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扁豆
2018-02-21米丽宏
米丽宏
如果你是一个好的作家,一定会比较在意扁豆。它铺天盖地的生长方式,它在房前屋后的不离不弃,以及它随心所欲不逾矩的淡然,都会与你构成一种对话关系。
这是作家朱卫国对扁豆的评价。
我非作家,但与扁豆,年年对视,也在秋风里对话。
那时,多数的植物都渐渐沉静下来,显露出籽实丰足、自信自赏的中年状态来。独有扁豆,在飒飒秋风里,初露风华。
你不能不被它吸引。
“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郑板桥在诗里这么一说,我们才恍然发觉,扁豆,这俏媚又粗犷的豆,春日萌芽,秋季开花,一下子把住了春秋佳日的两头,度过夏,奔向冬,比大白菜还耐冻。蔬菜中,还有谁的生命,似它这般辽阔呢?
扁豆开花,演绎的是一个出奇小版本。整个夏天,它默不作声,秋风一起,它像得到了一个指令,“哗啦”一下,绿斗篷里散出了万千蝴蝶般的花。紫的,白的,红的,活脱脱是一只只蝴蝶,敛翅俏立,笑向秋风。那种翩跹风姿,带了一点飞起来的仙气,比夏日花草灵动多了。所以,走在扁豆花前,不要粗声大气,更不要胡乱走,轻些再轻些,莫惊了蝴蝶梦。
扁豆结荚,也算得上传奇了。说白了,简直是一种女子的成长史。原是青青涩涩,如初六七日的弯月亮,渐渐螓首蛾眉,微乳细骨,豆蔻年华。后来长大了,嫁人了,面相越来越壮阔,骨骼越来越庞大。
天啊,这还是细手细脚的豆族一种吗?捏住一个扁豆,就像捏住一只耳朵。哟,扁豆扁豆,我这么一扯,你疼不疼?
这豆中的壮硕妇人,是如何一圈圈肥起来、涨起来、阔起来的呢?
虽则身材走形,瓤里一样是心事晶莹。在秋风暖阳里,经历一场又一场霜,腹中扁豆悄悄长成。圆圆的,滴溜溜转。豆一侧,还精巧地布置了一层白边儿,像卡通娃娃的眼仁儿。看着这可爱的一颗颗,你却想不起它的来历,你甚至会不好意思。自打春天丢下一粒籽,一瓢水都没浇过。一些愧疚和辜负在心里升起来,是辜负扁豆,也是辜负自己的年岁呢。看看,光有钱没什么意思吧,有自己的时间才有意思,有时间、有心思去看一棵扁豆苗,经春历夏,开花结籽,慢慢丰盈成微薄的一点秋日收获,更有意思。
这就理解了方南塘。这位清朝著名的藏书家,惯喜游历。一日接到家中老妻来信,信里说到家中的扁豆花开了。他的归乡之思忽地被拨动,随即写诗一首:“编茅已盖床头漏,扁豆初开屋角花。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
扁豆逗引的鄉思,不只方南塘。清人叶松石的《煮药漫抄》里也有一个典故,说他在上海与一位老友不期而遇,相约同游吴门。次日,老友却毁约急着回家了。追问时,老友告诉他:本意偕游,昨读南塘扁豆花,浩然有归志。
方南塘的老妻真聪明,用一架扁豆花,唤起夫婿归乡之思;方南塘多情,用“旧衣新米扁豆花”回味乡情的温馨。
一架秋风扁豆花,将我们的目光缓慢、安静、从容地引向了秋天的纵深处,那里泊着永恒的乡愁和乡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