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异化理论的赫斯因素
2018-02-20宋婷婷刘奕含
宋婷婷,刘奕含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哈尔滨 150080)
莫泽斯·赫斯是一位对马克思思想有着重要影响的德国哲学思想家,他出生于德国的一个犹太家庭,其祖父是一位虔诚的犹太教徒,父亲是一位商人,赫斯从小就对资本主义市场和金钱世界的黑暗耳濡目染,这为后来赫斯将宗教批判与金钱批判相联系的理论奠定了基础。赫斯认为,金钱异化与宗教异化有关,由财富利益纠葛所引起的宗教之争加深了赫斯对金钱异化的批判,并促使赫斯在批判中力图寻求异化的根源。赫斯认为,在私有制社会中,人将自己的本质异化为货币,使得货币成为衡量人的一切价值的标准,成为人的统治者,甚至成为犹太教的神。在这里,当前的社会异化已达到了巅峰状态,人丧失了自己的类本质。由此出发,赫斯实现了异化观经济领域的转向。在赫斯的引导下,马克思进一步追问经济异化背后的根源,认为人的异化归根结底是劳动的异化,二者在对劳动的性质、异化的四种形式等阐述上有相似之处。可以说,赫斯对异化问题的批判逻辑对马克思异化观的构建有着较大的影响,两者的异化理论有着内在的关联性。
一、马克思异化理论研究视角转向中的“赫斯影响”
赫斯早在《行动的哲学》中就提及了经济异化思想,他从人的经济异化视角出发,着重对拥有这一概念进行了着重论述,将拥有与物质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以此为基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和经济异化进行了阐述。在赫斯这一批判逻辑的引导和启发下,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也引用了《行动哲学》的拥有概念。正如马克思自己所说:“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的时候,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关于拥有这个范畴,见《来自瑞士的二十一印张》文集中赫斯的论文。)”[1]就此而言,马克思在这一阶段受到了赫斯巨大的影响,正是在赫斯思想的影响下,马克思也运用这一范畴展开了对私有制视角下经济异化的批判,建构起自己的异化理论。此外,在赫斯看来,金钱是人本质的异化,也是统治人、支配人的力量,并认为私有制是异化的根源。在赫斯思想的影响下,马克思以赫斯的金钱异化观为切入点,创造性地建立了劳动异化理论。具体说来,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应是自由自觉的劳动,但现有的劳动是异化的劳动。在此基础上,马克思从四个方面对异化劳动进行揭示,分别是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本身的异化、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的异化,使其异化对象从抽象的金钱转化为现实的劳动,从而使异化概念脱离了以往思辨的形式,大大拓展了异化理论的深度与广度,实现了异化逻辑框架的内在转换。
值得一提的是,以往对异化的批判多停留在宗教领域和政治领域,赫斯在以往对异化批判的基础上,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人的交往关系,特别是物质交往关系,从而试图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社会本质,并引向实践生活层面,转向了经济领域。 “赫斯认为,宗教与政治的结盟是导致市民社会异化的关键因素,从而将宗教批判推向政治批判。如果说中世纪是宗教对人的统治,那么现在就是政治对人的统治。”[2]65政治解放只是形式上的解放,形式的平等掩盖了事实的不平等,“表面上,人与人、人与社会处于一种平等的关系,就其本质来说,只是资产阶级自身的解放。也就是说,资产阶级通过经济的力量获取统治形式,并借助经济的力量来获取国家统治的认可权。政治解放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内蕴着深刻的局限性”[3]。在马克思研究经济领域之前,同时代的赫斯已经先行认识到政治解放的局限性,认为政治解放实质上是治标不治本的,并不能从根本上解放人类。由此出发,马克思通过剖析政治解放背后的经济根源,挖掘人类异化的世俗根源,认为在对世俗根源的批判过程中探寻人类的解放之道是重中之重,“是建立在实践的利己主义基础上,那么社会没有‘货币’这个中介人类交往就寸步难行了,从而导致‘货币’才是共同体或国家制度……因此,在现代国家制度中也不是人,而是钱袋才是立法者”[4]。换言之,金钱货币就是犹太教的神,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无疑促使了赫斯的批判焦点转向,其对市民社会的批判视角,也由政治领域转向了经济领域。
