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碎片化,通往整合之路〔*〕
2018-02-21苏珊哈克胡兰双刘叶涛
○ 〔美〕苏珊·哈克 (胡兰双, 刘叶涛 译)
(1.迈阿密大学, 美国 迈阿密 33146; 2.北京大学 哲学系, 北京 100872; 3.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 河北 秦皇岛 066004)
每个事实都会导出另外一个……,只是人们通常情况下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去搞清楚一个事实是如何进到一个整体的;要想搞明白你所掌握的事实与整体框架之间的合理关联……,要想把握任何一个知识的分支,你就必须精准把握与这一分支紧邻的另一个分支……。
——霍姆斯(1886)〔1〕
最近的英国和美国哲学界变得格外学究气,受困于有多少哲学家可能会吹毛求疵这样的问题。
——泰克曼(1989)〔2〕
几年前一次会议的晚宴上,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研究生郑重其事对我说,她研究的是德性(virtue)认识论,然后十分礼貌地问我从事哪些研究。我正打算向她解释:阐述我的“基础融贯的认识论”如何使我考虑到科学断言的证据问题,而在此过程中导致我就科学证据和科学探究提出一种“批判性常识主义”的解释,并就这些东西的形而上基础提出一种“坦诚实在论”的解释;阐释基础融贯的认识论又是如何促使我探究一般意义上的法律证明(legal proof)问题,以及如何从探讨法律证明问题进而专门引入科学上的证言(testimony),另外是如何由此进到探讨法律体系的演进,等等。我意识到,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个火星人。“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一个研究领域吗?”她的口气带着怀疑,就像有时有人问我:“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一部手机?”这自然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近来似乎在职业哲学领域几乎无所不在的一种高度专业化的准技术性工作是多么不搭调,而且这也促使我去思考,为什么哲学的这种碎片化状况会适得其反。
几个月前的另一个会议上,一位参会者的观点我表示怀疑,因为他坚称高度的专业化完全行得通。他自信地说,“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如此认为,这种高度专业化的方式在科学上是如此普遍和行之有效,为什么在哲学中就不能发挥同样作用?我的内心在抗议,认为这个观点很荒谬,因为哲学和科学是两码事。在一个成熟的科学分支中,独立的科学家或实验室之所以不受这样或那样高度专业化问题的困扰,是因为存在很有保证(well-warranted)的理论体系加以应用和扩展。而哲学的情况大不相同,这个学科正被划分成一个个更小的子专业,这个情况所体现的并不是它变得成熟了,而是我们所从事的职业正在变得争名逐利和宗派林立。这些想法在我回家路上一直盘旋在脑海,它们让我想到:现今的哲学发展好像已经远远偏离自己的历史,而这种情况与当代科学家通常表现出的对科学本身的历史漠不关心的状况完全不同——这让我又一次想到,这样下去的结果会适得其反。
本文分为四部分:首先将现今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哲学与过去那种哲学甚至是新近的哲学进行比较;其次解释清楚为什么这种碎片化的发展会有灾难性后果;然后解析一下这种灾难是如何产生的;最后就如何扭转或者至少是抵制这种有害趋势提一些想法。
一、哲学的碎片化
我的哲学导论课用的教材是柏拉图的《理想国》,而不是美国教科书出版商们极力鼓动教授们选订的那些大部头、题材杂乱、让人眼花缭乱的教材。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这本书涵盖了哲学各大领域——形而上学、知识论、心灵哲学、教育哲学、艺术哲学等,同时也涉及政治哲学和社会哲学,这些领域之间的内在关联在本书里得到了很好展现。
可以肯定,柏拉图是独一无二的。但柏拉图视野的广度在哲学史上却远不能说是独一无二。研究领域广泛是传统哲学的常态,柏拉图不能算是例外。哲学史上很多重要人物,从亚里士多德到阿奎那,再到培根;从笛卡尔、莱布尼茨到康德;从洛克和休谟到瑞德再到密尔,等等,他们不仅在广泛的哲学问题上卓有贡献,在其他领域也颇有建树,包括科学、神学、数学、历史、政治理论、法律等。同样的研究广度即便是在更晚近一些的哲学家那里也能找到,如桑塔亚、罗素、怀特海,那些使我受益匪浅的古典实用主义哲学家同样如此。
在此背景下,有件事值得记起:形而上学俱乐部(实用主义的发源地)的成员是一群非常不同的人。赖特是其中第一个将当时最新的进化理论运用到心理学的人;小霍姆斯是一位年轻的律师,后来成了马萨诸塞州乃至美国高等法院的大法官;还有埃林伍德,他是牧师兼神学家。实用主义的两位创始人——皮尔士和詹姆斯都没有受过专门的哲学训练。
皮尔士受过化学训练,从事美国海岸科学勘探工作很多年(事实上,他一生中出版的唯一一部专著是一部科学著作)。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对逻辑着迷。他回忆道,十二三岁时他在哥哥房间里发现一本书,那是惠特利写的《逻辑学》,于是他“一头钻了进去,埋头苦读”,没多久就做出了领先于世的逻辑学革新。几年后,他给出了统一的命题演算和谓词演算,还独立于弗雷格,不仅在逻辑中引进了全新图示符号,还尝试创造了模态逻辑和多值逻辑系统,并探索了迄今都少有人触及的符号语言学,一种关于符号的总体性理论。在哲学史上看,皮尔士是一个极其渊博的人,他提出和发展了一种关于探究的精致理论,提出了科学哲学、一种全景式的形而上学理论、一种与众不同的心灵哲学,以及一种宗教哲学的独特方法。尽管有人认为(因为他对这个“极其重要的话题”所作的略不友善的评论)他忽视了伦理学,但事实上他把自己那与众不同的关于“具体合理性”(concrete reasonableness)的思想发展成了“至善”( summum bonum)。他甚至尝试过动笔写小说。
皮尔士赞同康德将哲学理解为“宇宙论”或“建筑术”。他说他的实用主义是“按照建筑术的方式设计和构造的”。意思是告诉我们,就像土木工程师会率先考虑所用材料的属性,然后对其进行检测,以确保它们在修桥、筑路或其他相关活动中达到目的,实用主义者首先会考虑概念的属性,以便选择那些最适于完成将哲学加以理论化这一目标的属性。他接着写道,哲学必然会发展,方式“是通过微小部分的裂变而不是堆积”〔3〕。卡鲁斯批评皮尔士是一个实证主义者,对此他的回应是,他的研究进程所展示出的“审慎沉思”可以表明他的方法“既不是理论上纯经验性的,也不是实践上纯粹的头脑风暴”。〔4〕
