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炳勤治疗胃肠肿瘤手术后腹泻经验介绍
2018-02-14何晶刘明指导蔡炳勤
何晶,刘明 指导:蔡炳勤
广东省中医院,广东 广州 510120
岭南疡科流派名老中医蔡炳勤教授从事岭南中西医结合外科临床50余年,对消化道肿瘤术后腹泻的中医药治疗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蔡教授认为,胃肠肿瘤手术时间较长,且围手术期患者需要经过较长饮食控制,正气耗损极大,因此,治疗此类腹泻,应紧紧抓住“正虚”这一根本病机,从肝、脾、肾三脏入手治疗。现将蔡教授的宝贵经验总结如下。
1 分型论治
1.1 补土升阳法治疗脾虚湿盛型腹泻 脾虚湿盛型腹泻的辨证要点有:大便溏泄,伴有胃脘胀闷不舒,神疲,肢体乏力,纳呆,恶心欲呕,口粘不渴,甚或下肢浮肿;舌淡有齿印,苔白厚腻,脉缓。蔡教授认为,“胃肠肿瘤手术后,湿易聚,浊易生”是一个重要的共性病机。这是因为胃肠肿瘤患者大多年老体弱,脾胃功能衰退;同时,此类手术较为复杂,手术时间较长,且围手术期患者需要经过较长饮食控制,使脾胃功能进一步受损。脾为土脏,脾气健运,则水化湿行,脾气亏虚,则湿浊内停,湿为阴邪,最易损伤脾阳,中阳不振,脾土运化无力,不能腐熟和运化水谷,使之水谷停滞,清浊不分,混杂而下一并走于大肠而成泄泻。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谓:“湿胜则濡泻”。对此类腹泻,蔡教授认为,应以益气升阳、健脾祛湿为主法,在临床上常用升阳益胃汤加减。升阳益胃汤为李东垣所创,收录在《脾胃论》以及《内外伤辨惑论》中。此方重用黄芪,并配伍人参、白术、甘草、大枣补气健脾;配伍陈皮、半夏以燥湿化痰,调畅中焦脾胃气机;配伍羌活、独活、防风、柴胡等风药,可祛风胜湿,升举清阳;在大剂量温补之药中配伍黄连、泽泻、茯苓等寒凉之品,是取其清热利湿之功,使湿邪从下焦而出;配伍白芍以养血敛阴柔肝,既能防诸辛温之药升散太过,燥热伤阴,又能平抑肝木,防止肝旺乘脾。诸药合用具补脾益气、升举阳气、祛风除湿之功效。若腹泻次数较多,则加入莲子肉、芡实加强健脾涩肠之功。若脾虚之象明显,可改用炒黄连,或加入干姜,以制黄连苦寒之性。实验研究表明,升阳益胃汤可有效缓解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腹泻症状,与改善大鼠的精神状态与综合征相关的5-羟色胺的分泌与合成有关[1]。
对于此类腹泻,蔡教授特别重视运用风药,以升举清阳。《脾胃论》中说:“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升已而下输膀胱,行秋冬之令,为传化糟粕,转味而出,乃浊阴为地者也”。因此蔡教授认为,清气在上,浊阴在下,才是人体正常有序的生理状态,而湿为阴邪,其性趋下,最易阻碍清气升腾,“清气在下则生飨泻”。因此,在健脾祛湿的同时,运用风药升举清阳是治疗的关键。蔡教授在临床上常用的风药有羌活、苍术、升麻、防风、煨葛根、荷叶等。
1.2 健脾温肾法治疗脾肾阳虚型腹泻 脾肾阳虚型腹泻的辨证要点有:腹泻每天数次甚至十余次,稀水便为主,甚至完谷不化,腹部冷痛,得温痛减,肠鸣即泻,形寒肢冷,腰膝酸软,神萎纳差,声低言微,面色白,小便清长,舌淡,苔白,脉沉细等。蔡教授认为:胃肠肿瘤手术患者,围手术期使用抗生素以及化疗药物,均为苦寒之品,极易损伤人体阳气,加之手术金刃损伤胃肠脏器,脾阳首先受损,若病程迁延不愈,脾虚无以运化水谷,充养肾精,则致肾阳受损。命门火衰,不能温煦脾阳,脾阳更虚,运化无能,而出现久泄不止。对于此类腹泻,蔡教授主张以益火扶土、健脾温肾为法,临床上多以四神丸合附子理中汤加减并配合隔姜艾灸神阙、太溪、足三里等穴位。
