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德性与功利之间
——关于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态及发展的思考
2018-02-20徐红林
徐红林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随着互联网的日益普及,特别是智能手机等电子产品的普及,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不断改变,网络政治生态日益引起政府和民间的广泛关注和重视。自2012年以来,中国的政治生态明显地表现出网络政治主体的多重参与性及其对现实政治的反向控制力加强的态势。网络政治与现实政治这两种轨道有时并行不悖,有时交叉叠行,有时南辕北辙。但是,德性与功利始终是观察当代中国社会所有政治生态的两个重要维度。
中国网络政治生态呈现出持续性的结构性紧张与冲突,具体表现为:一些社会阶层渴望社会回归德性,认为平等比自由更加重要,美德是比个人的快乐和幸福更重要的伦理价值。因此,中国社会迫切需要国家以强力干预公民的道德生活,以建构某种一元的、绝对主义的、非个人的政治伦理和道德架构体系,从而改善和提高公民的道德素质,培育国家和民族的信仰体系和精神家园。以“乌有之乡”等为代表的一些主流网络媒体基本上持此种观点。另外一些社会阶层则持一种功利的态度,认为自由比平等更加重要,实现每个人的快乐和幸福就是国家存在的唯一目的和理由。国家不应介入公民的道德生活,以维系一种多元和包容的道德架构体系,以此保证最大限度地实现公民自由。以“炎黄春秋”等为代表的一些非主流网站基本持此种观点。这种结构性紧张与冲突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如何正确看待历史。前者认为改革开放以前的三十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都得到显著的提高。虽然社会主义事业在发展过程中出现阶段性的挫折,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的巨大历史成就,而其中最显著的成就之一体现在社会平等以及保障社会公平等方面。后者则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前三十年,中国政府在经济上的表现乏善可陈,人们无法通过物质生产的发展而实现每个人的幸福和快乐,中国在经济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主要是后四十年(改革开放以来的四十年)。因此,后者的观点实质上割裂了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的有机联系,持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另外,这种分歧也表现在如何看待历史人物,比如对待雷锋、董存瑞、林彪等正反面的历史人物的争议。互联网的“天涯论坛”国际观察版块的大量帖子,代表性地呈现出此种分歧。
二是如何看待现实,即如何正确看待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功过得失。德性主义的观点是对改革开放持否定态度,其认为改革开放以来,虽然中国GDP持续了三十年以上的高速增长,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但是却牺牲了社会的平等、公平与正义,并伴随着严重的公民道德滑坡现象。功利主义的观点则持肯定态度,认为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改善和提高,作为个体的公民已经获得了更多的快乐和幸福。这种争论大量出现在网络媒体上,譬如,“天涯论坛”的经济观察版块对改革开放以来的功过得失的大量争议的帖子。
三是如何看待新生事物和中国政治的未来发展趋势。德性主义者对待新生事物持否定态度,认为中国政治的未来发展趋势应该是一种历史的回归,即进一步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上的统治地位,同时提高工人阶级的经济和政治地位,将社会公平作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首要任务。功利主义者在对待新生事物如“互联网+”经济和进一步深化改革上持肯定态度,认为中国政治的未来发展趋势应是深化改革,加强法治建设,不断提高公民的自由。
我们该如何看待中国当代网络政治生态的结构性紧张与冲突?德性与功利二者孰是孰非?不妨首先梳理一下中外政治思想史上关于这个论题的观点。
一
自古以来,德性与功利之争,一直贯穿着人类政治思想史发展的全过程。德性主义是古典政治思想的主流观点。在西方, 柏拉图是德性主义的开辟者。柏拉图生活在古雅典由盛转衰的时代,此时的雅典是一个不义和爱欲失序的社会,柏拉图的德性思想实质上是对古雅典民主制的批判。柏拉图认为雅典的民主制过度地强调公民的自由,却忽视了公民的德性。没有了德性的自由,只能是人的欲望过度的放纵,最后造成社会物欲横流、穷奢极欲,最后人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被自己的欲望所奴役,成了欲望的奴隶。“过度自由的结果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个人和国家两方面的极端的奴役。”[1](P572)柏拉图认为城邦不仅应是自由的体现者,更应该是德性和共同的善的体现者,并且从某种意义上讲,德性比自由更加重要。
因此,柏拉图希望改造雅典的政治秩序,构建一个完美的人间天国。这个理想的城邦具有四种德性——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其中,智慧是统治者所应具备的德性,勇敢则属于辅助者的德性,节制是所有公民应具备的德性。如果各个阶级都具备了自己应该具备的德性,并且各司其职,一个正义的城邦就诞生了。这就是柏拉图的德性理论。