詹姆斯年轻时渴望成为艺术家。但在父亲坚持下去哈佛学了医学。在那里他渐渐转向心理学,完成了他大获成功的著作《心理学原理》和《宗教体验之种种》,加入了美国最早的心理实验室,吸引了包括闵斯特柏格在内的欧洲重要的心理学家前去参观,同时开始转向哲学,他的哲学研究涵盖广泛:心灵哲学、宗教哲学、形而上学、认识论、伦理学等等。
杜威将实用主义传统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他曾经接受哲学训练(杜威在霍普金斯大学读书时,皮尔士正是那里的老师),但他的哲学研究都是与柏拉图对立的,其中既包括逻辑学和探究理论、科学哲学,又包括形而上学、伦理学、美学、心灵哲学、教育哲学、法律哲学、政治哲学等等,而且这些理论都是相互联系的。杜威的大部分成果都可以看作对柏拉图关于如下观点的建设性回应:柏拉图对于确定性的追求、超越理性主义,以及民主制是仅次于最坏的政体的观点。此外,杜威的成果更多是被有教养的人阅读和认可,而不是局限于哲学教授圈子,以至《纽约时报》将其誉为“美国的哲学家”。他的思想深深影响了美国的公共教育体系,在政治上也发挥着积极作用。
杜威1952年去世。可以说,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像他或皮尔士或詹姆斯那样的哲学家了。与此相反,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哲学好像变得更加碎片化和分裂,更加固步自封,和近邻老死不相往来,越来越偏离自己的历史,总之就是越来越“学术”(当然是在贬义地使用“学术”一词)。这种趋势在认识论领域最明显。认识论是哲学核心领域,几乎每个哲学人都可能而且也应该会对它感兴趣,但最近十几年它却变成了相对小众人群的专业领域。一个小众团体的专业领域,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其本身就意味着明显的碎片化:德性认识论者、可靠论者、语境论者、社会认识论者、盖梯尔主义者、女权主义认识论者等,都会组成自己的圈子。即使是在这些小众团体里甚至还可以再划分出更小派别,比如德性认识论阵营中,有人追随索萨,有人跟从扎格泽波斯基。
这些学术上的认识论者中,大部分都对自己的临近领域漠不关心,至少我的如下努力无济于事:我劝他们去了解更多事情,比如法律听证程序,或者像巴特勒《众的生门》( The Way of All Flesh)(其中包含对自欺、虚伪、假冒的绝妙描述)和塞耶斯的《俗丽之夜》( Gaudy Night)(它对女性在心智生活中居于何位的探讨发人深省)这种有关认识论的小说,或是前国务卿拉姆斯菲尔德在军事情报中发表的备受嘲讽的言论“未知的未知”(unknown unknowns)的陷阱,或者什么叫有所相信,等等。显然,这些认识论者也不关心自己领域的历史。我听过很多认识论讲座,却没有听到讲者提过一句关于十年前或更早时候写下的任何东西的一句话。这些小群体让人感到不安,因为这个或那个专业领域中的人都只会或多或少地关注那些与他们属于同一类群的人的研究成果。
我每次参加认识论会议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自火星的人类学家,像一个局外人那样坐在会议的角落,看着与会者们彼此心有灵犀地引用对方成果,全是编好码的专业术语和对名字明显友好的用法,其中的专业术语暗指细分(niche)〔5〕文献的狭窄缝隙,用来界定这个或那个更狭小的领域——“高风险情境”“听差型(Lackey-type)反例”“知识优先”等等。例如在文章开头提到的会议上,我是唯一谈到这一领域更早研究的发言者,也是唯一称呼其它参会者为X教授、Y教授、Z教授而不是直呼汤姆、迪克和哈利的人。尽管会议主题是“认知评价的要点和目标”,但我甚至是唯一在发言中提到现实世界的发言者!
同样的碎片化状态在哲学其他领域也在发生。例如在最近一次会议上,我听了三位来自不同大洲的科学哲学家的报告,他们关于自己研究领域现状所做的描述,内容几乎完全相同。他们一致认为,如今的科学哲学可以分为若干子专业:物理哲学、生物哲学、社会科学哲学等。在后面一个会议上我还得知,还有另外一群科学哲学家,他们所关注的是因果关系问题。
形而上学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我记得和另一位研究生一起驱车长途旅行,她对我说她当时正在研究修辞学。有那么几英里的路,我很愉快地向她讲述我和我哲学及文学课上的学生们一起探讨隐喻、明喻、反语、提喻等修辞方法时感到的乐趣,直到我意识到她对此完全是困惑的。“修辞”对她来说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个概念隶属于一个小的、时下正流行的形而上学领域。更晚一些,一篇题为“当代哲学怎么了”的文章,主张哲学家们应该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多样,作者对形而上学诸多派系形成的恐怖世界非常不满。〔6〕在我从事的所有领域,无论是有时受邀去做评阅人,还是偶尔阅读期刊,我都看见了这样的碎片化状况。刊物、会议、招聘广告,甚至是各个系部好像都是越来越专业化,“今时狭隘论”愈发严重。
当然,我只是在谈一种趋势,主要指英语世界哲学正在发生的事,以及在受到这些趋势影响的那些非以英语为母语的人那里发生的事。有人可能会提出异议:即使你就此做了补充说明,也仍然会有显而易见的例外。他们可能会问:罗蒂的哲学研究范围不够宽大?他对其他领域的开放程度难道不像杜威一样宽广?他所具有的关于哲学史的知识的完整程度不是可以和皮尔士相媲美?现如今难道不是有一种朝向“实验哲学”的趋势,正与心理学紧密相关?难道哲学史不是繁荣一片?我的回答是统一的:没错,在某些方面的确如此,但在事关重大的方面真地并非如此。
罗蒂当然博学,但其主要观点实质都是一种困兽犹斗式的偏执,他在真理、世界本身、证据、表征、科学或其他方面的贡献,比大多数人的天真想象要小得多。对于增进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理解来说,我不相信他做了多少贡献。尽管他肯定漏掉了很多名字(从罗蒂犹如雪崩一般的文章中随意抽取一页,我发现了海德格尔、笛卡尔、杜威、杜威的培根主义、布兰顿、胡塞尔、柏拉图、普特南这些名字),但他卖弄式的陈列以及想把大人物从过去强行拉入自己阵营的意图,与皮尔士积极参与哲学史并渴望从哲学史的成就和不足中有所获的愿望更是大相径庭。
一些在“实验哲学”名义下所做的研究,好像只是调查法(survey method)所需要做的那种概念和语言分析。这种调查法里面没有任何新东西:早在75年前,内斯就曾运用调查法去诱导人们关于真理概念的直觉。其它以“实验哲学”之名所做的研究,或许可以略带同情地给出以下两种解释:要么是想把哲学观念与心理调查的结果捆绑到一起,要么是直接从心理学调查结果中导出哲学观念,这里面也没有什么新东西,除非以其目前情况看,似乎经常要依赖于哲学教授们自己所做的调查,而不是基于心理学的研究。一些实验哲学家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哲学直觉可能不是我们工作的本义,这是对的,但对于任何一个没有完全融入分析主流的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一些打着“实验哲学”幌子的研究似乎有可能是体面的跨学科之物。但事实上它已经成了人们自我吹嘘的标识,甚至是一种赞歌,这个事实清楚无误地告诉我们,整体上看,它所代表的不是一种朝向那种令人向往的跨学科交叉的鼓舞人心的趋势,而是另一个派系鼓动的另一种时尚罢了。
