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米珠索南班觉为中心探析19世纪初中央治藏政策
2018-02-13黄全毅
黄全毅
(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巴基斯坦研究中心 四川南充 637009)
19世纪初期,清朝驻藏大臣的权力达到巅峰,全面主管西藏政治、经济、外交、宗教。由于这一时期清朝中央治藏政策已经成熟,各级官员依据中央制定的章程办事,西藏内部比较稳定。而两次廓尔喀战争后,中央加强西藏边防建设,英国忙于征服南亚各国,西藏外部环境也比较安稳,对这一时期西藏研究成果较其他时期少。
对19世纪初期清朝中央治藏,中外学者都有详细研究。其中,首推意大利藏学家伯戴克所著《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他综合运用中央的汉文档案、西藏地方的藏文档案研究了这一时期的中央治理西藏政策。不过,伯戴克没有使用丹津班珠尔所著《多仁班智达传》,使其著作与传记对照许多表述是不准确的。丹津班珠尔的《多仁班智达传》是丹津班珠尔依据亲身经历所写自传,是最宝贵的原始资料,本文将依据《多仁班智达传》对伯戴克的研究进行补充。
其他代表性的研究著作有恰白·次旦平措、诺章·吴坚所著《西藏通史·松石宝串》。①恰白先生主要使用七世第穆·洛桑图丹晋麦嘉措所著《八世达赖喇嘛传》、《九世达赖喇嘛传》,洛桑成勒朗杰所著《十世达赖喇嘛传》研究这个时期中央治藏。七世第穆活佛为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的弟子、九世达赖喇嘛隆朵嘉措的摄政,洛桑称勒朗结为十世达赖喇嘛楚臣嘉措身边掌管达赖喇嘛讲经、供养的却本堪布。三位达赖喇嘛圆寂后,七世第穆活佛与洛桑称勒朗结依据自身经历和达赖喇嘛身边随从的记录撰写了传记,成为西藏地方政府的原始档案,为我们研究这段历史提供了重要资料。
米珠索南班觉在嘉庆十年至道光十四年(1805-1834年)任噶伦,是驻藏大臣的重要帮手。本文运用汉、藏、英文资料以米珠索南班觉为中心研究这个时期清朝中央政府对西藏的治理,以补充前人研究成果。
一、米珠索南班觉的早年经历
米珠索南班觉出生于噶锡世家,到他已经是第四代。其曾叔祖康济鼐在康熙五十九年至雍正五年(1720-1727年)任噶伦,而其伯祖父那穆扎尔色卜腾、祖父公班第达、父亲丹津班珠尔从雍正九年至乾隆五十七年(1731-1792年)连续担任噶伦,其家族势力之大在西藏历史上是罕见的。清代诸帝也对噶锡家族十分器重,将其作为治理西藏的重要帮手。但噶锡家族在第二次廓尔喀战争中损失惨重,米珠索南班觉重振家族,恢复了家族势力。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八月二十九日黎明,米珠索南班觉生于拉萨多仁公爵府,其母朗吉卓玛为八世达赖喇嘛的堂妹。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六月,第一次廓尔喀侵藏战争爆发。次年(1789年)四月,丹津班珠尔奉驻藏大臣巴忠之命与廓尔喀人谈判,结果用一万五千两白银赎回失地。事后,廓尔喀人继续向西藏地方政府勒索赎金,丹津班珠尔奉八世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保泰、雅满泰之命前往聂拉木与廓尔喀人谈判。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六月二十二日,廓尔喀人绑架丹津班珠尔、占领聂拉木,第二次廓尔喀侵藏战争爆发。因为廓尔喀人想勒索人质赎金,对丹津班珠尔未加伤害,但其随从大多被杀。消息传回拉萨,公班第达年老多病退休九年,此时只能勉力而出,代理儿子职务,领导西藏地方政府抵抗侵略。