在这里,“赫斯是从否定意义上理解市民社会的,他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出发,把市民社会理解为孤立的、原子式的、利己主义的非人世界,把货币看作社会的非人性象征,在现实中是缺乏伦理根基的非人世界,因此需要以人性为基础,建构一个道德性的世界,这就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5]。与此同时,马克思也认识到了政治解放的局限性,并通过异化视角对市民社会进行了批判,在这里,两者都确立了人类解放高于政治解放的立场。赫斯在对社会主义的论证过程中由哲学领域转向了经济学领域,这一思路深刻启发了马克思,并使其完成了经济领域的转向。“姑且不论赫斯对《论犹太人问题》的影响,他通过‘货币’引申出的经济学背景的确是被马克思采纳了。马克思在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最后关头充满了困惑,他不得不求助于黑格尔哲学去重新理解斯密以来的经济学,从而开拓了与赫斯不同的理论路径。”[6]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系统研究,促使马克思在批判地继承赫斯异化理论的基础上,从开始的以劳动角度出发看问题、理解人,深入到了生产关系领域,将生产劳动要素加入实践,使现实因素纳入到劳动这一环节中,寻求到了历史发展的动力,从而深层次地构建了自己的体系。这亦在一定程度上为马克思之后建构唯物史观、阐述历史正确的出发点提供了基础。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二人对经济异化批判视角有着传承关系。
二、马克思异化理论内容中的“赫斯因素”
赫斯对货币异化及货币拜物教进行了批判,从而展开了对异化问题研究的独特视角,实现了异化观经济领域的转向。这一思想对于马克思的异化与异化劳动,人本质的复归以及扬弃私有财产的理论路径的产生有着重要的影响。
(一)异化与异化劳动
其一,在对劳动性质的阐释上二者有相似之处。赫斯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行动。“人的本质,那个它借以将自身和动物区别开来的特有本质恰恰就在于这种行动是自由的行动,是不受任何外在枷锁所禁锢的。”[7]在这里,赫斯认为自由的行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特有的本质,但由于货币拜物教的存在,人们用自由换取金钱,受金钱所支配,人的自由活动的类本质发生了异化,人们劳动不再是出于对劳动的热爱,而是出于外力的驱使。马克思对此也有相类似的表达。他认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本真状态,然而由于劳动的异化使劳动由目的变为手段,从而泯灭了劳动自由自觉的特性。也就是说,对于外在的劳动,人们感觉是摧残的、折磨的,结果导致了人们从事人的活动时像动物,反过来从事动物的活动时才像人,劳动被降低为谋生手段,被贬斥为赚钱的工具,由此劳动自由自觉的特性被抹杀。“马克思在论述劳动的性质时,引进了‘异化劳动’概念,认为在私有制条件下,人的劳动原本作为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却发生了异化。因此,劳动不再是人的本质的自由创造活动,而变成了目的外在于自身的强迫性活动。随着历史的发展,在消灭私有制的条件下,劳动才能真正成为人类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这样,马克思就区分出两种劳动:异化劳动和真正的劳动。马克思把这两种劳动置于历史的过程中,成为一个发展过程。”[8]在私有制的条件下,劳动不再是人们的第一需要了,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随着历史的发展、私有制的消灭,劳动才能从手段恢复为目的。
其二,在对异化四种形式的阐释上二者有相似之处。赫斯与马克思都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由活动,并主要从四个方面对异化劳动的性质及其表现进行了着重考察,深刻解剖了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异化的四种形式。即人与活动相异化、人与劳动成果相异化、人与类本质相异化、人与人相异化。马克思并未同赫斯一样仅仅止步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的批判,“马克思将哲学与经济学整合起来,结合人本主义理论与经济学批判理论,将人的类特性——‘自由自觉的活动’当做异化理论的逻辑前提,立足于自然的、现实的、感性的人和人的物质生产劳动,从而批判资本主义古典劳动价值论,认为资本主义的劳动都能够不是‘一般劳动’,而是异化劳动”[2]108。在这里,马克思在赫斯异化的四种形式的基础上深入到了生产关系领域,进一步地对经济异化背后的生产力根源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与追溯,从而促使其唯物史观思想的建立与形成。
