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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曼卿《康藏轺征》书前

2018-02-20潘先林杨朝芳

学术探索 2018年6期
关键词:西藏

潘先林,杨朝芳

(1.云南大学 历史与档案学院;2.云南大学 图书馆,云南 昆明 650091)

1992年9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西藏的主权归属与人权状况》白皮书。第一部分“西藏主权的归属”引刘曼卿著《康藏轺征》,强调十三世达赖喇嘛晚年(1930年)表示,“吾所最希求者,即中国真正和平统一”“都是中国领土,何分尔我”“英人对吾确有诱惑之念,但吾知主权不可失”,公开表明“不亲英人,不背中央”的意旨。[1](P77)从此,刘曼卿及其所著《康藏轺征》走出了尘封已久的历史,进入了有关部门及藏学研究者的视野。1998年5月,民族出版社整理该书,改名《国民政府女密使赴藏纪实——原名〈康藏轺征〉》,著名藏族史专家喜饶尼玛教授撰写导读《巾帼女杰刘曼卿》,收入马大正主编的《民国边疆游记新读丛书》公开出版,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与重视。此后,陆续出现了丁小文著《民国藏地“女钦差”:刘曼卿传》,[2]及段资睿《刘曼卿、贡觉仲尼入藏与南京国民政府治藏政策的初定》[3]、白雪曼《民国时期西藏女杰刘曼卿研究》[4]等硕士学位论文,期刊、报纸上的研究论文与介绍文章也不断涌现。2014年3月31日,南京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总统府)举办了“国民政府赴藏女专使刘曼卿文献史料展”。2015年5月,展览又先后在西藏博物馆和西藏自治区林周县中学举办,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内容。一时之间,《康藏轺征》及刘曼卿所摄珍贵照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可见其影响之广泛与深远。

刘曼卿,藏名雍金,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藏历第十五饶迥阳火马年)出生于西藏拉萨,母亲是四川康定的藏族。父亲刘荣光,又名刘华轩,“原为汉籍,清中叶随某使者入藏,遂家拉萨”,[5](P1)是藏、汉语翻译,曾任驻藏大臣联豫秘书,后又担任九世班禅秘书。刘曼卿的童年是在拉萨度过的,1915年随父母迁居印度大吉岭,12岁时(约1918年)随父母回国,“侨寓北平,改服汉装,就市立第一小学肄业。天资聪颖,半载已通汉语”。后升入北通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入道济医院学护士,“盖以卫生教育,为西藏所急需也”。友人称她“识汉、藏、蒙、日、英、印、拉丁等文字,多才多智,而气宇恂恂,态度和蔼,常欿然不自足”。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成立,因刘曼卿“谙藏语,礼聘入京”。[6](P1~3)当年冬,十三世达赖喇嘛为了加强西藏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的联系,派专人到五台山为掌管藏传佛教寺院的堪布罗桑巴桑喇嘛送信,派他为全权代表,前往南京晋见国民政府各方要员。但罗桑巴桑只能讲藏语,于是聘请刘曼卿为翻译,一同前往南京。南京的翻译工作,使刘曼卿受到国民政府高级官员包括蒋介石的注意,不久得任行政院文官处一等书记官。

这一时期,国内军阀混战,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的联系极为困难,“两地隔膜既久”,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也无力顾及西藏事务。刘曼卿经过慎重考虑,权衡利弊,因其姑母阿加曲珍在达赖出逃印度时曾给以最大的经济帮助,达赖对她甚为优待。于是义不容辞,毅然主动请缨,入藏考察。国民政府对刘曼卿的申请报告十分重视,很快批准她以文官处书记官名义前往西藏,试探达赖喇嘛的政治倾向,发给旅费5000元。文官处二等书记官孔党江称(藏族)以“西藏调查员”身份,随其前往。

刘曼卿第一次入藏,取道重庆、成都进入康区,“打破一二十年来康藏和内地不交通的记录”。[7]1929年7月15日,她由南京启程,出发后的路线,《康藏轺征》中有详细记载,共历时1年零22天。