诚然,存在很多的哲学史家,但我感觉,在以分析为导向的部门,他们往往都只是小人物。但现今的哲学史家们往往不仅倾向于关注狭小的范围,而且把他们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与同一领域或子领域的其他专家进行争论。比如我近期审查了一篇研究蒯因的哲学史论文,其对于当代蒯因研究专家的描述要多过对蒯因产生影响的那些哲学家的描述。即使是号召学界向皮尔士论著竞赛提交成果,要求提交的论著也要去讨论该领域最近涌现的文献。
我要再次强调,我所说的仅仅是一种趋势。当然还会存在一些例外:那些始终追踪一个问题的哲学家,即使这样做会让这些哲学家跨到另一领域或彻底跨到哲学领域之外,而且有的哲学家足够渊博和虚心,能够向过去的哲学家学习。我相信我可以自封为其中一员。但在哲学的抵抗性上,我们显然是少数派,而“抵抗”一词是这么容易被人想到,这一事实表明我们正在逆潮流而动。
二、碎片化引发的理智代价
碎片化、神智学与反历史主义三者的不幸结合导致严重后果。我完全可以将其描述为一场理智灾难。它使我们看不到哲学各分支间的内在关联,使我们无视知识的普遍一致性,迫使我们重犯过去哲学上所犯的错误,此外,原本先人创造的哲学进步可以照亮我们前进的路,而它却让我们重新陷入黑暗。如洛克所说,“有一些喜欢研究并拥有思想的人,他们能够正确推理,且热爱真理,但在发现真理过程中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进展”,原因是:
……他们愿意交谈,但只和一类人,他们读书,但只去读一类,他们只会参与倾听一类观念,而不顾其它,……他们在某个小小通道里与熟识者们有着完美勾当,他们把自己限制在这里面,但不愿冒险去遨游知识的广阔海洋,不愿去探测蕴藏在自然界其它领域的财富,他们认为自己的研究领域已经拥有了令人羡慕的丰富和充足,包含了宇宙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殊不知他们未探寻的领域一样真实、可靠和有益。〔7〕
洛克描述的并不是我对21世纪初期哲学状况的描述。所以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要更加准确地解释一下,为什么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哲学的碎片化状况,正使得洛克在几个世纪前生动描绘的视野狭窄的场景逐步呈现。
这个任务本身就是一个哲学问题。正如塞拉斯的著名论断:哲学是这样一个学科,它使人明白“最广义理解的事物是如何在最宽泛的意义上勾连在一起的”〔8〕。我要说的是,搞清楚这是怎么发生的,的确是哲学的一项任务(而不是像塞拉斯所认为的,这是哲学的唯一任务),比如伦理评价、审美评价和认知评价的标准是如何相互联系在一起的?人类的科学成果是否与认知问题有关,以及如果有关,如何有关?对科学的社会学或历史学研究是否与有关科学断言的证据评价问题、科学的方法问题或者科学方法相关,以及如果相关,如何相关?物理学上所假定的亚原子颗粒如何与世界的其它装置相匹配,或者反之亦然?就连物种的生物学真理也与“是否存在真正的类”这样的形而上问题有关,以及如果存在,又是哪种类?神学的解释是否合理?如果不合理,又是为什么?等等。
我的第一部分的核心概念将是“融通”(consilience)这个哲学概念。虽然这个词没有出现,但在我开头引用的霍姆斯那段话中可以体会到它的功能。这个词是惠威尔创造的。我对这个概念的使用与惠威尔一样,没有限定到归纳逻辑,也没有像更晚时候的威尔逊那样限定到还原论。我的意思是:存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复杂多变的世界,借用詹姆斯的话,一个“多元化的宇宙”〔9〕,与这个复杂多样的世界相关的所有真理都必定以某种方式契合在一起。这里“以某种方式”意在表明,细致描述这种“契合在一起”意味着需要某种微妙的东西。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理都必定相互协调,但这里的“契合在一起”所需要的不仅如此。然而这并不是说(就像还原论者所梦想的),这个世界的所有其他真理必然来源于某些真理的某个优先子集,而是说它们必然相互关联,就像纵横字谜游戏中的条目那样。
让我举例。现代进化论,也就是“后达尔文综合论”,与孟德尔的遗传基因论、宇宙学家当前对地球年龄的估算、分子生物学等都是相互关联的。对人类比其他灵长类动物少一个染色体这一发现给出的解释,也是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例子:在很久以前,两条染色体合二为一。我们可以通过把握下面这种古老的融合完美地证实这个解释:人类染色体的融合发生在末端中间的两侧,而其他灵长类则全部发生在尾端。与史前期人口数量从A变化到B有关的真理,必须要与有关大陆漂移、大陆桥变为海洋的真理,以及与有关古代人所遗存的民族特征的真理相互关联。有关独裁者、连环杀手、慈善家和圣徒如何行事的真理,必须要和有关人的动机的主要原因及其可能发生的变化和扭曲的真理相互关联。有关人类文明和艺术品的真理,必须要与有关其素材的真理,以及人的感知、语言及认知能力和局限相互关联。有关真实之物而非虚幻或虚构的真理,必须要和有关存在于世的科学、历史及其他真理相关联。有关人类知识的领域和界限的真理,必定要与人之所长与所短的真理,有关我们努力去理解的这个世界的特征的真理相互关联。有关人做什么为好,以及什么样的社会机制和规则更好,什么样的更坏,必须要与有关成就了人类和损毁了人类之物的真理相关联,等等。
哲学中需要同样类型的相互关联:一个哲学分支的真理一定要与其它分支的真理相互关联。仍然从认识论谈。针对什么使信念更有保证或者更没保证这类问题给出的正确答案,必须要与针对心灵哲学中的问题给出的正确答案相互关联——例如信念、感知以及内省的本性,必须要和针对形而上学给出的正确答案相互关联——如果我们想要获得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我们和这个世界就必须是什么样的,此外,我们是否拥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如果有,这个世界的哪些方面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甚至要同伦理学问题的正确答案相互关联——其中包括理想和准则的特征,认知德性在更普遍意义的德性中所处的地位,等等。这一切反过来都要与针对如何可能得知什么东西会使人不仅从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研究,更能从文学作品中有所把握这类问题给出的正确答案相互关联,而这一点反过来又与虚构角色的本体论地位、理智与情感的关系,以及理想在文学和科学中的作用等问题的正确答案相互关联。科学哲学问题的答案,也必定要与认识论、形而上学、伦理学甚至美学问题的答案相互关联,如此等等。在我看来,科学哲学在相当大程度上就是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一个分支。