亚里士多德是继柏拉图之后西方最重要的德性思想的阐述者之一。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类的每一次实践、每一种探究和每一种活动都旨在实现某种善。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尼各马可伦理学》一书中列举了一个人应具备的十种德性,分别是幸福、勇敢、自制、大度、慷慨、公正、中庸、明智、智慧、友爱、友谊等。但作为一个人,要想过上真正的善的生活,就必须生活在最好的城邦里。个人只是城邦的一个部分,部分必须为整体做出牺牲和奉献,为了整体的城邦的善而牺牲个人是值得的和必要的。“因为一个人是为了获得满足而获得善,但为整个民族和城邦获得善则更加高贵和神圣。”[2](P5)
中世纪的德性政治思想由于深受基督教神学的影响,因此具有某种文化上的特殊性。这种德性政治思想所倡导的某些德性,如信仰、容忍、虔诚等直接与基督教的宗教信仰相关。这就意味着中世纪的德性思想缺乏文化上的包容性。基督教本身是一种排他性的宗教,在对待异教徒的问题上,正统的基督教完全缺乏包容性。在中世纪,异教徒以及与基督教正统思想相左的人,往往不是被流放就是被迫害。在中世纪的某些时期,基督教在信仰上的缺乏包容性往往发展到某种独裁的程度。
在中国,第一位对德性思想作出系统阐述的政治思想家是孔子。孔子德性政治思想的核心就是“仁”。自孔子以降,荀子从人性恶的角度提出了用“礼”来抑制人性之恶的德性政治思想主张,孟子则从人性善的角度出发,进一步阐发了孔子“仁”的德性政治观。到了汉代,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的德性思想,这标志着东方人以宇宙为中心的世界观之形成。宋明时期,宋明理学诸子在吸收了道家和佛家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儒家的德性政治思想。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认为天理不行的原因就在于人欲泛滥,人的过度膨胀的欲望严重影响了国家德治主义政策的实施,从而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德性政治思想。
随着现代性的到来,功利主义逐渐取代德性主义成为现代政治思想的主流观点。在西方,现代功利主义的开辟者是马基雅维利。他认为人性是自私自利的,因此,统治者为了实现国家利益,可以选择合乎道德的或不合乎道德的政治手段。马基雅维利政治思想中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彻底颠覆了古典政治的德性概念,从而唱响了现代政治的序曲。“如果在某个社会,对外在利益的追求变得压倒一切,德性的概念起初可能是其本性被改变,然后可能几乎被抹杀,虽然其影像可能还很丰饶。”[3](P248)随着利益和权力逐渐取代德性和正义成为政治的核心词汇,古典德性政治的道德伦理基础被彻底颠覆,古典政治的大厦也随之坍塌。正是在古典德性主义政治的废墟上,现代功利主义政治思想得以构建。
继马基雅维利之后,斯宾诺莎以一种功利主义的伦理观进一步否定了古典德性主义政治的道德基础。斯宾诺莎认为,人类为了有效地生存就要努力趋向快乐、避免痛苦,因此,趋乐避苦就是人类的本性。“从我们想象着足以增进快乐的东西,我们将努力实现它;反之凡我们想象着违反快乐或者足以引起痛苦的东西,我们将努力去除它或者消灭它。”[4](P121)根据斯宾诺莎的观点,任何可以称之为善或德性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它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反之,任何可以称之为恶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它会带给我们痛苦,不同的恶意味着不同种类的痛苦。
现代西方功利主义政治思想的集大成者当属边沁。人性的趋乐避苦原理是构建边沁功利主义学说的基础。边沁认为,趋乐避苦本来就是人类的自然本性,“自然把人类置于两位主公——快乐和痛苦——的主宰之下。只有它们才指示我们应当干什么,决定我们将要干什么。”[5](P58)边沁指出一个行为的好与坏取决于此行为所带来的快乐之和是否大于痛苦之和,而一个社会或政府的好与坏则取决于它能否促进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就是边沁的功利原则。边沁认为国家存在的目的并不在于追求某种不可化约的抽象的公共价值,而在于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在中国,功利主义政治思想主要出现在“五四”以后。中国功利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包括胡适、鲁迅等人。鲁迅的功利思想表现在其对中国传统儒家政治伦理的文艺批判,以鲁迅为代表的彻底否定中国传统儒家政治伦理的批判精神,正是五四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五四精神的精髓即在于其解构了中国古代绵延了两千多年的以封建宗法制为支柱的儒家道德伦理思想和价值观。胡适则是中国功利主义真正具有代表性的学者。胡适是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的学生,同时也是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介绍者与传播者。“多解决一些问题、少谈一些主义”是胡适的政治主张,这种政治主张表现出了现代功利政治的特征——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
二