刘曼卿的西藏之行,困难重重。出发时异常悲壮,阻力来自家庭和亲朋好友之间,也有社会各界甚至普通民众的不理解。索居幽燕的刘母得知女儿即将西行,见面时“已哽咽不能成声”。[8](P2)但深明大义的母亲知道国事甚重,长叹息说:“拼将一块肉,聊以酬邦家”,忍痛放女儿远行。而亲朋故旧间,则“戚戚然若不胜忧”,纷纷为刘曼卿的安危担心。到成都班禅办事处见到父亲刘荣光,父亲挥泪说:“儿何不知量?使四方,不辱命,尔能之耶?吾垂暮年,汝此去不可测。设不幸,尔忍遗二亲耶?”女儿回答:“政府有意抚绥康藏,他人辞劳不敢往。我等藏族,宁容推卸?故政府授命,儿顿忘其愚鲁也。至生死之途,原应权其轻重,果掷儿一命而能有益于国,父其谓无代价耶?”在成都,刘曼卿拜见了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刘“意颇怪予轻于举动。谓青年徒趁血气,未知世故。以康藏蛮荒地,君能履之无难色耶?”刘曼卿回答:“以一事之成,自必有多数供牺牲。某即愿为牺牲之一份,以促社会人士之觉醒。且人各有能不能,某生长边地,越蛮荒,入四裔,此其能。若屈处内地,舍所能用不能,误公复误私矣,故行志特坚耳。”得到刘文辉的赞赏和帮助。

亲人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从康区进入西藏,路途艰险,多次危及生命。出发时天气酷热中暑,肺病发作,几至不起,只能扶病西行。临近康区西部重镇昌都时,已至严冬,大雪封山,无路径可辨。“山路上临逼岩,下值深渊,牵刺攀葛,贴身石上。举手投足,无不胆战心惊。”刘曼卿曾失足跌下悬崖,“自料坠岩决无活命,万里送死,深致悲怆。后幸为一枝所持,侍役即来扶掖,乃脱于险”。同行的孔党江称也“滑跌坠岩,几及于难”。于是大家相约怀中装土一包,遇到湿滑不能着足处,洒上泥土,避免滑跌。离开昌都后翻越夏供拉山,“逾山垭见冻死人畜数具,半没雪中。而大风过耳,如呼啸龙吟,雪花击面,不啻针刺刀剖”。同行的开路人哀恳返回,等到明日暴雪停止,但刘曼卿坚持前进。“众议以长绳系予腰,两人前曳,两人后推,分寸前移,卒至山顶。”下山时用皮大衣覆地,让她坐在上面,“于四隅结绳后,提而牵之,顺势而下”,被刘曼卿戏称为“皮袄轿子”。

沿途盗匪出没,部分地方军政官员又指责她是九世班禅处派来的奸细,甚至指称她是班禅的侄女,拖延应付,多所留难。“藏军所派卫士,阳为护送,阴实监视。”英国方面的谍报人员指称刘曼卿是蒙藏委员会的“密探”,密切关注她的行踪并设法阻拦。当她达到昌都时,英国驻尼泊尔使节挑拨地宣称:刘曼卿说“汉人已组织一支大军侵略西藏。这意味着西藏会降临大灾难”。该使节批评达赖指示负责康藏边界事务的噶伦萨旺晴布安排刘曼卿前往,并一路予以照料。[9]刘曼卿到达拉萨之前,英印政府派遣莱登·拉(刘曼卿称作联典,又译为冷代尧)以调停尼泊尔战事之名前往拉萨,显然要监视刘曼卿。[10]但刘曼卿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优势,沿途努力宣传,得到藏族人民的热情欢迎、支持和帮助。“人民皆感激欢呼,奋慨者有之,流泪者有之,……莫一不愿藏案早日和平解决。”普通藏民认为刘曼卿能“冒万险来此”,必有神术,是“佛菩萨之化身”,尊她近于“官与神之间”。达赖派来迎接的喇嘛等人则声称:“今年法神,圣人告语,谓将有女子从东方来,造福于藏人。今果应。”