这种“相互关联”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从前面的例子说起。达尔文进化论关于随机突变和自然选择理论的一个预设是:地球的年龄足够大,足以让这些过程产生出我们都能看到的种类繁多的物种。另一预设则是:为了存活而产生的基因突变会遗传给后代。假如开尔文勋爵对地球年龄的计算正确无误,第一个预设就是错误的。假如达尔文本人所认可的关于遗传的“混合”理论成立,后一个预设也是错误的。然而后来对地球年龄的测算以及孟德尔的遗传颗粒理论充分表明达尔文的预设是正确的。
不确定的绝不仅仅是一致性。正如皮尔士关于哲学的进展靠的是“细微成分的裂变”这一评断所表明的,现实情况要比这更复杂更微妙。在我看来,哲学的进展依靠的既是分裂(fission)又是融合(fusion)。韦氏大词典对“fission”这个词给出的第一个词义是“通过自发的分解进行的繁殖”。皮尔士没有举例,但我想到了他关于“关系”的思想,由这种“自发的分解”引出了他对“关系逻辑”的具有开创性的工作、他对康德关于分析性的定义的批判,以及他参照化合价来分析自己的哲学范畴。还有通过某种类似于“自发的分解”的东西的引导,由他的“连续性”概念引出了连续论的方法论原则,同时也导致他去反思“心灵和身体”,甚至是去反思“不朽”。进化的生物学概念“繁殖”也出现在皮尔士作品之中,由此概念他构造了三种进化类型,和一种关于宇宙如何演变而来、正在如何从混沌到秩序进行演变的理论,这种理论皮尔士称为“泛爱论”(agapism)。其它的例子可以在塞尔的研究中看到,他是如何从言语行动(speech act)的概念进行“繁殖”,以帮助他创制出内涵理论,继而是社会意向性理论及社会实在的建构理论,或者经过我的研究的繁殖和改造,纵横字谜游戏本身就是对波兰尼七巧板拼图游戏的暗喻。
这就是我说的分裂。但融合,也就是相互独立的问题的解决方案借以发生相互作用,以便使两者更加深入的过程,同样重要。例如,在对有所相信是什么意思进行解释的时候,这种解释就应该结合着对经验、感觉、内省的如下作用的理解:它们能够在引发和修正人的信念中发挥作用;应该结合着社会化在人从婴儿变得“有心智”的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的把握;同时也应该结合着对这一点的了解,即要求见证他所讲述的是“全部的真理,而且只有真理”〔10〕这可能是什么意思,等等。对于“实在”(real)一词给出得体的解释,应该结合着对如下这些的理解:具体物质与心智之物、自然与社会、特殊和一般等等何以有别。
相应地,融通和其他哲学核心观念都是相互关联的。正如我在另一处所说,当相关于一项断言的不同证据都指向同一方向时,该断言得到这一整全证据保证的程度可能就会高于其仅仅得到其中个别部分证据保证的程度〔11〕。所以,哲学理论化中的一支与另一支之间的融合有可能会提升整个解释的保证度。我还在别处论证,我们的概念随知识的增长而增长〔12〕,因此,迄今仍然相分的理论点之间的融合——信念、真理或实在的一个方面同另一个方面彼此连接——不仅向一种更有保证的完整解释,而且向更加多样、设计更为精良的概念工具迈出了一步。
然而,诉诸于融通,无论是哲学真理与临近学科真理的融通,还是一个哲学分支的真理与其他哲学分支真理的融通,其本身并不足以表明我所抱怨的那种专业化就像我所断言的那样具有毁灭性。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在本部分所说的一切适用于任何学科。分子生物学问题的正确回答必定要与有机化学、物理学当中的问题的回答相互关联,等等。分子生物学中的真理也必定是彼此相互关联的。所有的科学都是这样。而且在科学上,专业化不仅正常,而且可能会富有成效。
经过几个世纪的研究,如今的自然科学有资格称为是“成熟”的。但科学领域的成熟也并非绝对,而是还有一个程度问题。即使在最成熟的自然科学范围内,也总会有一个理论的连续体,从得到牢靠确认的,到得到相当好确认的,到当时基本属于投机性的,到目前还有待开发的,再到不合理的。退一步讲,恰恰就是物理、化学、进化论生物学等领域具有良好保证的理论,为富有成效的专业化铺平了道路。
但哲学的境况大不相同。1903年左右,皮尔士将形而上学描述为“一门微不足道、摇摇晃晃、堕落的科学”〔13〕。直到现在,无论是在形而上学,还是在其他领域,哲学的境况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好转。甚至比社会科学还要严重,哲学还是各个流派和研究路向、潮流和时尚相互竞争的场所。对于处在这种情况下的一门学科来说——尤其是在这个状况下的这门学科——过度的专业化阻碍了它的发展,因为这意味着时间和精力不可避免地浪费在了“细分地盘”问题上,而这些问题并不能挽救那些引发这些问题的不成熟理论。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想到了“戴维森纲领”。它的根本理念是,意义可以根据真值条件进行解释,真值条件可以通过塔尔斯基在为形式化语言发展其真理理论时所使用的方法讲清楚。所面临的挑战正如塔尔斯基自己所说,尽管他的方法适用于处理逻辑和数学那种严格形式化的语言,却不适用于去处理自然语言中的复杂、含混、持续的意义增生(以及塔斯基所认为的,不协调)。特别是,戴维森意识到,英语,以及想来可能其他所有语言都存在无数个方面——从副词到命题态度动词,以及隐喻和错用——这些是它无法轻易适用的。这个“纲领”提出的目的,就是要把自然语言的这些顽固的方面进行严格管控,以便让它们可以用那些方法来处理。有那么一段时间,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并从一个有限的角度看,哲学很像是库恩所说的“常规科学”。然而经过几十年研究,在有一点上最终似乎已经公认塔斯基是正确的:他的方法只适用于中规中矩的形式语言,只有在自然语言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时才能适用。
戴维森最后总结道,毕竟不存在像一门语言这样的东西,至少按照和他本人那样的语言哲学家们所想当然地理解的意义上。假如更多的人在跟风戴维森之前,愿意停下来想一想塔尔斯基表示悲观的原因,也许会浪费更少时间。如果更多的人在纲领失败之后愿意去探索一下对于语言的更加现实的理解可能会是什么样子,好像就很有可能不会有更多精力被浪费掉了〔14〕。但事实正好相反,我担心这个纲领更多地是催生了更多的职业,而不是推进了哲学的前沿进展。
