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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

2018-02-10郑宗栖

福建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藤蔓筷子南瓜

郑宗栖

母亲每年都会种几架南瓜,架子就支在进屋的小路上,像一座座绿色的拱门。进入暑夏,南瓜枝繁叶茂,把整个架子都铺得满满的。在阳光的照耀下,瓜架下留下点点斑驳的光影,有风的时候,这些光影轻轻摇曳。

女儿很喜欢这些风影,用脚逐个逐个地去踩。孩子说,这影儿很有趣,不是有棱有角的,而全都是圆圆的,就像无数个小太阳似的,很浪漫!我惊喜于孩子会这样形容这些不起眼的物事。这些不能再常见的东西竟在孩子眼中如此的新鲜——我太少带孩子走进大自然了。是的,我这个父亲有些显得不够称职,只在每年放暑假时,才会带孩子回一趟老家。对于我的母亲来说,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不够尽孝道的。

母亲很呵护这些南瓜,每年都种,而且都是种在同一个地方上。春天一到,母亲便会痴心地拿起锄头挖起穴来,很细心,在旧穴上换上些新土,添上足够的有机肥,点上去年自家留的种子,然后再往穴上盖上透明膜。阳光雨露一天一天地滋润,种子也一天一天地发芽、生根、爬蔓……靠着为数众多的细小却充满韧性的“小触手”,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紧贴着,缠绕着,依顺着攀缘物,叶子爬满整个架子。母亲的心情也随着这些南瓜一天比一天更好,早晚都会来看上一眼,或浇水或添肥或捉虫。母亲说,种南瓜是不要花什么功夫的,只要稍加管理,它们是不会“挑剔”人家的。

清晨,我站在南瓜架下,看那开得艳美的花儿,雄花花萼裂片线形,黄白色的花冠钟状,且有丝丝皱纹。我倾过身子,屏住呼吸去嗅花香。咦!不承想这花还这么的香,淡淡的清香却能沁人肺腑!女儿则忙于寻找在叶丛中飞来飞去的昆虫们。那是她快乐的天地,在那里,她认识了黑蜂、七星瓢虫、斑潜蝇……

顽皮的女儿摘了片两面密被茸毛的南瓜叶,戴在头上,高亢地对着我母亲喊:“奶奶,快来看,我的帽子像公主帽吗?”母亲看着呵呵地笑。女儿又要去摘第二片,母亲连忙叫住了:“孩子,别伤了它!”女儿似乎明白了大人的意思,问母亲说:“奶奶,南瓜是不是还要长大,就像我一样还要长得高高的?”母亲还是呵呵地笑,弯腰去整理低垂的藤蔓。

许是因为好久没有回老家了,母亲特别的高兴。母亲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几天会回来了。”我很惊诧,事先我并没有告知过啊!母亲有时也会跟我们玩点小神秘,她还是那般呵呵地笑。女儿抓住母亲的衣角撒娇地没完没了地问:“奶奶快说说,您是怎知道的?”母亲说:“前些日子的一个清晨,我去摘南瓜时一不小心,割破手了,好痛,那时刻心儿不知怎么了,就想到你们,担心你们出什么事了,所以才在那么早的时候给你们打电话。”这时,我才想起,一个周末的早上,因为前夜我喝醉酒,还在睡大觉时被急促的电话声吵醒。我接过电话,有气无力地问道:“妈,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我还在睡觉呢。”电话那头说:“没事,你们在睡觉就好……”电话还没说完又匆匆地挂了。母亲的话语轻轻柔柔,让我感到特别的愧疚,可我却看不到母亲有丝毫怪罪我的意思。母亲又说:“而后的日子,每餐吃饭取筷子时,总是掉筷子,我知道,你们快要回来了。我猜想你们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在南瓜成熟的时候回来。”

在我们老家,“掉筷子”预示是过几天可能来客人了,对于这点母亲特别迷信。母亲说:“有一段日子,我特别想你妹妹了,那时候总是掉筷子,果真你妹妹来了。”说话的时候,母亲还是那样呵呵地笑,手儿摸着孙女的小脸蛋。女儿说:“我才不信呢,奶奶又不是神仙!”