其三,在对异化根源的阐释上二者有相似之处。赫斯认为人类社会的异化有其发展的历史过程。人类的异化最初是由于人的能力与社会财富不足所导致的,而在当代异化的根源则要归因于私有制。正是私有制使得人类利己主义盛行,因而赫斯主张在实践中用爱代替利己主义,通过渐进式的伦理教育和私有财产的废除来扬弃异化,人们彼此在爱中联系,建立爱的共同体。虽然囿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这种主张注定只是一种空想,也未同马克思一样认识到生产力才是扬弃货币的条件。但赫斯依托于货币这一中介,实现了异化观经济领域视角的转换,从而影响了马克思异化观的形成。马克思将宗教异化的根源归因于世俗异化,又将世俗异化归因于私有制与异化劳动的互动关系中。“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9]以往观点普遍认为,私有制产生于异化劳动,异化劳动是因,私有财产是果,因此异化劳动才是根源。但马克思认为二者之间并不存在着必然的逻辑关系,私有制和异化劳动之间孰为因、孰为果的界限并不是很清晰。“二者在作用上同等意义的两个重要范畴,在时间发展上是不分先后的同一历史过程。私有制和异化劳动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一方面,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产物,因为在原始社会,生产资料是公共的,劳动产品是一般劳动的产物。只有生产发展到一定阶段,劳动异化了,才产生私有制。另一方面,私有制又是异化劳动得以实现的手段。因为只有在私有制的状态中即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情况下,异化劳动才得以实现;也只有消灭了私有制,才能消灭异化劳动。”[10]在这个意义上,异化劳动和私有制二者相互作用,互为因果。
(二)人本质的复归
赫斯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活动,人的本质遵循着人的应然状态—人的实然状态—异化的消除与人本质的复归这一理论逻辑,“人的本质是自由活动和直接的社会交往——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私有制下,雇佣劳动取代自由劳动,人与类分离、人与物颠倒,社会全面异化——人类将在经济水平发展的基础上通过教育和改革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人的自有本质和类本质的回归”[2]113。其中人的解放是贯穿马克思一生的逻辑主线。马克思的共产主义逻辑和人本主义逻辑与赫斯的思想大致类似。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劳动是人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过程,通过活动的实现来发展我们自身,而外在世界恰恰是我们人类活动的结果,归根结底体现在人们的本质中。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认为,人与动物的差别,在于人类能有目的地改变自然,人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来活动,甚至创造世界,自由自觉地劳动就是人的类本质。人类在劳动的过程中,即社会实践的过程中,认识并改造着自然界,使自然从与人对立的力量,转变为能够被人所驾驭和支配的力量,从而使自身的本质得以确证,同时在改造自然界的过程中,人的本质力量得以外化。也就是说,人与自然在实践基础上是统一的,通过实践完成了两者的统一,自然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存在于人类社会中。而当人类真正地从异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摆脱异化对人类的束缚,才可以说人类由异化状态走向了真正的人的状态。可以说,人的类本质回归强调人的解放、人的自由,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里人的异化的谴责。现实的自然界是人化的自然界,被打上了人的烙印。但人与自然的关系,究其实质,是人际关系、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人与自然在本质上是统一的,自然界是人的真正本质力量的复归。
在马克思看来,光有劳动是不行的,财富是自然和劳动的有机统一。自然界不仅提供生活资料,也提供生存资料以及精神食粮,不仅是物质资料的来源,同时,也是精神资料的源泉,给人以审美的崇高感受。马克思在《手稿》中强调人、自然、社会是辩证统一的,应尊重自然,并在这个前提下,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人、自然和社会的关系是统一于总体实践活动中的。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人不断地占有自己的本质,不断地扬弃异化,不断调整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实现三者的和谐可持续发展,从而回归到人自身当中,由此实现人本质的复归,实现对自己本质全面的占有,使三者达到和谐的统一。