四神丸出自明·王肯堂《证治准绳》,方中重用补骨脂补命火,散寒邪;吴茱萸温中散寒,肉豆蔻温暖脾胃,涩肠止泻,佐以五味子收敛固涩,生姜暖胃散寒,大枣补益脾胃,诸药合用共成温肾暖脾、涩肠止泻之功。胡氏等研究四神丸及其组成药味对家兔离体小肠运动的影响,发现四神丸对家兔离体肠管的自发活动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可以缓解肠道平滑肌痉挛[2]。附子理中汤首见于《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方中以干姜温运中焦,以散寒邪;人参补气健脾,协助干姜以振奋脾阳;佐以白术健脾燥湿,以促进脾阳健运;使以炙甘草调和诸药,而兼补脾和中,佐加附子以助肾阳。实验研究发现,附子理中汤能调动机体抗炎系统,增强体液免疫系统,调节血清促炎因子与抗炎因子水平,调整促炎因子与抗炎因子的平衡,改善肠道低度炎症,从而达到治疗腹泻的作用[3]。蔡教授指出:临床上若患者肾阳虚症状较轻,可用益智仁以代替附子,对于腹泻日久的患者,加用诃子、石榴皮加强涩肠止泻之功。若患者腹中冷痛明显,可加入小茴香、红藤散寒活血止痛。
艾灸是临床常用的中医外治法,《医学入门·针灸·灸法》中说:“虚者灸之,使火气以助元阳也。”太溪为肾经原穴,为十二经之根本,补之可培元补肾。足三里为足阳明胃经合穴和下合穴,有强健脾胃,扶正培本之功,主治脾胃疾病。神阙位于腹之中部,为下焦之枢纽,有健脾固脱止泻之功。艾灸以上诸穴,有温肾健脾、扶阳止泻之功。蔡教授认为,艾灸治疗无痛苦感,患者接受程度高,对于脾肾阳虚的腹泻患者,在中药内服的基础上,配合艾灸有助于加速脾肾阳气的恢复,缩短病程。
1.3 调肝健脾法治疗肝脾不调型腹泻 肝脾不调型腹泻辨证特点为腹泻时作,与情绪相关,泻后痛减,时常伴有腹痛,胸胁胀满,口苦,心烦,舌淡苔白,脉弦。蔡教授认为,肝属木,为将军之官,主调节情志。肝的疏泄功能是否正常,对于脏腑功能的正常运作起着重要作用。正如周学海在《续医随笔》中说:“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皆必藉肝胆之气以鼓舞之,始能调畅而不病。”如果肝失疏泄,气机不利,横逆克脾,脾失健运,清阳不升,水谷精微下注大肠则生泄泻。如《血证论·脏腑病机论》曰:“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设肝之清阳不升,则不能疏泄水谷,渗泄中满之证,在所不免。”肝喜条达舒畅,最忌精神刺激、抑郁,外科手术后患者,由于对手术后的各种不适,容易出现紧张、忧虑等不良情绪,肝之疏泄功能极易受限,肝气不舒,气机郁滞则引起腹痛、胸胁胀满等症;肝郁不舒,横逆克脾,脾虚水谷杂下,清浊不分,水湿下注,而出现腹泻。正如《景岳全书》中云:“凡遇怒气便作泄泻者,必先以怒时挟食,致伤脾胃,故但有所犯,即随触而发,此肝脾二脏之病也。盖以肝木克土,脾气受伤而然”。