1930年2月28日,历尽艰险的刘曼卿一行终于抵达拉萨。莱登·拉与西藏亲英派人士“密谋愈急。谓不能阻达赖见予,亦将阻吾不得回中国”。刘曼卿努力工作,冲破重重阻碍,先后于3月28日、5月25日得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接见。刘曼卿向达赖阐述了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及南京国民政府关于边疆的政策,达赖喇嘛就如何恢复西藏与中央政府的政治关系,阐述了自己的态度。内容涉及反对内乱、主张中国真正和平统一、康藏都是中国领土、派遣代表参加拟议中的西藏会议及设置西藏驻京办事处、对于英国的态度与关系等重大问题。因询问刘曼卿路途辛苦,达赖喇嘛为她“抚顶”,“达佛原不以手触女人,此为创例。故全藏士庶闻之,均为予荣”,后来回到南京,消息外传,“中外荣之”。[11](P2)

8月7日,刘曼卿顺利完成使命,取道印度回到南京,“鸡骨难支,卧病经月”。她向行政院文官处汇报了西藏之行的情况,呈送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复函和礼物,文官长古应芬大为嘉奖。此后应邀在国务会议上做了考察西藏报告,历时九十分钟,受到在座的谭延闿、胡汉民、戴季陶、孙科、王正延、钮永建等政府高层的重视和询问,会后提交了报告书一卷。1931年7月,国民政府为她颁发了褒状:

国民政府以刘曼卿前经本府文官处委令,前赴西藏调查。往复一年,驱驰万里。克宣党国怀来之义,无愧轺车专对之材用。特给予褒状,以示奖励。此状。

主席:蒋中正

中华民国二十年七月五日[12]

此后,刘曼卿西行的传奇故事,在上海和南京一带引起了轰动。上海商务印书馆、申报馆等为她举行了欢迎会。胡汉民、钮永建等特地在国际联欢社设宴为她洗尘,邀请各国驻华外交使团成员及夫人、政府要人及各界人士200多人出席。《妇女月刊》《东方杂志》《新亚细亚》等报刊接连采访,载文赞扬刘曼卿在西藏与中央政府恢复正常关系中的贡献与作用。刘曼卿也适时写出了近六万字的著作《康藏轺征》,附以珍贵照片66幅,图文并茂,详细记载了她在藏区的所见所闻,描述了藏、回和汉等民族的社会生活。欧阳渐、于右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石青阳题写书名,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词“彰往察来”,考试院院长戴季陶、行政院院长孙科(孙中山先生之子)作序。戴季陶称赞她秀外慧中,慈悲护世,继承了唐代文成公主、金成公主的事业。孙科将她比作长途远征的汉代张骞、班超,“吾国女子奉政府命,从役边陲,克著殊绩,则曼卿实为吾国有史以来所创见。其行可风,其事足传”。[13](P2)一时之间,各种美名铺天盖地而至,“志迈万人”“女中豪杰”“巾帼女杰”“德美西”“女菩萨”“五百年不遇”“东方奇女子”,等等。

