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少年（外二题）

朱和风

站在汾河边，耳边响彻的是奔腾的水浪与水浪的拍击声，一阵轻一阵重，一阵急一阵缓，像一群刁顽狡猾又桀骜不驯的猴子，滚雪球一样过来，让你看得炫目。这条河被称为三晋大地的母亲河，不像我们江南蜿蜒绵亘的河流那样温柔，驯顺，它水急浪高，任性而暴戾。

汾河的两岸是尖削的山崖，瘦骨嶙峋的石岩中，有不多的绿色在羞涩地招摇，无名鸟的啁啾似乎在嘲讽这里的荒野和贫瘠。唯有一群群优雅、美丽的大雁，排列整齐从汾河上空徐徐掠过，偶尔还出人意外地发出响遏行云的鸣叫。大雁们曲线优美，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羽翼，衬映在蓝天白云中，更显得雍容华贵，淡定自若，给汾河两岸点缀了无限的盎然生机。

每年有大雁纷飞的季节。

我想起了1205年的某天。这天，一个唇红齿白的金国少年，此时正走在汾河边的古道上。他是秀容（今忻州市）人，生于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年）七月初八，祖上出自北魏皇室的鲜卑族拓跋氏，后来随北魏孝文帝由平城（今大同）南迁洛阳，并在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中，一家人改为元姓。

此刻的少年，胸怀济世的远大理想，他和几个同道学子走在古道上，步履跫跫，一行人是去并州赴考。渐渐地，他们走累了，怡然自得地选择在汾河边的一棵树下歇息。这时，一位身材魁梧的猎人，气宇轩昂地向他们走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从汾河上吹来的风，狂舔着他那张挎在肩上的弓箭，少年看到弓箭上还挑着两只刚刚死去的大雁。大雁耷拉的身体显得柔和、绵软，似乎还留着些许体温，殷红的血正从它们长长的嘴和绽开皮囊的伤口中滴落下来。少年明净的眸子洇漫起愁绪和悲哀，一股难以表白的伤感之情油然而升，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像被弓箭戮过的阵阵疼痛，目光也呆滞起来。

大雁的形象留在少年的心目中是美好的。少年想起逝去的才女李清照，这位婉约的女词人用她的心灵之舞，倾情讴歌过大雁：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少年的心灵是一片白云蓝天般的纯洁，他把充满灵性的大雁当作热情的鼓励者和友情的使者，因为他经常看到，头雁常用自己的行动鼓舞它的同伴涉险滩、渡关卡，还用拖着长音的声声鸣叫，引导着一起飞行的同伴。它们团结友爱，也不干让同伴掉队的事。

大雁，也是许多文人墨客秘藏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象征。

然而，就在此刻，少年却心疼如绞，望着戴斗笠、背弓箭的猎人正一步一步地走近，听到他用炫耀的口吻讲述自己的猎物时，少年欲哭无泪。他感到内心美好的东西已遭屠戮，难以名状的刺痛，经久不息地横亘在心中。

猎人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他兴奋、激动，他以捕猎为稻粱谋，滔滔不绝地对这班赴考少年说，他一直留心着大雁，并想捕杀它们卖个好价格，看到天空上有两只结伴的大雁徐徐地飞来，就悄悄地布下捕杀的罗网。不一会儿，那两只大雁一不小心自投罗网，另一只大雁好不容易才挣扎逃脱。他快步奔去后，将未逃脱的大雁杀死，抬眼远眺，脱网而逃的那只大雁竟傻乎乎地、低低地在空中盘旋，没有一丝避祸逃遁的意思。后来，他听到这只大雁发出几声长长的、尖锐的、悲戚的哀鸣，飞快飞快地俯冲下来，那曲线优美的脖子上的头颅，竟撞在伴侣死去的坚硬石岩上。顷刻，这只获得自由的大雁脑袋迸裂，白色的脑浆渗着殷红黏稠的血，喷溅在岩石上，雪白的翅膀和修长的双脚痛苦地痉挛，最终扑闪着翅膀死去。猎人指着挂在弓箭上的两只大雁，得意地补充，这两只大雁原来是一对结发夫妻哩，活着的眼见伴侣已死，觉得自己的幸存已没有任何意思，就殉情了，真是傻得没有了脑袋的傻大雁，而对我来说，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只雁。