通过简要梳理中西政治思想史上德性与功利之争的历史过程,我们不难发现,德性主义实质上是古典时期的一种主流的政治伦理思想观点。功利主义则源于一种现代性的到来,是人类社会自近代以来的一种主流的政治伦理思想观点。德性与功利之争,其实质上是传统与现代、政治神学与政治科学、政治理想主义与政治现实主义之间的一种紧张和冲突。当代中国正处于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化、东西方政治思想之间既融会又冲突的多元变化时代。在此时代语境下,当代中国的网络政治生态就呈现出德性与功利之间持续性的紧张与冲突。
从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态产生此种紧张和冲突的历史渊源看,自近代以来,随着中国儒家文明在西方基督教文明的坚船利炮的强势扩张下节节败退,以中国传统儒家文明为代表的德性政治思想最终身败名裂。五四运动提出“打倒孔家店”,正式敲响了中国传统德性思想的丧钟。“五四”以后,以胡适为代表的新一代知识分子高举民主与科学的旗帜,在中国宣扬与传播一种功利主义的政治伦理思想。胡适作为美国实用主义(实质上就是一种功利主义)哲学家杜威的学生和忠实信徒,是西方功利主义思想的信奉者和传播者。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无论是中国传统的德性政治思想,还是西方现代的功利政治思想,都遭到了彻底的批判和否定。笔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实质上是一种新的德性主义。马克思及其实践哲学的两个发展向度,一是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终生;二是,这种理想目标注定使以后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关注现实生活中人类的不幸命运,尤其关注无产阶级不幸的政治、经济命运。[6](P77)马克思主义关怀人类生存的境遇,这种对人的处境的理解也包含对宇宙论的探问,它寻求对宇宙论问题的一种终极的解决方案,这种终极解决方案表现为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是阶级和国家的消亡和人自由、充分与全面的发展。马克思主义体现了对人的存在境遇的关怀,马克思主义对人类蓝图的设计和规划体现了其道义上的高尚性。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伦理关注人的德性。同时,无产阶级作为历史上最先进的阶级,被赋予了道德上的超越感和解放全人类的历史使命,也必然具有伟大的阶级德性。马克思主义在道义上的高尚性,始终是其政治学说的永恒魅力之所在和人类发展的经久不衰的道德源泉。
经常被忽略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是一种纯粹的德性政治思想,它还包含有功利政治思想的要素。因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在西方启蒙运动之后,具有现代性的特征。现代性意味着科学主义对宗教神学的胜利,同时也意味着某种功利性。在马克思所倡导的政治伦理价值里,包含有权利、自由、幸福等功利主义元素。在古典的德性主义思想里,特别是在柏拉图的德性思想里,强调的是个人对城邦的义务和责任,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在柏拉图的思想里没有任何位置。到了现代,人从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为了维护人的尊严,就必须重视每个人的权利和自由,“现代思想中发展出一种严格形式的权利概念。要言之,前现代思想强调义务,就算提到权利,也只是将其视为义务的衍生物,或实现义务的附属品”[7](P316)。从义务到权利概念的转换,恰恰就是从古典主义向现代主义的转换。
因此,要全面地辩证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就必须同时兼顾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两个维度,即马克思主义理论融会了德性和功利两种政治思想元素。但是,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我们经常对马克思主义的德性政治思想做出过度解读,往往忽略了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中的功利元素。改革开放以前,党和国家彻底和片面地将马克思主义理论理解为某种纯粹的德性政治思想,从而否定和忽略了马克思主义的功利政治思想元素。最终导致了过度地强调“一大二公”,个人对国家的义务和责任,个人对国家的付出和奉献,忽略了个人的权利、自由和幸福。
改革开放以后,党和国家意识到了过度和片面地解读马克思主义,从而导致“左”的思想的危害性,重新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即希望通过经济发展实现个人的自由、快乐和幸福。但是,当代中国的现实政治生态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矫枉过正,即从过去的彻底和片面的德性主义,发展到另一种极端——彻底和片面的功利和拜金主义。
这实质上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另一种背离,即过度解读了马克思主义的功利思想元素。如前所述,虽然马克思主义也关注个人的自由、快乐和幸福,但是马克思主义对自由和幸福的理解与西方现代自由主义者截然不同。现代西方自由主义者认为,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是第一位的,国家是一种恶,是个人实现自身的快乐和幸福的羁绊和累赘。因此,现代西方自由主义者反对国家主义和集体主义,强调自由是具有独一无二的至上性的政治伦理价值。
