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诗学观和美学观浅议
2018-02-20毛欣然
【摘要】 约瑟夫·布罗茨基以“俄语诗人”著称,以“伟大的英语散文家”享誉西方世界。文章结合布罗茨基的散文集《小于一》,分析了布罗茨基的诗学主张和美学主张,即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诗歌不仅是诗人自我的拯救者,还有“诗歌拯救文明”“美拯救世界”的意义。与此同时,从《小于一》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布罗茨基之所以形成这种诗学主张和美学主张的原因所在。
【关 键 词】布罗茨基;《小于一》;诗学观;美学观
【作者单位】毛欣然,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通识教育学院)。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资助科研项目(18DFWH-046)。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24.028
多数场合,约瑟夫·布罗茨基以“俄语诗人”著称,但他在美国乃至更多西方国家的被接受和被认可,多是因为其英语散文集的与众不同。“俄语诗人”和“英语散文家”的双重身份奠定了他的文坛伟大作家的地位,成为区分其他作家的重要标识。布罗茨基看重诗歌创作,但他为数不多的几部散文集为他带来了更大的声誉和影响,他的散文集曾多次入选“全美年度最佳散文”,其中,《小于一》是布罗茨基比较有代表性的散文集。该散文集在出版当年即获“全美图书评论奖”,在这本散文集里,布罗茨基融合了诗歌和散文的创作特点,因此,《小于一》也可以说是布罗茨基诗歌创作的延续,完美地体现了布罗茨基的诗学观念和美学观念的结合。
1.散文是诗歌的“继续”
在文体学家看来,文学有着鲜明的门类之分,诗歌不同于散文,散文不同于小说,小说不同于戏剧,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它们都有着各自的显著特点而互不兼容。在传统的文体分类里,诗歌一度处于文学的正统地位而备受重视,从而在中西方历史的文学长河里留下了许多华美的篇章。而在众多的文学创作者中,诗人也多受尊崇,他们被认为是人类的最高智者,是为天地立心的人。
但是,随着人们审美趣味的迁移和变化,目前诗歌的地位有所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散文创作的日渐昌盛。在这种此消彼长的变化中,一些有着良好审美触觉和开放的人文心态的作家试图寻找一条文体的融合之路,他们勇于打破传统文体划分的壁垒而进行融合创造,使文本呈现多维的审美空间。应该说,一个对文体有自觉追求的作家,必然会在其作品的形式上有所突破,在语言表述上有所创新,从而形成其特定的风格。约瑟夫·布罗茨基就是其中的一位。
阅读布罗茨基的散文集《小于一》,作者特立独行的形象跃然纸上。布罗茨基对诗歌高度推崇,在他看来,诗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不可撼动的,它是语言的最高形式。他在接受诺贝尔奖时的演说《表情独特的脸庞》中明确表达过这种诗学观:“如果說有什么东西使我们有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语言,也就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说句唐突一点的话,它就是我们整个物种的目标。”因此,我们能在其诗作中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诗歌语言的挑剔,感觉到他对诗歌语言的精心打磨、反复推敲。即便是在散文集《小于一》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作者进行散文创作的诗性表达。
在这部散文集中,布罗茨基把散文和诗歌两种文体进行完美的融合,这似乎有悖于布罗茨基“诗歌高于散文”的诗学观和美学观,即他在《诗人与散文》中所强调的“诗歌是充满想象的,是通向任何一个可想象之物的捷径,对于散文而言,诗歌是一个伟大的训导者”的诗学观。但细读其散文代表作,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诗性思维和诗性特质对其散文创作的影响。对于布罗茨基创作的这一特点,翻译家刘文飞先生就有敏锐的洞察并有准确的论述:“布罗茨基的散文均以诗为主题,均用诗的手法写成,均洋溢着浓烈的诗兴和诗意。它们的确是诗性的散文,它们不仅是布罗茨基诗歌的‘继续,更是一种‘发展,甚至已构成一种具有自在意义的‘存在。”正因为此,刘文飞把布罗茨基的散文概括为“诗散文”,并从其散文中发掘出节奏、韵律、语式、意象等诗歌中常出现的元素,来说明布罗茨基“诗歌至上”的诗学观和美学观,以此印证诗人作为布罗茨基的首要身份在布罗茨基进行其他文体创作时的作用。
这种由文本所体现的诗学观念和美学观念,某种程度上更具说服力。作品是客观的存在,不仅是作者风格面貌的体现,也是作者表达观点的场域。《小于一》这一文本呈现出诗歌与散文两种文体的完美融合,与其说是作者选择不同表达方式,不如说是布罗茨基所具有的文体自觉意识驱使其进行的文体形式探索,可或明或暗、或隐或现地表达布罗茨基的诗学观念和美学观念。
2.“诗歌拯救文明”
在布罗茨基的文集中,与其“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的诗学观一脉相承的是“美拯救世界”“诗歌拯救文明”的诗歌实用观,这是布罗茨基文集的独特性价值所在。