活着的，为死去的义无反顾地殉情，是不是傻得没有脑袋？少年陷入深思中，他想到人生，许多人为了名誉、地位和茍且偷安，不惜牺牲亲情和友谊，甚至还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而大雁为了同伴的不幸而不惜肝胆涂地，从容赴死。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草芥般地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少年深深地感到个体的卑微和弱小，人的生命之舟有时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一个羸弱的书生，是不可能有翻云覆雨的力量来解民于倒悬、挽狂澜于既倒和扶大厦之将倾。他，只有用笔来鸣不平了！

少年看到许多人听了猎人带有传奇色彩的炫耀后，不但称他的捕术高超，而且还夸奖他碰到了好运，嘲讽那只轻生的大雁太傻、太傻。听了许多人的赞美，猎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悦愉，呵呵地笑。

少年为人类对自己的同伴的冷漠、无情和自私而黯然神伤，巨大的悲怆、凄楚，漫漶在他的胸膛，一种莫名的窒息感让他无法面对死去的大雁。待到人群慢慢散去，少年掏出随带的一些碎银，将两只死去的大雁从猎人手里买下。他默默地来到汾河岸边，把这对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爱侣，安葬在水流湍急的汾河畔，少年还给这个墓冢起了一个带有忧伤和诗意的名：“雁丘”。

望着隆起在河边的“雁丘”，大雁的殉情强烈地震撼了少年，还有和他一起同行的伙伴们。少年心绪难平，感同身受，对大雁情之极处超越自然的献身、悱恻动人的爱情甚为敬佩，破空而出的词句洪波一样涌出：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就是被后人誉称为金国第一才子、“上薄风雅，中规李杜，下配苏黄”的元好问。

一个在许多人心目中少不更事的少年郎，对世事、对情感、对爱憎的感悟之深，显现了他盖世的才华。这首充满悲怆情感的《摸鱼儿》，流淌着一股淡淡的迷茫和忧伤，纷呈着至情至爱的缕缕情愫。

硬汉当长歌

周昌是个人物，虽然历史上对他鲜有浓重的笔墨，但这个人物敢于说真话。面对坐稳汉朝江山的刘邦，当别人都选择缩紧脖子不讲真话时，周昌对刘邦即将改变继承人的意图直言相告：“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周昌是一个结巴，严重到了作《史记》的司马迁在叙述他时，重复用了期期两字。以至于他和晋朝的另一个结巴，说话前常是艾……艾……先脱口秀一秀的邓艾一起，进入了流芳百世的中华成语词典中的“期期艾艾”。

在当权者面前，当自己的信念与权力发生不可调和时，是选择妥协还是争斗，这出现了一个哈姆雷特式的发问：是生存还是死亡。面对这个难题，无论是选择妥协还是争斗都不能简简单单地用勇敢或怯弱来界定。在强权、专制和独裁面前，最能显示出人格的本色。周昌这个人物非常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果不小心顶撞了率土之众的王者，就是大不敬，其结果脑袋搬家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他也知道，赵王刘如意无论是外表长相还是做派风范，都与刘邦十分相似。既定的太子刘盈生性懦弱，刘邦不太喜欢他，如果他能顺应刘邦的这一思路，不但刘邦会高兴，如意也会对他千恩万谢。说不定刘邦过世后，出任一国之君的赵王刘如意，还会对他加官晋爵，自己在仕途上继续能发育、上升。

周昌的一句话足可以改变汉家王朝的走向。可是，周昌没有选择向权力妥协，他的话翻译成白话文的大意是：我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我知道改变继承人是不可以的，如果皇上真要废太子刘盈，以后我就不会服从你的指挥。周昌这个结巴一骑绝尘得简直是嚣张和不恭，令人不可思议。

