜。原始社会时期，布依族相信树或者树的精灵能行云降雨，所以树神信仰反映了农业社会布依族民众祈求风调雨顺、幸福安康的愿景。1987年，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兴仁县交乐汉墓中出土了一株东汉时期的摇钱树，同时出土了连枝灯。说明至少自东汉以来，树神信仰和神树崇拜已经对当地民众（含布依族）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布依村寨大都把大树、古树视为神树，以榕树居多，还有香樟树等其他树种。神树大多生长在村头寨尾，为一村一寨所共有。人们认为，大树、古树是神灵，具有神秘的力量，它们能佑护寨中百姓安居乐业、吉祥如意。

因为树神的存在，布依族民众一旦遇到病痛、困难，就会去祭祀树神以求庇佑。这种情况在过去历史生活中屡见不鲜，而在当下则存在明显消逝的迹象。田野调查中，我们在兴义市则戎乡纳具布依寨等地看到一些高大、古老的榕树上挂着几条红绸条。问当地村民，说是小孩生病求神用的物品。有的布依族村寨于扫寨结束后在树下杀狗祭树神，祈望树神挡住火星神及各种邪鬼，不让它们进寨，以保佑村寨安宁、幸福。贵阳市花溪区竹林寨的神树分别成了男神、女神和龙王神的代表，称为“女神仙树”、“男神仙树”和“龙王神树”。“女神仙树”为一棵檬子树，“男神仙树”为一棵香樟树，“龙王神树”为一棵皂角树。[7]（P66）人们求这三个树神，是祈望生产、生活方面现实利益的实现。婚姻上男女生辰八字不合，或者身居阳宅、祖坟阴穴，以及家庭成员的五行相克，就要去拜祭神树，以求五行合化。[8]（P379）布依族敬祭树神的目的是祈望它保佑本寨及其寨民，以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幸福安康。

为了保证小孩健康成长，布依族有为幼儿找“保爷”的民间习俗。“保爷”可以是具体的人，也可以是神石、神树等。布依族村寨田野调查中，我们看到一块长、宽均约20厘米的红布被几颗钉子钉在一些古树的树干中部，上面写着“长命富贵”和小孩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拜寄日期。有的古树上还不止一块这样的红布，说明多个小孩拜寄此神树为“保爷”。也有把神树视为“保娘”的情况。有的红布上写着“拜石为父，以树为母”等字。“找保爷”仪式由布摩或者迷纳主持，主家准备刀头、香蜡、纸钱等物品祭祀神树，小孩向神树磕头，以示拜认“保爷”。以后连续三年，主家都要带上小孩在过年的时候拜访“保爷”。拜认神树为“保爷”是祈求神树、树神保佑自家小孩子健康成长的民间信仰习俗，具有较强烈的原始自然崇拜色彩。

布依族认为，有一种叫“赎几魂”的鬼魂附着在某棵古树、某块怪石上，因而对神树、神石加以崇拜。在摩师的主持下举行全寨性的“访几”祭祀活动。每年六月初，寨中各户按人头凑钱凑粮、备烧酒、肥猪、公鸡等在古树或怪石处设供台。布摩头戴斗篷唱诵《访几经》，请“赎几”守护寨子，以求来年各种瘟疫、虫灾、火灾不侵害本寨，让寨人安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经文念诵完，布摩到寨老和各户屋内，高执摩剑，边念唱边高喊“某某鬼出不出？”另一布摩应声“出！”接着将各种鬼送出寨门，在寨边各入口处横挂一根用茅草搓成挂上白纸条的绳子，以示将各种灾鬼拒于寨外。傍晚，各户派人到寨神庙前赴宴，喝血酒，逐人向寨神起誓：保证家人不偷盗，看护牲口不让其随意践踏庄稼，如有违，愿受神灵惩罚。[9]（P132）

贵州省月亮河流域的布依族在20世纪80年代前，每年敬祭树神，一般是几个和睦相处的寨子共同祭祀。据当地人讲述，在20世纪60年代曾经亲身经历过祭祀树神的活动。那时候，小河寨、箐脚寨、岩脚寨和己酉寨几个寨子的人共同到小河寨祭祀大神树。由几个寨子的人共同出资购买一头大肥猪、鸡、鸭、羊等祭品。在布摩主持下，大家杀猪、羊等祭物，将其肉挂在神树上，以祭祀神树。在敬神树的过程中，大家排成五队，有次序地祭祀神树。猪的内脏用来煮稀饭，由参与的人吃掉。剩下的净肉拿来分，不过称，但要平均分配。妇女不参加活动，一般是一户人家派一个男性成年人，有小孩的可以带上小孩一起去吃饭。[10]（P44）对神树的崇拜，以及由此形成的一些乡规民约和禁忌风俗，客观上保护了生态环境，从而促进了布依族聚居区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和谐。