“马克思不仅用劳动实践解释了私有财产的消亡,解释了人的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而且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作为其共产主义思想哲学依据的大唯物史观,是对包括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在内的整个世界历史的唯物主义解释。它的基础是实践辩证法,强调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总是能动与受动的统一,是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辩证发展的深层机制。”[11]人存在的世界是价值世界。马克思将世界二重化为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在价值尺度这个层面上,以人自身为尺度,按照人的需要、利益要求去对待物,在这一进程中,使自然界按照人的活动来改变。“通过实践创造对象,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12]在这一向度中,在人无限性的存在中,是真善美三者的融合统一,最主要体现了美。而这种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的生产也是自由的生产,是赫斯所强调的劳动的自由性。在这里,人并未泯灭自由自觉的类本质,也并未丧失自身的尊严与价值理想,人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只有抽象的货币或商品关系,而是自由、全面的人类的总体性发展,是实现了真善美的统一。
(三)扬弃私有财产的理论路径
在人类解放的走向上,两者都试图找寻人类的解放之道,遵循着宗教解放、政治解放、经济解放和人类社会解放的致思理路。但赫斯是较早的提倡者,并为马克思通过根除私有制和分工,并在共产主义层面上积极扬弃私有财产这一致思路径,提供了重要的价值支撑。具体来说,在《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以物质利益为出发点,回归到市民社会,试图寻求市民社会自我分裂的根源,并对根源进行自明性的剖析,揭示了产生市民社会异化的基础,即私有制。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扬弃异化就是消灭私有制,打碎资本和劳动的链条,实现人类解放。在《手稿》中,马克思并未仅仅停留于对政治异化基础的批判,而是阐述了与私有制相关的问题,并层层递进,由对私有制的探讨走向了经济领域,并剥茧抽丝直入人的本质,认为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将之纳入自由自觉性的框架中。通过着重分析私有财产出现的根源——异化劳动,试图对异化劳动的内容、根源及扬弃的路径、实现共产主义等层面,展开深入的剖析与探究,由对副本的批判转向了对原本的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市民社会自我分裂的根源,为揭示资本主义的本质、实现共产主义作了眺望式的构想。虽然赫斯与马克思都追求人类解放,肩负着人类的自由使命,但赫斯的共产主义是建立在抽象的、伦理意义上的,而马克思的人类解放是付诸实践的,他将作为主体的人建立在现实的感性的活动的根基上,将宗教史和自我意识的历史转向现实社会的实践历史,基于实践基础的历史生成视野来探寻人的解放的科学路径,而不是依靠逻辑演绎以及价值预设,在物质的生产过程中揭示无产者生存困境的根源,从而使得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结合起来,进而剖析出人类历史和人的解放之道,由此完成了马克思哲学体系的建构。
三、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超越性和科学性
马克思在赫斯思想的基础上,立足于生产劳动,立足于现实的人,遵循共产主义的历史生成逻辑,寻求到了私有制产生的根源以及扬弃异化的路径,建立了科学的异化理论,从而实现了对赫斯异化理论的超越。
(一)立足于生产劳动
马克思以异化理论为基点,从劳动的概念阐释入手,具体分析了劳动的发展过程,在探讨劳动问题的过程中,立足于人自由自觉的活动本质,寻求私有制产生的原因及其消灭途径,解决人类历史发展遇到的问题,指明了人类解放的实践路径。赫斯的异化理论却未能跟马克思一样去深入剖析私有制产生的原因,即劳动的异化。赫斯尚未探讨矛盾产生的根源,脱离了现实与历史,缺乏实践的视角,从而掩盖了剥削的本质,抹杀了隐藏在背后的阶级关系、人与人的剥削关系,没有正确理解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没有找到其关键之所在——生产劳动,因此赫斯未将人本主义异化理论推进到劳动异化理论。所以,在类本质的预设上,赫斯缺少对劳动的历史分析以及现实历史因素的把握,也并未从历史本身中对劳动的具体过程加以透彻的分析与探讨,而是仅仅将劳动停留于理想化的类本质中,局限在人本质的异化、人本质的复归这一旧模式中,仍然抽象地理解人,因此赫斯尚未寻求到异化劳动的根源。而在《手稿》中,异化的对象已从金钱转换为劳动,劳动的异化替代了赫斯的人本质的抽象的异化,从而摆脱了以往异化理论总是陷入思辨哲学的桎梏。