马克思主义则认为,自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个人的自由和幸福的实现离不开国家,国家高于社会,个人只有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的领导下,才能实现人类终极的善和政治理想——共产主义。因此,马克思主义的自由观推崇国家主义和集体主义,认为相对于个人自由来说,平等和正义是更具有优先性的政治伦理价值。
中共十八大以后,党和国家在意识形态上对改革开放以来的功利政治思想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纠偏,并强调德性政治思想的优先价值。这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德性与功利之争的否定之否定,即通过对片面和极端的德性与功利政治思想的双重扬弃,以及朝着德性主义的某种程度上的回归,标志着党和国家在政治上日益走向成熟。
三
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态呈现出德性主义与功利主义之间的结构性紧张与冲突,除了历史原因以外,还有重要的现实原因。利益分析法是马克思主义最主要的方法论之一,马克思主义认为对利益,尤其是物质利益的追求,是一切社会矛盾运动和发展的最终动因。利益分析法同时也是政治学的重要分析方法,即每个阶级和利益集团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所采取的政治态度、行为和主张,其背后都体现了自身的利益诉求。每一个阶级和阶层都有自身的意识形态,它之所以采取此种意识形态,归根到底还是此种意识形态符合自身的利益。以下利用利益分析法来剖析当代中国政治生态出现结构性紧张和冲突的现实原因。
德性主义者所从属的社会阶层和利益属性。在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活中,持德性主义之主张即认为社会的平等、公平和正义等政治伦理价值,优先于自由、快乐和幸福等伦理价值的人,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以下几个社会阶层:
第一个社会阶层是工人,特别是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工人。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过程中的下岗工人及其后代,在互联网上异常一致地对当前的现状表示愤懑、不平和失落。他们对现状极其不满,认为当前的中国社会贫富悬殊,基本丧失了社会的平等、公平与正义。
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无产阶级即工人阶级是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阶级,在道义上具有崇高的德性,它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阶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期,这个阶级不仅是政治上的领导者,而且掌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但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企改革的不断深入,国企工人出现下岗潮,很多工人失去了稳定的职业和收入。即使对于那些没有下岗的工人,在政治和经济上也失去了受人尊重的主人翁地位和优裕的收入。工人阶级由于自身的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在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中天然地处于不利地位。他们曾经是共和国的主人翁,现在很大一部分人却处于社会的底层。巨大的社会落差导致这个阶层更加关注平等和正义,认为过度的自由化会导致社会的贫富悬殊和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特性的丧失。
第二个社会阶层是农村的村干部、老党员和旧知识分子。这个社会群体的网民认为当前社会过于强调自由和优胜劣汰,破坏了社会的公平正义。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村干部是农村社会和经济资源的分配者,在政治和经济上都对农民具有很大的控制能力,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农村日益依附于城市,大部分农民进入城市成为务工人员,农村可动员的社会和经济资源日益减少,村干部的政治和经济地位被贬低。农村的老党员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虽然在经济上并不具有特殊的优势,但是却享有较高的政治地位。在市场经济体制下,由于经济决定一切,加之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的弱化,这些老党员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日益被边缘化。对于农村的旧知识分子来说,他们更加关注的则不是自身经济地位的变化,而是在传统德性文化中浸染出来的道德人格对于功利主义的价值观具有天然的抵触情绪。
第三个社会阶层是老军人、红二代和部分执政者。在市场经济体制下,这个社会群体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控制着重要的社会资源,他们不但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而且享受着市场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物质红利。但是,这个阶层肩负着某种历史使命感,或者担心社会日益走向功利最终会导致中国社会主义特性的丧失,从而威胁到自身的执政地位。此外,这个社会阶层必须依赖革命所带来的政治合法性,他们不能容忍功利主义者的历史虚无主义,这种历史虚无主义会导致其执政合法性的动摇甚至丧失。