乾隆皇帝一开始怀疑丹津班珠尔私自议和,打算严惩。但后来查明丹津班珠尔是奉诸位驻藏大臣命令行事,就未加怪罪。乾隆皇帝紧急调派一万三千名士兵入藏,由福康安率军驱逐侵略者。
乾隆皇帝下旨,命公班第达重新担任首席噶伦;还特意下旨安慰公班第达:“闻公班第达之子为尼泊尔贼人(廓尔喀人)所囚,朕即派遣官兵入藏,务必设法将丹津班珠尔从敌人手中救出。让你们父子团圆,公班第达万勿悲伤。”[1](P808-809)福康安对米珠索南班觉特加宠爱,将其召到身边,教诲赏赐。特意教其说汉语,如儿子一样培养。[1](P811)中央政府的特加爱护,使得噶锡家族对中央十分感激,公班第达积极领导西藏地方政府准备后勤补给支持中央驱逐侵略者。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四月十九日,公班第达病故。米珠索南班觉年仅九岁却成为家主,其家此时只剩下妇女儿童。就有流言传播,说丹津班珠尔已与廓尔喀人勾结,噶锡家陷入危机。闰四月十三日,新任驻藏大臣和琳抵达拉萨,米珠索南班觉出城迎接。和琳赏给食物、绸缎,好言安慰。米珠索南班觉叩谢而退。[2](P500)和琳此举表明中央态度,由其代表中央出面保护噶锡家族。
六月二十七日,丹津班珠尔被放回西藏;七月底,丹津班珠尔从前线启程前往北京;十一月二十一日,丹津班珠尔抵达北京,乾隆皇帝召见并宽宥了他。米珠索南班觉感谢皇帝拯救并宽宥其父,通过和琳转奏中央:“举家感激鸿慈,情愿将恩赏之普纳庄田一处及自置之伯凌噶尔庄田二处、扎苏尔图们曲古庄田二处缴出归公,稍赎前愆,伏乞转奏中央。”[2](P713)乾隆皇帝特意下旨:“噶锡家所献五处庄园可归西藏地方政府所有,用于支付常备藏军的粮饷。噶锡家其余的庄园不许任何人争夺。今后由历任驻藏大臣出面保护噶锡家族,务必使噶锡家的人安心生活。”[1](P952-953)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六月八日,乾隆皇帝还下旨:“丹津班珠尔所袭公爵,既系伊祖父奋勉出力,屡次晋封,今若因伊获罪,遂不准承袭,不惟没其前代勋劳,朕心亦有不忍。但伊从前私与廓尔喀讲和,此次又被廓尔喀诱去,若将应袭之爵仍留伊本身,不足以示警戒。著加恩将噶济奈(策丹扎什)从前所得头等台吉令丹津班珠尔之子(米珠索南班觉)承袭。”[3](P125)
策丹扎什为康济鼐哥哥,公班第达的父亲。康济鼐弟兄为中央治理西藏立下大功,康济鼐被封为贝子,策丹扎什被封为一等台吉(位次于辅国公,相当于一品官的爵位)。康济鼐无后裔,其爵位依清廷制度降为辅国公由侄子公班第达、侄孙丹津班珠尔先后继承。丹津班珠尔虽是奉驻藏大臣之命前去议和,但毕竟参与此事,皇帝仅仅免去其爵位,还让米珠索南班觉继承一等台吉爵位,可以说法外施恩。皇帝还令驻藏大臣看护噶锡家族,表现出清中央对噶锡家族的特别恩宠。
是年(1793年)八月十一日,丹津班珠尔回到拉萨与家人团聚。乾隆六十年(1795年)丹津班珠尔出任管理拉萨周边布达拉宫属民的五品官雪第巴;嘉庆二年(1797年)九月一日,米珠索南班觉出任官职,随后前往林周宗(今林周县)征收当地赋税;嘉庆四年(1799年),丹津班珠尔辞职退休,米珠索南班觉出任管拉萨粮业的五品官尔仓巴。嘉庆六年(1801年),米珠索南班觉被提拔为管理西藏地方政府财政的四品官孜本。米珠索南班觉出任官职后得到驻藏大臣与八世达赖喇嘛的爱护,提升得非常迅速,其才能得到西藏僧俗高层的赞赏。
二、匿名夷字案
(一)米珠索南班觉担任噶伦
