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伊尔环境批评中的海洋想象与流域美学
2018-02-12郭茂全
郭茂全
(兰州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20)
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是美国生态批评领域重要的批评家,以其跨学科性、批判性、实践性、开放性的理论话语受到当代生态批评界的重视,其《环境的想象:梭罗、自然写作和美国文化的形成》《为濒危的世界写作——美国及其他地区的文学、文化和环境》《环境批评的未来:环境危机与文学想象》被称为环境批评的“三部曲”。“环境想象”“环境文本”“地方依附”“毒物话语”“生态无意识”“重新入住城市”“流域美学”“海洋想象”等范畴组成了布伊尔环境批评的话语谱系。布伊尔环境想象的类型不仅有城市想象、住宅想象、空间想象,还有动物想象、海洋想象、河流想象等。笔者将重点探讨布伊尔环境批评中的“流域美学”与“海洋想象”两个范畴。
一、水域生态环境的文学想象
海洋生态系统和河流生态系统被统称为水域生态系统。海洋是全球最大的生态系统,海洋生态系统包括沿海生态系统、外海生态系统、深海生态系统等。布伊尔认为,“海洋是地球上最接近全球范围的景观”。[1]199河流生态系统是陆地与海洋联系的纽带,在生物圈的物质循环中起着主要作用。伴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拓展,人类生活对海洋生态与河流生态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打破了水域生态系统的平衡阈限,并引发了海洋污染、河流干涸等严重的生态危机。
生命起源于海洋,人类是大海的儿女。河流生态与海洋生态是文学想象的重要内容之一。《圣经·创世纪》中就有关于“渊面”“洪水”及“诺亚方舟”的叙事。古希腊人的社会风俗、诗歌想象、哲学思考都与海洋有关,古希腊的神话与史诗中有许多海洋题材的叙事性作品。《伊利亚特》描写庞大的战船、勇敢的兵士及旷日持久的跨海战争,《奥德赛》叙述奥德修斯经过十年海上漂流后最终还乡的历程。作为曾经的海洋强国,英国出现了许多海洋文学作品。丹尼尔·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叙述主人公因航船触礁后在荒岛生活的故事。约瑟夫·康拉德的《青春》《阴暗线》等海洋小说表现自然与社会的对立冲突,人们探险海洋的热情与战胜海洋的豪情交织在文本之中。布伊尔认为,康拉德的海洋想象“弥漫着对海洋的诱惑的惊奇”。[1]200美国海洋文学继承了古希腊神话中海洋想象的文化基因,也汲取了英国、法国、荷兰等国文学中的海洋想象经验。
如果说海洋是生命的起源之地,河流则是文明的兴盛之所。古老的文明多发源于河流交汇的区域。黄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尼罗河、亚马逊河、恒河、莱茵河、密西西比河、泰晤士河等河流皆以其规模、长度、美丽、神圣、效用成了河流流域栖居者的精神偶像与信仰载体。海洋文化、河流文化与社会文化成为人类的“文化”,水域生态系统、大气生态系统、土地生态系统与社会生态系统成为人类的“环境”。布伊尔评述了迈克尔·德雷顿《多福之国》与约翰·希尔德纳姆的《库珀山》中的泰晤士河,威廉·华兹华斯《前奏》中英格兰的德文特河等。布伊尔在环境批评中既关注“英格兰”的文学传统,又自觉建构“新英格兰”文学精神,以此推动美国文学的真正“革命”。河流形象与海洋形象之中既有作家的现实体验,又有作家的诗性想象。“流域美学”与“海洋想象”体现出布伊尔对水域生态环境的关切,也体现着他对水域生态环境文学的反思。
二、海洋想象与鲸鱼想象
(一)海洋想象