我想起了秦朝时的赵高。据《史记·秦始皇本记》记载，秦二世胡亥时，丞相赵高日夜盘算着如何篡夺皇位，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测试众人，看看哪些人是臣服他的、哪些人是不追随他的。于是，趁一次上朝機会，他牵上一条鹿，对秦二世说，我向皇上献上一匹好马。秦二世毕竟没患白内瘴和远视眼，说这不就是一条鹿吗！赵高指着大臣们说，如果陛下不相信，可以问问众位，这是鹿还是马？

谁都知道赵高指鹿为马。但此时此刻，一些胆小的人低下头，不敢说话，一些正直的人没有屈服于淫威，坚持讲真话，而那些奸佞之徒，就说这是一匹好马、千里马。事后，赵高纷纷对那些讲真话的人杀光斩尽，而奸佞之徒得以重用。

刘邦不至于指鹿为马，是选刘如意还是选刘盈，对他来说手背手心都是肉。而对周昌来说，这又是刘家的私事，关你屁事。可是，这位仁兄，坚持发表自己的意见，也没有唯唯诺诺，将众人不敢亮明的意图亮出来，这种不怕杀头和满门抄斩的胆子，真可谓不小！

周昌在汉朝的地位并不高，充其量相当于现在一个负责全国治安的部长级官员。就个人的才干来说，论文才他不如口若悬河的郦食其，论武略他更不能与用兵多多益善的韩信相比。但刘邦知道他的性格，周昌是忠心耿耿的，他和堂兄周苛均和刘邦是沛县的老乡，当时刘邦任泗水亭长时，他是刘邦手下的卒吏，相当于现在的基层派出所民警，老乡三分亲，何况他还曾是刘邦的同事。刘邦闹革命反秦之初，他成为一位积极的追随者，也就成了刘邦集团的心腹成员。当刘邦起事成功后，作为革命元老又出身秦吏的周昌，略通律法，成为刘邦领导集团执法部门的总头目，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据记载，周昌和兄长周苛都是忠直之士，周苛乃不肯降项羽而被烹死，周昌则是破秦意志坚决之人，还有他为刘邦夺取天下，源源不断地提供补给，坚守粮仓有功，同时他还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对诸将定功行封。

汉朝成立伊始，治安形势复杂，刘邦封了许多有功之将为王，其中一个赵代地相国的陈豨，崇拜信陵君，招揽门客几千。据说，陈豨带着这帮门客外出去一个城市，往往会造成当地的旅社人满为患。再说陈豨的这些门客鱼龙混杂，甚至还与各种反汉势力有瓜葛，且这些人平时狐假虎威，无视王法。对于这支庞大的、阶级成分复杂的门客队伍，周昌作为负责监察执法的最高行政长官，自然会有所警觉，担心他们对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

周昌作为一个高级的执法者，因为职业的习惯，常常比别人多一份神经质，多一份向坏处考虑的疑心和多一份担心。所以，周昌观察到陈豨带着浩浩荡荡的门客外出旅游，总要有一笔庞大开支，是不是有经济问题呢？他向最高首领刘邦汇报。在汉史上，陈豨叛乱，确有刘邦相逼的因素，但不能归罪于周昌的小报告。试想，对属下正常的经济调查，作为中央政府来说也是符合常规的。如果手头干净，怕什么调查怕什么小报告！萧何蒙冤罢相，这是刘邦一手制造的一起冤假错案，但最后刘邦还是为萧何昭雪。

谁知周昌的调查刚刚开始，陈豨就兵戎相见率兵叛乱了，这样的人你说还能指望他为一个国家血战卖命吗？再说，皇帝的位置是很诱人的，当初项羽和刘邦看到豪华出巡会稽的秦始皇，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而刘邦则嘀咕着大丈夫当如此也。站在刘邦的角度看问题，一个拥有精兵和大量门客谋士于汉的北边，招摇而不自慎的陈豨能不对帝位垂涎三尺吗？想想自己早年，不也觊觎着秦始皇的大位吗？

陈豨和刘邦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时，周昌只能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有人说陈豨造反是被刘邦和周昌逼上梁山的，周昌有祸国殃民的成分。后人的评说是：因为这场平暴运动长达三年之久，直接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我认为周昌是一个忠于国家称职的高级特工，在汉朝建立之初，在刘邦的政权还不太稳定之际，他这样的人物尤为需要。也有后人说，周昌在刘邦废太子之时，冒死直谏是因为他琢磨到了刘邦的心理，知道刘邦不会取他的头颅，玩的是心计，原因是他没有完成刘邦临死前交代要他保护好赵王刘如意的任务。

