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赵伟豪
2018-02-10程多宝
程多宝
1
没去石山村之前,对我来说,这个叫赵伟豪的陌生男人如同路人。然而有了石山村之行,迫切想寻找到赵伟豪这个人,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产生寻找赵伟豪的想法,也就那么一瞬间。有的人一瞬间做了领袖,有的人一瞬间成了囚徒。老婆后来说我,那一瞬间如同中了邪一样。事后,好多日子下来,我还觉得那一瞬间有点怪怪的。
人有时候还真奇怪。那一瞬间说有就有了,电光火石一样,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急着就要开花结果:这个让60年代的“张艺谋”事隔40多年之后还念念不忘的赵伟豪,说到底也没走多远,听说就在邻县的十字铺镇,要想寻找也不是件麻烦事;既然能找得到,那干嘛不去找呢?
石山村不是我的故乡,那是我老婆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村上的人,对那些有点艺术细胞的特别崇拜,比如说从乡民政干事岗位上退下来告老还乡的林吉炳。直到现在,要是在外村说起他,村人还美其名曰“我们村里的,那可是60年代的张艺谋”,他自己也一直以此自诩着。此刻,这个“林老谋子”正坐在对面,大快朵颐地对付着一只椒盐猪手。那只猪手与他的两只人手,还有一张油乎乎的嘴巴较劲了好一会儿,终于几方商量好了似的,一时间齐齐地停止了折腾。于是,我们听到的是他嘴里制造出来的吧嗒吧嗒声响,又看到了他闲暇之余还白了旁边的玉莲一眼:怎么啦?当年你嫁给我,还亏了不成?拿现在的话讲,你这也算是傍大款呐。你打听打听,那会儿方圆百里,哪个不晓得我林大导演?换成现在的说法,我就是那个年代的老谋子,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的几个人,一个劲儿地应承,有一个还屁颠颠地起身,绕了半圈桌子,“打车”似的欠着身子候着,等着林吉炳慢腾腾地站起来,这才端起酒杯嗞地一口先干为敬:一晃四十多年哟,我们这一班子的,哪个还不晓得你林大导演?你比张艺谋还张艺谋。人家张艺谋老是想打造什么谋女郎,我们林大导演40多年下来,夫人一直是玉莲这一个,原装的白头偕老嘛……
那个人就是金水,当年被林吉炳力排众议似的拍板挑中,出演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沙四龙。也听说过,当年就是那样一个配角,竞争得也是相当激烈,金水因为出演沙四龙,最后也算是在剧组混了个脸熟,居然抱得美人归,泡到了一名“老演员”。
当然了,之所以说是“老演员”,是因为生活中的金水,最后娶的是剧中的“沙奶奶”……
戏里戏外,这都咋回事哈?
得,这事,先绕过去吧。
金水这么一说,玉莲的嗓门高了:才喝了几杯猫尿?他还能比得上张艺谋?还大导演?人家张艺谋的脚丫子都不会夹你一下。
于是,一桌子人又嘻嘻哈哈了,“还不是等着给你夹嘛?”
他们的开心是有来头的,那就是我老婆秀儿一大早下乡时还得瑟着,“请他们喝酒,又不收礼金份子钱,好酒好烟伺候着,大鱼大肉款待着,有这等好事,哪个不是一喊就到?一声招呼,就是秧把子捉在手上,早就屁颠颠跑飞了!”
秀儿说得也有道理。思前想后,觉得这顿酒还是请了为好。我早年那阵子长年在外,儿子的童年就在村子里泡着,那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孩子有个小灾小病的,自然少不了村邻相助;只是现在,孩子要去美国读博,还是全额奖学金,用村上人的话讲,算是彻底翻了身。要是不请这顿酒答谢一下,以后村上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再说请一桌酒饭也没多大花费,这个钱省不掉的。人情大似债,头顶锅来盖。我们既然能请到林吉炳,多少破费点,这桌酒席办得也值。
玉莲也捧场,“那当然了,要不是你们回村请客,这大热的天,我是不会出来的。现在又不是共产风,哪家还没有吃的?”
