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树林
2018-02-18毛云尔
毛云尔
村子北边有几株白杨树,到了冬天,白杨树的叶子都掉光了,什么秘密也都藏不住了。我们这些孩子有时候会聚集在白杨树下面,大家在落叶中间寻找,企图能找到蝉蜕什么的。一个蝉蜕微不足道,可是,如果能找到10个以上,那就可以发一笔“横财”了,就可以去乡村卫生院的中药柜台换1毛钱,或者,直接换几颗糖果。
不过,要找到10个蝉蜕何其困难,大家低着头,仔细寻找,大半个下午过去,有的孩子沾满污泥的小手里攥着几个蝉蜕,有的孩子依然两手空空,很少有孩子能找齐10个蝉蜕的。夜幕降临,大家不免有些泄气。我想,这个时候,应该是我们这些孩子最想念夏天的时候。是的,当冬天来临,那个曾让我们怨恨不已的炎热季节,竟然成了每个孩子心中的念想。
我们开始回忆起夏天的种种美好。在夏天,这片小小的白杨树林,简直是一个热闹的集市,可以跟小镇上的集市媲美。
村子距离小镇大概有10余里,父亲和母亲偶尔会带我们去小镇上的集市逛逛。在那里,人潮涌动。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有人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大声吆喝。虽然听不清他吆喝什么,但我们都知道,在他怀抱着的那个木箱子里,有味道甜腻的白糖冰棒。有人蹲在地上,脚边放置一个竹笼子。笼子里,几只浑身散发臭气的小猪崽拱来拱去,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打量周边的世界。漫天的灰尘,被人们杂沓的脚步高高扬起。夏天,置身于这片白杨树林里,我们完全可以找到集市上那种让人头脑微微发晕的嘈杂与混乱的感觉。
当夏天来临,天气越来越闷热,很多动物都不约而同聚集到这片树林里来了。自然,蝉是其中的主角。它们藏在浓密的树叶里,拼命地嘶叫。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这些孩子竟然一点儿也不厌烦这种声嘶力竭的叫声,相反,我们倒是十分喜欢。究其原因,是蝉的叫声,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将树林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其次,这种嘈杂能掩人耳目,掩盖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喧闹,我们可以大胆地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们像“跳大神”那样在树林里跳来跳去,口中念叨着某个“大神”的名字。在我们一遍遍的叫喊声中,那个“大神”似乎真的降临到这片树林里。接着,他会在我们的指令下,替我们去做平时我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比如,天气太闷热,没有一丝风,我们就喊:“大神,来一阵风吧!”比如,我们讨厌某个大人,我们就喊:“大神,让他肚子疼起来吧!”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那人手捂肚子、疼痛不已的滑稽样子。
就在我们跳来跳去时,树林里,有一种小蜥蜴飞快地蹿过。我们将它归纳到蛇的队伍里。不光是我们这些孩子,就连村子里的大人也是如此。大家给这种浑身闪耀着蓝宝石光芒的小蜥蜴,取了一个极其丑陋的名字:豬婆蛇。猪婆蛇有四条短腿,像极了四片螺旋桨,它们飞快地转动,生出一种巨大的力量。在这种力量的驱动下,猪婆蛇拥有闪电般的速度。只有眼疾手快的孩子,才能捉到这种小蜥蜴。
树林里,潮湿的泥土上面生长着许多我们说不出名字的植物,它们不约而同地开出花来。这些个头小巧的花朵,男孩子不屑一顾,只有女孩子喜欢,她们会将这些花插在罐头瓶子里,独自欣赏。许多小甲虫也喜欢这些花。就像敢于冒险的男孩子喜欢爬到高高的屋顶上一样,小甲虫沿着长满密密绒毛的植物的茎秆,爬到这些花上面。它们趴在花上面,似乎在吸食里面的花蜜,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些小小的笨重的甲虫趴在花瓣上,许久都一动不动。它们用了大半天时间爬上来,似乎就是为了在花朵这样柔软的床上小憩一会儿,为了离潮湿的泥土远一点儿,离头顶淡蓝色的天空更近一点儿,仅此而已。
我们来到这片树林里,除了大喊大叫,追逐小蜥蜴到处乱跑,还会捡拾草丛里的蝉蜕。这是树上那些蝉脱掉的旧衣服。确实如此,当蝉将身上的旧衣服脱掉,整个身体变得光彩夺目,尤其是头部,黑漆漆的,好像涂了一层蜡,闪闪发光。我们多少有些羡慕这些蝉,因为我们这些孩子都没有光鲜的衣服。我们的衣服穿了很久,颜色已经暗淡。我们小心翼翼地将蝉蜕从草丛中捡拾起来。很快,我们便凑齐了10个蝉蜕,可以换5颗糖果。这时,有孩子会说:“算了吧,不要再捡拾了。”他的意思十分明了,美好的东西千万不要一次性挥霍掉,这些蝉蜕对于我们而言,就是美好的事物,留着明天或者后天再来捡拾吧。
在夏天,以及接踵而来的秋天,我们明明留下了许多蝉蜕没有捡拾,可是,当冬天到来,我们来到树林里,就发现那些蝉蜕竟然大多不见了。还有那些小蜥蜴,也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树林里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们抬起头来,发现落光了叶子的树梢上面,有一个鸟窝。有胆大的孩子爬上去一看究竟。我们大失所望,里面没有鸟,只有几片沾满了鸟粪的羽毛。我们凭借这几片羽毛,猜测鸟的名字。直到夜幕将这片树林笼罩起来,我们依然没有定论。不过,这没有什么要紧的,当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飘落之后,春天便来了。那不知名的鸟肯定又会飞回到这个鸟窝里来,那些小蜥蜴也会重新出现,树林里又会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