嘉庆九年(1804年)十月十九日黎明,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圆寂。八世济咙活佛·达擦益喜罗桑丹贝贡布、弟子七世第穆活佛、两位驻藏大臣福宁、成林陪同在其身边。[4](P567-568)八世达赖喇嘛圆寂加大了驻藏大臣的权力与责任。依据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制定的《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驻藏大臣职权包括:行政人事权;宗教监管权;军事指挥权;司法审判权;外事管理权;经济审核权。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地位平等,共同领导西藏地方政府,而随着八世达赖喇嘛圆寂,由驻藏大臣领导西藏地方政府。
为保证西藏政教合一制度的稳定,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开始,在达赖喇嘛未成年亲政前,中央选派格鲁派高僧出任摄政,代表达赖喇嘛执掌西藏地方政教事务。嘉庆十年(1805年)五月十二日,八世济咙活佛奉旨出任摄政,代表达赖喇嘛管理西藏政教事务。但摄政地位低于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只能奉他们的命令行事。这在匿名夷字案中表现非常明显,由驻藏大臣全面处理案件,八世济咙活佛只能奉命做些辅助工作。
八世达赖喇嘛圆寂后,是年(1804年)年底,一些人在布达拉宫石碑上、附近的桥上、过道上张贴匿名帖子,说西藏各级官员办事不公、假公济私。福宁、成林、八世济咙活佛等人暗中追查,后担心事情闹大,未予深究。结果,孜仲阿旺索巴写了匿名状,控告噶伦等人办事不公。匿名状伪装成四世章嘉活佛益西丹毕坚赞的奏书交给拉里(今嘉黎县)粮台长官,粮台长官不认识藏文,将匿名状带到成都交给四川总督勒保。勒保将其译成汉文,上奏中央。状文控告西藏地方政府四位噶伦沙扎·贡噶班觉、索康·悉觉才丹、赤门·多尔济策楞、喇嘛·坚巴多布丹侵占西藏地方政府的庄园与银两,随意撤换办事人员,甚至在地方上夹坝(抢劫)。请求中央派钦差前来查办藏务。[1](P1227-1228)
嘉庆十年(1805年)五月四日,嘉庆皇帝下旨:如控告属实则噶伦为西藏之害,或为外夷轻视,可能生事端,必须认真查办。但也可能是有人与噶伦不和,上书污蔑。策拔克即将出任驻藏大臣,成林也到西藏未久。两位新任驻藏大臣与控告之事无关,务必秉公详查,有无控告事实,匿名状子为何人所写,都必须秘密查访,得出真相。[5](P364)
嘉庆皇帝命两位驻藏大臣查明真相,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匿名夷字案很快就被查明。但两位驻藏大臣之前就有私人仇怨,借处理此事之机相互攻击,使得事件变复杂。
策拔克,博尔济吉特氏,蒙古镶黄旗人。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由官学生补授理藩院笔帖式;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充军机章京;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升为郎中;乾隆六十年(1795年)任西宁办事大臣;嘉庆四年(1799年)任科布多参赞大臣;嘉庆七年(1802年)任塔尔巴哈台(今塔城)参赞大臣。[6](P420)
成林,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由禀生考取内阁中书;乾隆五十七年(1791年)署广西按察使;嘉庆二年(1797年)任工部左侍郎;嘉庆六年(1801年)任盛京(今辽宁省)副都统。[6](P667)