玉莲说得也是。那天是8月1日,建军节,因为我请的村邻当中,也有几个是退伍军人,其中有个叫武忠的,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虽然没让理发师用刷子刷过,但也不见半点白丝,一米八几的身高,清秀的五官,坐在那儿一脸的英俊之气,这要是在当时往戏台上那么一站,怎么说也是演李玉和、杨子荣这样的男一号人选。
“轮不到他,哪能轮到他?武忠那会儿还在部队当兵,就算退伍了,顶多也只能演一个李勇奇,配角,只能是配角。”金水急得跳了起来:不信,你问问林吉炳,有赵伟豪在,其他男人打破了头,也只是争一个男二号。
“赵伟豪你没见过。秀儿你那时还记得吧?”林吉炳转过身来问道。这一问,倒让秀儿弄了一个大红脸,“好像记得一点,那时候我才几岁。”
“这不就齐了?连秀儿这样才几岁的小丫头,都想看赵伟豪,我们那时演这么一场戏,有赵伟豪在,还能不火?”林吉炳的身子有点晃了,他一连干了两杯,没有任何征兆似的唱开了: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
林吉炳原本想借兴清唱一段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经典唱段,没曾想好汉不提当年勇,几个高音段都顶不上去,弄得一桌人哈哈大笑。那边的玉莲如同现了原形,起身一推饭碗,就向我和秀儿致谢告辞,说早有几个麻友约好了,现在三缺一,那种滋味可是比小猫抓得还要痒痒。
“哪里哟,她是没有演到小常宝,那口气一直憋到现在。”看到她走遠了,金水这才呛了一句。
“她哪是想演小常宝?还一直说小常宝的戏份太少,当年她吵着要演的是李铁梅。我能同意吗?我要是有私心,别说那几年还能排那么多场戏?一场也演不下去。”林吉炳这又招呼大家,“别管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说,我选的小常宝,选错了吗?”
金水喷着酒气,“没选错。你是导演,还不是你说了算?谁敢放个屁?就开他的批斗会,再叫他演个匪兵甲。当年,四乡八村抢着上我们村看戏,不就是想来看兰儿和赵伟豪他们俩,都说这两个人,像是年画里走下来的。李拐子,你说是不是?”
李拐子当年也是戏班子里的,因为家里成份不好,正面角色几乎没他的份。李拐子叹了口气:当时我们都以为,兰儿与赵伟豪最后能成一对,可没想到,还是可惜了。
2
有关石山村成立革命现代京剧演出队(当时,倒也叫过一阵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事,以前,我也听秀儿提及过,更多的是我在部队探亲回来期间,与金水他们喝酒时顺便听到的。金水多年来一直在村上当队长,因为没多少文化也上不去,不像林吉炳那时候是高中毕业回乡。
没几年下来,村里的戏班子说散就散了,林吉炳去了村小学代课,以后又转干到乡里当了民政干事。我在村里与金水他们见得多些,有时撞上了也邀请他过来喝两杯。几杯酒下肚,金水就说起当年石山村那段火红的青春岁月:篮球队、龙舟队、马灯队……当然,说得更多的还是他们那个戏班子,只是他每次也是点到为止,生怕自己喝高了,一不留神,那个“沙奶奶”过来了,训孙子一样唤他回去。
当年的沙奶奶,实际上也就演过那一个角色。沙奶奶是从县城下放到村子来的。那一年从县城里一起下放到石山村来的,有二十多个,有的还是拖儿带女举家下放的。好歹是城里人,都上过学,城里也开了音乐舞蹈课,倒也有点功底,又是年轻人居多,做农活虽不在行,何况隔三差五的几个村知青们总喜欢串在一起,闹不好就会滋事。乡里怕他们无事生非,正好林吉炳又是个“老三届”,吹拉弹唱什么的拿得起放得下,于是,这个表演队三下五除二地就拉起了人马。城里来的下放知青,挑几个拉二胡打锣鼓家伙,村里头各家各户出些碎钱(没钱的就出点粮食抵数),再在村里挑几个有点模样的俊男靓女,集导演与主演于一身的林吉炳,这下子开始大展宏图了。幸好剧本是大队屋顶上的那只高音广播喇叭里的现炒现卖,田间地头基本上人人会哼上那么几句,往往演出队在上面唱得出彩,下面也是三三两两地唱开了。
一个村里就能拉出一支演出队,石山村那些年里确实出尽了风头。林吉炳他们把队伍拉到了青草湖和水草湖的两家国营农场,还登台油扎沟镇的电影院搞专场演出,这有点像是现在的“欢乐中国行”下基层慰问似的。
不过,林吉炳后来也看出来了,无论是国营农场,还是在剧场里演出,并不是他们的演出水平有多高,而是大多数青年后生都有着自己的私心,那就是“男看小铁梅,女看杨子荣……”
当然了,有时也是小常宝、吴琼花,或者是郭建光、李玉和这样的女一号男一号,其实,他们都是由赵伟豪和兰儿两个人主演的。
只是女一号里没有阿庆嫂这一说。我问金水,这是为什么?李拐子插进来了一句话:演阿庆嫂的,是大上海的一个下放女知青,都晓得那是山沟里的金凤凰,空降下来洗把澡就要飞走,哪个还敢惦记?村支书的儿子都不敢有那个心思,贫下中农还能吃了豹子胆?于是乎退而求其次,只好惦记着兰儿和赵伟豪他们两个了。
我说,我知道了,按现在的话说,他们两个算是个草根,没办法与人家拼爹。
大伙儿都笑了笑。酒喝得渐往高处走了,李拐子的话语收不住了,也没个开关:也怪赵伟豪这小家伙,没什么出息,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我问:还出了些什么事呢?