一种恶性的螺旋开始出现:如果专业化发生过早,就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因为至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套有很好保证的理论那样如其所需地使之富有成效。当这种专业化变得司空见惯,获得某种可以奠基于其上的稳固之物的前景,似乎就会不止息地消退下去。因而,人们会让自己忙于对同一难题无休止的争论,直至厌烦,继而他们会转而追求新的时尚。问题不会得到解决,而是简单抛弃:科学哲学家把“绿蓝”悖论弃置一旁;形而上学家们也对很多老问题失去兴趣,比如实在论和唯名论的争端、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争端、内在实在论和形而上学实在论的争端等等,转而去追随一种新的、后后现代实在论,或是一种新的“紧缩论”;语言哲学家们放弃了戴维森,转头去争论克里普克,特别是去争论X、Y、Z对克里普克的阐释、批判和辩护,以及A、B、C对X、Y、Z针对克里普克所做的阐释、批判和辩护所进行的阐释、批判和辩护,等等。
我早先提到的那些批评家们曾这样说:
在分析哲学近些年的历史中,一系列谜题提出来,逐渐成为某些趋势,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研究生去研究,但当这些问题还没有任何显然的解决方案得以确立时,就已经偃旗息鼓了,而这个世界也没有变得更加明智。这些问题包括:范式、规则、家族相似、标准、“Gavagai”、盖梯尔、严格指示、自然种类、功能主义、取消主义、真的极小论、狭语境与宽语境、可能世界、外在论与内在论、模糊性、四维主义、以及刚刚出现的当下主义〔15〕。
这个清单是2006年开出的。正如作者们所指出,因为这种时髦的“细分地盘”问题通常会持续几年到十年左右的时间,所以今天的清单会有所不同。但他们的观点仍然有效:如果他们今天写下这个清单,那些将不会继续存在的难题不是因为被解决了才从其中划掉,而是因为人们对它们感到了厌倦因而才弃之一旁——就像带着车库碎屑的呼啦圈和喇叭裤那样。难怪我会时常想起皮尔士对他那个时代的业余文学爱好者的抱怨,说他们“对于快乐的目的有着一种不正当的理解”,“一种把人们都喜欢的主题移出争议……范围之外的积极的发现,往往会遭到不加掩饰的厌恶”〔16〕,他还抱怨那些“过度耕耘的牛津导师们,任何一个导致一个长期争议问题寂灭的发现都会让他们恼火,因为这会导致他们围绕这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以及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讨论的乐趣被终结。”〔17〕
我也开始看到,哲学的碎片化、赫尔墨斯神智学和反历史主义是如何在一种理智衰退综合症中整合到一起的。因为对于和其他学科的融通视而不见,碎片化鼓励了赫尔墨斯神智学;由于对可以找到针对这个或那个哲学问题更好回答的可能性视而不见,这些回答不是在关注这个问题的专家小组的研究中找到,而是在局外人的思想中或者在来自哲学历史的思想中发现,于是碎片化鼓励了反历史主义。反历史主义在哲学中并不像它通常在科学中那样无害。历史地看,在科学问题上取得成功的研究通常已经进入了教科书,或是新近的解决方案。但在哲学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犹如桑塔亚的名言:“不能牢记历史的人只能重蹈覆辙。”〔18〕
这里我要拿我自己认识论研究中的例子重申。在完成《证据与探究》(这本书关注的是单个认知主体)后,我在撰写《捍卫科学》时开始苦苦思考科学理论的证据问题,这通常也是这个领域内很多人的公共资源。动用彼时盛行的关于“社会认识论”的研究文献被证明是令人失望的。但最后我自己彻底搞清楚了其中的根本问题之所在:科学理论的证据必须包含科学家看到了这个或那个、听到了这个或那个,等等,但直觉经验往往是某一个人的,也就是某个个体人的。所以我总结道,要想理解非个人意义上的保证的可靠性(也就是在每一时刻的这个或那个科学断言的保证度),你不得不先依据单个科学家所拥有的证据说明一个断言的保证度,进而从这里出发去说明一个断言对于一个人群所具有的保证度。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就一个断言在某一时刻更有保证或是更没保证建立一种说明。几年后,我发现罗素早在《人类知识:范围和界限》(1948)中就给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在考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经验陈述时,我们不可能避开带有其全部个人局限的知觉”,而“单个的知觉是我们一切知识的基础,不存在任何一种方法,借助于它我们就可以获得对于许多观察者来说的公开数据。”〔19〕这正是我自己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想通的道理。
然而现在我需要强调的是,简单起见,我上面的写法让人觉得好像科学上的专业化和哲学上的专业化是完全不同的事。其实更好的写法,是承认其中涉及一个程度问题。毕竟在专业化的科学研究中也存在着很多浪费、乏味等,即使是在过早专业化的哲学研究中,偶尔也会取得某种进步。(停掉的钟表一天还会正确两次呢!)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如何才能否认下面这一点:尽管自然科学的进步参差不齐、不平衡和不可预测,尽管如今相当数量的有充分保证的自然科学断言是通过成堆不成功的努力获得的,但科学仍然取得了进步。比较来看,在哲学中,对于这种虽然参差不齐却也真实的进步的期待好像就近在眼前,如俗话所说,就在微小和丝毫没有中间的某个地方。
三、碎片化的起因
如果像我说,哲学的碎片化状况是一种理智灾难,那么理智上就不可能存在把我们的学科分成若干小封地的值得考虑的理由了。特别是,对于这种状况的解释不能是下面这样:人们意识到这个或那个重要发现可以用来解决所遇到的这些或那些更为具体的问题,因而人们会专注于解决它们。简言之,这种解释不可能是知识的机会——哲学家们专注于有前途的方式,以便有助于人类知识的增长。但它至少部分属于学术的机会主义——哲学教授们专注于有前途的方式,以便促进他们的职业发展。
上面最后一句有一个词语的转换——把“知识”换成了“学术”,表明了我们该从哪里出发去给出解释:随着哲学越来越职业化。“业余”和“专业”两个词语经常用来对比那些在一个领域内相对不够见多识广和不那么老练的努力,和那些更老练、精巧和更见多识广的努力。不可否认,技术老练、见多识广的努力,总体来说要比那些不够老练和不够见多识广的努力,更容易取得成功。然而由此并不能推出,一个领域的职业化,也就是纯社会学意义上所说的——变成了一种公认的职业,有着公认的训练、资格和标准等等——就必定能够对其形成提升。除此之外,这还要求这种训练、资格和标准等必须是正确的那一种。例如就像迈克尔·波兰尼很多年前指出的,科学上的同行评议制度只有在作者和评议者都是基于好的想法而行事这个前提下,才能有助于科学的进步。然而:
如果每个科学家清早起来开始自己的研究,都是带着这样一种意图,即尽自己最大努力侥幸蒙混过关,因为这样做正好能帮他获得一个好的职位,那就不会有任何有效的标准,根据这样的标准就可以觉察到这种欺骗的存在。……只有当科学家们保持对科学理想的忠诚,而不是试图获得与其同行科学家们竞争的成功,他们才能组成一个能够维护这些理想的共同体。〔20〕