功利主义者所从属的社会阶层和利益属性。与德性主义者相反,功利主义者认为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是第一位的,社会的平等和公平只具有从属性的政治伦理价值。功利主义者高度认同当前的市场经济体制,大都具有较好的文化程度和较高的经济地位。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农民,并不具有较高的文化程度和经济地位,但他们却是从绝对贫困走向小康的最大受益群体。功利主义者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以下几个社会阶层:
第一个社会阶层是知识分子。这个社会群体的网民深受现代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成为当代中国功利主义者的典型。究其原因,主要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作为社会发展第一生产力的属性得以回归,知识分子不仅摘掉了“臭老九”的帽子,而且在社会分工中获得了较高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
第二个社会阶层是工商业者。企业家、大企业的经营管理层、中小工商业主都属于这个社会阶层。这是一个新兴的社会阶层,同时也是改革开放和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的最大受益者。他们不仅是典型的功利主义者,而且往往在互联网上成为对立的社会群体攻击的目标。比如马云等成功企业家的代表,在“天涯社区”上经常成为一些“五毛”批判的对象,被冠以“资本主义在中国的代理人”称号。在市场经济体制下,这个社会阶层不但获得了最大的经济利益,而且提高了自身的政治地位,其中的一些人成为中央和地方各级人大和政协的代表,获得参政议政的资格。
第三个社会阶层是农民。这个社会群体的网民是互联网上功利主义者的典型。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农民被束缚在自己的土地上,缺乏向上发展和流动的机会。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显然农民的境况依然不容乐观,但是,市场经济体制为农民向上发展和流动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已经脱离了世代耕种的土地,成长为新时代的市民。即使是留在农村的农民,也不再靠天吃饭,非农收入成为现代农民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农民的经济条件获得了较大的改善。
洞察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态存在着德性与功利之间的结构性紧张和冲突的现实原因,在于分析不同的社会阶层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政治和经济利益的变动和得失。对于大多数德性主义者来说,他们对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体制持消极态度,因为此种体制削弱了,或者至少是没有增加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物质利益。因此,这些社会阶层渴望通过国家的体制改革,实现更多的平等和社会公平。反之,对于大多数功利主义者来说,他们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希望中国的改革更加深入,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和实现其自由和幸福。德性与功利之争,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不同社会阶层在政治地位和物质利益上的沉浮和变动,其实质上代表了在新的社会形势下不同社会阶层对自身利益的关切和诉求。
四
德性与功利之争,贯穿着中西政治思想史发展的全过程,也是解读当代中国网络政治生态的两个重要维度。当代中国不同社会阶层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对于国家的未来有着不同的观点和思考。对于德性主义者来说,他们或者是市场经济优胜劣汰下的弱势群体,或者是有着一定信仰的理想主义者,对于在市场经济大潮下社会的日益功利化和贫富两极分化,他们感到高度的不安全感、幻灭感和缺乏归属感。
对于功利主义者来说,其大都是现行市场经济体制下的强势群体和既得利益者,或者至少是与传统计划体制时期相比利益没有减少的社会群体。他们希望通过自身努力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谋取更高的政治地位,以最大程度地实现其自由、快乐和幸福。
