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的周末
2018-02-11STEPHENDOBIETONY
STEPHEN+DOBIE TONY
修理WRC赛车有多难?TG派了一个毫无机械知识的人去瑞典……
“你看起来有模有样,就像正规机械师。”魅力过人的澳大利亚籍现代拉力赛车手海登·帕顿(Havden Paddon)大概只是出于善意,或者纯粹为了说服自己不要因为所用赛车交由一个机械白痴维修才赞我有模有样。可是发觉平时不曾在意过长有肌肉的地方开始发痛时,打算在现代WRC车队半途出家待上一个星期的我但觉自己和有模有样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话说开头本来相当顺利。
这是瑞典拉力赛,是WRC分站赛中最严寒的一站,气温低于摄氏零下20度也是家常便饭,一周内变幻莫测的天气就连十分可靠的手机天气预报软件也得举手投降。尽管雪铁龙那边看来只是准备了一个大帐篷以便维修C3战队,现代为i20 Coupe赛车准备的前线基地却胜似一座大楼,面积比我家所在的住宅大厦还要大,而且一待背后的自动门关上,室内温度居然比我家还要暖洋洋。原本以为要趴到车底下不知从何着手,一边看着手指徐徐发紫的忧虑也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
不过这次出差注定不会轻松到哪里。Ernst Kopp是这里的车间经理,也是我未来几天的导师。这位富有耐心的仁兄(但愿如此)将会确保我安装减震器时不会上下颠倒,或者前后装反射灯。因为我的机械维修知识实在贫乏到连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绝对有可能弄出这类胡涂账。
“赛车机械师必须懂得变通,必须样样精通。”Ernst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受训一手包办所有工作,不像一级方程式那样专修某一方面。”现代拉力车队的阵容非常庞大,这次便派了84人远征瑞典。不过每一辆WRC实际上由四名机械师照料,分头处理赛车的四个角落。说他们有本事一手包办所有工作,Ernst可不是信口开河。说到更换变速器和风挡玻璃,你有99%的可能会拜托不同人员分工。这里却要求机械师快手快脚独力过关,既不必翻查维修圣典,也不涉及任何事前彩排。
刚穿上有点松松垮垮的现代车队连体工作服(令我觉得自己好像穿着父亲衬衫和领带的黄毛实习生),Ernst便不客气地把我交给正在整备西班牙车手达尼·索尔多(Dani Sondo)所用战车的维修队。由于察觉到我经验不足,他们交给我的第一项工作只是锁紧两枚固定车头分流板的螺丝。
久候多时却换来这么简单的工作,难免觉得大材小用,实际做起来却叫我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你必须对准位置用手托着分流板,同一时间用力压着螺丝扭呀扭,就像拧紧消毒水的安全瓶盖一样。我不得不四肢并用,实际做起来居然比预期吃力得多。天啊,要是连这点功夫也做不来……
在Ernst和达尼专属机械师的关切注视下,我总算不负所托,所用时间想必破了纪录。呃,当然不是最快纪录,不过熟能生巧嘛,在此提醒—下有志加入现代赛车维修班的朋友,就算顺利获聘,也得在赛季期间负责开发赛车的试车组通过试用期。由于试车组不必直接参与赛事,维修时间自然相对充裕,但队员仍须与时间竞赛,跟F1车队练习回站作业一样讲究分秒必争。
所以我这次只是破例获准在瑞典分站赛开锣前几天加入维修行列。换作赛事进行期间的话,每天少说也有几节维修时段(每一节的时间都有严格限制,通常以15、30或45分钟为限),像我手脚这么慢的人恐怕来不及取回大衣已被一脚踢出暖洋洋的前线基地。
实习进入第二天。
看见分流板好好地留在达尼-索尔多的赛车上,不禁舒了一口气。大会指派的车检员这天开始便会成群结队进出现代维修库视察车队是否循规蹈矩。别看他们头戴羊毛雪帽手捧笔记板的造型相当滑稽,幽默感其实十分有限。所以我决定乖乖躲进现代车队其中一台货车,协助一位叫Csaba Juhasz的海登專属机械师制作挡泥板。
制作挡泥板的确不是大部分机械师最想从事的工作,但正规用品既然尚未送抵现场,就得临时弄一些替代品。所以Csaba拉着一卷橡胶摊在地上,再准备好一幅纸样、一把解剖刀和一个槌子,便和我着手制作三套共12幅挡泥板。结果过程顺利得叫人震惊,尽管我用沙纸笨手笨脚打磨切口时弄得两人一身橡胶屑,这位临时导师还是平心静气耐性十足。把亲手制作的挡泥板装到货真价实的WRC赛车上,那份自豪感实非笔墨所能形容。我甚至拍了一张照片广发给热爱拉力赛的亲戚朋友(知道收件人马上吐槽,各位想必疑虑尽消)。