面对如此至高荣誉,刘曼卿保持了清醒与警惕。她“愧赧数日”,“一再解释前京中所传各节,均非事实”,认为“褒誉之辞未必尽是”。[14](P1)但刘曼卿的性格及行事风格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她是特立独行的,敢为天下先。她也是率真的,有时甚至是任性的。友人称她“沉毅勇决,富革命性。平日喜冒险游历,意态豪爽,有古女侠遗风”,[15]归入“探险家”行列。如她早年的结婚与离婚,她与妹妹刘曼云二人与格桑泽仁的婚恋等都是世人谈论的话题。即使是在康藏地区,她也是性格分明,无所顾忌。在昌都,加本太太邀请她入喇嘛寺礼佛,她左右顾玩壁上、龛中神像,“如村女初入城市,目不暇接”。加本太太提醒她时,又“忍俊不禁,几度失声”。最后站立着“对佛三度鞠躬。阖寺喇嘛见况大笑”。当喇嘛们上前询问时,回答说是新中国的新礼仪如此。甚至在达赖喇嘛佛座前,虽然以私人资格行三叩头之礼,但不五体投地,仅“屈胫俯首而已”。后来因“盘膝坐久,两腿酸麻,渐渐向外伸出。佛谕若不惯坐可即起立,故复起整襟重就坐”。抗日战争时期,刘曼卿从缅甸瓦城乘火车赴仰光。在车上遇到几个日本男女,“心中先自愤恨”,“颇有与敌人异国相见之神色。余内心之愤恶,实无法使其不溢于言表”。[16]不愿相互接谈。万不得已时,仅回答“余乃大中华民国之西藏人也”“由大中国来”。[17]其性格之直实率真,疾恶如仇,于此可见一斑。因此,时人对她多所苛求,妄加非议,失之公允。甚至后来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曾赴西藏主持达赖喇嘛转世事宜的吴忠信,也在日记中针对戴季陶对刘曼卿“女菩萨”的评价,指称过誉。但吴忠信又说,“刘为一浪漫女子”“无状”,[18](P258)这除了不了解刘曼卿敢为天下先且特立独行的性格外,应属不负责任的言论。如果站在吴忠信的立场,刘曼卿的西藏之行也应属“无状”,甚至“浪漫”。如此议论,大失身份,大失风度。

西藏归来后,刘曼卿继续在行政院文官处供职,同时被蒙藏委员会聘为顾问。1931年10月,她在南京参与发起成立“康藏旅京同乡抗日救国会”。 后又参加“中国边疆学会”,与云南高玉柱、四川冯云仙(格桑雀珍)一起致力于西南边疆的民族与妇女工作,成为当时著名的女性边疆工作者。

1932年5月,为使康藏地区各族人民“明了日寇暴行暨政府抗日真相,以共卫国圉,藉释西顾之忧”,[19](P168)刘曼卿恳求再次派遣赴康藏宣慰。蒙藏委员会和行政院批准她以西康调查专员及蒙藏委员会顾问的身份,率领四人,前往康藏地区调查。6月,刘曼卿一行五人从南京出发,取道广州、香港,经越南到昆明,并于7月初到达丽江。其时康藏战事日益扩大,交通阻滞,不能通行。刘曼卿一面派人奔赴巴安、拉萨等地接洽联络,一面在丽江考察。不久收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复信,声称现在前往拉萨诸多不便,欢迎她以后有机会再次入藏。于是刘曼卿托人将中央官员给达赖喇嘛的信和礼物带到,继续深入滇康边区考察,周旋酬酢于各族土司、头人之间,将了解到的康、藏最新情况,并将达赖喇嘛1932年“告全藏官民书”翻译,及时报告中央政府。回到南京后,她向行政院提交了考察报告,后来又写成《康藏轺征续记》,附于前书之后,补充了有关云南和康区的珍贵照片35幅,汪精卫题词“梯山栈谷”,重印出版。1939年12月,松枝茂夫、冈崎俊夫翻译该书,改名《西康西藏踏查记》,由日本改造社出版。