“掉筷子”来客人——我们成客人了?“你们越来越像客人了,回趟家还要带这东西那东西的,住不上几日又要忙去了,怎么不是客人呢?”母亲说。“我们真成客人了!”我自言自语道。

早晨的太阳慢慢升起了,空气慢慢地清爽起来。阳光下,那些南瓜叶和黄色的花骨朵上露珠变得透明晶亮,从露珠折射来的光要把我的眼睛刺痛。南瓜架下的风影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圆。因为有风,那些圆点太顽皮了,不停地跳动。我是在数这些圆点吗?可我怎么也数不清,一个两个三个……我又数了一遍,四个五个六个……我还是没有数清。我有些颓废,有些不安。我揉了揉眼睛,想再数数时,母亲对我说:“傻孩子,该吃早饭了。”母亲整理好最后一条藤蔓后,转身从我边上走过,我发现母亲头上的白发好多好多,就像这些南瓜架下的光点多得让人数不清。我追上母亲,想再看个仔细,母亲却说:“人老了,总会有白头发的,过几天让你妹妹陪我去染发吧。”

母亲慢慢地老去了,头发白了,皱纹也多了许多,就连性子也变了许多。当年,我还小,母亲还年轻的时候,母亲性子急,动不动就要骂人。比如我们兄妹们上山下地干活慢了,她会训斥我们;我做事总是比较拖拉,她会数落我;甚至我们慢吞吞地吃饭,她也会看不惯的。可现在,却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时輕轻柔柔的,特别对孩子们甚好。母亲说:“头发都白成这样了,哪有那么大的力气生气呢!”说这话时,母亲呵呵地笑,撸了撸头发,又自言自语地说,“该叫你妹陪我一起去染发了。”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母亲忙完了家门口的菜园子,又忙着去照顾那些小鸡小鸭小狗儿们了。我的暑假都要过去一大半,南瓜的藤蔓长了一节又一节了,原本那些小瓜蒂都长成大南瓜了,却不见母亲去打理头发。偶尔,母亲对着镜子梳头,又是自言自语地说:“头发又长了许多,又白了好几根。”

一个集日,我打电话给妹妹,要她来陪母亲去染头发。等妹妹赶来后,母亲却后悔了,说:“人老了,白发自然会多的。”她从屋里拿了把剪刀,要妹妹帮她把长发剪短点。妹妹说:“要不,我们去街上剪吧?”可母亲就是不肯,不愿意去花那个钱。母亲剪过头发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的,样儿显得可爱。母亲对着我们兄妹说:“白发是不是真的很多啊?”我们说:“不多,就那么几根,要不去染染吧?”母亲还是不愿意。

打理好头发后,母亲拿了把山刀去摘南瓜,她对我们说中午煮南瓜吃。母亲煮南瓜的工艺很简单,将南瓜去皮、瓤,洗净切小块,入锅加水,煮至瓜熟,加点盐、味精等调料。母亲说:“这样的吃法才鲜活。”我吃惯了酒店里大厨们做的“糖醋南瓜丸”“咸蛋黄焗南瓜”“南瓜鸡蛋小饼”等南瓜菜肴,对这样简简单单的做法,总感觉口味很淡。母亲为我满满装好一碗放在我面前,我起初碍于母亲的面子,取了最小的一块放在嘴里,淡淡的味甘,越吃味儿越好,一口气就吃完了一碗。女儿却是专找那切块大的,用手拿着啃,满嘴儿吃得像花猫似的。

暑夏的阳光总是那么的灿烂,哪怕下了一场大雨,也只是一时的凉爽,雨后,阳光又会穿透云层,照耀大地。我想,大地一定是太阳的儿子,要不,阳光怎可以照耀得到每寸土地呢?南瓜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夏雨眷顾后,南瓜显得特别的生气,叶子翠绿欲滴,那些细小而充满韧性的“小触手”们,又急忙忙地开始活动了。几场雨后,女儿到了开学的日子了。母亲说:“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的,就带个南瓜吧。”没等我说话,母亲就忙着拿刀子去摘了。不一会儿,母亲从南瓜架里钻了出来,抱了个大南瓜,头发上沾了许多枯枝碎叶。我帮着母亲扫落那些碎屑,看那白发,似乎比我先前看到的更多。

我对母亲说:“跟我们到城里住几日吧。”母亲呵呵地笑:“傻孩子,你得把这些长着的地瓜、南瓜,还有地上跑的小鸡小鸭小狗儿们一起带走啊!”是的,在母亲心中,女儿已嫁人,儿子又在他乡,而这些她天天侍弄的东西却是她最割舍不下的。我带不了全部,只想带走母亲对我们的思念或是我们对母亲的思念。一年四季,地瓜、南瓜一茬一收获,人呢?有如我女儿一样,一年会比一年高,而亲情也会慢慢地被拉长,有如南瓜的藤蔓一样,牢牢地抓住阳光,缠绕着,爬满每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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