此外,在异化的扬弃上,赫斯主张用渐进式的伦理教育和私有财产的废除来扬弃异化、克服异化,在实践中用爱代替利己主义,囿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这种主张注定是一种空想,而且赫斯对异化劳动、共产主义的理解仍建构在抽象的人本质的基础上,因而不可避免地带有人本主义的直观抽象性,因此赫斯的这种通过消灭私有制,从而恢复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的解放路径带有哲学共产主义的烙印,伦理人本主义的色彩浓厚。基于此,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的扬弃观点,从批判现存本身入手,深入到具体的、现实的力量中,揭示了私有制的根源和扬弃路径,开启了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新方向。在马克思看来,异化的产生和发展是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在发展的的过程中内蕴着克服异化的实现路径。也就是说,异化问题本身就蕴涵了问题的解决,异化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在这里,我们已承认劳动的异化的事实,并进行了分析,劳动既然是自由自觉地活动,那么为什么还会产生异化呢?人怎么使他的劳动外化、异化?……问题的这种新的提法本身,就已包含问题的解决。”[13]可这也说明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根源性问题并未进行明确的厘定。在这里,马克思只是模糊地指明了方向,开始将分工与劳动联系起来考察,认为异化劳动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分工。马克思对异化和分工作了辩证性评述,对于异化劳动的根源性,分工应是重要的关节点与契机,是探寻这把迷雾的重要线索。异化劳动的根源性问题,应源于固定化与强制性的分工。正如马克思所阐述的:“分工和交换,是人活动本质力量外化的表现。”[14]这就是说,马克思已经察觉到了,分工是解决迷雾的一把钥匙,是揭示根源性问题的立足点。由于个人屈从于固定化分工,阻碍了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丧失了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在强制分工下,压抑了人们的自由创造的个性,人们在劳动中感觉不到快乐,视劳动为维持生存的谋生手段。相应地,劳动反过来统治人、凌驾于人类之上,作为异己的力量控制着人类。相应地,也就泯灭并抹杀了劳动的自由自觉性。也就是说,社会分工的发展导致了异化劳动。而分工的细致化,加速了资本和劳动的分裂、利益的分化。就此而言,分工越发达,冲突越剧烈,并加速了两者之间的二元对立,进而产生了私有制,并出现了保障利益的阶级。其中,占据生产资料的阶级统治着另一个阶级。因而,共产主义的实现不仅要消灭资产阶级、消灭私有制,更要消灭旧的社会分工,从而调和阶级矛盾,铲除阶级对立和私有制。基于此,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生产力的大力发展,物质和精神文明的极大丰富的基础上,以及在私有制和分工成为制约发展的桎梏,阻碍社会进一步发展的力量时,分工才能被消灭。在这里,消灭的是异己的力量,是片面的、强制的、非自愿性的分工。可以说,生产的发展,使得普遍交往得以可能,而普遍的交往能打碎固定化分工的链条,由此从根源上消灭分工,根除异化劳动,铲除私有制,最终实现人的自由解放与发展。其中,共产主义的建立,应以生产力大力发展为基点,通过消灭固定化分工,实现普遍交往,从而达到人的全面发展的目标。
(二)立足于现实的人
赫斯研究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在抽象意义上的人,而马克思是从现实的人的劳动实践出发,强调要立足于现实的人,在人类劳动的历史中去寻求异化的根源,并在类本质中充分展现自身的价值,从而回归现实的人的生活状态,走向人的类本质的回归,走向人类解放,走向共产主义。同时,在对待异化的态度上,马克思更多是从辩证的角度来看待异化的。他认为异化和异化的消除,走的是同一条道路,由于受现有条件的制约,人们只能通过异化来发展生产。因此,在这种意义上,异化是人的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积极方式。“而赫斯更多是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待异化的,强调异化扬弃的主观努力和道德教育作用。相较于赫斯而言,马克思从人的异化状态追溯到生产‘劳动异化’,强调生产劳动在社会发展和人的异化中的作用。”[2]109马克思认为历史的必然性不可避免地会引发资本和劳动的尖锐对立,因此,要实现私有财产的扬弃,需要借助于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立足于无产阶级这一革命的主体力量,借助于实践的力量深入到现实中去,从而摆脱私有财产的束缚、解放无产阶级自身,进而实现人类自身的解放。
