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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语境下苏作玉雕的新境界

2018-02-25徐飞

吉林艺术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玉雕当代艺术创作

徐飞

(南京大学 中华文化研究院,江苏 南京,210023)

一、“苏作”的起源

“苏作”是明清以来苏州地域传统手工艺所体现的一种人文特征。关于“苏作”一词,纳兰常安在《受宜室宦游笔记》中曾记载:“专诸巷,琢玉、雕金,镂木、刻竹、髹漆、装璜、像生、针绣,咸类聚而列肆焉。其曰鬼工者,以显微镜烛之,方施刀错。其曰水盘者,以砂水涤滤,泯其痕迹,凡金银、琉璃、绮、铭、绣之属,无不极其精巧,概之曰‘苏作’。”琢玉居于首位,正体现了玉雕在“苏作”中的特殊地位。苏州是中国玉雕最早的发源地之一,在吴县草鞋山遗址中,曾出土了良渚文化时期大型的玉琮、玉璧等,为我国古代玉器研究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局面。

从新石器时代的萌芽,到汉代的蓬勃发展再到明清时期的辉煌巅峰,苏作玉雕在中国玉雕界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其制玉工艺、创作格局、思想深度都颇具代表性,可谓是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传统的苏作玉雕最主要的特征便是“精、细、雅、洁”。明代陆子冈曾将苏作特征发挥到极致,其融诗、书、画、印为一体,将形式和内容完美结合,首创了“子冈牌”,将当时中国玉雕制作工艺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境界。而后到了清代的乾隆时期,苏作又以精密、细腻、轻巧的“乾隆工”名满天下,无人可比,集一代玉雕艺术之精髓,被世人追捧之至。

“苏作”是人文意蕴世俗化的产物,是江南文化、手工技艺的典范。时至今日,传统的艺术理念以及创作形式依然深深地影响着当代的玉雕工匠,玉石雕刻的审美形制、艺术风格还承袭着以往的传统美学特征。往昔的荣耀为苏作玉雕提供了可资借鉴、蕴含丰富的宝藏,同时也限制了创作者们的思想与手脚。置身于当代文化语境下,苏作玉雕的创作者们正在思考如何跳脱出惯常的思路,如何贴近当代艺术的精神内涵,如何在时代的语境中进行思考,拓展创作空间的广度和深度,他们也正在通过自己的亲身实践,推动着苏作玉雕的创作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二、返回艺术本体,注重精神性、艺术性的表达

图1 速写江南系列之一 杨曦

图2 见山 蒋喜

图3 羽化凡尘 瞿利军

在中国玉文化的思想体系中,玉石被赋予了诸多精神性的传统儒家思想,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玉的注释是:“石之美,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鳃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尃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桡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洁之方也。”儒家思想强调等级制度的“正名”“礼制”,玉器成为其最重要的载体之一。随着经济和文化的飞速发展,当代玉雕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这不仅体现在经济体量、从业规模和文化技艺上,同时也反映在具体玉雕创作上,为中国玉文化的传承和探索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苏作玉雕在近年来出现了一些转型的态势,越来越多的玉雕工匠从原本的专注于材料、工艺转而专注于形式韵味,从传统的重题材、重寓意转而到注重作品精神性、思想性的表达。他们力图打破玉石材料的限制,打破在创作中已经形成的程式和旧法,致力于用全新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传递出新时代的文化内涵。这一变化顺应了当代玉雕的艺术本体阐释。在文化复兴的背景下,苏作玉雕从关注外在客观世界转而向内,从强调对于物象的真实摹绘转移到以各种方式表现出形式和内容的独立意义,从形而下的技艺层面转移为追求形而上的精神内容,这种态势使得苏作玉雕能够打破材料、工艺等种种因素的桎梏而着眼于艺术本身,从而进入一个新的创作境界。

当代艺术具有明确的精神指向性,玉雕若依然按照惯常的思路走下去,必定会逐渐脱离当代艺术的文化语境,最终彻底沦为程式化的工业制品。玉雕作品要摆脱匠气,创作者首先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文化素养以及精湛的技艺,须立足于个体经验的差异性,给作品注入独一无二的思想和内涵。其次,要批判地看待传统玉雕的创作手法,不能被古代的形制、技艺等外在元素所束缚,要结合时代发展的特征,以符合当代人的审美理念,之后创作出真正能够表现人类精神本质的艺术作品。