秀儿这时突然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脚,我哑然了。但我心里头还想着,这个赵伟豪后来怎么样了?
幸好,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出来了一些。
3
正是应了那句男才女貌、才子佳人的老话,兰儿与赵伟豪两个人,没怎么排练几场,戏里戏外的就这么好上了。
应该说在那个年代的兰儿的确有两把刷子。兰儿原来有几个兄弟,父母亲身体渐衰,自然轮不到她多读几年书,总共也就上了个小学二年级。后来一场共产风,她的几个弟兄都给卷走了魂魄,于是,学业荒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村里的样板戏班子,每次排演都有大段唱词,这对于十六七岁的兰儿,是一件比做任何农活都要辛苦的事。林吉炳这个做导演的自然是一句句地教,每教一句还顺带着一些刚劲有力的手势什么的,兰儿也不会记笔记,只是用一双眼睛往心里刻着,有时有赵伟豪一旁陪着做对手戏,两个人学得都快。那年月农活也累,排一出戏得抢着时间,一般的排上三四个晚上,就要赶大场面。原以为兰儿会怯场什么的,哪知道这个小丫头可是个人来疯,还天生的一副明星范。什么李铁梅小常宝的,只要是一上妆往舞台上那么一站,立马儿台下那可是掌声一片;她要是一开嗓子,再闹的人群立马哑了。如果单只是唱戏倒也罢了,那个年月家家户户还要跳忠字舞,往往是兰儿在那儿跳,小伙子们眼睛就跟在后面瞄。那时候的人境界也纯净,有时候跳了好几天唱了好几出,也没见记一回工分,最多也只是生产队到年底多发了几尺布票,让家里卖了两担稻子,扯了件红褂子。
兰儿与赵伟豪两个有了那层意思,最早是兰儿妈妈发现的。说心里话,兰儿妈妈也喜欢上了赵伟豪,有次,两个人在屋子里叽叽喳喳地好半天,当妈的还在屋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其实眼神里可是往远处站岗放哨着。后来这事,让赵伟豪的家人知道了,他父母亲从十字铺镇赶过来,说是一百个不愿意,“你家姑娘漂亮是不假,我家那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又不是打光棍娶不到老婆,到你们家这里倒插门,算哪一门子呢。”
这时,林吉炳他们才知道,兰儿家里的意思,是想让赵伟豪招亲做上门女婿。
这事,就此搁浅了,连同搁浅的还有排得快要杀青的几出戏。后来,村上一打听,赵伟豪真的来不了啦。原来,赵伟豪由他妈私底下找了武装部的头头,到新疆一个地方当了兵。
当兵的那些日子,赵伟豪还给戏班子里来了信。信是写给李拐子收的,李拐子喊来了兰儿,当着她的面读。也就是那么几封信,回回读出了兰儿哗嘩的泪。兰儿知道,曾经在她心头上抹之不去的杨子荣李玉和,这回可是彻底谢幕了。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有点俗套的悲情故事。据说,赵伟豪在那边当兵也不安心,三年一到就脱了那身军衣,据说还悄悄地到石山村里来过一次。遗憾的是,他在村口大老远看到兰儿的时候,还不到二十的兰儿正倚在门口,挺起了足足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将军肚。
“唉……”赵伟豪一声叹息,他哪里知道,自己当兵不就是那么三年的光阴,兰儿才多大的岁数,又不是等不及,怎么这么早就草草地嫁人了?