贵州省荔波县翁昂乡江风布依族以傩戏形式祭祀树神，举行祭树仪式，傩戏表演人员戴着面具，身穿戏服，头绾红巾，腰缠红带，击打锣鼓等乐器，手持木刀、长矛等器具，拿着鸡、香蜡、钱纸等物品祭祀树神，在树干中上部分缠绕一大段红绸。惠水岗度乡甘脚村摆亚村摆亚寨中有一株银杏大树，被当地人视为神树。该树高29.5米，胸围6米，胸径1.91米，枝下高2米，冠辐直径21米，树龄300多年，长势旺盛。树干饱满通直，每年结实。[11]（P144）“中华布依第一寨”贵州省普定县盘江镇音寨村是布依族世代居住的传统民族村寨，寨前几棵古柏、银杏高大苍翠，遒劲挺拔，被当地人视为神树，每年开展祭祀活动。清镇市红枫湖镇平寨布依族农历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全寨人凑米、买纸钱祭祀神树，以求五谷丰登，人财兴旺，并扫寨以除火灾。[12]（P175-177）贵州省兴义市马岭镇平寨村营上布依古寨中生长着几十棵古榕树，郁郁葱葱，高耸入云，盘根错节，长势茂盛。多株高大的榕树被当地的布依族视为神树，时而可见或大或小的红布条系在其树干上或者枝桠间。布依族认为神树是保护其家园的重要力量。相传，古代布依族居住的地区是古木参天的大森林。布依族先民的军队除了穿铜甲铁甲外，还穿用树皮和藤条编制的藤甲衣，被称为“藤甲兵”或者“重甲兵”。藤甲兵出没于森林，常出奇不意打击敌人，几乎百战百胜，民族得以安居乐业。为此，布依族先民对森林中的大树寄托以神灵的想象，认为屡战屡胜是神树的保佑。因而将之置于同人神一样的崇拜地位。[13]（P313）

布依族逢年过节要向神树祭献祭品，以求得神树保护，消灾免难。神树是布依族心目中的保护神。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平时人们也会带一只鸡和香、烛、纸钱自发祭供。兴仁县的布依族祭祀神树的时候敲击铜鼓。每个布依村寨遭受重大灾害时，寨老和布摩就击打铜鼓举行消灾祭祀活动。首先，布摩以鸡卜、问卦等形式明确哪处神树为主客，哪处为随客。然后对所有神树进行排查，该度返天庭的以古法而行。不度返天庭的统统带孝，大体同超度亡人相似，必须敲击三天铜鼓祭祀。仪式结束后，要休息三天，禁止生人进寨，与二月二祭祀官厅差不多，三年里不许拿粑粑出门拜年，不许办大型喜酒，以表示对树神的虔诚。任何时候，不准布依村民砍伐古树建房、造家具、作建材，也不容许任何人转让出售。古树干枯了，也不能拿回家当柴火，因为古树是布依族的保护神。

有的布依族神树还有神话故事或者传说。清镇市麦格乡麦格布依古寨的神树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周长8米多，高约30米。据寨中老人说，这棵树在明朝天启年间王姓布依族建寨时就生长在这里，树龄无考。关于这棵古树，当地还流传一个美妙的神话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这棵白果树因采日月之精华，得天地之正气，遂修炼成精。它经常变成一位姿容艳丽、身体苗条、风流倜傥的的布依少女——白姑娘，只身到百里以外的布依寨与后生们对山歌、谈恋爱、嬉戏玩耍。她一来，便有成群结队的后生找她对歌，向她表达爱慕之情。一次，一位年轻后生为了查明白姑娘的住处，就把丝线别在白姑娘飘带上。等到年轻后生赶到麦格布依寨时，却看见那束丝线，高高的挂在村头的银杏树上，白姑娘是树精的故事也就传遍了方圆百里。[12]（P182-183）这棵古树就被视为树精即神树，当地人对之非常崇敬。传说与神话故事无非是渲染神树的神威，或者表明其与布依族之间友好亲善的密切关系。总之，布依族对于神树具有特殊的感情，视为本寨生存与发展的保障，是寨子和寨民平安、幸福的坚强后盾。