嘉庆八年(1803年)六月,嘉庆皇帝派策拔克前往盛京查办高丽沟(今丹东市境内)事件。当地奸民私自建造窝棚、打造船只、砍伐树木,售卖牟利。当地官员也受贿私放奸民。[6](P426)结果,时任盛京副都统的成林因失察高丽沟奸民偷砍树木并属员贪赃舞弊被革职。是年(1803年)十一月,成林被任命为驻藏帮办大臣,次年(1804年)五月到任。[6](P669)高丽沟事件中,策拔克弹劾了成林,使成林被革职,两人在事件中结下仇怨。嘉庆皇帝却派这两人在拉萨一起办事,两人斗得非常激烈。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丹津班珠尔曾到北京陛见乾隆皇帝,当时策拔克在军机处任郎中,由策拔克出面接待丹津班珠尔,而且两人都精通蒙语,无需翻译就可自由交流,结下交情。
嘉庆十年(1805年)四月,原驻藏大臣福宁卸任,策拔克赶赴拉萨上任,特意在墨竹工卡召见了丹津班珠尔。策拔克告诉丹津班珠尔,福宁认定是阿旺索巴写的匿名帖子。丹津班珠尔回答,阿旺索巴曾做堆龙曲桑寺的堪布,可能他是祸首。策拔克让丹津班珠尔出面逮捕阿旺索巴。丹津班珠尔诱捕了阿旺索巴并送交给策拔克。阿旺索巴承认匿名帖子案是他与原芒康头人丹巴策楞两人所为。[1](P1232-1233)
策拔克与成林审讯后,上奏中央:“正犯阿旺索巴、从犯丹巴策楞,反复研鞫,该犯等供认,挟嫌诬控属实。所控噶伦各款,毫无证据,一系(阿旺索巴)因革退堪布改任孜仲,一系(丹巴策楞)因革退营兵被遣,俱疑系噶伦倾陷所致,逐起意捏写呈词,希图报复。”[5](P364)阿旺索巴、丹巴策楞暂时交给拉萨的粮台长官看管,看管并不严密。
此时,噶伦·贡噶班觉病逝,策拔克提出让丹津班珠尔重任噶伦,丹津班珠尔推辞说身体不好,儿子米珠索南班觉任四品官孜本,正好可以循序渐进出任三品官噶伦。策拔克向皇帝推荐了米珠索南班觉。是年(1805年)闰六月十六日,丹津班珠尔父子接到嘉庆皇帝圣旨:“丹津班珠尔曾与尼泊尔贼签约,后被尼泊尔人绑架,从而被革职。但其回藏后不仅接受历任驻藏大臣的命令,且最近捕捉匿名帖子案的祸首甚是卖力,应予奖赏。彼身体欠佳,由其子米珠索南班觉接替去世的贡噶班觉,出任噶伦。加封丹津班珠尔为四品官,额外赏给顶戴。今后,父子两务必勤奋办事。”[1](P1249)闰六月二十三日,米珠索南班觉奉旨出任噶伦。
(二)两位驻藏大臣的内斗
米珠索南班觉出任噶伦,他与其父给两位驻藏大臣都送礼致谢。但两位驻藏大臣都坚决拒绝收礼,嘉庆皇帝因匿名夷字案正在严查有无官员受贿之事,无人敢顶风作案。嘉庆十年(1805年)七月,策拔克去后藏巡视。拉萨的玉陀桥上又贴出匿名帖子。内容称:策拔克收了丹津班珠尔、米珠索南班觉、喇嘛噶伦坚巴多布丹三人的大量金银,把向皇帝禀明疾苦的人抓来监禁,对违法之人却放下不管。西藏的僧俗民众投靠清朝皇帝还不如寻求尼泊尔廓尔喀王朝的保护。[1](P1268)七月十四日,八世济咙活佛将新的匿名帖子交给成林。
策拔克闻讯从后藏赶回。策拔克上奏:“被控情形,恳请简派大臣审办。”同时,策拔克将丹巴策楞之弟白玛策楞拿获,又拿丹巴策楞之跟役二人,并在冷竹宗及前藏地方查拿六人以及孜仲喇嘛等,纷纷审讯。[5](P365-366)策拔克很快审明,丹巴策楞的仆人康巴普琼和仁增拉增两人张贴的新帖子;阿旺索巴写的新帖子;丹巴策楞亲眼见到阿旺索巴写贴,却没有阻止也没有上报。这些人都没见到送礼之事,阿旺索巴因被抓怀恨在心,无中生有写的帖子。[1](P1270-1271)
此事并不复杂,但随后策拔克和成林相互攻击,分别向嘉庆皇帝上奏弹劾对方。嘉庆皇帝知道两人在高丽沟事件中已结仇怨,很难公正对待对方,派成都副都统文弼、西宁办事大臣玉宁两人入藏接替策拔克和成林。由文弼、玉宁查清案件。
是年(1805年)十一月,文弼抵达拉萨先接替了策拔克。文弼刚到,还不清楚事情缘由。成林乘机将丹津班珠尔、米珠索南班觉父子监禁在拉萨拉章楼上,并派十名士兵看管。成林审讯米珠索南班觉两人,正要用刑,嘉庆皇帝圣旨抵达,成林也被撤换。[1](P1279-1280)十一月,策拔克和成林两人皆被撤换,先后离开拉萨。文弼将丹津班珠尔父子释放回家。次年(1806年)二月,玉宁抵达拉萨。