偏偏嫁的又是这么个男人,鲜花插在牛粪上倒也罢了,这回又算是啥?简直是李铁梅嫁给了王连举、小常宝嫁给了座山雕。
这不作践人么?就是贪图这个从外地到石山村里谋生的男人有个手艺?这个男人还这么老,又这么丑,简直就是威虎山逃出来的栾平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心狠的父母?赵伟豪一气之下,连死的心都有了,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兰儿的婚事,就是李拐子从中撮合的;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既然李拐子当年往部队上写信帮兰儿传话,可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兰儿介绍了这么一个丑陋的男人?
这事造的,成什么嘛。
我一直想问李拐子。李拐子正坐在我的对面,可能是喝得差不多了,这回正在吸着我带来的软中华,吞云吐雾着想什么心事。
林吉炳问道:李拐子,又在想什么呢?
李拐子的脸从那一层烟雾里抬了起来:我在想,正好秀儿她男人也回来了,这几十年下来,从石山村里出去的,就秀儿他们混得好,电视上也看过他俩开会时的模样,坐在主席台上面人五人六的,外面场上肯定认得不少非富即贵的……我还想,不如让秀儿他们牵个头,看能不能找到赵伟豪,大家一起,把当年戏班子里的人都联络联络,好歹团圆一下?
金水连忙跟着附和:对,一个个找到他们,再请他们到村子来,大家都六七十岁了,这一辈子过得也不顺畅,还能剩下来多少时光?
“要是能找到赵伟豪的话,大家聚一下,如同现在的校友聚会一样。”最后还是林吉炳定了调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大不了多喝上几杯,说开了也就算了。
这一场酒喝到这里,差不多都尽了兴。临别的时候,几个人还拉着我的手,一再说着客套话。最后,连一向没怎么吭声的武忠也说了:兄弟,听我一句,这事麻烦你了。我们这当年老一班子的,走一个就少一个了。那班城里的下放知青,听说也走了几个……要是你这回能把赵伟豪找到,就是为我们石山村的老戏班子立了大功。等到正月,我们大伙儿请他来,摆他几桌,再搭个台面,好好唱他几天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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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找到赵伟豪,并不是一件麻烦事。现在都网络时代了,反正也知道名字,还知道住处范围,只要去公安局跑一趟,在人口信息档案里点击一下鼠标,哪怕就算是有几个重名的,去当地派出所一问,自然也就有了眉目。
只是秀儿一直不同意我去。我有点惊讶了:那天,在酒桌上,你不也是答应了吗?
秀儿说:大家说的都是酒话。你现在把赵伟豪找来了,能说明什么问题?再说,人家要是日子过得不好,哪有什么脸面再来?
我没再与秀儿争执。私底下,我还是动用了微信里的人脉资源。应该说我对现代革命京剧还有些怀旧情结,这些年一些在外应酬的场面,比如说K歌什么的,我从来不点所谓的流行歌曲,清唱几句样板戏成了我的最爱,甚至我还产生了这样的一个猎奇心理:那个赵伟豪真的就有潘安美貌?真的就能唱出银幕上的杨子荣和李玉和的神采?如果不亲眼目睹,人家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难以相信。
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没天把时间,公安局的朋友就把当年这个“赵大名角”的家庭地址与电话号码发到了我的手机里面,十字铺镇派出所为了慎重起见,还特意到他家里调查并核对了诸如当兵在新疆、在石山村里唱过革命样板戏等一些生活细节。只是那边反馈出来的情况并不乐观:赵伟豪退伍回来,很快就赌气似的结了婚,留下一对儿女之后,他就与妻子离了,这么多年都懒得外出打工,一直窝在家里苦做苦累,就这么穷受着几十年,至今还是当年的土墙屋子。一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赵伟豪就要大喝一场闷酒,满屋子地嚎着李玉和或者是杨子荣的唱腔。
我带车到了十字铺镇,在镇派出所警官的帮助下,找到了赵伟豪所在的那间屋子。下车的当儿,心情就有点糟糕。我没有想到,一场爱情失意,给一个人的人生之路会有这么大的摧残。
直到两辆车子停在门前,其中还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一个形同枯木的老者,勾着腰哈在门槛上,疑惑地望着我们,小腿肚子还在微微打着颤。那个门洞开得不高,这使他与我们讲话时,不得不一再勾着渐渐驮背的身子。我们说了大半天,他倒是听懂了,就是没个表示:既没肯定说过来,也没拒绝说不来。
早就有警官着急了,他们能不急嘛,“这可是市领导,领导想写一个关于你们当年唱样板戏的材料。上门为你扬名的好事,你还这个态度?”