神树一般是固定的，但也有变化的情况。每一个布依族村寨都有自己的神树，这些神树都是比较特别的，不是年代古老、伟岸挺拔，就是所处地理位置很特别。一般来说，神树是那些古老的大树，但也有小树。但小树生长的地理位置是很特别的，一般是居于高山之巅的唯一相对高大的树，或者是处于悬崖峭壁上的小树。等等。我们到布依族村寨兴仁县屯脚镇光明村调研时问神树在哪里？布依族村民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山上看上去相对高大的一棵树说，那就是神树。这棵神树并不高大，可以说比较小。但它处在高山之巅，其周围的树又都比它矮小，所以就被当地布依族视为神树了。

神树的相对固定，归功于布依村寨对神树及其周边环境的生态保护意识和虔诚的宗教崇拜态度。由于人祸机会极少，除非天灾，所以布依族村寨的神树是相对固定的，保证了其古老、高大的本来气质。但也有变化的情况，变化的原因都是自然的因素而非人为因素。老神树因枯萎而倒下了，必须得寻找新的神树，或者在原来神树的地方立一个牌位或者祭祀的标识，说明这里还是树神所在。虽然它枯萎而慢慢地自然消逝了，但它永远存在于布依族人们的心中。布依族传统信仰文化体系当中，神树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他们认为，没有了风水树，村寨和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所以，村寨中的布依族群众对待神树是非常恭敬而虔诚的。“贵州省黔西县化石罗家寨的神树，原来是一棵古老的沙棠树，20世纪60年代倒了，现在是一棵大冬青树，生长在一股四季清澈、涌流不断的龙井边。龙井冬暖夏凉，越是炎热的酷暑，越是清凉刺骨，饮之甘甜。”[13]（P314）布依族村寨的神树，就是“风水树”，布依人认为它能给人们带来好运、幸福。

神树一般生长在村边寨尾，也有生长于寨中的，大都分布于水边，如山脚出水处的山洞边、河沟边，田埂边。兴义万屯镇下坝村坡落布依古寨的神树在寨子后山山脚边，水源的充足，保证了神树长得格外高大。兴义市万峰林街道办事处下纳灰村的神树是3棵大榕树，其中2棵生长在流水潺潺的纳灰河边石桥两端，其中一棵则生长在村中平地。义龙新区顶效镇马别村的神树也是在村寨中，枝叶茂盛。兴义市坡岗布依村寨的神树则是在山脚间歇泉周边，泉水汩汩，古木参天，夏日里这里格外清凉。兴义市则戎乡纳具布依村寨的神树生长在寨子中的查氏宗祠旁边。马别村布依村寨、下纳灰村、纳具布依村寨的神树都是榕树，树干或者树枝上被人缠着一段一段的红绸条，有的比较短小，只有十厘米长左右，有的很长，约3米左右。这是信仰树神的布依族民众敬献给神树的供品，希望神树能给人们驱邪，带来好运，心想事成。

各地布依族祭祀树神的时间虽有一致性之处，但差别还是比较大，时间不太一样。有的在特定的节日如春节、三月三等时节祭祀。毕节布依族在年末岁首敬神树。有的在平时随时祭祀。家中遭受灾害，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到神树那里祭祀。布依族信仰神树，具有较强的功利性。

二、布依族神树崇拜特点分析

（一）布依族神树种类没有统一规定

布依族的神树种类，没有统一的规定，一般依据当地村寨情况来确定。很多布依村寨中生长着数量较多的榕树，所以当地民众就把那些古老、高大的榕树视为神树。南北盘江流域大多数布依族村寨把古老的榕树当作神树。万峰林景区下纳灰布依村寨有两棵大榕树就被视为神树，受到当地百姓崇拜。兴义市清水河镇泥溪河畔的联丰村民组，生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树杆胸围需十余个成年人才能合围，形态十分壮观。据当地村民介绍，该树的树龄已经有300年以上，这棵树被人们视为神树加以保护。兴义市则戎乡安章布依村寨查氏宗祠旁有一棵古榕树，树干粗大，被戴上红绸带，视为神树。有的小孩拜树神为保爷。届时带着祭品，带上小孩到大树前烧香烧纸，举行拜认仪式，此后每过大年要杀鸡鸭祭祀石保爷。兴义市顶效开发区马别村有一棵千年古榕树，被当地布依族视为神树。