马克思将实践包含在劳动中,不仅强调理想的人这一价值因素,也介入到现实的活动中,深入到现实的人这一事实因素中。马克思“从劳资关系出发,分析私有财产与异化劳动的异化关系,深入挖掘经济异化背后的生产力根源,从而得出异化劳动思想。我们知道,黑格尔虽然也揭示人的活动或人的劳动的异化思想,但赫斯的劳动更多是指一般性的活动,而不是强调生产领域或经济领域的劳动。而马克思则将异化根源追溯到生产力,并提出‘异化劳动’的概念,同时将异化的产生与异化的扬弃都建立在一定生产力与社会交往的基础上”[2]151。因而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思想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萌芽,同时也是马克思转向以实践为核心的唯物史观、走向自己学说的关键。
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界定遵循自由理性、自由活动、生产活动和社会关系这一发展逻辑的路径,在强调理想的人这一价值因素的同时,也深入到现实的人这一事实因素中,从而将实践包含在劳动中,由人本主义逻辑转化为历史生成逻辑。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生产实践包含了人的提升、自由的实现和人类社会全面发展等内涵,马克思的终极关怀价值维度始终贯彻在他的理论中,马克思以人的实践和实践的人,将自然、社会与历史统一起来,实现了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实现了人的本质理论的现实转向。
(三)共产主义的历史生成逻辑
赫斯的共产主义从人的本真状态出发,再到人的实然状态,最后通过摒弃人的异化,实现人的本质复归这一人本主义逻辑思路,但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展开的现实。在《手稿》中,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看作是扬弃异化、消灭私有制的一个环节,而不是人类要达到的终极目标、定型的社会形态。“人们习惯于对马克思所揭露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异化现象倾泻出的高尚的道德义愤和道德谴责,但与此同时,由于历史评价维度的缺席或边缘化,他们始终看不到异化作为历史现象的客观必然性即它本身所蕴含的积极意义。事实上……共产主义要通过废弃私有制的途径来扬弃异化,但总得先有异化才能扬弃异化。”[15]
此外,赫斯认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路径需要依托渐进式的改革,并未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来考察扬弃异化的途径,“马克思哲学立足现实实践基础,以历史生成的事业分析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指出人的解放并不是抽象的思想运动,而是历史的现实运动……而‘爱’的宗教、‘自我意识’的解放、理性和逻辑的完善等,这些对人的现实解放实际上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通过对自我意识哲学及其种种表现形态的超越,马克思哲学成为关于探求额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无产阶级解放实践的科学理论。”[16]而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的实现需要借助人的实践力量才得以可能,而不能仅仅停留在一种认识层面上,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还认识到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作用,并且阐明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可以说,马克思正是在这一点上超越了赫斯,实现了人本质理论的根本变革。
总之,马克思揭示了私有财产的根源,认为私有财产是劳动异化的表现,因此,需要扬弃私有财产以及产生私有财产的异化劳动,为后来确定受一定生产力水平制约的分工这一异化的根源,并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来探讨扬弃异化的可能性指明了方向,论证了共产主义实现的历史必然性。
四、 结语
赫斯的思想之于马克思有着重要的影响,赫斯的经济异化理论的提出促使马克思实现了异化理论的经济视角的转换,以异化理论为基点,通过植根于现实的人以及生产劳动、历史生成逻辑来把握历史规律,深刻剖析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运动规律,并在此基础上寻求到了异化的生产力根源以及解决异化的科学路径,消解并超越了人的抽象性,为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开辟了现实道路,实现了对赫斯异化理论的超越。也正是在对赫斯异化理论的不断消解与超越中,马克思建立了科学的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