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土地休息一会儿
2018-02-11豆春明
豆春明
一进冬天,村庄便闲下来。风跑进跑出,一刻不停地收集温暖。这个时候,感觉到最寒冷的,不是牲畜,也不是人,而是风。没有村庄,风也许会被冻死。不过不要以为村庄就很了不起,如果风不来取走温暖,村庄便遭遇不了冬天。村庄需要休息,而风正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村庄里的树休息了。树藏起耀眼的花朵和多情的叶子,从一年的忙碌中抽回身子。在寒风中,树站成树本来的模样。这是树以休息的名义,在一遍一遍地温暖自己。人也休息了。人尽量躲在一个角落里,避免让风发现。人变得有点清心寡欲,而且很大方,第一次把广阔的世界归还给草木、山川、流水……土地也该休息了。
要说忙,土地最忙。要比累,土地更累。可是很少有人心疼土地。人天天走过田野,心疼的是地里的庄稼。哪株庄稼长高了,哪株庄稼生病了,人一清二楚。但哪块田老了,哪片地伤了,人根本不去过问。人把土地折腾够了,就抛在一旁不管了。
只有风心疼土地,风理解土地的苦。到了冬天,风就看管好土地上的麦苗,不允许它疯长,监督地里的蛇虫,安排它去冬眠。这些东西比人听话,整个冬天都安安静静的,不去惊扰土地。当然也有如梅花之类不懂事的,在人的鼓动下硬要绽放得轰轰烈烈。风生了气一个劲儿地吹,直到把梅花吹光了事。风做的一切,是为了土地能休息一会儿。
在冬季的天空下,土地舒展着自己。一块田挨着一块田,田依偎着好像在取暖。等到稍微有些暖意,风坏坏的,偷偷溜过来,又把那点温暖抢走了。田挨得更紧了。平日里,在人的干涉下,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此刻又重新聚拢,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田在冬天里会不会也像人一样出趟远门,去看望一下多年未见的亲友呢?
每一年,风都如期出现在村庄。
但风显然忽视了人的善变。
从前,人衣衫褴褛,不得不听风的话。现在,人锦帽貂裘,可以不怕风,不理睬风了。眨眼之间,人又把广阔的世界从万物手里奪过来。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风记得昨天还同一块地说着笑话,今天就发现那块地上立着高楼。
在人的带领下,花不想在冬天凋谢,草木也不肯在冬天枯萎。风不敢肯定还有谁会听自己的话。更担心的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村庄会没有冬天,世界也无冬天,土地就彻彻底底无法休息了。今天的村庄,正在习惯没有冬天的日子,已经习惯不让土地休息。不知道累坏了的土地,还有没有力气留在明天的村庄?
自然也会有人想起那些老旧的时光。那时的冬天冷得像冬天。土地懒懒的,啥也不干。水也不去流浪,大大方方地躺在土地的怀里,清清亮亮的,似一面镜子。这种田,名叫冬水田。人走到田边,可以照一照自己的美丑。白云飘过,也能映出自己的厚薄。风吹过来,田和水有些动荡。风安慰说:不要紧,现在是冬天,放心休息好了。
这话听起心酸,像是一句绝唱。
(选自《文苑·经典美文》,有删改)
【阅读品鉴】
老子主张“自然无为”,认为人在自然面前应该是谦卑的,温顺的,这种朴素的“天人合一”的和谐思想在流传了几千年后,被现代人轻易抛弃了,人站在了生态的对立面,这种违背自然之道的现象令人忧思。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作者却创造性地选择了“风”这个载体,以一种轻松的拟人化的口吻来叙述,使文字充满了美感,语言也随之鲜活起来,读者的思绪与风一起掠过疲惫的土地,共同关注土地的命运,颇具新意。
钱钟书嘉言录
天下只有两种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似乎我们总是很容易忽略当下的生活,忽略许多美好的时光。而当所有的时光在被辜负被浪费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