布伊尔的海洋想象源自对海洋生态与人类生活关系的人文关注,也源自对美国海洋题材文学作品的阅读感悟。布伊尔以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赫尔曼·麦尔维尔、蕾切尔·卡逊等作家为例,追溯了美国文学“海洋想象”的历史。“在19世纪创作的多部海洋文学作品中,库柏积极构建美国民族形象和民族身份,塑造独立自主的民族精神”。[2]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是美国海洋想象的经典文本,该作品描写亚哈船长追逐并杀死白鲸莫比·迪克,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的故事。《白鲸》尽管有一定的神秘色彩和象征意义,但其依然是一部根据作者亲身经历撰写的表现捕鲸生活的作品。[3]惠特曼在《草叶集》中的“海流集”以海洋为歌颂的对象,表达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感。惠特曼、麦尔维尔的作品属于美国浪漫主义海洋想象的代表作品。美国海洋想象的代表作品还有欧内斯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维克多·B.谢弗《鲸鱼之年》、安妮·W.西蒙的《海王星的复仇:明天的海洋》、西尔维亚·厄尔的《巨大变化》、卡尔·萨芬娜的《蓝色海洋之歌》等。布伊尔梳理了美国文学中“海洋想象”的审美嬗变。“所有作品证明了,在20世纪后期的自然写作中,主导的海洋形象从用之不竭迅速地转变为濒危脆弱”。[1]201可以说,“海洋想象”表征着美国人在不同时期对海洋生态环境的不同理解,殖民意识、海权意识、帝国意识及生态意识混融于美国的环境文本中。
布伊尔认为,集中书写海洋的作家是蕾切尔·卡逊。卡逊的一生都与海洋相关联,卡逊在大学和研究生阶段研究的是海洋生物学,后以《寂静的春天》称著于世。在《寂静的春天》出版前,卡逊已出版“海洋三部曲”《海风下》《我们周围的海洋》《海洋的边缘》,探讨过度捕捞导致的海洋生物资源枯竭和生物链的断裂、超量抽取河水造成水资源缺乏、土壤与水的污染引发的系列生态危机与生态灾难。“《我们周围的海洋》为她赢得了一位在科学上严肃的自然作家的声誉,又因《寂静的春天》而广为人知”。[1]200《寂静的春天》警示人们,大规模海洋生物的死亡来自于杀虫剂对溪流、池塘、河流、海湾的污染。《我们周围的海洋》的结尾象征着一切回归于大海。整体来看,卡逊在海洋想象中以科学知识为基础,汲取了美国文学海洋想象的隐喻化、浪漫化的传统,将海洋想象成了无穷无尽的知识、精神和经济的源泉。
(二)鲸鱼想象
动物想象是自然写作的模式之一,也是环境想象的内容之一。“的确,那些伟大的鲸鱼本身就能体现出海洋或地球的魅力”。[1]218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鲸鱼以其体积与智力等因素,成为自然书写中的重要对象,并成为“资源与环境的标志”。“鲸鱼在古代就分享着海洋的神秘、激进、歧义的他者性,象征着神圣的力量,无论其怀有善意还是充满威胁”。[1]203鲸鱼想象是海洋想象的典型形态。维克多·B.谢弗《鲸鱼之年》在“重新想象鲸鱼”中显示了异国情调与亲密感情的融合。“通过对受到人类关注的动物权利和动物痛苦之间关系的戏剧化展示,《鲸鱼之年》颠覆了猎者和猎物间关系的标准假定”。[1]204布伊尔认为,尽管鲸鱼想象在各个艺术门类中已经很多,但还没有一个作品能够达到麦尔维尔《白鲸》的艺术高度。
布伊尔阐述了美国散文家、小说家巴里·洛佩兹的动物想象,并将其作为鲸鱼想象的重要参照。洛佩兹的系列作品是环境文学中“动物想象”的重要代表,其代表著作有《狼和人》《北极梦想》《横穿开阔地》《野外笔记》等,作品叙述狼、麝牛、北极熊、独角鲸等大型动物的活动,思考动物与人类之间的生态关联,其创作风格迥然不同于当代流行文化中卡通化的动物书写。布伊尔认为,洛佩兹着意于表现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思考着生态伦理、文化身份等问题,重新审视了人与动物间的共通对话的可能。“洛佩兹的标志性成就之一就是作家怀着同情心,科学地沉思大型哺乳动物,还重视人类对意象、神话和幻想的建构”。[1]219通过分析洛佩兹的动物想象,布伊尔发现,当代西方文化中存在物种歧视,缺少“跨物种界限”的思考能力,他因此呼唤一种“物种间交流”。布伊尔指出,在世纪之交的鲸类想象中,鲸鱼常被想象为商品、战利品或玩伴等,具有生态伦理维度的鲸鱼形象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三)海洋想象中的环境伦理
受文化因素与自然因素的影响,海洋想象呈现出不同的隐喻谱系。海洋想象的常见模式不仅有“海洋母亲”“海洋女性”“海洋资源”“海洋家园”“河流民族”“海洋帝国”等现实模式,还有 “海洋人生”“海洋漂泊”“海洋无限”“海洋灾难”“海洋救赎”“河流时间”“海洋空间”等哲思模式。从话语类型来说,海洋想象中不仅有个人话语、民族话语、国家话语,还有科学话语与文学话语。从文学思潮来说,海洋想象有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等不同的想象形态。美国的海洋想象经历了从“自然主义”到“象征主义”和“生态主义”书写的历时性变化。[4]通过梳理美国及其他国家想象水域生态环境的文学作品,布伊尔阐释了他的海洋生态观及对全球性海洋生态危机的思考。