有的布依族村寨的神树则不是大榕树，而是沙棠树等其他树种。毕节地区黔西县五里布依族苗族乡化石罗家寨原来的神树和黔西县钟山布依族彝族乡治中李家寨的神树是沙棠树。“黔西县治中李家寨的神树，是一棵古老的沙棠树，据说已有300多年了，生长在寨子边，没有靠井也不挨田，仍然枝繁叶茂，树干直径在1.5～2米之间，要三四人牵着手才能围住，树冠在 28～30 多米。”[13]（P314）据我们田野调查，兴义市万峰林街道办事处鱼龙村有一棵榆树，被当地布依族视为神树。树木不是很高大，因为位于祭祀山神的地方，所以被视为神树了。布依族寨中的古树、大树，布摩认为是特别的树，就会被指定为神树。晴隆县规模村的规模上寨、规模中寨和规模下寨在祭祀山神时都是祭祀自己所在自然寨中被人们认可的神树，树在紧挨村寨的小山头上。[14]（P56-57）平时，村民常将红色布条挂在树上祈福。每年祭山神后，布摩会带人携带祭品去祭树。有的布依族村寨祭祀一棵树，有的则祭祀一片树林。

（二）其他一些祭神仪式及活动也于神树处开展

“自然宗教信仰往往与具体的社区组织结合得十分紧密，同时与世俗的日常生活粘连得十分紧密。”[15]（P129）作为原始自然崇拜的布依族树神信仰与布依族村寨、家族的共同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有的布依族地区祭祀山神、水神、龙神等神灵时，在神树下开展祭祀仪式、制定乡规民约、集体聚餐等活动。这是利用自然宗教信仰形态加强社区管理的方式。

贵州省晴隆县鸡场镇木角村和杨柳村、安谷乡五星村的布依族三月三祭祀山神时，当值寨老聚集全寨人在神树前杀猪、狗祭寨，再挨家挨户进屋念经驱鬼，最后在神树前制定乡规民约。普安县雪浦乡齐田布依族三月三祭祀山神原来在大箐营盘山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祭祀就改在寨中神树下进行了。当天，全寨人聚集在神树下，寨老敲响挂在神树上的铜鼓，大声诵读摩经，大意是：田坝外边有田坝，大山那边还有山，到处都是我们布依人。那时的寨子在大箐山包上，我们砌厚的石墙，白天冶炼、铸造，夜晚防野兽侵扰，布谷鸟叫了，农忙我们畲田撒播。秋蝉长鸣，闲月我们到湖边垂钓，到荒野捕猎捉鸟……。[16]（P302）

布依族把祭祀神树与祭水神、祭龙结合起来。布依族认为水神隐没于大树之下。确实，很多时候，从高大的树下冒出了清泉，流水不断。这种情况在森林茂盛的山中的树下尤其如此。所以，布依族祭祀水神有时候就在神树下进行，将神树作为水神的化身了。布依族古歌《造江河歌》中，有的先人不明白江河湖海的来源：