作为当今苏作玉雕工艺创新、探索的代表人物之一,杨曦提出:“玉雕并非只是工匠的活儿,应当融入艺术的想法。在传承玉雕的路上,玉雕创作者必须做到自有丘壑,将单一的技艺呈现转变为艺术文化的升华。相反,哪怕工艺极其精湛,雕刻者也只是一名雕刻石头的匠人。”杨曦的作品常常别出新意,在苏作玉雕中自成一家。扎实的美术功底使得他能够完美地运用点与线、光与影,“几何美学”的运用是他作品之所以引人注目的一个重要原因。图1《速写江南系 列》是杨曦艺术创作的一个尝试,他以绘画的形式来形成玉雕的空间,以速写的形式来传达自己的理念与艺术体验。记忆里的美术速写课,那些刻印在脑海里的少年情绪经过杨曦之手形之于玉石,简洁的线条和果断的块面构成了一幕幕江南旧日景象,人与物以及深藏于心的情感,都透过那些铅笔线条的效果、水墨画中晕染的写意效果,一一体现到玉雕作品中,艺术家的个人体验通过艺术作品被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

中国艺术中所表现的最深的心灵,“既不是以世界为有限的圆满的现实而崇拜模仿,也不是向一无尽的世界作无尽的追求,烦闷苦恼、彷徨不安,它所表现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1]于杨曦而言,记忆里的色彩、味道,经过思想的投射,再通过成熟的绘画、雕刻技艺的转化,便成了充满江南诗意的作品,这是他思想心绪的外现,与其说这些作品是用材料和技艺雕琢出来的江南,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建构,是创作者的思想与无限自然合二为一的体现。

当代苏作玉雕作品强调哲理性的表达,创作者们另辟蹊径,不再以旧时题材作为作品的全部内容,而是着力于从新的角度,用现代或后现代的手法,提升作品的思想性和精神性。作为苏作玉雕仿古件代表人物之一,蒋喜就难能可贵地长期保持着一种对艺术的敏感度,对新的视觉表现形式和审美取向始终保持着一位创作者的敏锐嗅觉,将从生活中得到的启发,提炼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并运用玉雕艺术的语言,诠释着苏作玉雕的新涵义。其作品《见山》(图2)颇有后现代艺术的意味,其以西方立体雕塑的形式展现了人生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此作品选取传统的青海青玉为材料,糅合了现代概念设计的理念,并运用苏作玉雕的特殊技法“薄胎工艺”雕琢而成,用当代艺术的新式语言和符号传达出当代的审美观念。

当代苏作玉雕的代表人物之一,瞿利军亦是一直致力于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将姑苏的气息融入玉雕作品当中,不用重工,自然将意境和趣味揉进玉雕之中(图3)。他的作品一向都是简约明了却又饱含思想,无论是人物山水还是花鸟鱼虫,都简化至形神兼备;从原料工艺到技法题材都不拘泥于所谓的设计。对繁复的舍弃,而复归于天然去雕饰的简约之美是瞿利军玉雕创作所追求的一个新境界。

玉是中国人道德观和文化观的载体,其所包含的文化、哲学、艺术、历史内涵体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脉络。如果说当代苏作玉雕作品中对于精神、思想的追求是一种内在的、自发的选择,那么,从写实到写意,从具象到抽象,苏作玉雕的创作手法无疑可以说是受到了包括西方抽象主义、印象主义在内的当代艺术潮流的深刻影响。

三、超脱物象束缚,达到“意”与“象”的融合

当代艺术强调的是新观念和新形式,而不囿于题材、内容,重视的是对于人类精神的传达。传统的玉雕作品中,创作题材的模式化十分明显,以叙事性为主要表现手法,以传达吉祥寓意为主要内涵。在艺术形式上,还停留在仿古花瓶、器皿,或者是没有艺术特色的人物、生肖雕像,基本执着于对自然物象的模仿与再现上,仅得其象,不得其意。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苏作玉雕的审美境界正在获得一种新的开拓与提升。其创作不再着力于物象的工整严谨,而是力求构造出层次丰富的情感空间,创造出张力十足,能够传达创作者生命意识及思想情怀的图像,在本质上是“意”与“象”的结合,其中包含着画家主体与自然客体的融合,略形取意的创作理念,旨在消解“象”的指向性,增强内心的情感和思想,追求“象”外之意。