海洋想象是人们对话海洋、认识海洋、体验海洋、理解海洋的一种方式,文学作品中创造性的想象力就是一种文化力量,塑造着人们对环境的感知、理解与环保实践。人类对大海与河流的情感取向与审美趣味是多向度的,体现了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多样性与复杂性。综观文学的海洋想象,大多作品具有显明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色彩,海洋想象因此被简单地想象为海战描写、捕猎叙事、漂流体验等,船长、水手、潜水员、海军、渔夫等成为海洋叙事的主角,鲸鱼、海豹等则成为海洋叙述的配角。布伊尔不断探究文学传统中海洋观念与鲸鱼想象的嬗变,认为“现代捕鲸冒险和大胆行为的叙事已经枯竭”,呈现出一种更复杂的“保护主义倾向”,在新的叙述话语中,鲸鱼之间不再是自相残杀而是同类相救,这完全不同《白鲸》中的鲸鱼想象中的“人类霸权”模式,文学中的鲸鱼想象开始了“现代转变”。[1]219
生态环境的危机就是人类社会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危机,环境想象中包含了人类对自然万物的理解和对待自然的方式。布伊尔以海洋想象与鲸鱼想象为主要对象,探究环境文本的环境伦理,思考20世纪末人们海洋观念的嬗变。“即从作为取之不尽的资源、浪漫神秘的领地的海洋观念到作为濒危的全球公地的海洋观念的转变,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全球性环境保护文化肇始的鲜明事例”。[1]29
三、流域写作与流域美学
(一)流域写作
水文地理学中的河流流域指由分水线所包围的河流集水区,包括地表水流域与地下水流域。布伊尔认为“流域是一个审美的、伦理的、政治的、生态的明亮意象”[1]247。“流域”具有开放性,其有独特的植物、动物物种作为“标识”,但并非其全部。从规模上来讲,溪流系统构成“小流域”,较大溪流组成“主要水系流域”,河与湖等则组成“大流域”。布伊尔认为,美国作家直到19世纪才注意到人的生活与河流生态之间的关联,并创作出具有一定生态意蕴的河流文本。梭罗在《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个星期》中认识到水坝的负面后果,马克·吐温在《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中记述了1882年爆发的大洪水造成的灾难。玛丽·奥斯汀是美国早期著名的自然写作者,著有《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福特》《旅程结束之地》等。《少雨的土地》在描写沙漠生态之外,还记述了美国原住民对水的生态思考;《福特》描述了世纪之交加州硅谷的农户与企业家之间对水和土地资源的争夺,是一部具有现代流域意识的作品。“在保持对区域环境完整性忠诚的语境中,小说在情感深度与实用效度方面都展现了生态发展问题的复杂性,使它获得了一个突破性的成就”。[1]256
布伊尔将具有河流想象特征的作品称为“流域之书”。通过对迈克尔·德雷顿《多福之国》与约翰·希尔德纳姆《库柏山》中的泰晤士河想象的分析,布伊尔发现,在传统河流叙事中,河流的“自然性”往往服从于“以人类为中心的文明幸福的内涵”,“水路”不仅确定了引人注目的风景,还规定了一个民族的生态文化理解。[1]246布鲁斯·伯杰《有一条河》、罗伯特·H.博伊尔《哈德逊河:一个自然和非自然的历史》、珀西瓦尔·埃弗雷特《流域》、布莱恩·哈登《一条失去的河流:哥伦比亚的生与死》、巴里·洛佩兹《河流笔记》、诺曼·麦克莱恩《一条河穿过它》、格雷格·麦克纳米《毒蜥:美国河的生与死》、约翰·麦克菲《河》等系列作品都在流域想象中表征着人类与河流的生态关联与文化理解。英国诗人泰德·休斯诗集《河》就是一个代表性的生态入门读本,读者能从中感受万物有灵的观念与生态网络的思想。“的确,最近显而易见的是,最详尽的‘流域’作品中必然有大量关于生态维度的话题”。[1]251流域写作中不仅关注着大大小小的“河流”,还关注着“流域”中的住宅叙事、沟渠故事、灌溉文化、河流管理、社区故事等。“流域意识的形成是流域想象的关键,其强大的力量已被刚刚提到的生物区域主义倡导的实例所确证”。[1]249可以说,“河流流域”就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流域写作”是一种“自然写作”。“流域书写”显现出作家自觉的河流生态意识,当代流域写作的兴起昭示着人们河流生态保护意识的不断增强。