蔡教授主张治宜调肝健脾为主,方以痛泻要方加味。痛泻要方又名白术芍药散,出自《景岳全方》。方中白术健脾燥湿以补土为君药。白芍柔肝缓急止痛,为臣药,与白术相配,起到泻肝补脾之功。陈皮理气健脾和胃,为佐药。配伍防风,取其升散之性,以升清阳。四药相合,可以疏肝理气,健脾胜湿止泻。现代实验研究结果表明,痛泻要方具有显著的治疗腹泻作用和抗应激作用[4~6]。蔡教授认为,胃肠术后患者,脾虚程度往往较重,而痛泻要方补脾之力稍显不足,因此临床上经常加四君子汤,以加强扶正健脾之功。腹泻次数多,则加用乌梅、石榴皮涩肠止泻。若腹痛明显,则加用郁金、香附、延胡索、木瓜以疏肝理气止痛。蔡教授还指出,对于缓解此类腹泻,除了口服中药,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也很重要。蔡教授认为,由于胃肠手术时间以及术后恢复时间长,患者术后容易产生焦虑、紧张和恐惧等情绪,这些不良情绪活动会引起不同的脑肠肽反应,造成胃肠功能失调,使腹泻症状加重。临床医护人员应在围手术期向患者耐心解释手术的目的、过程、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以及应对方法,最大限度缓解患者紧张焦虑等不良情绪,这对患者术后胃肠功能的恢复有积极的作用。
2 辨治特点
2.1 用药平和,中病即止 蔡教授认为:胃肠术后患者,正气大伤。因此,主张用药平和,慎用药性刚烈、峻猛之品。如脾肾阳虚型腹泻者,使用附子扶阳,一般均为熟制,且用量大多为10~30 g。若见患者阳虚症状改善,则及时调整方药,去附子改用益智仁暖肾止泻。对脾虚湿盛型患者,蔡教授主张“以风胜湿”,多用风药以升举清阳。但防风、羌活、升麻等风药多为温燥升散之品,久服则气阴两伤,故见患者清阳已升应及时调整风药用量,或改用荷叶等清润升阳之品。
2.2 内外并举 蔡教授对外科术后患者,一直主张内外并举的治疗策略。他认为中医外治法有疗效独特、作用迅速的特点,特别是胃肠患者手术后患者,由于饮食控制,以及胃肠对中药吸收能力的减退,中医外治法更有其优势。对胃肠手术后腹泻患者,除用艾灸疗法,还可辨证采用电针足三里、吴茱萸热奄包热熨腹部、天灸等疗法。
2.3 寒温并用 蔡教授对方药的配伍,十分注重药物之间阴阳的平衡。例如,对脾虚湿盛型的腹泻,在升阳益胃汤中加入干姜与黄连等量使用。黄连为祛湿厚肠之要药,但其苦寒之性易伤脾阳,使脾胃更虚,故加干姜温运和中,更取其辛温之性化黄连之寒,使其苦而不寒。
2.4 注重生活调护 蔡教授十分注重对患者的饮食调护。他认为药食同源,正确的饮食可以使疾病快速康复,而饮食不当也可以使药物治疗功亏一篑。他认为胃肠术后腹泻的患者,饮食宜温、宜清淡。生冷、油腻、辛辣刺激性食物、海鲜、牛奶都应是忌食之品。同时也要注意对情志的调护,让患者牢固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及时疏导患者恐惧、焦虑等不良情绪。
3 病案举例
例1:潘某,女,79岁。因肠癌术后,腹泻1月余就诊。患者1月前行直肠癌根治术,术后每天腹泻,缠绵难愈。现症见大便溏烂,每天6~8次,每次量少,精神疲倦,乏力,消瘦,恶心无呕吐,无嗳气反酸,无呕血及便血,口粘不干,纳差,眠一般,小便调,舌淡苔白厚腻,脉濡弱。中医诊断:泄泻,辨证属脾虚湿盛。治以健脾祛湿,益气升阳为法,拟升阳益胃汤加减。处方:黄芪30 g,党参20 g,莲子肉15 g,法半夏、白芍、防风、羌活、独活、陈皮、茯苓、柴胡、炒白术、大枣各10 g,炙甘草、炒黄连各5 g。水煎服,连服7剂。嘱患者注意饮食清淡,忌食生冷。
二诊:治疗1周后患者复诊,自诉大便仍烂,但次数明显减少,每天3~4次,精神好转,胃纳改善,但仍有乏力感,时有口干,舌淡苔白厚,脉濡弱。处方:黄芪30 g,法半夏、白芍、荷叶、陈皮、茯苓、柴胡、炒白术、大枣各10 g,党参20 g,炙甘草5 g,莲子肉15 g。每天1剂,水煎服,连服7剂。