为了创造更加良好的网络政治生态,消弭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结构性紧张和冲突,我们需要在德性与功利之间进行取舍和选择,以实现社会和谐、经济发展和人民幸福。具体说来,需要做到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全面辩证和发展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的指导思想,在中国的意识形态中占据统治地位。中国的执政者和各社会阶层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直接影响到中国社会政治生态的形成和发展。历史已经证明,凡是当我们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某种绝对的国家主义、集体主义和平均主义,即将马克思主义阐释为某种绝对的德性主义的时候,中国的政府和民间就会出现“左”的政治——一种理想中的乌托邦政治。反之,凡是当我们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人本主义和自由主义,即将马克思主义的功利政治思想加以放大的时候,中国就会出现“右”的政治思潮。
马克思主义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在方法论上的精髓。因此,我们对马克思主义要持辩证和发展的态度,即全面、发展地理解马克思主义。这就需要执政者既不能抛弃传统,也不能不顾现实。执政者只有坚持中道思维,破除陈见,将马克思主义阐释为一种有人文关怀和人本思想的德性主义,即全面把握马克思主义思想中的德性和功利要素,才能走向中道政治,避免和化解中国政治生态发展中出现的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对立和冲突现象。
其次,消弭平等与自由之间的悖论。如果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前三十年的主要弊端在于过于强调社会平等,造成生产效率低下的话;后四十年的最重要的弊端却在于过于强调社会自由,从而妨碍了社会公平。
在自由、平等、正义等诸种政治伦理价值中,自由主义者认为自由是第一位的政治伦理价值,而马克思主义者则认为平等是首要的政治伦理价值。一个绝对平等的社会是德性主义者的乌托邦,它不可能赋予公民以充分的自由,因为绝对的自由会带来贫富的两极分化;反之,自由是现代功利主义者的政治理想,这样的社会不可能实现平等,因为平等更多地意味着劫富济贫。这就是平等与自由之间的悖论。
平等是中国自古以来执政者所追求的终极政治理想,也是社会主义的应有之义。无论是古代历次农民起义提出的“均贫富”口号,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中“节制资本、平均地权”思想,还是马克思主义所憧憬的共产主义社会,其终极的政治理想均指向平等这一共同的政治伦理价值。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政治实践证明,“一大二公”的绝对平等主义将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绝对的平等将会带来绝对贫困的社会局面。
为了激发人类的创造性和活力,必须赋予生产主体以支配其体力和智力的自由。只有每个人都拥有自由的思想和灵魂,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创造性,最终实现社会财富总和的最大化。但是,由于每个人在体力和智力以及家庭负担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所以绝对的无限制的自由竞争最终会造成强者对弱者的剥夺以及社会严重的贫富分化。正是改革开放以来“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社会分配原则,最终在现实中演化成为唯效率决定论的社会分配方式,这严重破坏了社会的平等和公平,造成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结构性紧张和冲突。因此,为了消弭此种对立和冲突,就需要消除平等与自由之间的悖论。即我们在义无反顾地追求社会平等时,还需要赋予公民合法的经济和政治自由。
最后,实现合道德性与合功利性的统一。从中国政治思想史看,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反对追求利益,提倡重义轻利,即儒家思想认为德性与功利是完全不相容的,两者之间不存在妥协的余地。墨家则认为应以利为本,利即是义。即墨家认为德性与功利是可以统一的,两者统一于利。儒家是中国传统德性思想的典型,墨家则近似于现代的功利思想。
那么,德性与功利之间,即合道德性与合功利性到底能否统一呢?从短期看,两者似乎无法统一。在功利主义大潮中,往日的精神共同体逐渐消解,人的生存意义开始失落。[8](P82)如若你选择了功利,则往往意味着你必然背离传统道德根基;反之如若你选择德性,则要放弃一己私利。但是,我们从长期看,两者却可实现辩证统一。德者,得也。因为如若你选择一种德性的生活,它不但使得你心情愉快,充满快乐和幸福,而且道德反映了利益关系,代表着共同体的整体利益。[9](P45)这给你带来一定的荣誉,提高了你在社群中的地位,此种地位的提高实质上也是一种利益的获取。再如,如若你选择一种节制的生活方式,即合道德性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从短期看意味着你将不得不放弃物质上的快乐,即与你的功利性相冲突。但是,从长期看,这种自我节制可能使得你健康和长寿。由于你选择了合道德性的生活,最终获得了功利性的回报。由此可知,德性与功利,合道德性与合功利性两者实质上可以实现辩证统一。
执政者如要消除德性与功利之间的冲突,实现合道德性与合功利性的统一,则必须从制度上切实保证给予合乎道义的行为以功利性的回报,以消除德性与功利之间二律背反的悖论。政府要让民众真正地意识到,选择一种合道德性的生活方式,不但从道义上是可取的,而且从物质上也是可欲的。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使得民众能够自觉自愿地维护社会正义,弘扬社会主义社会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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