我真心希望,当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不会因为它是那么得接近对今日哲学发展状况的描述而感到吃惊……。
业余者,就像这个词的词源所表明的,是出于爱而追求自己的项目。而专业者,则是通过追求它而谋生。可以肯定,这就是为什么学术职业会对理智倾向者产生如此的吸引力。但说到底,有什么事情会比为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付出更好呢?事实上,假如学术上所取得的专业性成功所体现的是真正的理智成果,其他一切都会很棒,至少大体上就是这样。但是,专业上的成功与真正的成就越是分离,一个领域的专业化就会更有力地鼓动我之前描述过的职业机会主义,越是这样就越是会阻碍进步,而不是更有可能导致进步。即使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学术上的成功和真正的成就之间的关联也远不够完美,在我看来,就是过多强调了下面这些不靠谱的替代措施:某人带来了多少资助经费,他们的成果被引用的次数是多少,他们的成果发表所在的刊物多么得“有声望”,等等,而在哲学领域,学术上的成功和真正的成就之间的关联,距离完美就更加遥远了。
这个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哲学的境况会这么糟糕?对此我不可能提出一种完全的解释——我不确定有谁能做到——但也许我至少可以辨别出一些相关因素。首先,哲学家也和普通人一样,很难做到不是为了促进自己的“利益”而有所作为,这里的“利益”指的是密尔所指的“这个词的粗俗意义”〔21〕——对声望、地位、世俗成功,当然也有对金钱的渴望。按其目前的组织方式,我们的职业创造了强有力的不正当激励——也就是说,所激励的不是打起精神,抓住机遇去提高探究本身的水平,而是打起精神,抓住机会去提升自己。其次,曾几何时,哲学教授们在自己的领域是博学之人,只在自己相信已经发现了某件有意思的事或者搞清楚了某件有意思的事,才会发表自己的成果。但是,特别是在文献部门的“理论家”开始展示他们的哲学能力之后,他们开始严阵以待,提防这些有威胁的外来者。仍然是很久以前,哲学教授们在他们的领域进行学习,只有当他们相信自己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时才会出版自己的著作。但随着“不出版就消亡”思潮占据主流,很多人开始相信:在他们的职业领域求得生存的唯一途径,是去发现某个有利位置、某个集团、某个引用垄断联盟,在那里只要他们使用了正确的东西,也就是那些流行的学术行话,只要他们引用了正确的东西,也就是那些最有影响的人,就可以发表足够的作品以获得终身职位、加薪和晋升。渐渐地,同时也是难以抵御地,哲学家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狭窄,他们的“小河流”变得更小、更浅。同时不可避免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部门和自我满足的小团体在哪些研究是好的、哪些研究不是好的,哪些主题值得探讨、哪些并非如此这些问题上自封为王,自我裁断。〔22〕
我真地不应该感到震惊——不过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是震惊了——当我开篇提起的那个女孩告诉我,他的导师建议她“尽快发表更多文章”时,她显然已经意识到,达到这个目标的最简单方式,就是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范围狭窄的特定文献上。
四、通往融合的一条路
我的建议是要每个哲学家都致力于建构自己包罗万象的世界观,或者每个哲学人都应该是一个通才,没有人再去做专项工作吗?并非如此。我担心这样会催生一大批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垃圾,会鼓励半吊子——哪儿都懂一点,就是没一个精通——浪费了那些在一个方面有极高水准、在其他领域无能为力的人的才能。我的建议到底是什么?我不相信存在任何简单的处方,也不指望在短期内情况会有大幅改善。我只想提出一些想法,考虑如何最好地构思我们的研究,如何最好地开展我们的研究,这是我所发现的富有成果的方式,从长远来看,这样有可能会推进再融合的前景,实现真正的进步。〔23〕
首先,我要规劝哲学家或准哲学家们听从洛克精辟的忠告:不要只读一种类型的书或者只听从一类人的建议,要“勇于跃入知识的海洋”——他们阅读小说、报纸、传记、历史书、超出狭小的哲学家索引范围的刊物,他们不但去阅读离世很久的哲学家,也阅读与其同代的哲学家,等等。还有,他们会去聆听哲学其它领域、其它学科、其他国家,是的,甚至是学术圈之外的各种声音。(我想起詹姆斯论述尊重个体之重要性的一篇精彩论文,其中引用了一段非常深刻的话,这段话出自“他认识的一位手艺一般的木匠”:“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差别是极小的,但这极小的一点却是极为重要的。”)〔24〕
要去阅读、聆听,还有一点我要补充,那就是去观察你的四周,留心你眼前的事物。永远不要忘记:哲学同物理学、生物学一样,也是关涉这个世界的,而不仅仅是关涉我们的语言和概念,特别是,哲学不是只关心这个或那个小职业圈子的人去年说了什么。扩展你的外围视野,就像你正在研究一个问题,既要对这个问题保持警觉,同时也要特别注意它的前景。从我的经验看,从事哲学研究真地就像是在填写一个巨大的纵横字谜。一个问题的强健解决方案往往会为另一个问题的解决提供关联,就犹如填写一个条目会为完成其它条目提供一两个字母。
我最重要的主张是:要有建构性,而不是简单地取巧。不要只是尝试着就把握一个熟知的思想提出另一个诀窍,而是要就你感兴趣的问题脚踏实地地提出解决方案,至少是对解决方案做出贡献。以下方法也许你也会像我一样觉得有用,那就是:首先是发现一个貌似其真不可否认,但其模糊又让人难以接受的答案,逐步努力去重新对其加以定义,在此过程中不让它为假——跟踪每一个步骤,以便如果你发现误入岐途也会有迹可循。请牢记皮尔士关于“审慎反思”的观点:不要害怕去作出推断。但也别忘记:事实上没有哪一种对于一个哲学思想的阐释是不能被改进的,或者说,一个哲学家最有用的装备就是他的废纸篓。
“关注世界;有建构性”,我想再次呼应来自弗兰西斯·培根的古老忠告:哲学家不要像蚂蚁那样,只是忙着收集和堆放素材;也不要像蜘蛛那样,只是忙着用自己的素材织网;而是要像蜜蜂那样,因为:
……蜜蜂介于二者之间。它从花园和田地的花朵中收集素材,但用自己的力量将其转换和消化。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哲学事业……。〔25〕
