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逆境与道德选择
2018-02-10韩玥
韩玥
班琳丽:《来生不要错过我》,《莽原》2017年第5期
简单来看,班琳丽的《来生不要错过我》写的是婚姻美满生活幸福的安小雅爱上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成熟男人陈述并产生一段婚外情的故事,安小雅长得好看,有稳定的外事办的工作和工作之外的兴趣,她爱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可是生活的平淡和乏味使她常常觉得自己很“饿”,不是肠胃,而是藏匿在身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直到她遇见了陈述,她平淡的生活仿佛被照亮了,她的灵与肉得以结合,她同时感受到了幸福与痛苦。作者当然并不是仅仅想以此吸引大众的眼球,班琳丽敏锐地捕捉到了现代化社会背景下人们内心的焦虑和空虚,剖析身处婚姻围城的男女所面临的精神危机。如同渡边淳一的《失乐园》,班琳丽也有一种很强的危机意识,她意识到与现代社会的高度文明相反,我们人类终归还是动物,与地球上任何其他的生物没有任何区别,因此我们不能单纯的用社会道德伦理来约束人性。
小说的结局,安小雅并没有因为爱上陈述而抛弃家庭,在个人意志与道德伦理规范的冲突中,在情与理的冲突中,作者拿“来生不要错过我”来消解,寄希望于来生,恐怕是其无法超越《失乐园》之处。
田有国:《弑父》,《当代小说》2017年第11期
草长莺飞的青春,忽如玻璃般生生粉碎,当美丽、纯粹、真实的事物被破坏,现实的安稳被摧残时,恨意便开始萌生,恣意蔓延开来。小说的结局,是汪子富杀死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夏句句,然而这却在情理之中,因为夏句句在汪表表生命垂危时不及时施加援手,导致其失去右腿而丧失劳动能力。甚至子富的妈妈刘玉玉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嫁给夏句句。相比于弑父结局的震撼,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谋篇布局的艺术匠心,看似惊人的結局,其实之前早有铺垫。汪子富认定是因为夏句句迟迟不给钱而耽搁了汪表表的治疗,他往夏句句茶壶里撒尿,深夜刺杀未遂却用菜刀砍掉了夏句句的一根手指头,这恨意似乎应该随时间、随汪表表的病逝而烟消云散,子富也即将与丁玉莲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逻辑的尽头,不是与夏句句尽释前嫌的理想国,而是更深的恨,就算被法律制裁也不怕,即使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杀死自己的亲父亲。田有国这种叙述模式或许是受到了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影响,东野在很多小说中都涉及弑父的情节,这种悲剧的根源在于孩子对于亲生父亲毫无亲情可言,生父自私自利,而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却和孩子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弑父情节中窥探人性、呼吁大家拥抱亲情,是这些小说的意义所在吧。
程相崧:《岳父的病》,《北方文学》2017年第10期
程相崧在《岳父的病》中塑造的是一个弥留之际被病痛折磨却依旧不愿麻烦儿女的老父亲的形象。在病情稍轻时,岳父挣扎着不愿意住院,只是在家打针;住院后,为了减少别人的负担,他穿着棉裤和衣而眠,却尿湿了裤腰;即使呼吸困难疼痛难耐,也让陪床的女婿去隔壁床盖上被子大胆睡;尽管排尿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在女婿帮忙解决后仍然感到羞赧和歉意。这样的父亲,几乎是许多家庭中上年纪的父亲母亲们的缩影,为了不给子女添麻烦,宁愿委曲求全。小说在高度写实中凝缩着对父辈的爱和尊重,使它具有了一种真挚的逼迫性的力量,让读到它的读者不免自问:还有多少因疲于工作而疏于陪伴老人的子女?难道除去过春节,重症监护室外才是兄弟姐妹团聚的地方吗?