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11月,刘曼卿等在滇边召集康藏爱国青年,组织“康藏民众抗敌赴难宣传团”,自任团长。次年,率团周历滇边及全康各地,广泛进行团结抗战、共赴国难的宣传。同时发起组织“西康民众慰劳前线将士代表团”,赴重庆和各大战区慰问前线抗日将士。1938年11月28日,行政院决定派中央慰问团去拉萨宣慰救济。团长刘曼卿,团员包括蒙藏委员会、赈济委员会、内政部、交通部、卫生署等部委人员。12月上旬,慰问团从重庆出发,前往丽江。然后从丽江分两路入藏,萧品璋、李剑候等人取道康南,将行李及各种宣传用品运往拉萨。刘曼卿和竺玛女士及少数随从,从丽江南下,经下关、保山,取道缅甸、印度入藏,于1939年2月2日到达拉萨。在拉萨期间,慰问团拜访了摄政呼图克图、地方官员及贵族世家等,向他们赠送藏文宣传品,宣传抗战。同时在宗教界人士中访问宣传,还通过公开演讲、放映电影等方式,向民众宣传。慰问团在拉萨活动了四个多月,取得了明显的宣传效果,“自职团到藏与上下各界屡次接触以后,颇引起官民之兴奋感动,各贵族官员亦多表示同情。至于一般僧民,素未忘中国威德,自闻中日开战,莫不祈求中国胜利,各寺曾自动诵经祈祷,自职团说明抗战必胜之理由以后,尤多表示欣慰”。[20](P188)6月29日,刘曼卿等离开拉萨,取道康区于9月16日返回丽江,共历时248天。途中团员萧品璋(西康巴塘人)不幸坠崖牺牲,为慰问团及刘曼卿的多次西藏之行画上了悲壮、凄怆的句号。1940年1月6日,刘曼卿从云南回到重庆。她提交了《关于入藏宣传经过及爱国人民踊跃捐献支援抗战事致蒙藏委员会》,同时也向行政院呈送总结报告。她还根据这次慰问考察写成了《西藏纪行》,于1940年2月22日至3月27日在《大公报》重庆版分15期发表。2月27日起又在《大公报》香港版连载,但分期略有差异。

今年距刘曼卿《康藏轺征》初版发行已经八十四年,其间又再版、三版,大陆和中国台湾方面也多次将其影印收入各类丛书。而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整理本距今已近二十年,且又改动了书名,不利于保存历史的原貌。有鉴于此,云南人民出版社拟重新出版该书,恢复原书名,将《大公报》重庆版登载的《西藏纪行》附于原书之后。一方面增强刘曼卿三次入藏考察内容的完整性,同时为学术研究及社会各界了解刘曼卿的西藏之行,及西藏地方政府与民国中央政府的关系,提供一个更为全面详尽的本子。但在整理过程中,因客观条件的限制,原书中有部分描述康藏社会习俗及政治敏感词句,不得不参考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整理本,进行了适当的删节和变动,祈请读者阅读引用时详加鉴别和分析。

录入《西藏纪行》时,以《大公报》重庆版为底本,参考《大公报》香港版及学者韦素芬的整理本[21](简称“韦本”)。需要说明的是,韦本注明“本文原载于《大公报》(天津版)第144分册(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1982年影印)”。实际上,《大公报》天津版早已于1937年8月4日停刊,1940年继续出刊的只有重庆版和香港版。因此,《大公报》第144分册刊载的《西藏纪行》,只能是《大公报》重庆版。将《大公报》重庆版与韦本对照,发现韦本字、词错误较多,并有部分内容增漏。如《西藏纪行》(三),韦本多出“吴委员长主持下的坐床大典极为隆重”等内容;又如《西藏纪行》(七),韦本与重庆版完全不同,但重庆版第七期与韦本第八期内容相同,即韦本的《西藏纪行》(七)是多出来的,暂不清楚其来源;再如《西藏纪行》(十),韦本与重庆版第十一期相同。最后韦本将第十期内容删除,加上多出的第七期,在总内容上仍是15期。

应该说,刘曼卿与民国时期的云南有着极深的渊源关系,《康藏轺征》一书也是云南民族史、交通史、地方历史文化研究的重要参考材料。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发掘资料,并进行深入研究的课题。

刘曼卿与云南发生联系较早,《康藏轺征》初版中收有“云南旅藏商人杨君及其眷属”照片一帧,应是在西藏时与杨家相识相交而留影。照片中的“杨君”,据推测可能是著名的丽江纳西族商人杨守其先生。他在20世纪20年代开创了一条从腾冲经缅甸密支那、曼德勒、仰光,再到印度加尔各答、葛伦堡,转运普洱茶至西藏的新茶叶之路,并因此而闻名一时。

