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中寻找人的存在性(评论)
2018-02-11朝潮
朝潮
这是一个冷寂又温情的小说。小说正面就两个人物:一位是没名字的快递小哥,像一只“蚂蚁”每天在城市这片巨大“叶子的脉络上爬行”;一位是楼层里的蛰居者,白色调的忧伤女孩。女孩叫婉梨,快递小哥没有名字,只在小说最后听人叫他“小李”——这可能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因为他就是这个小说的核动力——那个收件人“木子”。整篇小说的气氛是淡淡的忧伤,读者在不明真相中跟随小说一路关注着书信和女主人公的命运。
读者并不清楚婉梨的处境,并带动了一串“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单身独居?为什么突然要給一个陌生人写信?为什么最后会留下这样的遗嘱?这是小说现代性的一种基本特征,就是省略和空白。这就赋予了读者有尊严的想象,和文本价值延伸的可能性。
“查无此人”是个精心的小说意象,也反映了现代人生存境况和精神路途中的常态。关键词就是“离失”。人的一生会离失很多,永久性的离失,往往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离失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有着得和失的辩证关系,它不是单纯的。小说也较好地体现了这种关系。一个貌似简单的故事,带给我们很多关于存在和离失的思考。小说最后留给我们的,也是一个“查无此人”的意象。
现实是一场木偶剧,生活路线是被俗世教条和规则操纵着的;小说的路线是作者既定的,并不需要吃喝拉撒、前因后果,需要的是与地面保持一定距离的艺术路线。在这个不属于书信的年代,人们几乎不用手写信了,需要什么就快递,“他们寄的都是一些没有感情的东西”。而两位主人公在人生的重要阶段都用了手写书信。小李昔日写给前恋人的一箱子书信,回复全是“查无此人”,这是属于现实环境的部分;婉梨写给木子的三封信,回复也是“查无此人”,事实上全在收信人的手上,这是小说环境的部分,是一种小说效果。
小说的主要场景是房间。三次上门,房间都没锁,这是反现实的,不同读者会获得不同的解读效果。房间的典型颜色是白色。一切都是白色的,“连一点多余的颜色都没有”,包括苍白的脸色。这可以看作是污浊世界里的一种纯情的象征。第一次见面婉梨面带忧伤,一身白色;第二次见到,她“如同春光般明媚”,但“手背有针孔和淤青,瘦了,脸色苍白”;第三次见,她化了淡妆“消瘦得让人难过”。相对应的,小李拿到第一封信时,为女主人安全着想,老是牵挂;第二封信后,变成了思念,一遍遍写婉梨的名字;第三封信后,他每天下班后去她楼下守着,数叶片,“把时间给数没了,把自己给数丢了”。作者的精力没有放在这个因果关系的解释上,因为小说的基调和色彩已经稳定在那里了。
男女主人公在第二次相见时发生亲密接触,似乎不符合传统价值观。前提:一个是穿梭于城市的外来打工者,是一种忙碌中的孤独;另一个是整天面对自我的孤独。两个陌生人、两种不同的孤独在此相遇,具有城市生存的典型性,而且婉梨自知生命即将终止。另外一种解读,便是婉梨为了补全生命的缺失,为了身后还有人记着她的存在价值。小李无意中成了婉梨的临终关怀;婉梨无疑也成为小李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一部分。
《查无此人》的叙事比较优雅,语言相对洁净。作者的文学基本功良好,尽管有着明显的“年轻”印记。比如:男主人回忆去某大学送快递时,见到前女友,而且是传统文学人物那种俗定的非此即彼印象。不如让其“查无此人”更好。人性不分善恶,只是被环境影响着分流于东西。在作家眼里,所有的善恶是受环境作用的,它不应成为现实主义的二元断定。
这类小遗憾(包括某些描述上的不到位)并不影响小说的价值。小说的现代性,本质是一桩反现实的生意。留白、缺失和多义,是为了相对程度延伸小说的视界、丰富小说的内涵。一旦把抽象思维用于存在,存在就失去了丰富的具体性,从而消灭了存在着的个体性。现代小说最看重的就是个体性,这跟精神共性不矛盾。
《查无此人》这篇有点个性的作品,与现在期刊上遍布的严重缺乏文学基本功的小说有着明显区别。作者郭丽莎很年轻,通过作品可以猜想到她不俗的创作追求。这份追求值得肯定和鼓励。大众、传统价值观已经笼罩了汉语文学世界很久了,希望多一些比郭丽莎更个性、更多样、更深邃的真正契合个体“人性”和“存在性”的好作品。
对于有良好底子的年轻作者,我没有苛刻的意见,只愿提供浅薄的鼓励。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