焦冲:《想把月亮送给你》,《当代》 2017年第5期
出身贫寒的快递员余小多和家境优渥的公司白领唐糖因互生情愫而坠入爱河,在正式见面后却遭到唐糖父亲老唐的反对。老唐先是讲事实摆道理谈感情,苦口婆心地劝说唐糖,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嫁给快递员就一定会吃苦受罪;而唐糖也为自己辩解,觉得自己被父亲喂得这么胖,长得也不好看,遇到相互喜欢的人已经不容易,父亲却不理解自己。父女因此不欢而散。老唐当然誓不罢休,进一步想到撮合女儿和家有三套房的高中同学孙敬宇,安排二人见面之后两人很快达成了默契。孙敬宇需要老唐为自己工作上提供便利,唐糖却想用孙敬宇作挡箭牌而继续与余小多的二人世界。可是事情很快败露,老唐发现自己的女儿执迷不悟,仍然与余小多在一起,气急败坏之下竟失手杀死了余小多。无可奈何之时,老唐为自己安排好后事,把自己的产权、股份、资产都转到了唐糖名下,并等待法律的惩罚。
小说最有意味的地方在于,犯了命案的老唐仍然冥顽不化,想到自己的女儿再也不可能跟那个穷光蛋结婚,不会吃苦受累过日子,他就觉得很欣慰,自己就像是为真理而就义的英雄。这是一个荒凉又荒诞的结尾,然而又似乎携带着我们这个时代无数的真相。小说徐徐展开的过程,也是阶层的固化如何成为情感的壁垒,进而成为囚禁肉体和精神的高墙的过程。
刘会然:《阻击战》,《当代小说》2017年第11期
这个小说有戏谑的结局,一个本应该具有判断力的人民教师,竟然落入了搞低息贷款的骗子的圈套。而导致这场闹剧的原因,是“我”拼命想把已经办好出国手续的优等生吴曼留下,只有天资聪颖的吴曼考取重点高中,“我”才有可能评上高级职称。在吴曼出国之前的最后把关里,“我”就像一个阻击手,先是对吴曼的爸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果后又通过在市府办的学生家长联系的国际教育中心想出了寻找材料漏洞的办法,只有这样吴曼才能留下,而这需要八万元的违约金。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得不到校长同事的支援,“我”只好借助低息贷款,并最终出现了人去楼空的闹剧,当然吴曼最终也没能留下。
这也是一篇新闻化的小说,但同样对新闻的本事做了戏剧性的转化,它的切口不大,却深入到了病灶的创面。“我”的阻击既有私心,也有公心;“我”既是难以逃脱体制摆布的小小棋子,又力所能及地回归教育的本源,“我”的挣扎和阻击,卑微和无奈,如此微观又如此具体地呈现出我们这个时代被异化了的教育的困局。
陆秀荔:《蟹爪兰》,《钟山》2017年第5期
在故事结尾之前,整体气氛都是一派温情脉脉,似乎是邓玉兰经历了前半生捉襟见肘的煎熬,儿子顾雨辰终于顺利博士毕业即将成家,原本没什么朋友的自己也收获了同事小刘的真诚相待,故事看起来就要结束在邓玉兰带着好不容易买来的蟹爪兰与家人团聚的祥和之中。然而作者笔锋一转,邓玉兰竟遭遇了车祸,更具戏剧性的是肇事者是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肇事理由是儿子顾雨辰不想辜负自己的妈妈,不想因为巨额赔款而让妈妈再次陷入一无所有的境地,并故作深沉地安慰女友这社会上没有多少人的良心是安的。顾雨辰恨当年撞伤自己爸爸的肇事者,恨他的冷漠,恨自己的弱小。可是当事情发生在经历过磨难并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身上时,他又何尝不是软弱的。
当蟹爪兰红红的汁液和鲜红的血液融在一起,被撞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顾雨辰竟然带着女友转身离去并决定用专业知识抹消这一切,他有没有想过,现在的自己,用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为自己推脱,与当年的肇事者有什么两样。同样的全身而退,同样是无责任无担当。他的转身,意味着与母亲的永世诀别。可是如果被撞的人不是自己的妈妈,那么意味着另外一个家庭要重蹈他的覆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给儿子上好这一课的,竟然是母亲的死。
邵丽:《蒋近鲁的艺术人生》,《当代》2017年第5期
在《蒋近鲁的艺术人生》中,作者运用先抑后扬的手法成功塑造了县委书记蒋近鲁的艺术形象。小说开篇,写蒋近鲁很少顾及别人感受,招待的晚宴只喝茅台酒,表演写毛笔字也需要别人喝彩,对于女同志当县长主持工作嗤之以鼻,还拿女同志的个人问题打趣。这样的书记,实在不像一个谋发展谋进步的好书记。可是看似风风火火的蒋近鲁,却能够选贤任能,用铁腕手段亲自跑招商引资,不顾关系户的面子打击违法犯罪。即使明升暗降调任市政协副主席,却可以留下掷地有声的演讲后光明正大的离开,仍然是一派当家做主的派头。尤其是最后的“但是,我只想提个醒,很多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此来警醒运用职务便利在化肥厂报销各种票据的领导干部。
这样的蒋近鲁,类似《人民的名义》中的达康书记,他们同属新世纪里的“开拓者家族”,面对着比当年的乔厂长、李向南更复杂的局面和人心,未必雷厉风行,却有更韧性的工作意志;不搞两袖清风的作秀做派,但有坚持大原则之下的“艺术”的工作手腕。就邵丽个人的创作而言,蒋近鲁也是其近来一系列官场人物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
郑朋:《在我的开始,是你的结束》,《芙蓉》2017年第5期
这篇小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作者在小说结构上的匠心独运。“见翟琦的第一眼起,你就觉得,那是个该和你携手一生的人”。上篇的开篇简洁明了,不出读者所料,这是写一对男女坠入爱河并认定相守一生,而后发生了种种而致使两人感情出现裂痕的故事。虽然感性缠绵的语言如汩汩溪流般沁入人心,但仍不免因剧情陈旧而落入俗套。
在上篇的结尾,作者用“高崎,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引出下篇。小说的下篇全部是感情受伤的女孩翟琦的内心独白——回忆那个阴沉的冬日你如何唤醒了冰冻已久的我,回忆满身是刺充满戒备的我如何被你一点点俘获,回忆当我发现你已不忠时内心的不安和惶惑。我想借酒浇愁,却意外失去了贞操使自己成为骨子里鄙夷的人。我从一个纯真的女孩儿,成为了未婚先孕的弃妇——下篇的自述既言上篇之未言明之处,又细致入微的剖析人物心理,在如泣如訴的内心独白中,一个在遭遇情感挫折后内心绝望的女孩儿形象跃然纸上。上篇交代事情原委,下篇引入人物内心独白使文章丰满。这种叙述模式克服了单纯的平铺直叙的干瘪,又在女主人公第一人称的自述中揭示事情发展,与上篇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