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午夜之子》中的“杂糅”与身份*

2018-02-12栾天宇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萨里后殖民沃德

栾天宇

(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午夜之子》(Midnight’s Children)是后殖民文学“教父”萨曼·鲁西迪(Salman Rushdie)的代表作。小说通过主人公萨里姆·西奈以及其家族的故事展现了后殖民时代的南亚次大陆上印巴分治前后的政治、宗教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小说第一部分主要讲述印度独立前以及萨里姆祖辈的故事,其中涉及到英国殖民者与主人公父母亲买卖房产的故事。小说后两部分虽然没有涉及到殖民宗主国对独立后的印度的直接影响,但字里行间也会透露出主人公、家族及朋友仍然受到帝国遗产的影响。本文将从帝国的实体遗产和其对应的精神遗产入手,分析小说中人物身份建构和成长历程中的杂糅属性,并考察这种杂糅对南亚次大陆历史、文化的多重影响。

现有的评论文章多将《午夜之子》看做后现代、后殖民的文本分析,将其称为以印度独立为主题的政治寓言小说,着重讨论小说的新历史主义观,即鲁西迪的“酱菜历史观”,以及文化、身份的混杂性。同时,徐彬将重点放在对小说中政治伦理悖论的讨论上,将帝国“遗产”视为政治伦理批判的对象,根据对“私生子”、“房产”和“城市眼”等文学隐喻的阐释,批判了“英印政权过渡期内,英国殖民者逃避责任的做法和居功自傲对殖民恶果不加反思的态度”[1] 88。黄芝将个人成长与民族成长结合起来,并探讨背后的文化政治[2]。而苏忱在论文中主要讨论了《午夜之子》的异域情调和帝国怀旧心理在商业化的背景下成为了英国大众市场上的消费对象[3]。帝国和殖民地的关系都是评论文章不可绕开的话题,本文试图先从帝国的物质遗产入手,例如“房产”,暂且不谈其政治隐喻含义,从“房产”的杂糅属性窥探主人公出生及生长环境的杂糅性;其次,从帝国的精神遗产深入讨论主人公成长过程中的杂糅性,将身份建构与成长统一在杂糅的后殖民语境之下;对应英国市场的商业化倾向,最后本文将主要探讨这种“杂糅”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南亚次大陆复杂的历史和错综的纠葛。

一、房产:帝国的物质遗产与“杂糅”的生成

梅斯沃德山庄“房产”是“午夜之子”萨里姆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山庄的历史属性,即殖民者的住处,为主人公的成长环境提供了多文化交织的可能,是主人公“杂糅”属性生成的起点和孵化之地。

梅斯沃德山庄由四幢一模一样的房屋组成,其建筑式样当然符合原来居住者的身份(征服者的房子!罗马式豪宅,在两层楼高的奥林匹斯山上建造的三层楼的天神住所,是个小小的吉罗娑①!)……这四幢豪宅的主人威廉·梅斯沃德气派不凡地用欧洲宫殿分别给它们命名为凡尔赛别墅、白金汉别墅、埃斯科里亚尔别墅和逍遥别墅……在六月中旬的一天,梅斯沃德先生把他人去楼空的宫殿以便宜得荒唐的价格卖掉了——不过附带着条件。[4]114-115

出售梅斯沃德住宅区的两个条件是:一是必须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起买下,新房主必须将内部的一切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二是实际移交时间为八月十五日午夜,即独立日。这两个条件的隐含意义就是大英帝国的殖民遗产需要保留下来,政治意义上的独立并不意味着摆脱殖民历史的影响和潜在的控制。关于第二点,梅斯沃德也说,“你得让一个就要滚蛋的殖民地居民晚点儿小游戏吧?我们英国人除了玩点儿游戏之外,没有多少事情可干了”[4]116。房产移交的时间与帝国政权移交的时间吻合,这是一种权力的交接。追求形式上的统一在梅斯沃德看来是一种“游戏”,但对殖民地人民来讲,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殖民地是不可能在某一时刻完全赢得自己的独立的。宗主国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深入殖民地人民的日常生活中的,就像第一条件里面所要求的那样。在这种影响下,殖民主体有着“双重意识”或“双重视野”,这常常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稳定的自我意识。而且身处两种文化之间无所适从的感觉,不仅产生于个人的心理失调,也产生于文化移位造成的心理创伤,霍米·巴巴等人称这种感觉为无家感(unhomeliness),这里的“无家”不等于没有地方住,而是指“即便是在自己的家中,心中依然缺乏归属感”[5]469。这也是为什么搬进山庄的新房客们在面对梅斯沃德先生的时候“说话声也改变了,他模仿牛津口音卷舌头,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4]117。这种“杂糅”的心理在之后的生活中越发明显:

刚开始入住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能适应的地方,比如说房间里的虎皮鹦鹉,卧室天花板上的吊扇,软软的大床垫等等。但是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是,这个山庄在逐渐改变着他们。每天傍晚六点钟,大家都坐到自己的花园里,高高兴兴地喝着鸡尾酒。在威廉·梅斯沃德来访时,大家也毫不费劲地学着用牛津腔卷着舌头说话。大家都在学有关吊扇、煤气灶和如何给虎皮鹦鹉喂食的事儿,梅斯沃德指导着这些变化。[4]121

从开始的不适应和被动接受,到后来的主动适应和学习,入住和适应梅斯沃德山庄的过程正是一个“杂糅”生成的过程。但是,被殖民者内心还是存在反殖民的话语,就像他们承认这个地方到处都留着梅斯沃德老爷漫长的过去,大家仍然觉得陌生,不像是真的。在巴巴等看来,“被殖民国家不可能完全抹去殖民者的历史痕迹,任何新的身份都要受到宗主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冲击和影响。但混杂性提供了一种混杂的可能”[6]60。所以《午夜之子》安排了新生命降临在这个新家,更为凑巧的是,出生和成长于此的新生儿萨里姆也恰好是“杂交”的产物——英印混血的本质,和出生后被掉包的经历,更加让他的“杂糅”属性更加立体,在同样混杂的生长环境中逐步建构一种“他者”身份。

二、“酱菜”:帝国的精神遗产与“杂糅”的身份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鲁西迪着重强调的,也是贯穿小说始终的“酱菜”历史观。午夜之子只是在部分程度上算作是他们父母的骨肉,他们也是这个时代的孩子,他们是历史播下的种子。在成长过程中,“杂糅”的身份和周遭“杂糅”的环境共同影响着他们,使得他们的人生和国家、民族的历史一样呈现出“酱菜”般的混杂性。小说中特地调配出来的酱菜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生出印度人口的六亿个卵子可以塞进一个正常大小的酱菜瓶子里,六亿个精子可以用一把汤匙舀起来。因此,每一个酱菜瓶都包含了最为崇高的可能性,那就是将历史做成酸辣酱的可行性,以及将时间腌制起来的伟大的希望!”[4]575。配制过程需要卖力地搅动酱缸,腌制过程需要时间,这个时间既指整个历史的发展过程,也指与历史息息相关的午夜之子的成长轨迹。鲁西迪曾在访谈中说道,“与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我是一个历史的混血儿”[7]77。所以,鲁西迪描述的午夜之子的成长轨迹在一定程度上与南亚次大陆上的民族和国家的发展历程有重叠之处,读者可以从午夜之子的经历出发,探求这种“杂糅”的身份和历史对印度民族的影响。“绿色的酸辣酱”不仅仅代表着印度次大陆历史的复杂,也暗含了萨里姆英印混血身份以及魔幻现实主义细节下其他午夜之子不可思议却又有印度神话根源的隐喻。

午夜之子们成长过程中暗含的“杂糅”属性体现在萨里姆和湿婆,这两位被调包的午夜之子的矛盾性和对抗性上。午夜之子身上的能力是会因出生时间有所区别,能力最强的两位便是出生在零点的萨里姆和湿婆。萨里姆的超能力是通灵术,可以进入别人的思维得知很多秘密,但是,“这个九岁的孩子的心灵完全被别人的生活(这些东西在炎热中模模糊糊地挤在一起)弄成了一团乱麻”[4]217。小说中的湿婆与印度神话中的湿婆(印度神话主神之一)有着同样的神力,都是生殖与毁灭之神。小说中湿婆“强有力的膝盖”以及他的战斗能力、暴力倾向、热衷战争的行为都与印度文化中的湿婆形象有所关联。同时,因其性能力超强,湿婆在贵族和平民人群中洒的种,形成了新一代的“午夜之子”。萨里姆和湿婆一直视对方为对手,却也不能摆脱纠缠的命运联结。另一位“午夜之子”女巫婆婆帝更为两人的关系平添了复杂性。女巫婆婆帝所怀的孩子是湿婆的,然而她最后与无性能力的萨里姆成为了夫妻。英印混血、穆斯林家庭交缠形成的“杂糅”身份属性从上一代传递到了下一代之中,也暗含着在英国殖民统治的影响下,南亚次大陆上印度与巴基斯坦、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印度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杂糅”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小说中大多数人物的悲剧,是影响着后殖民时期南亚次大陆稳定的重要因素,也是最后留给纷乱年代的希望②。