布伊尔不仅考察了文学想象与河流生态之间的伦理关系,还审视了河流想象的美学价值。布伊尔反对将城市与乡村及河流对立,因为许多城市建立在海湾或河流交汇的区域,城市必然会与建立其上的河流流域保持整体关联性,河流走向、冲积平原、沼泽面积、周围山坡、湿地林地对城市生态的改善都有积极的作用。作为城市的身份标识之一,城市的河流流域是其生态美的重要组成部分。流域想象不断地提醒人们,即使在密集的城市中心,人造元素与自然元素是共存的。“一种特定的生态想象传统的确定,可以帮助我们解决由人类中心和生态中心的道德规范造成的两极分化,解决由自然写作和都市小说造成的文类的两极分化”。[1]225流域写作中城市与乡村并非隔离,想要忘记乡村来进入城市是不可能的。布伊尔的“流域写作”范畴体现着整体性的生态观念,解构了文学想象中时间与空间、自然与人文之间的对立。
(二)流域美学
“流域美学”是由美国诗人、散文家、环保主义者加里·斯奈德提出的美学范畴。斯奈德在《空间中的地方:伦理、美学与流域》探讨了“美学”与“流域”之间的审美联系。受斯奈德生态诗歌、生态散文及流域美学观念的影响,布伊尔非常赞同其生态观念与体验方式。斯奈德的“河是一个住所,也是一个陆地”“流域超出了有序/无序的二分法”等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布伊尔的流域美学观。[1]248
布伊尔的流域美学具体表现于流域中的多元文化样态之美、伦理之美与时空之美。
1.流域美学关注着流域及流域写作中生物与文化的多样、多元的生命样态之美。布伊尔在分析奥斯汀的《福特》时指出,作家在流域写作中应当具有开拓性的审美思考。“开拓之一在于承认文化的多样性是一种理想或者是一种生物区域经验的现实”“为生物区的文化碰撞与文化多样的阐释奠定了基础”[1]256。爱尔兰、英国、墨西哥、西班牙、非洲土著、美洲印第安文化以及中国文化都呈现在《福特》等作品之中。“当代流域意识经常并越来越多地具有明显的文化多元趋势。加里·斯奈德设想流域是一种微型的地球村”。[1]257流域不是单一、自足的“社区”,而是一个开放又与外部环境连接的“地带”。布伊尔以生物区与流域物种的多样性来说明流域“社区”或“集体”的差异性与复杂性。“流域写作在原则上呼吁在特定范围内的环境健康、环境公平与自我约束,这意味着作茧自缚的幻想不可能掌握文化同环境相融合的复杂性和范围。就其原则来说,‘流域’不仅应涉及相对小的有限的单元,还应涉及一系列将当地及至更多大地区连结起来的区域”。[1]264可以说,布伊尔试图将“流域”建成一个自由开放、多样共存的“审美共同体”。
2.流域美学关注着流域写作中的环境正义,体现出深厚的伦理之美。“人类对环境的责任是文本的伦理倾向的组成部分”。[5]7流域既关乎自然万物,又关乎人类社会。“流域伦理学把地区人口之间以及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共同福祉作为其目标”。[1]259与受到白人中产阶级支持的主流环境主义思想不同,“环境正义”批判对穷人、弱势群体、少数族裔居住地的环境毒害与生态破坏,反对在弱势人群生活的区域设置垃圾场和污染性工厂。[6]141环境公正生态批评旨在透过性别、种族、甚至阶级的视野,研究文学、文化、甚至艺术与环境之间的关系。[7]“环境正义”思想在“流域文本”中有较多体现。布伊尔指出,在珀西瓦尔·埃弗雷特的小说《流域》中,一个非裔美国水文学者发现了河流流经土地时被污染的证据,主人公罗伯特·霍克斯将个人记忆与文化记忆相联系,作品蕴蓄着生态种族主义的观念。流域伦理学把地区人口之间以及与自然界之间的互惠关系作为写作旨归。艾伦·美洛伊《乌鸦的放逐——绿河上的一季》中表现了自然循环的内在不稳定性与人工干预的不稳定性之间的影响关联。泰德·莱文《血溪》在表现佛蒙特州的植物、动物、场景的同时,还展现了水电项目产生的“电气流域”对河流流域的影响。[6]155