如果你真想进步,我想补充的是,对名人和名誉保持警惕才是明智的。一方面,你应该谨慎地尊重那些在某一问题上的所谓“权威”(特别是,如果他们的权威地位来源于他们所隶属的机构,或是他们花哨的头衔,或者是和他们有出版关系的出版社或刊物的所谓“声望”,或是在莱特教授的哲学排名中的位次);但另一方面,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吸引力,那种廉价的名人有时会通过对于古怪主张的机智防御而在哲学上有所成就,或者在时下通过博客乃至通过在YouTube上发布视频进行自我宣传,从而有所成就,这样的人可能会让对于真正的进步必不可少的成熟反思更难,而不是更容易获得。现在我要呼应来自培根的一个更古老的忠告:
掌握真理有四个主要的障碍……即,屈从于错误的和没有价值的权威、习惯的影响、流行的偏见、通过炫耀自己的知识而隐藏自己的无知。〔26〕
让我坦白的说:从事严肃的哲学工作不适合脆弱的心脏。就和所有严肃的智力活动一样,它有内在的风险。你会花很多时间在一些不如你所愿的事情上;即使你成功了,你也可能也会感到沮丧,因为别人也可能在你之前就发表过了。但就像霍姆斯所说,“没有任何值得拥有的东西是容易得到的。”〔27〕如果你不能承受这些风险——因为想到你不成功的努力可能恰恰帮助别人解决了你搞砸的问题,而感到不舒服——那么,你入错行了。
但是在当下学术环境中,严肃的哲学工作也携带着另一个不确定的风险。例如,除非你或多或少顺应我上面提到的那些反常的动机,否则你可能会发现出版著作越来越难,因而获得终身教职、得到晋升或加薪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难——或许,随着研究生出版压力的增加,从一开始就获得一个学术工作甚至都会变得越来越难。我不知道对那些怀疑他们是否可以或者是否应该为他们所关心的工作承担这种风险的人说些什么。〔28〕“我的职业生涯还不是满床的玫瑰花”,我可能会说,“那是我为自己的独立和遵从本心而付出的代价。”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我无法预言,我们的职业在一个崭露头角的哲学家的事业生涯内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糟(不过我敢打赌,在变好之前会变得更糟,如果它真这样的话)。我也不想胡乱给别人提出建议:是否他们得到的回报和他们的付出相匹配。这完全属于个人问题。
但是,你也许期望着在最后这一部分,我会提供一个概要的、统一的哲学图景。然而我最多能做到的远远不及——部分完成的纵横字谜游戏,其中还有巨大的空白,所有已经完成的条目也只是用铅笔填写的,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被擦除和修改过不止一次。但是我会给出一些关键想法——不过没有一个得到了完美阐释,有些无疑会被证明比其它的更为强健——好像到目前为止它们既可以自我成立,又体现了哲学思想之间的内在关联。
我想开始陈列我的形而上学清单,首先从关于这个世界的坦诚实在论开始。
“实在”与“虚构”相对比,意味着某种与“独立于任何人或所有人如何相信(或希望或担心)其所是的东西”相类似的东西。只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它相当得富饶和多样,同时又是统一的——但这种统一并不是还原论者所想象的那种粗糙方式。这个世界当中属于“我们的”一部分,也是说我们人类的栖息地,只是一个巨大宇宙的小小角落,也许其本身只是众多“多重宇宙”之一。但在这个小小角落里,除了自然的事物、原料、现象、事件、种类和法律,还有我们的心智状态和过程。自然的现实满载了人类的创造物,物质的和心智的,理性的和想象的,物质性人造物:社会机构、规则、规范、法律,以及丰富的理性和想象性人造物——语言、理论、艺术、戏剧、诗歌、小说和其他虚构作品,还有通过这些所引入的虚构角色、场景,等等。
下面我将转向努力描述这个多面世界,尤其是描述真理。
关于这个丰富多变的世界,有丰富多样的真理,要用很多不相同而且并不总是相互可译的词汇加以表达。有些真理是因人们做的事而真,有些真理的意义只相对于一个地点、一个时间或一个司法管辖权才存在,有些真理是模糊的。但真理这种现象不是人为的,不是相对的,也不是模糊不清的。存在许多条具体的真理,但真却只有一个:无论一个断定说的是什么,说它是真的就等同于它所意味的——正是p这个断定,而且p。以真的理论为基础的技术所进行的运作,既没有什么神秘,也不是什么奇迹:例如飞机的接缝处为什么不会裂开,因为它们建立在这样一个理论基础之上,即这些材料能够承受这种压力,因而这些材料将承受住这种压力。
这导致了一个问题:要想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理,要经历一个怎样的过程?
探究、调查——搞清楚世界是怎么样的——要求人们找出所需的证据,评估证据的价值。对于证据的探求越是全面深入和广泛灵通,对他的价值的评估越是可靠和广泛灵通。理智的诚实性,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愿意追随到证据所引领的地方,而其他的认知德性同样也是与证据相关的。
因此,我们需要更好地、详细地、合理地理解什么是证据,什么使它更好或更坏。
对于支撑信念、断言或理论为真的证据,既包括经验,又包括(假定的)的背景信息,它具有纵横字谜的网状结构。一个断言有多大保证取决于它得到经验和其它假设背景的支持程度——简单、粗略地说,就是证据和断言的解释性整合(explanatory integration)的问题;这取决于假定的背景信息有多么可靠,而与所说的断言本身无关;此外还依赖于该证据包含了多少相关的证据。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哪种科学探究的方法(如果有的话)是最独特的?
科学中的探究和日常经验探究一样,都涉及到做出某种猜想,这种猜想可以解释某个难题,找出它的推论,考察一下这些推论能否经得起你所拥有的证据或者你能够找到的证据的考验,继而用你的判断力决定是坚持这个猜想、去修改它,还是把它搁置起来,直到你得到更多的证据,或者抛弃这个猜想再去得出一个新猜想。但经过几个世纪的研究,科学家们已经设计了一系列专业化的工具和技术来加强对于证据的想象、延伸证据的可及范围、强化对证据的尊重:模型与隐喻、观察工具、数理和统计技术、计算机和计算机程序,鼓励创新和消减不诚实的社会机制,等等。
你也许会想问:这些也同样适用于社会科学探究吗?
社会科学探究所使用的工具和技术与自然科学(基本上)是不同的。它所寻求的是意向性而非物理性解释。此外,社会机构、角色、规则等等,这些社会科学所解释的对象,是实在的,但也是以社会性方式建构出来的,也就是说,虽然它们独立于你、我或任何个体对它们所持有的信念,但它们仍部分地取决于社会上的相关人士对它们所持有的信念。
你现在也许想知道,人类的什么样的能力使得我们能够搞清楚一点: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像所有经验性探究一样,科学探究只是因为以下原因才是可能的:(1)世界上真地存在着种类和规律;(2)人类能够感知周围的事物和事件,对如何解释我们的所见做出广义的猜想等等,然后再用进一步的经验去检验这些结果。
人类是如何拥有这些能力的呢?