不过我没有时间回昧受之有愧的恭维,因为瑞典分站第一回合开始之前还有大量整备工作有待处理。所谓大量工作,当然不止于用吸尘机清理我弄出来的一地橡胶屑。须知下午的工作时间表已排得密密麻麻,我接下来就得双膝跪地协助更换保险杠(一件承惠4500欧元,肯定不是我热切期待的差事),以及忍着手掌刺痛更换钉胎。
这天最后的工作是把大又大的射灯组装到赛车上,因为瑞典分站首回合是晚上在场馆内进行的“超级特殊”赛事。我上一次亲手更换汽车灯泡,对象虽然只是我家的1994年款雷诺Clio,但糊里糊涂居然搞了两个半钟头。WRC赛车可比法国老款掀背车更加讲究射灯照射角与车速匹配,幸好得到非常友善的车队成员鼎力帮忙,射灯总算赶在记者涌进车队宿舍访问车手前一刻安装妥当。海登就是在这时对着褪下上半身工作服扎在腰间,眉毛还沾着橡胶屑的我大赞“有模有样”。无论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筋疲力竭浑身酸痛的我就当那是嘉许吧。
第三天,比赛正式开始。
我就算有模有样也无法继续参与维修工作,因为FIA有一条赛例让现代十分客气地否决了我的机械师天分。根据赛例,每一辆参赛车会分配到四个臂章。比赛一旦正式开始,唯有佩带臂章的人员可以修理赛车。获派臂章的机械师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份殊荣,我也无意夺人所好。事实上光是看着这些好汉施展浑身解数,在每个赛事分段争分夺秒抢修或更换机件,已经是十分引人入胜的事。
就算只是刮除轮拱积雪再扫干净地上碎冰,他们的干劲和热诚都不会比更换变速器时逊色,匹配程度简直好像四个人一条心的杂耍,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那么干脆利落不慌不忙,不必交谈或抬头张望便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有些人只要一场拉力赛就可以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有些人则需要经过两三场赛事磨练。”Csaba如是说。
“我们工作时用不着经常交谈。”另一位海登专属机械师Bartosz Tuszakowski补充道,“你必须信赖车轴另一边的搭档。有些时候你需要跟搭档合力抢修同一个受损部位,所以必须对维修方法了如指掌。你可能要等上一天才等到赛车返回维修库,但每次出动肾上腺素都会火力全开。在瑞典分站赛钻进车底维修,车底冰雪碎落一脸可不是很好受的滋味啊。”
现代车队的整备区表面上虽然很风光,内部情况其实并未至于羡煞旁人。机械师每天很早就要返回岗位报到,收工时间却可以一拖再拖。在赛车进行分段赛事期间也很难抽空休息,因为你必须整理好下一轮维修要用的零件,确保赛车回站时维修区井井有条,何况还要不时留意计时屏幕报来的战况。其中一位机械师把比赛期间睡眠不足的感觉与周末跟朋友喝个烂醉相提并论,分别仅在于这是滴酒不沾的烂醉。加上每次分站赛都要离家一个星期,赛事之间又有大量测试工作,他们和亲友共聚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
既然都是受训成为机械师,他们为何偏偏选择在这里工作呢?“做这份工作,不可能只为求财。”Bartosz坦言,“不过年轻人只要看过拉力赛,自然会兴起‘我也想为车手擦挡风窗的念头,然后又想再进一步为赛车更换车轮,总之很想尝试更多不同工作,所以就越陷越深,越攀越高。”
“只是牵涉个人的话,我十分愿意在这个岗位一直干下去。”达尼另一位专属机械师说,“但家人对我经常出差一事并非那么高兴。这份工作于我仍然好像个人嗜好。我打从小时候便迷上拉力赛,家父也十分喜欢这项运动。所以有机会在前线出一份力,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事。”
第八赛段尤能印证这番肺腑之言。这一段赛程刚好通过维修区所在的图什比机场外围。尽管距离傍晚回站维修已剩下很少时间,所有机械师还是兴高采烈冲往楼上阳台把握唯一一次亲眼目睹战况的机会。虽然相隔颇远,从i20的招牌声浪听出友军正在越过前方时,机械师无不欢呼呐喊,在对手掠过眼前时又毫不客气起喝倒采,热闹过后便一窝蜂拥往报时屏幕等待赛果。
这些举动无不证明了他们的工作热诚,清晰反映了那份不受母语所限的团队精神。我也许称不上有模有样,但这些大男孩绝对是有模又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