三诊:患者自诉大便成形,每天2~3次,无口干,舌淡苔白,脉细。前方续服7剂,以巩固疗效。2周后随访,患者已痊愈。
按:患者肠癌术后,脾胃功能大伤,脾气亏虚,无以升清降浊,湿浊内停,清阳无以上升至脑,故见神疲乏力,脾土运化无力,不能腐熟和运化水谷,故见大便溏烂,量少。水谷精微不能正常输布,充养四肢,故见消瘦。结合舌脉之象,均符合脾虚湿困之证。故以健脾祛湿、升阳益胃为法,拟升阳益胃汤加减。方中重用黄芪提升脾阳,条畅气机,恢复脾胃升清降浊功能。为防止苦寒之药损伤脾胃,故去泽泻,黄连炒制。并加用莲子涩肠止泻。二诊见患者脾胃功能有所恢复,湿浊之邪渐消,但患者出现口干伤阴之像,故去防风、羌活、独活等升散伤阴之品,改用荷叶善升阳而不温燥之药,继续升发清阳。
例2:黄某,男,82岁。因直肠癌术后,腹泻40天就诊。患者40天前在外院行直肠癌根治术,术后连续静脉使用抗生素5天。术后第10天恢复半流饮食后,开始出现腹泻,每天10余次。曾服用思密达、易蒙停等药物,刚开始大便次数可减为4~6次,但停药后,仍腹泻不止。现症见腹泻每天8~9次,为黄色水样便,每次量不多,伴有腹部冷痛不适,精神疲倦乏力,声低言微,平素怕冷,手足不温,面色白,胃纳欠佳,口微干不欲饮,眠欠佳,夜尿2~3次,无发热寒战,无自汗盗汗,舌淡胖边有齿印,苔白,脉沉细。中医诊断:泄泻,辨证属脾肾阳虚。治疗以温肾扶阳、益气健脾为法。方用四神丸合附子理中汤加减,处方:补骨脂、熟附子、炒白术各20 g,肉豆蔻(后下)、吴茱萸、诃子、干姜各10 g,党参30 g,炙甘草、五味子、小茴香各5 g,石榴皮15 g。水煎服,连服7剂。并予隔姜艾灸神阙、太溪、足三里,每穴5壮,每天2次。嘱患者忌食生冷。
二诊:患者精神好转,腹泻次数减少,每天4~5次,仍为黄色水样便,手足渐温,腹部仍有阵发性疼痛不适,时觉心烦,舌淡胖,苔薄黄,脉沉细。改方如下:补骨脂、党参、炒白术各20 g,肉豆蔻(后下)、诃子、益智仁、白芍、防风、陈皮各10 g,五味子、吴茱萸、炙甘草、小茴香各5 g,石榴皮15 g。连服7剂。
三诊,患者大便日2~3次,质烂,腹痛已减轻,无心烦之症,精神可。舌淡红,苔薄白,脉细。改方如下:补骨脂、炒白术、党参各20 g,肉豆蔻(后下)、益智仁、白芍、防风、陈皮各10 g。炙甘草5 g,连服7剂。
四诊:患者大便质软成形,每天1~2次,无腹痛。前方续服7剂,以巩固疗效。
按:患者年过八旬,肾气已虚,再经受肠道手术打击,以及术后长时间注射抗生素等苦寒之品,脾肾阳气大伤。肾主一身之阴阳,主司二便,命门火衰则不能温化脾阳,致脾失温煦,运化失司,同时肾为胃之关,若肾阳不足,关闭不利,无法正常司控大便,则发生久泻。故见患者排水样便,经久难愈。腹中冷痛,精神疲倦乏力,声低言微,平素怕冷,手足不温,面色 白,均为脾肾阳虚之象。因此,在治疗上应先健脾温肾为主法,故方用四神丸合附子理中汤加减。方中重用附子、补骨脂扶助肾阳,辅以人参、干姜以振奋脾阳、佐以白术健脾燥湿,并加用诃子,石榴皮涩肠止泻,小茴香温中散寒止痛。二诊患者大便次数有所减少,手足渐温。肾阳有所恢复,但患者出现心烦、苔薄黄的表现,考虑温补稍过,故减附子、干姜等大热之品,改用益智仁温补肾阳。患者腹痛时作,故加用白芍缓急止痛并防止温补之药伤阴,加用防风、陈皮升清阳,运脾胃以止泻。三诊患者大便次数已明显减少,腹痛减轻,故去诃子、五味子、石榴皮等涩肠之品,以防收涩太过。减小茴香、吴茱萸等温燥之品以防伤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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