我们的感官是我们生物遗传的一部分。但我们所独有的认知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是在我们与他人的相互作用,特别是我们的语言(或其他符号)的相互作用中得以发展的。例如信念是行为通过语言或非语言形式表现出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是通过神经生理学实现的,但其内容却不是从它们的神经生理学的特征那里得来的,而是来源于它们与世界上的事物与事件之间的关系,来源于同人的语言中的语词的关系,以及这些语词与这些事物与事件之间的关系。
这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有关语言的性质的问题。
一种自然语言——可能最好解释为足够相似的习惯用语之间的松散结盟——总是在不断发展,随着我们知识的增长,语词会获得新的意义。而这种意义上的增长反过来又会促进知识的发展。例如,科学就是逐步朝向一个这样的词汇表而工作,这个表能够更好地对应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事物和素材类型。这一点部分地解释了科学推论的形式逻辑模型为什么会失败。
这也部分解释了法律推论的形式逻辑模型为什么会失败。
法律概念同科学概念相类似,它们的转变和修改——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为了更好地表征世界上存在的种类,而是为了更好地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机构、技术、价值观等等。法律制度也和法律概念一样,会不时地转变、变化和调整,有时从这个世界的一个部分移植到另一个部分,然后在它们的新位置上适应和发展。
这一点,加上之前我们总结的关于真理的思想,可以解决一些关于法律真理的难题。
法律真理,也就是说关于“什么是法律”的真理,是社会科学真理的一个子类,特指关于社会规范(一个子类)的真理。这样的真理局限于管辖和时间,根据人们的行为为真。但它所意指的,比如关于科学证据的可接受问题,2013年弗罗里达州发生了从弗赖伊标准转变成道伯特标准,这是真的,这一情况简单地说就是,2013年的弗罗里达确实从弗赖伊转向了道伯特。
此外,对于证据的结构和证据质量决定因素的适当理解,可以解决一些法律所努力解决的证据问题。我会给你提供两个已经简要提到过的例子。
证明的合法程度和标准最好解释为保证度,而不是解释为数学的概率(二者有着截然不同的逻辑结构)。这可以用来说明,例如,为什么对于“通过证据在数量上的优势”去证明因果关系来说,在物证面前,超出双倍风险的证据既不是必要的也不是充分的。
如果(1)它提高了支持度,以及/或者(2)它提高了积极因素的独立安全性,或者降低了消极因素的独立安全性,以及/或者(3)在不降低支持度的情况下,增加了全面性,也就是将每一条证据整合到一起,其中没有哪一条凭其本身就足以确立可以达到所需证明程度的事实性断言,但所有证据整合到一起就可能做到。
最后这些例子不仅说明了将哲学研究用于周边领域是多么富于建设性,还说明了在其它领域做这项工作如何能够进一步促进哲学理论的发展——当我把自己的认识论观点应用于探讨证明的法律概念问题时,我发现了这一点。
坦诚实在论、简洁主义、基础融贯论、批判常识主义、意义的增长、科学和法律中形式主义的局限等等。当然这只是一个梗概,一个非常粗略的梗概。但我敢于希望,在这项工作的某个地方,有某样东西,也许不止一样东西,能够让他人取得进步。
注释:
〔1〕O.W.Holmes,“The Profession of the Law” (1886),in Sheldon M.Novick,ed, Collected Works of Justice Holmes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vol.3,pp.471-73,472.
〔2〕J.Teichman,“Don’t be Cruel or Reasonable” (1989), reprinted in his Polemical Papers (U.K.:Ashgate,1997),pp.134-36,134.
〔3〕C.S.Peirce, Collected Paper,eds.C.Hartshorne,P.Weiss and A.Burks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58),1.177 (c.1896).
〔4〕C.S.Peirce, Collected Paper,eds.C.Hartshorne,P.Weiss and A.Burks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58),6.603-04 (c.1893)。其中引文取自6.604。
〔5〕Niche来源于法语。法国人建造房屋时常在外墙上凿一个不大的神龛,以供放圣母玛利亚,后来被引来形容大市场中的缝隙市场。英语里还有一个意思是悬崖上的石缝,人们在登山时以这些缝隙为支点。后来被引申表示多重意义,包括经济领域小众市场、称心的工作、适合自己的位置等等。——译者
〔6〕K.Mulligan,P.Simons,and B.Smith,“What’s Wrong with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Topoi 25 (2006):pp.63-67,64.
〔7〕J.Locke, Of the Conduct of the Understanding,in Posthumous Works of Mr.John Locke (London:A.and J.Churchill,1706),pp.1-133,9-10.
〔8〕W.Sellars,“Philosophy and the Scientific Image of Man” (1962),in his Science,Perception,and Reality (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New York:Humanities Press,1963),pp.1-40,1.
〔9〕W.James, A Pluralistic Universe,in R.Bernstein,ed., Essays on Radical Empiricism and A Pluralistic Universe (New York:Dutton,1971).
〔10〕S.Haack,“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 XXXIII (2008):pp.20-35.
〔11〕S.Haack,“Proving Causation”, Journal of Health and Biomedical Law IV,no.2,(2008):pp.253-89.
〔12〕S.Haack,“The Growth of Meaning and the Limits of Formalism,in Science and Law”, Análisis Filosófico XXIX,no.1 (2009):pp.5-29.
〔13〕C.S.Peirce, Collected Paper,eds.C.Hartshorne,P.Weiss and A.Burks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58),6.6 (c.1903).
〔14〕我在“The Growth of Meaning and the Limits of Formalism”中就是这样做的。陈波的很多研究进展体现在他的论文:“Kripke’s Semantic Argument against Descriptivism Reconsidered”, Croat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3,no.39 (2013):pp.421-445;“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 Croat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4,no.43 (2015):pp.87-113;“Socio-historical Causal Descriptivism:A Hybrid and Alternative Theory of Names”, Croat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5,no.1 (2016).然而如其主题所表明,陈波的研究可以更好地描述为后克里普克的,而不是后戴维森的。
〔15〕K.Mulligan,P.Simons,and B.Smith,“What’s Wrong with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Topoi 25 (2006):p.64.
〔16〕C.S.Peirce, Collected Paper,eds.C.Hartshorne,P.Weiss and A.Burks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58),5.396 (c.1878).皮尔士继续说道,“这种倾向”实际上“正是思想的放荡”。
〔17〕C.S.Peirce, Collected Paper,eds.C.Hartshorne,P.Weiss and A.Burks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58),5.520 (c.1905).
〔18〕G.Santayana, Reason and Common Sense,vol.1 of The Life of Reason (New York:Scribner’s,1905),p.284.
〔19〕B.Russell, Human Knowledge (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48),p.8.
〔20〕M.Polanyi, Science,Faith,and Society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46),p.40.
〔21〕J.S.Mill,“Sidgwick’s Discourse” (1835),in The Collected Works of John Stuart Mill,Vol.X,可访问http://oll.libertyfund.org/title/241,pp.166-205,200.
〔22〕问题之所以变得越来越严重,是因为系主任们通常都是职业管理人员,他们自己的学术野心已经被搁置得很久,所以对教授和各系进行评估时就不得不使用下面这种贫乏的替代手段,比如某人所发表文章所在的刊物的所谓“威望”,或者是他所带来资助的具体数额。对哲学来说这简直就是灾难,莱特教授的系部排名——为了避免人们产生针对质量进行严肃判断的需要,这显然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正在从内部侵蚀我们的学科的诚实性。所有这些在《失范》(Out of Step)一文中都进行了阐释。
〔23〕我并未断言这是唯一途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给第四部分起一个略显温和的题目——“一条道路”(a road),而不是本文子标题所说的“之路”(the road)。
〔24〕W.James,“The Importance of Individuals” (1890),in F.Burkhardt and F.Bowers,eds., The Will to Believe and Other Essays in Popular Philosophy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9),pp.190-95.
〔25〕F.Bacon, The New Organon (1620),Aphorism XCV,trans.J.Spedding,R.Leslie Ellis,and D.D.Heath, The Works of Francis Bacon (Boston:Taggard and Thompson,1863).
〔26〕R.Bacon, Opus Magus (c.1266),trans.R.B.Burke (New York:Russell and Russell,1962),p.4.
〔27〕Holmes,“The Profession of the Law”,(1886),in Sheldon M.Novick,ed, Collected Works of Justice Holmes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vol.3,p.472.
〔28〕对于那些心里本着“尽可能又多又快地发表作品”,四处跑着参加各种会议,以期和很多人建立“关系”,在互联网上推广其研究的人,我会说“你也入错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