刘曼卿在参加“中国边疆学会”的活动时,与云南人高玉柱有所交往。据冯云仙回忆,她们三人都是从西南的封建草原社会里挣扎出来的人,都有一颗朴实的热诚的心,都愿意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来为家乡、为国家的边防、为全中国全世界的妇女运动做出贡献。“由于这种身世相同,和工作信念与目标相同,不论为公为私,我们相互都有着深切的了解和尊敬。”高玉柱,名擎宇,世袭北胜(今云南永胜县)土知州高长钦之女。1936年6月,高玉柱和丽江人喻杰才分别以西南夷苗土司代表和民众代表身份赴南京请愿,次年7月多次赴上海活动,在南京政府各部院、国民党中央、军队系统及京沪一带引起轰动。举国皆知,万众瞩目,受到宋美龄等的接见。后任“西南夷族驻京代表”,曾授陆军少将衔。无独有偶,高玉柱的一生也饱受褒扬与非议。同年出生的刘曼卿和高玉柱均因个人事迹牵动国家命运而名动天下,又因先后英年早逝而成为民国政坛上闪亮的流星,划过星空,耀眼灿烂。刘曼卿1941年因病去世于重庆乡间,年仅35岁。高玉柱1942年5月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昆明行营边疆宣慰团团长身份,在滇南中越边境宣慰时染病去世,年仅36岁。她们的生前身后,留下了诸多未尽的评论,包括误解,偏见,甚至诽谤。

刘曼卿第二次和第三次入藏,均取道云南,后又长期逗留于滇边与康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资料和照片。如她对丽江、永宁、木里、中甸、阿敦等地的记载,尤其是她对中甸的描写,被誉为中甸是现实中的“香格里拉”的见证人。

自丽江西行,路皆巉岩峻坂,如登天梯。老桧交柯,终岁云雾封滃,行者不见马首,几疑此去必至一混蒙世界矣。讵三日后,忽见广坝无垠,风清月朗,连天芳草,满缀黄花,牛羊成群,帷幕四撑。再行则城市俨然,炊烟如缕,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此何地欤?乃滇、康交界之中甸县城也。[22](P152)

又如她对功果桥、怒江桥及芒市土司的记载,都是反映滇西抗战爆发前中缅边境地区的重要资料:

过功果桥,极伟丽,有守卫人员检查往来车辆。……过怒江桥,又名会同桥,其规模之宏,略与功果桥相等。

×时抵农林,稍停,续进,××时始到芒市,该地归土司方裕之管辖。土司之房舍建筑宏丽。方土司之客室中,悬有蒋委员长题赠之匾额“屏藩边圉”四字,且悬徐大总统题赠之对联一副,室内陈设颇称雅洁。晤谈间,并觉方土司对于事物之见解,均尚正确新进。[23]

上述材料,征引者不察,多有错误,故说明如下。

阿敦,即阿墩子,今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清末曾设阿墩子弹压委员,民国初年改设阿墩子行政委员,1932年改设阿墩子设治局,1935年6月更名为德钦设治局;会同桥,即惠通桥;农林,即今龙陵县;方裕之,有研究者误认为是“方裕”,即当时腾龙边区芒市安抚使司代办方克光,字裕之,因排行第三,人称“三代办”。其弟方克胜,字善之,曾任芒市安抚使司代办,人称“四代办”。所记方克光客室中蒋介石、徐世昌题赠之匾额和对联,遍查其他资料未见记载,录此存疑。

1943年3月8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发布“仁贰字第五七九八号令”,声称“刘曼卿早年服务中枢,多所匡助。比年驰驱藏卫,宣传抗战,一切财物,贡献政府,卒著勤劳。兹闻积劳病故,良深悼惜。除发给抚恤费三千元外,准号特令褒扬,以昭激励”。[24]