这话还真管用,仿佛拧了个开关,赵伟豪的话语这才顺畅了。说了大半天,我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最后才听他说清楚了一句,“跟你们去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制止了警官,让他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最好全都倒出来。
“我儿子在城里打工,两年多了,几万块工钱一直找不到老板结账……我答应你去,但你们要帮我孩子讨回工钱。”赵伟豪一抬头,这时,我发现了他的眼睛竟是那样的浑浊。当年的这双眼睛,迷倒了多少心头撞鹿的少女村姑啊。
我只有答应了。我说:每到年底,市政府都要组织为农民工讨薪。这是我的手机号,到了年关边上,你就直接打我的电话。
面对我报出的手机号,他也没有记下,只是连连点头,腰杆子都快要折得塌了,让人一点都不敢设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年在舞台上一次次能塑造出了那些个铮铮铁骨的革命英雄?
快要告别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赵伟豪突然呜呜地哭开了。我支开陪同的警官,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见他止住了哭声,挤牙膏似的支吾了几句。
我相信,那几句话不会有任何说谎的成分。只是当我听清了是那么一回事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寒冷的感觉:怎么会是这样?
5
当天,我一回城,就惦记着是不是要把赵伟豪的有关事情向林吉炳他们通报一下。只是后来,七事八事的,这事就搁了下来,直到有次下乡检查,我特意绕道石山村,在村子里转了半天,也只是找到了在地头忙碌的李拐子。
我说起了寻找赵伟豪的经过,问他:上次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邀请赵伟豪来一趟?
李拐子愣了一下,这才说道:你要不说这事,我还忘了呢……当初,大家怕是酒桌上说说玩的。酒桌上的事,哪个当真?亏你还惦记着这事。
“要不,你问一下林吉炳,还有金水他们,看看他们是什么个想法?要是出钱凑份子,你放心,我一个铅铬子也不会少的。”我还在迟疑的时候,李拐子就借口有个事,一溜烟地走出好远了。
“好吧。”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我只好这么回应了李拐子。离开石山村的时候,我忽然在村口看到了金水在菜园地里浇粪,大老远的还戗着风,臭气烘烘的也不方便打个招呼,我就站在那里直招手,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眼光里感到金水肯定也看到了我,为什么他却视而不见?
回到家里,我并没有跟秀儿说起寻找赵伟豪这事的经过,也没有解释自己刚刚从石山村里绕了一下,这才回家晚了。
我怕秀儿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让她河东狮吼?
这里,我要说的是,那个兰儿,就是秀儿的亲姐姐;当年,兰儿的学习成绩可好呢,可贫穷的父母亲还是让她辍学在家带妹妹,秀儿这才读上了书;幸好,后来赶上了好日子,秀儿考上大学进了城。
还有一件事,我真不知道要不要说。那就是赵伟豪那天哭哭啼啼告诉我的,还要我替他保守这个机密,最好烂在肚子里最后再火化掉:当年,他之所以一气之下远离石山村,最后躲到天边边那里当了兵,是因为有次林吉炳私下里指导兰儿彩排节目时,玉莲从一旁冲了过来,兜头给了兰儿一个耳光,把兰儿打得一路哭回了家;闻讯赶来的赵伟豪哪里受得了这些?那时候他可正在风头之上,方圆十里处处都有他的粉丝,热血冲头的他面对着梨花带雨的兰儿,二话没说就对玉莲动了拳脚,自然也就顾不上手下留情。
“他们那时根正苗红,又是演出队队长的未婚妻,红得发紫呢,我哪能惹得起?只好半夜偷跑了回来,干脆后来央人托门子当了兵,躲得越远越好……”几天以来,赵伟豪那委屈的眼神,一直在我的眼前晃荡着:后来,兰儿之所以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匆匆嫁了那个丑陋而木讷的外乡人,是不是为了預防什么不测?姑娘家的要是长相太漂亮了,放在家里早晚要出事,自古以来一直不是有红颜祸水这么一说嘛……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