文弼、玉宁审讯了阿旺索巴等人,又询问了丹津班珠尔父子,还对策拔克身边的通事、巡检严刑拷打,证明策拔克受贿一事没有证据并不成立。嘉庆十一年(1806年)四月二十四日,嘉庆皇帝下旨:“策拔克尚无婪贿营私及妄拏无辜情事。惟于被控之案,不知引嫌静候查办,率行拘人勘讯,实属躁妄任性。且策拔克所参成林挪借库项一款。策拔克既经清查库项,何以并不将借银二千八百两之福宁一体列劾,只将借银八百两之成林一人参奏?明系挟嫌指讦,亦属非是。策拔克著革职发往伊犁效力赎罪。至挪借库项虽非始自成林,但伊身为驻藏大臣,有稽察库贮之责,乃不知慎重,辄行违例动支,究属不合。且又向喇嘛、客民借贷还款,有玷官箴。但成林较之策拔克之罪尚觉稍轻,亦著革职施恩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7](P61)
策拔克、成林受罚,源于两人早有私怨,互不信任。阿旺索巴写匿名贴攻击策拔克,策拔克应该避嫌而由成林出面审查。但策拔克害怕成林乘机报复,所以自己出面抓捕审讯罪犯。由嫌犯自己审理控告自己的案子,破坏法律公正,所以皇帝认为策拔克罪行较重。
驻藏大臣经费全部由中央承担,由户部拨银经四川运入西藏。但川藏交通不便,银两到达拉萨时间经常出现拖延,驻藏大臣经常暂时挪借库存的银两,随后还上,这是不得已的做法。但成林为西藏地方政府首领,却向喇嘛、客民借钱,有可能以势欺人,给藏民增加负担,所以皇帝认为成林也犯下罪行。
最终,嘉庆皇帝将策拔克、成林两人发配到新疆。不过,这两人到新疆后都立即出任要职。嘉庆十二年(1807年),策拔克任北疆的巴里绅(今巴里绅县)领队大臣,成林任南疆的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嘉庆皇帝知道两人相互攻击主要出于私人仇怨,对两人并未进行实质处罚。
策拔克、成林两人调走,文弼、玉宁顺利审定匿名夷字案。嘉庆十一年(1806年)四月二十六日,嘉庆皇帝下旨:“阿旺索巴著处绞。丹巴策楞之父曾经阵亡,该犯于廓尔喀军务之时,办理乌拉牛马,颇为出力,尚可量从末减。丹巴策楞加恩,在该处(拉萨)枷号三个月示众。枷满之日,交伊原籍严加管束,永不叙用。”[5](P373)
策拔克、成林相互攻击,牵连到丹津班珠尔父子。嘉庆皇帝下旨安慰:“丹津班珠尔父子受阿旺索巴诬陷,并无违法事迹。父子两人无罪,保留原有顶戴,米珠索南班觉继续担任噶伦。”[1](P1288-1289)
喇嘛噶伦坚巴多布丹罢免了阿旺索巴的寺院堪布职务、丹巴策楞的头人职务,三人的恩怨引起匿名夷字案。因此文弼、玉宁提议,罢免坚巴多布丹的噶伦一职。八月六日,嘉庆皇帝依照玉宁提议,将坚巴多布丹的噶伦遗缺补授给孜本沙扎·敦珠卜多尔济。[5](P375)这样,匿名夷字案审查结束。
三、米珠索南班觉的噶伦生涯
米珠索南班觉任噶伦三十年,这一时期西藏局势稳定,没有大的动乱。米珠索南班觉的履历无法与自己的先辈们相比,表现比较平淡。
嘉庆十三年(1808年),九世达赖喇嘛委派进京朝贡的堪布喇嘛从西宁返回拉萨,经过青海南部的果罗克(果洛)遇见贼匪抢劫。八月七日,嘉庆皇帝令西宁办事大臣文孚、四川总督勒保前往查办,若贼番畏服,将为首之贼缚献,呈出所劫包裹;如违抗,加以剿办。[7](P658-659)是年(1808年)年底贼匪被剿灭。
嘉庆十四年(1809年),粮台长官将被抢劫的财物还给噶厦政府,九世达赖喇嘛出面致谢。由于果洛靠近西藏,有贼匪来自藏北。西藏地方政府派噶伦米珠索南班觉前往那曲处理善后,防止以后再出现贼匪。九世达赖喇嘛为米珠索南班觉送行,嘱咐他要化解事端,保护民众安全,勿做扰民之事;要巧用办法,妥善处理;并为米珠索南班觉等人赐福。[8](P151-152)米珠索南班觉处理完善后于次年(1810年)一月返回拉萨。