图4 敦煌印象 赵显志

图5 世·象 李剑

图6 四神鼻烟壶 许永刚

图7 角 马洪伟

当代苏作玉雕艺术不受客观物象的束缚,用一种全新的形式和手法对世界表象进行选择、提炼、重组。苏作玉雕的代表人物之一,赵显志从2014年开始寻访古丝绸之路的自然与人文壮美,从中感受文化变迁的灵魂震撼与心灵共鸣,无论是大漠孤烟还是长河落日,无论佛像庄严还是古迹凋零,都给予艺术家巨大的灵感。其作品《敦煌印象》(图4),用玉的自然之美描绘心中的丝路美景,借鉴了莫高窟的遗迹外形,也参考了敦煌壁画的艺术与佛教雕塑,那舞动的飞天、奔跑的神兽以及狩猎的骑士,勾勒出丝路之上的豪迈与梦想,以此比赋今天文化复兴的豪迈与“一带一路”的宏阔,将心中恣意飘扬的丝路风情借助玉雕展现出来。赵显志以自然为师,尊自然之道,以吐纳风云的宽博胸襟和参悟自然的巧思妙凝造就了一件件绝妙的艺术佳作。艺术之最高成绩,荟萃于一痕一纹之间,任何刀削雕琢,平畅流丽,全不带烟火气。

中国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曾说:“形象不是形式,而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形式中每一个点、线、色、形、音、韵,都表现着内容的意义、情感、价值。”[2]当代苏作玉雕的创作已经不再围绕着单一的形式或内容,其强调的是形与意的深度契合。苏作玉雕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剑的《世·象》(图5)以大象为题材,用简约线条和拟人手法传递人生百态。“世·象”本是一个无限大的题材,但到了创作者手中,将它凝缩为几头大象,而这大象又不只是简单的大象,这是作者心中的世间万千姿态的凝练,以有限的、具象的实物,传达一无限、抽象的虚境。可以说,繁复、厚重的笔法早已不是苏作玉雕创作中所着重的部分,以简约之物象传递出无尽之深意才是玉雕创作者们这一阶段正在做的突破与尝试。

即使对于那些传统的吉祥题材,苏作玉雕创作者们也有了焕然一新的理解,对于吉祥图案,从以往一味复刻到如今积极赋予其艺术新理念,从而化古为今。吉祥图案作为中国审美精神的中心范畴,影响到了传统艺术的方方面面,正如我国著名工艺美术史论家、艺术学学科创立者张道一先生所说:“在我所从事的活动中,由图案而工艺,又改为设计,我则统称造物艺术。它贴近生活,显现艺术与人的本质关系,无疑对于艺术的整体性理解提供了一把钥匙。”[3]

当代苏作玉雕的代表人物之一许永刚认为,玉雕中的吉祥图案不应该是简单的复古、尚古,更要从题材、内容、工艺、手法、思想等各个方面体现出个性化与时代性。其新作《四神鼻烟壶》(图6)延续了作者历来的风格,他将中国神话四方神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刻在四个鼻烟壶身上,瓶口两边再饰以神兽“辟邪”,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中国吉祥文化的精髓。另外,马洪伟也是苏作玉雕创作者中众多偏爱仿古玉器中的一位,他将传统青铜器独特的器形、瑰丽的纹饰、典雅的铭文、古朴的风格延伸到了玉雕创作中,将前所未有的其他艺术形式中的优秀元素引入到玉器创作中,实乃开出一代新风,其作品常常是令人惊叹,集青铜器的浑厚古朴与青玉的端庄秀雅于一体(图7)。

图8 时光里的水天堂 赵显志

图9 流动乐章之“莲相” 杨曦

图10 薄胎洋花宝瓶 俞挺

四、摒弃旧式创作理念,传达开放式的艺术观念

中国传统的玉雕工艺依赖于玉石材料,可以说,玉石材料的价值决定了玉雕作品的价值,由于玉石本身的价值不菲,导致很多创作者在创作之时,不能大胆表现自己的艺术思想,避免材料浪费的同时也难以开展艺术上的创新,作品往往千篇一律、风格同化。“玉雕师仅仅在材料上过多雕琢与把玩,而未关注社会现实体验以及艺术观念的表达,跳不出传统题材……精湛技巧的弱化,内容上的空泛,导致艺术形式苍白虚妄,这是传统工艺乃至玉雕工艺的致命伤”。 过度关注外部材料往往会压制他们的创造力、幻想力,丰富的客观技巧使得他们忽略了主观创造。