3.流域美学关注着流域美的历史印迹与空间变化,体现着深远的时空之美。流域的历史要比人类社会的历史更久远,河流的前世关系着我们的今生。美国当代的流域写作倾向于从当下现场到历史源头的追溯。叙述者常会谈及流域中亘古而久远的地质史、地理史与文化史。“当代流域写作是更倾向于自由地通过时代范围,有时一直向前经由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时期一直到地质时期”。[1]258流域文化积淀了人们在不同时期的社会文化记忆。马乔里·斯通曼·道格拉斯的《大沼泽地:草河》一定程度上就是人类生活的编年史。《大沼泽地:草河》是对湿地之美发现的“先驱”,是20世纪后期美国流行的重新评估荒野的生态价值观转变的文学表征。“在环境散文中,季节已经成为一个特别有利的组织原则。”[5]220布伊尔在流域美学中对“时间”的重视沿续着其对美国自然写作“季节元素”的关注。个体生命的探险、游历、旅行顺序常常会成为流域写作的基本叙述结构。艾伦·美洛伊《乌鸦的放逐——绿河上的一季》在漂流旅行中记录了季节变化中树的生长与河的水位的高低。此外,华莱士《马来群岛》、鲍威尔《科罗拉多河的勘探和峡谷》等作品就遵循着个人经历的时序,并将描述性和纪录性的内容融贯其中,时空之美自然涌现。
四、布伊尔海洋想象与流域美学的影响
美国文学中海洋想象影响了布伊尔的海洋想象,与此同时,空间诗学、地方理论、东方主义、新历史主义等理论也影响了布伊尔的流域想象。布伊尔继承了爱默生、梭罗、卡逊、缪尔、巴勒斯等自然写作的审美经验,也承继了斯奈德的“流域美学”观念。“‘流域美学’对那些已成为当代生物区域主义最重要标志的意象进行了关键的历史性的解释,它昭示着一种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界分的有效思维方式”。[1]29布伊尔的环境批评理论不同于格伦·A.洛夫的“生物学取向”的生态批评,也不同于司克特·斯洛维克“环境心理学”的生态文学批评;不同于帕特里克·D.墨菲所倡导的“生态女性主义”的文学批评,也不同于迈克尔·P·布兰奇“生物区域主义”取向的生态批评。布伊尔以“环境正义”为价值参照,以环境想象梳理文学与环境的关系,建构了自己独特的环境批评话语系统。
布伊尔的海洋想象、流域美学对中国的生态批评有镜鉴意义。“环境批评将被看作是21世纪之初产生大量有挑战性著述的运动,它推动了文学及其他人文领域对环境的持续关注,并通过一些教育活动加强了人们对地球命运与人类责任及环境正义的认识,环境想象在改变思想、生活、政策及创作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6]133布伊尔的海洋想象与河流想象让当代人重新认识了文学文本中的海洋与河流及其背后的思想观念。邓刚《迷人的海》、徐小斌《海火》、张炜《在族长与海神之间》等表现了大海的神秘美丽,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苏童《河岸》、关仁山《麦河》、萨娜《多布库尔河》等小说表现了生活在河流流域人们的生死命运,徐刚《长江传》、于坚《众神之河》、王若冰《渭河传》、王嵘《塔里木河传》等散文书写了流域之美与环境之思。中国作家的海洋想象与河流想象体现着他们对生存环境的关切与焦虑,布伊尔的“海洋想象”与“流域美学”为研究者审视中国现代文学中海洋想象与河流想象提供了一种理论话语。
中国有辽阔的海岸线,也有独特的海洋文化。“中华海洋文化的特质凸显中华文化‘和’的理念和‘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价值取向”。[8]“华夏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主要源自‘面向大陆’和‘面向海洋’两种文明体系的交汇”。[9]海洋书写是中国文学的重要母题之一。中国文学中的海洋想象既有传统的文化基因,又有当代的精神元素,已形成了独特的海洋想象范型。有的学者指出,海洋信仰对唐诗海洋书写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使唐诗中的文化意象更为丰富。[10]“和平之海、友谊之海、合作之海”的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为当下中国作家的海洋想象提供了全新的思想基础。布伊尔的海洋想象与流域美学思想为中国当代水域生态文学的创作提供了艺术滋养,也为中国当代生态批评提供了思想资源,更为中国当代海洋文化精神的重构提供了理论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