嘉庆十九年(1814年),西藏门隅(今错那县)发生内乱,色如哇杀害了六世达赖喇嘛舅父后裔倾则仁钦。米珠索南班觉前往平定了内乱,其才能得到驻藏大臣与九世达赖喇嘛的赞赏。[8](P236-237)
道光元年(1821年),博窝(波密)土司宜玛结布病故,没有后裔。小头人札布、汪鲁分别占据部分领地,相互攻击。[9](P96)道光五年(1825年)三月,道光八年(1828年)十一月,米珠索南班觉两次前往波密进行调解,两位头人签约停止内乱。道光十四年(1834年)米珠索南班觉病故,次年(1835年)四月十八日,孜本帕拉·索南杰波接替米珠索南班觉的职务,奉旨出任噶伦。[10](P750)
米珠索南班觉任噶伦期间主要功绩就是处理西藏地方上的一些小的内乱。由于九世、十世达赖喇嘛皆年幼并不理政,实际上是诸位驻藏大臣与摄政委派米珠索南班觉前往地方处理这些内乱。19世纪初,西藏地方局势稳定,包括米珠索南班觉在内的噶伦功绩都不大。
四、结 语
第一,19世纪初驻藏大臣的权力达到巅峰。
由于19世纪初西藏局势稳定,对这一时期的西藏政治研究成果较少,以至于有些西方学者对这一时期的驻藏大臣权力认识不清,得出错误结论。如加拿大学者汤姆·戈伦夫就提出:“西藏最后一位强有力的驻藏大臣鄂辉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离任,他的继位者都软弱无能和贪污腐化。”[11](P49)戈伦夫认为,乾隆五十八年后驻藏大臣权力减弱,可实际上此时驻藏大臣权力才进入巅峰时期。米珠索南班觉的经历就是典型代表。
19世纪初,九世、十世、十一世达赖喇嘛皆年幼早逝,由驻藏大臣全面领导西藏地方政府。这一时期虽然有摄政代表达赖喇嘛执政,但摄政是驻藏大臣下属,权力、地位与成年的达赖喇嘛无法相比。摄政由驻藏大臣提请皇帝任免,使其依附于驻藏大臣。如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四月,驻藏大臣玉麟、珂实克推荐二世策墨林活佛阿旺降白楚臣为摄政;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六月,驻藏大臣琦善提请罢免了二世策墨林活佛摄政之职。二世策墨林活佛的摄政职务任免全由驻藏大臣决定。
不但摄政职务,噶伦职务也是如此。在匿名夷字案中,驻藏大臣策拔克任命米珠索南班觉为噶伦,玉宁罢免了坚巴多布丹的喇嘛噶伦职务。审案过程中的噶伦职务任免,丹津班珠尔就明确说明,与当时的摄政八世济咙活佛无关,全由驻藏大臣决定。
摄政、噶伦皆由驻藏大臣提请皇帝任免,使这些高官皆依附于驻藏大臣,使驻藏大臣的各项命令得到有效执行。19世纪下半叶,内部太平天国等农民起义,外部英法等国不断侵略,清中央政府的权威下降,驻藏大臣的权力也有所削弱。
第二,伯戴克先生对匿名夷字案解说有误。
伯戴克先生对匿名夷字案进行了研究,可惜没有使用《多仁班智达传》、《清代藏事辑要》等资料,使其研究有很多错误,而这些错误被众多国内外学者引用。
伯戴克先生提到:“嘉庆十年(1805年),米珠索南班觉与其父丹津班珠尔大肆贿赂策拔克,使米珠索南班觉成为噶伦。这一活动引起非议,拉萨出现告发此事的匿名帖子。结果嘉庆皇帝派文弼、玉宁严查这一欺诈行为,策拔克罪行暴露,被撤职查办。米珠索南班觉的职务也被罢免。但不久,米珠索南班觉又以噶伦身份出现。”[12](P59-60)
前文已述,策拔克与成林的私人仇怨,造成两人的相互攻击。皇帝十分不满两人行为,将他们派往新疆改任新职。皇帝还审定,策拔克并无受贿行为。
米珠索南班觉没有行贿,而皇帝从没有罢免米珠索南班觉的噶伦职务。成林曾监禁米珠索南班觉与其父,但也承认没有皇帝批准,不能罢免其噶伦职务。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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