《小于一》是一部布罗茨基用诗性的语言探讨诗歌主题的散文集。除了首篇《小于一》和末篇《一个半房间》是他对童年经历的回忆、梳理自己的精神脉络,其余表达了他对诗歌的看法以及他对阿赫玛托娃(《哀泣的缪斯》)、曼德尔施塔姆(《文明的孩子》)、茨维塔耶娃(《诗人与散文》)、奥登(《论 W·H·奥登的〈1939 年9月1日〉》)等前辈大师具体诗作的分析。在布罗茨基看来,诗歌并非象牙塔里的摆设,并非大众所认为的是作者唯唯诺诺对外界无力的发声。相反,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对现实、历史乃至人心、人性都能产生持久深刻的影响,甚至有着穿越时间、拯救文明的作用。布罗茨基的这种诗歌美学观,折射出诗人难能可贵的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因为在大部分读者看来,诗歌是离现实最远的一种文体,诗歌往往不直接介入现实,对具体的社会问题也以一种隐喻或暗示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不像散文或其他文体一样贴近现实。诗歌往往以难以理解和不知作者所云被大众敬而远之,因此,在社会矛盾较为激烈的时期,诗人们也往往成为被诟病的对象。谢默斯·希尼在其《舌头的管辖》中有过一个颇具代表性的观点,即“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布罗茨基曾于1963年被捕,他的罪名是“文学寄生虫”“不劳而获”。 1972 年,布罗茨基又被驱逐出境,开始了流亡生活。然而,政治的高压并未使布罗茨基的诗歌理想有丝毫的减退,他依旧把“诗歌是最高美学”作为一生恪守的信仰。
无疑,无论诗人写诗、读者读诗,都是诗歌语言直接作用于个人。在布罗茨基看来,诗歌对现实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它对个人影响和对社会影响两个方面。
就诗歌对个人的意义而言,它是标榜一个人区别于其他人的独特标志,是一个诗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是个人生活品质和人格高低的判断标尺。《小于一》是散文集,却带着诗的质地,是散文和诗的联袂共舞。译者黄灿然先生在《小于一》的《译后记》中明确说过:“至于这本书的‘书体,我认为它无论是作为一本作家随笔集,还是作为一本诗人批评家的随笔集,都是独一无二和无可匹比的。”可见,诗歌对个人的意义毋庸置疑,不仅成全了诗人,同时也形塑着读者,用布罗茨基的话说即“美学对个体有救赎的意义”。
诗歌对现实作用的另一个表现是就诗歌的社会性而言的。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由多种因素决定,但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通过教育,用知识提升国民的整体素质。因此,布罗茨基在谈到读书的话题时曾说:“读书起初不过是知识的正常积累,但很快就成了我们最重要的职业,为了它可以牺牲一切。书本成了第一和唯一的现实,而现实则被视为无意义的、让人厌恶的东西。与他人相比,我们似乎又是在逃避和伪装我们的生活。细想一下,无视文学倡导的准则而过的生活,是卑琐的,也是无价值的。”而布罗茨基认为诗歌是最为根本的、内在的改变力量,可见,文学特别是诗歌对布罗茨基而言是与生命融为一体的。
3.布罗茨基诗学观和美学观溯源
一般而言,我们都直接关心诗人的诗学主张,而对形成这种主张的原因少有探究。光从诗作中归纳诗人的诗学观念有难度。但是,借助散文,一个诗人的诗学主张便清晰起来。《小于一》为我们解读布罗茨基诗学观和美学观的形成打开了一个窗口。通过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布罗茨基诗学观和美学观的形成主要受以下两个方面的影响:
其一,童年与流亡经历的影响。在布罗茨基散文集《小于一》中,第一篇《小于一》和最后一篇《一个半房子》基本是诗人带有自传性质的回忆。在这两篇作品中,布罗茨基写到他童年的生活和学习经历。布罗茨基的童年经历是不幸的,这使得布罗茨基形成了一种反叛性格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后来,布罗茨基流亡,首先要面对的是文化认同危机和创作的失语状态,虽然后来布罗茨基赢得了西方世界的普遍认可和尊重,但面对不同的文化环境,确立自己的写作坐标并一以贯之地保持自己的独特性是有难度的。幸运的是,我们欣喜地看到布罗茨基在面对美学和伦理的关系时,坚持了自己一贯的美学主张,这种美学主张也从根本上确立了他的世界伟大作家的身份和地位。
其二,前辈大师的影响。俄罗斯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化传统,这样的传统造就了一大批享有世界声誉的作家。虽然布罗茨基早早辍学,但他凭借超乎常人的勤奋饱读了大量俄罗斯重要作家的作品,汲取了养分,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形塑了他的美学品位。在布罗茨基的精神成长过程中,前辈大师和同代师友对他的影响非常明显,这在他们之间的交往中可见一斑。
在散文集《小于一》中,布罗茨基谈到多位俄罗斯的重要诗人,在他与这些诗人的交往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布罗茨基精神的思想资源。叶甫盖尼·莱茵、阿赫玛托娃、奥登、沃尔科特、米沃什、苏珊·桑塔格、温茨洛瓦等都是布罗茨基非常敬重的师友,他们对布罗茨基诗学观和美学观形成有着重要的作用。如《哀泣的缪斯》中提到的阿赫玛托娃——布罗茨基与阿赫玛托娃在精神上有着高度的契合,这位诗人堪称布罗茨基的精神导师。与阿赫玛托娃交往的那段时期,正是布罗茨基的人生低谷期,阿赫玛托娃给予他莫大的支持,这种在逆境中的扶持无疑对布罗茨基有很大的意义。同时,阿赫玛托娃的人格魅力也成为他的人生灯塔,布罗茨基曾坦言:“她的一生历经磨难,可她身上却从未有过仇恨,她从不指责任何人,也不去与任何人算账。她能教给人的很多,比如恭顺。”这也成为布罗茨基诗学观和美学观的底色。另外,奥登也对布罗茨基影响巨大,奥登在布罗茨基流亡期间,给予布罗茨基许多帮助,这种“惜才”之举让布羅茨基深受感动,以至于布罗茨基把奥登作为楷模有意模仿。总之,虽然约瑟夫·布罗茨基眼光独特并对语言极为挑剔,但他也善于融百家之长,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立而稳定的风格,无愧其世界伟大诗人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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