三、“杂糅”:权力与解构

在霍米·巴巴看来,“杂糅”(hybridity)是“模拟人”(Man of mimicry)对殖民话语和权力采取的策略。原住民在模拟的同时,加进自己的文化元素,是故意的模拟失真,给殖民地文化造成一种逼真却又不同的双重假象,这样就能干扰殖民权威,打破殖民文化的一统天下[8] 485。霍米·巴巴对“杂糅”的解读借鉴了福柯式的权力机制以及精神分析的方法。“在他看来,这种心理扭曲的接受者,往往是由被动到主动,由压迫感、屈辱感到逐渐适应,甚至以此作为标准或身份认同的基点,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9]64。与萨义德不同的时,巴巴更倾向于从殖民主体的角度进行剖析,从“内部”找出颠覆殖民关系的机制。受到德里达和拉康解构思想的影响,霍米·巴巴“把不确定的、两面性的概念,作为自己后殖民理论的立足点”[10]3-4,从而在讨论殖民关系的机制时,消解了处在中心位置的身份和文化,提出了“杂糅”这种类似于反殖民话语的策略。对于殖民主体(殖民者/被殖民者)身份之不确定性的精神分析式、解构式解读,是霍米·巴巴思想的核心要素[10]7,也是用来分析《午夜之子》中主人公和帝国的隐性关系的理想理论工具。

虽然英国殖民者很快撤出了印度殖民地,但是殖民地的历史文化以及英国对于殖民地的改造都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重构的。就像梅斯沃德先生在小说中感概的一样,

好好的政府,统治了几百年,突然一下子滚蛋了。你得承认我们也干了不少好事,给你们修路,建学校、铁路、火车、议会制度,这都是些好事情。泰姬陵都快要倒了,还是英国人修复的。现在呢,突然一下子要独立了。七十天内回国,我本人是坚决反对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4] 116

当“日不落”帝国的太阳在梅斯沃德山庄落下去时,梅斯沃德先生从汽车车窗里“漫不经心”把假发扔了出来,将他签署好的售房合同交给各位买方,驾车走掉了。梅斯沃德山庄里的人再也没有看见过他,却发现无法将他忘掉。霍米·巴巴在提出“杂糅”概念的时候,解构了前人理论家使用的“殖民者-被殖民者”二元对立关系,将宗主国文化和殖民地文化都融入到殖民者的身份建构之中去,两部分的部分在场以及殖民活动本身的分裂性都对“杂糅”不断产生影响,使得建构的身份处在延异之中。这种“杂糅”本身就是对于殖民者身份和权力的一种消解。山庄人无法忘掉梅斯沃德先生的同时,梅斯沃德先生也无法回归原初的殖民者身份,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殖民地文化的影响。而文中提到的宗主国带给殖民地的“好事情”,也因“杂糅”交织着殖民地文化和身份,从而失去了原本权力机制中的绝对权威。霍米·巴巴的反殖民话语并非单纯的强调民族主义,而是将这种能力融入到潜移默化的日常生活中。而这种“杂糅”的身份在独立后的南亚次大陆上依旧发挥着原初“反权力”的作用,继续影响着印巴关系和宗教纷争。鲁西迪在《午夜之子》中将宏大的历史叙事与细致的个人经历相联结,将“杂糅”的生成和“杂糅”的人物身份放置在后殖民的语境中,强调了“杂糅”在权力机制中的潜在的解构作用。

[注释]

①吉罗娑,据印度经典《往世书》记载,是湿婆和他妻子婆婆帝居住、嬉戏的地方。

②小说中甘地夫人打击午夜之子,利用湿婆将其他午夜之子一网打尽,彻底除去他们的特殊能力,同时也是打击了主人公萨里姆民族之子的形象。在这种意义上,“杂糅”产生的新一代午夜之子将继承上一辈的民族化身,所以在此称为“希望”。

[参 考 文 献]

[1]徐彬.拉什迪的斯芬克斯之谜:《午夜之子》中的政治伦理悖论[J].外语与外语教学, 2015(4):86-91.

[2]黄芝.从天真到成熟——论《午夜的孩子》中的“成长”[J].当代外国文学,2008(4):94-99.

[3]苏忱.拉什迪《午夜的孩子》中被消费的印度[J].当代外国文学, 2014(1):89-97.

[4]萨曼·鲁西迪.午夜之子[M].刘凯芳,译.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5.

[5]路易斯·泰森(Tyson, Lois),著.当代批评理论使用指南(第二版)(Critical Theory Today: A User-Friendly Guide) [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5.

[6]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7]尹锡南.拉什迪:印裔移民作家的后殖民诗学观解读[J].南亚研究, 2004(4):75-95.

[8]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9]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 1999.

[10]翟晶.边缘世界—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3.

猜你喜欢

萨里后殖民沃德
克罗地亚沃德年高跟鞋赛跑比赛
后殖民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视域:以斯皮瓦克的语境化性别理论为例
2009-2018沃德十佳发动机十年盘点
萨里 切尔西新掌门
大红蝴蝶飞呀飞
萨里将为加公司建“地球日报”星座
新宠凶猛
双重“他者”的自我认同
——从后殖民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藻海无边》
身着和服的“东方灰姑娘”
《黑暗之心》的后殖民主义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