当代艺术主张的是任何材料都可以被运用到艺术创作之中,材料作为一种媒介,只要能传达出作者的构思与设计理念便是有价值的,而并不重视材料本身的价值。从早期杜尚的“小便池”乃至当今的装置艺术,对创作材料都是持一种完全开放性的观念。当代的玉雕创作不应仅仅停留在追求形式美上,艺术观念的表达应该是当代玉雕创作首先需要考虑的内容。

如何“创造”、更新“观念”?当代苏作玉雕创作者只有以开放的心态面对材料,摒弃基于材料的创作理念,对文学、历史、哲学,特别是玉文化进行深刻的理解及解读,并且从中吸收一些当下玉雕创作者能够运用得起来的形式、符号和玉文化内涵,同时结合当代审美,使之变为当下的玉雕语言、玉雕主题及玉雕形式,才能创作出当下的玉雕作品。

当代的苏作玉雕创作者们擅于用玉雕作品来表达时间和空间。例如赵显志作品中可以看到西方装置艺术的影响创作的《时光里的水天堂》(图8),他通过“SZ”两个英文字母的组合,运用西方装置艺术的表现方式来体现苏州,其两块玉牌,一古一今,过去与现在,流淌在时光里的水天堂。过去,是江南悠悠的小船,是桨声欸乃的江南水乡,是老宅院旧弄堂的光影;今天是金鸡湖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是光影里灵动的舞蹈;水的灵动与智慧,在时光里勾勒出一个美丽的水天堂,时间感与空间感扑面而来。

除装置艺术外,当代的多种艺术形式都可能为苏作玉雕提供可供借鉴的资料,如图9杨曦的作品《流动乐章之“莲相”》是从现代建筑中获取灵感,以建筑中的块面结构来表现出玉雕整体的流动感,在抽象流动的面和造型中植入传统题材,运用镂空、浮雕、主题雕等手法,既展现了设计水平,也反映出工艺水准。

除了对西方艺术形式的借鉴,在中国传统工艺美术技艺这一领域,苏作玉雕创作者们亦是向深处发掘,于旧法中求新。在众多传统的玉雕技艺中,薄胎可谓最有难度的技艺之一,且当代薄胎玉雕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器皿形制和花草纹饰,以多变的纯雕刻线条代替了金银错工艺,以碧玉为材料,更为清新灵秀。如薄胎技艺革新者之一俞挺作品(图10),他采用掏膛这门绝活将玉雕打磨得薄如纸,玉面采用繁密的花纹,在光影的作用下,薄处通透晶莹,气韵顿现,犹如点、线、面的形与色,明与暗构成了生机盎然的图画。既攻克了胎的薄厚,又将艺术设计感赋予这一灵透脆弱的载体之中,保留了其薄如蝉翼、亮似琉璃的原生态的韵味,又增添了现代几何线条、创意设计的美。

在创新的道路上,杨曦、蒋喜、瞿利军、俞挺、赵显志、李剑、马洪伟、许永刚等人成为苏州新的玉雕语言的创造者,丰富着这一文化内涵,同时也为苏州玉雕创新的模式起到了示范作用。置身于当代艺术语境下,他们积极汲取各种新方法和新观念,将玉雕创作与当代其他的艺术形式结合起来,开拓了苏作玉雕创作的全新境界。可以说,一部文化艺术史就是一部观念史,当代苏作玉雕中出现的新变化,体现的是多元化、个性化、时代性的节奏趋势。当代苏作玉雕体现的是新一代创作者的艺术思想和审美观念,它继承传统但也无法脱离当代生活和艺术实际,必然要受形形色色艺术思潮的影响,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极简主义等等对苏作玉雕的创作都意义重大,没有逆向思维,没有冲撞形成的观念“蜕变”,便没有苏作玉雕在当代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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