周昌确实没有完美地完成刘邦下达的任务，可周昌是尽到责任的，也是忠于所托的。刘邦挥手西去后，吕后多次征召赵王返京，这是按程序办事的，朝廷之旨意，周昌应该是无力抵拒的。但是，周昌多次冒死拒不遣送，有意对抗朝廷。且周昌也知道吕雉集天下所有妇人之毒于一身，彭越冲军西去半途碰到吕雉，结果被吕雉蒙骗带回京城，制成人肉丸子的主意也是出于这个恶妇之手。韩信不见天不见地地死于未央宫的竹刀之下，也是吕雉之恶之毒的怒放结果。足见周昌为保护赵王如意，已到了杀身成仁的程度。

赵王刘如意之死是政治的牺牲品，吕雉杀他是必然的。当初，成为汉朝第二任皇帝的刘盈，知道这个兄弟可能会被母亲吕后加害，赵王回京后，他每天陪他起居生活，可仅仅一次疏忽，如意不幸被吕雉鸩杀，做了皇帝的刘盈也保不住如意追随其父西去，区区一个周昌已尽到了毕生的努力了。

周昌不怕死，也没有在吕雉的淫威面前见风使舵，成为墙头草。三年以后，这条汉子在郁郁寡欢中也走上了寻找刘邦和如意的不归路。

壮士悲歌

抗战初期，曾参与戊戌维新而被清政府“革职，永不叙用”的清光绪朝进士张元济，垂垂老矣。面对流血的民族和民众，老人家根据《史记》的记载，编写了田横与五百壮士的故事一书，这让日本占领军恨之入骨。

日寇的文化特务当然知道，田横是中国历史上一个不事二主的硬汉。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感慨道：“田横之高节，宾客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 张元济将一条老命躺在日寇的屠刀下，编写了田横的故事。这个曾发誓永不为官的近代中国出版界巨擘，意在激励国人不当亡国奴。

田横是战国时齐国的贵族，在苛捐杂税猛如虎、暴君血腥统治的秦末，他和兄长田儋、田荣一起参加反秦斗争。后来，田儋被秦将章邯所杀，而田荣又被项羽反杀，忠义为先的田横立侄子田广为齐王。当时的齐国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谁都想占领。刘邦的谋士郦食其自告奋勇来到齐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王田广归顺刘邦。但是，高阳酒徒郦食其嗜酒如命，不费一兵一卒说服齐国后，每天和齐王纵酒狂饮。这激怒了得功心切的韩信，他趁齐国上下正在迎接汉王刘邦、军备废弛之机，挥师伐齐。郦食其因无法阻止韩信的军队，在“举大事，不细谨”的哀叹声中，被田广烹杀。韩信攻克齐国后，田广被杀。幸存下来的田横自立齐王，后又被韩信所败。

刘邦称帝后，田横考虑到被他拥立的齐王田广曾杀过对劉邦有大功的人，担心大权在握的刘邦加害于他，就和从属五百人逃至山东附近的一个孤岛上。

刘邦是一个政治家，消灭群雄一统天下后，田横虽已去国离家，带着五百壮士困守在一个孤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刘邦仍然把他们当作心腹之患。在刘邦看来，田横其人得民心，多数贤者又依附于他，如果日后东山再起，就会制造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岂不放虎归山。于是，刘邦遣使海岛诏示，说前尘往事一概不究，只要归顺，不但赦免，而且还可以当官参政。但田横和五百壮士不为所动，刘邦第二次派使赴海岛，诏示是“田横来，大者为王，小者为候，如不来，就派兵消灭”。这道旨显示了刘邦作为强者的不耐烦和蛮横，他向田横亮着了警告牌，喻示他已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条件只有我刘邦来出，你只能服从。田横迫于刘邦之诏，再想到一个小小海岛上那能经受得到战火的折腾，就带着两个随从的门客跟着刘邦的使者前往洛阳。