当年8月,冯云仙在《妇女月刊》撰文纪念刘曼卿和高玉柱,哀悼两位边疆工作的战友。开篇就说:“在西南边疆妇女工作者当中,我是一个剩下的后死者了。四顾苍茫,真是有不胜孤独之感!”[25]12月,她在《妇女共鸣》杂志发表《挽刘曼卿女士》诗歌,其中有句云:

你所著的《康藏轺征》,

也是你留下的未完成的使命;

这个使命是属于我们大家的,

我们用我们的努力来完成它。

曼卿啊!

我们再用“完成”两个字来纪念你。[26]

时隔七十多年后,这个“使命”,同样适用于今天的广大边疆工作者和研究者!

据冯云仙记载,刘曼卿曾对十三世达赖喇嘛说:“我爱西藏,我更爱中国,我不愿西藏和中央关系长此隔阂。”[27]

有研究者在分析刘曼卿进藏期间的心态时,拟名“在国家与桑梓之间”。[28]

这,或许就是支撑刘曼卿一生选择的“家国情怀”!

[参考文献]

[1]国务院新闻办公室.西藏的主权归属与人权状况[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

[2] 丁小文.民国藏地“女钦差”刘曼卿传[M].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

[3] 段资睿.刘曼卿、贡觉仲尼入藏与南京国民政府治藏政策的初定[D]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2011.

[4] 白雪曼.民国时期西藏女杰刘曼卿研究[D].拉萨:西藏大学,2015.

[5] 蒋唯心.记刘曼卿女士.[A].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6] 黄警顽.探险家刘曼卿女士小传[A].刘曼卿《康藏轺征》[M] .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7] 张枕志.刘曼卿女士考察西康西藏的路程谈[J].新亚细亚,1931,1(1).

[8] 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9] 英国政府印度事务部秘密档案,转见张皓.刘曼卿在西藏与中央政府之间正常关系恢复中的地位和作用[J].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3,(5).

[10]刘曼卿自述,见张枕志.刘曼卿女士考察西康西藏的路程谈[J].新亚细亚,1931,1(1).

[11]蒋唯心.记刘曼卿女士[A].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12]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卷首图片).

[13]孙科.孙序[A].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14]刘曼卿.自序[A].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15]黄警顽.探险家刘曼卿女士小传[A].刘曼卿.康藏轺征[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16]西藏纪行(二)[N].大公报(重庆版),1940.02.23(3).

[17]西藏纪行(二)[N].大公报(重庆版),1940.02.23(3).

[18]吴忠信.吴忠信入藏日记(1940年2月9日)[A].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

[19]丁小文.民国藏地“女钦差”刘曼卿传[M].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

[20]刘曼卿关于入藏宣传经过及爱国人民踊跃捐献支援抗战事致蒙藏委员会呈(1940年1月11日)[A].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政治(四)[M].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

[21]刘曼卿著,韦素芬整理.西藏纪行(一)~(五)[J] .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12(2-6).

[22]刘曼卿.康藏轺征之康藏轺征续记[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23]西藏纪行(一)[N].大公报(重庆版),1940.02.22(3).

[24]仁贰字第五七九八号令为褒扬刘夢[曼]卿由[A].行政院秘书处编印.行政院公报[J],1943,6(4):65;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国民政府行政院公报[A].42:42—118.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影印丛书[M].北京:档案出版社,1994.

[25]冯云仙.记刘曼卿和高玉柱——哀悼两位边疆工作的战友[J].妇女月刊,1943,3(2).

[26]冯云仙.挽刘曼卿女士[J].妇女共鸣,1943,12(5、6).

[27]冯云仙.记刘曼卿和高玉柱——哀悼两位边疆工作的战友[J].妇女月刊,1943,3(2).

[28]康欣平,王娜娜.在国家与桑梓之间:刘曼卿进藏期间的心态分析[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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