谁造大河流水

是谁造海洋在这里[17]（P33）

有的先人认为江河湖海是由仙人造的：

听说是那仙人造

听见老人们说过

他叫德龙和玉海

他来造大河小河

他造柳树下大河

他造门外绿水河[17]（P34-35）

布依族认为，柳树下出现了大河，柳树居处很可能就是水神所在。

云南省河口县桥头乡老汪山村布依族在正月三十、农历二月二祭龙。他们先确定森林中的一棵巨树为龙树，每年正月三十买猪到那里杀，祭祀龙树。祭龙的当天，全村每户去一个男人聚餐，制定护林、防盗、防抢劫、防牛马吃庄稼等村规民约。祭龙后忌工三天，二月初二去祭山神，全村每户去一男性当家人，有的拿猪肉，有的拿鸡肉到山神那里去煮，祭祀山神后聚餐。[18]（P22,140）这里的祭祀龙树，实则是祭祀龙神，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毕节地区布依族在祭祀龙神时，也在神树下进行。他们认为龙神隐于此。而森林、树木确有保持水土的作用。地表之水，多发源于茂盛的森林，在树根底下流出来，故神树所在，即龙之所在。毕节地区威宁县红岩的布依族在七月辰日祭龙山。龙山古树参天，在其中选一、二棵最大的古树作为龙树，也称神树、祭树。龙山不准砍伐，不准耕种，平时禁止妇女上山。全寨各家平均出钱，由会首收齐后，买猪、羊各一和大公鸡两只及酒、香蜡纸钱、五谷等祭品，在村旁古树下祭祀。先由寨老点几炷香、烧几份纸钱后，布摩念经，再杀猪、羊。在猪羊未断气时，用纸钱沾着鲜血贴于神树上。又将一对公鸡杀了，礼仪同前，称为“生祭”。然后，把猪、鸡整理干净，割猪尾插于猪嘴，与猪肝、猪心、整鸡煮熟后又祭，称为“熟祭”。祭祀完毕，全寨会餐一顿，剩下的肉分给大家带回家祭祖。[13]（P133-136）祭祀龙山，实质上就是祭龙神、水神，又以神树指代龙神、水神之居处了。

（三）神树崇拜体现了布依族“天人合一”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

树神的存在，使人们对其心存敬畏。布依族认为触犯了神树，就会受到惩罚，就会给村寨和自身带来不幸和灾难。树神居住的地方，不得侵犯。严禁砍伐神树、神林，禁止攀爬神树。违禁者严格按族规处理。外来者有损害神树行为的，寨中老人要集中商议惩罚事宜。过去，妇女是不能进入神树地界的。一些布依族村寨至今恪守这条祖辈遗留下来的规矩。

神树崇拜体现了神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19]（P88）布依族对神树的保护，表现为视其为风水树。如果砍伐了神树，他们认为，就破坏了当地的风水。这说明布依族历来具有生态保护意识。开阳县水头寨布依族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乡规民约中就有禁砍风水树的规定。如有违反，则予处罚。[20]（P153）册亨县秧坝镇者述村板王寨南面沿河边有一片风景林，特别大的树有11棵，这片树林为寨子共有，任何人不得砍伐。村民们说，这些树具有神性，如果树木受损，寨子中就会有人出问题。甚至大的树枝折断都会对寨子里的人有影响。者述村的村规民约规定“第九条：严禁乱砍和盗卖寨内风景树，违者除赔偿外，每桩处罚款100～300元。”[14]（P79）与布依族其他自然崇拜的产生一样，布依族树神信仰和神树崇拜的产生，“与布依族的生态环境、思维定势密切相关，其主要特征历经数千年流传下来，发展成民族固定的人生礼仪和生活习惯，也因此形成相对固定不变的民间法律，成为保护民族地区生态环境的重要力量。”[21]（P26）这种以习惯法形式对神树的保护，使布依族对神树持一种敬畏的谦恭心理态度，从而使滥砍风水树、风景林的情况从未出现，可见神树崇拜对布依族长期以来产生的文化心理影响。

布依族树神信仰，是一种原生态的自然崇拜，表现为神树崇拜。它是一种宗教教育方式，以神灵的名义表示对自然的亲近。布依族民众表达宗教祈愿目的的同时，教育人们正确处理人与神、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热切的祈望表达了布依族树神信仰的功利性目的，但也表现出对神树和树神神秘力量的崇拜。简单的风水观念反映了布依族自古以来就具有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人们倘佯于和谐美好的自然生态环境中，尽情呼吸新鲜空气，惬意享受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而带来的无限风光，当然心旷神怡。不意布依族原始树神信仰与神树崇拜崇拜竟可以与人们快意休闲的美好生活如此契合。这于当下生态文明建设仍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韩非子》校注组.韩非子校注[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1982.

[2]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赵殿增,袁曙光.从“神树”与“钱树”——兼谈“树崇拜”观念的发展与演变[J].四川文物,2001(3).

[4]邱兹惠.从考古遗存论中国古代西南文化的神树崇拜及其相关信仰[J].南艺学报,2010(1).

[5]徐君.试论树神崇拜[J].宗教学研究,1994(Z1).

[6]王廷洽.中国古代的神树崇拜[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2).

[7]周国茂.摩教与摩文化[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

[8]江兴龙,袁伊玲.从易经视角剖析荔波布依族树神崇拜的内涵[A].何羡坤.荔波布依族:上册[C].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11.

[9]吴秋林.众神之域——贵州当代民族民间信仰文化调查与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0]月亮河研究组.月亮河流域布依族文化研究》[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09.

[1]惠水县布依学会.惠水布依族[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