一个人通过对权力的运作，肆无忌惮地加压于人，总会让人格独立的人感到愤慨，田横和他的五百从属，已无法推翻刘邦的帝王地位。但为保全大家，田横挥泪和五百壮士惜别海岛，前往洛阳。可以想象，曾为齐王的田横在途中想到如果没有郦食其的如簧巧舌，他的齐国也不至于撤兵，造成前方空虚而加快灭亡的步伐。现在，刘邦趾高气扬地诏示给他，对他这个曾经和刘邦一样面南称王的人来说，感受到的是一个成功者对一个失败者的讥讽，是俯首称臣的耻辱。他不想见刘邦，不想见到恩威并加的尴尬一幕，只有选择黄泉路，以自己的死保全五百从属。在距离洛阳约三十里一个偃师县尸乡驿站，田横对使者说做臣下的见皇上前都应沐浴更衣，随后又对手下门客说刘邦无非是想看看我活得怎么样，这里离洛阳近，你们割下我的头快马送去。说完，悲歌一曲“大义载天，守信覆地，人生遗适志耳”后，当下拔剑自刎。

田横不被高官利禄所动摇的坚强意志，让擅长武威的刘邦非常感慨，他以王礼厚葬田横，并拜两个门客为都尉。都尉是秦汉时代是重要的中高级武官，《史记·陈涉世家》：“陈涉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刘邦此举足见他对田横和他的从属的尊敬。可是，让刘邦心灵为之震撼的一幕又出现了：两个门客在祭拜过田横后，在他的坟头自挖了两个大坑，双双自刭于洞内为田横殉葬。

田横和他的门客的举动让刘邦很费解。当然，一个政客是很难理解人格独立的义士们的胸襟的，他们为情而生，为义而死，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当时的刘邦江山刚刚坐落，屁股还没有热，还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他也要树自己慈善的面目，再说这个前泗水亭长当初也是靠革命的情义拉拢宰狗屠樊哙等人，也能理解情和义。所以，他认为田横的门客都是贤德仁义之士，就再次派出使者去海岛招降那五百田横从属。使者到达海岛后，传达了刘邦的旨意，要他们赶快去洛阳和田横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五百壮士将信将疑地来到洛阳后，一听田横已死，悲哀之情油然而升。他们都知道，田横是为了保全他们才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既然知己者为士而死，他们的活着也就像鸿毛一样毫无分量。这五百壮士共同来到田横的墓前，边祭拜边痛哭，最后集体亮剑自杀在田横的坟墓前，以死也不投降的悲壮一幕跟随田横而去。

五百壮士有情有义又悲壮的一幕，永远地定格在我们的历史中。历史是不能抹杀的，总有她的惊人相同之处。抗日战争时的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他（她）们为抗击日本侵略者，在弹尽粮绝之下，宁死不屈，为国捐躯。还有八百名被日寇围攻困在绝壁之上的“陕西冷娃”，他们先跪天，再跪爹娘，高吼泰腔，扑向浊浪滚滚的黄河，十七八岁，男的女的都有。这些英雄的抗日战士，承传和发扬了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所尊崇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民族品质和民族正气。我想，当初张元济先生编的田横与五百壮士一书，目的就是要告诉四万万同胞，中华民族是一个永远不会投降列强的民族，我们可以为国难而泰然赴死，但我们不会被富贵所俘虏。

田横和五百壮士生活过的海岛，就是现在的田横岛。据说，唐朝文学家韩愈曾在田横的墓前，深感他义高得士，抒发了“余既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跪陈词而荐酒，魂仿佛其来享”的感叹。两千年后的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一代艺术大师徐悲鸿先生历时三年创作了《田横五百士》的巨幅油画，立体地展示了田横和他的五百壮士们的英雄豪气。据说，当时日寇正在我国的东北多方制造麻烦，鲸吞我国的凶相毕现，而国民内一些人仍消极备战，更有一些人媚敌求荣，徐悲鸿先生作这幅田横与五百壮士诀别的画，意义深远。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海上孤岛因田横而流芳百世，这个弹丸小岛也因五百壮士而增添了壮怀激烈的中华千秋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