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过程性与地方性:从传统传承到细节表达
——以浙江过年文化为例
2018-02-10陈华文郑赛君
陈华文, 郑赛君
(浙江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过年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它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传统、内化于我们的生活之中。不过现在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议论:“过年越来越没味了,除了吃还是吃。仪式少了,礼节减了,人情弱了,还带来了更多的市俗气。经常是问老人,摇头,觉得年味是越来越弱,所以生活一年比一年过得更红火,但年却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热闹,一年不如一年有味道;问年青人,没有兴致,过年除了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时间让他们随意地去玩,没有任何规范和仪式,跟平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问富人,他们天天像过年,找不到一点年的北,而问穷人,问打工者,他们则疲于过年回家,一路的奔波和劳累早已消蚀了过年的期待和欲望。过年成了一种不能不过但又是不知如何过得有特色有滋味的特别日子。”[1]社会的发展,尤其是科学技术的发展,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等,在逐渐地消噬传统文化的同时,人们对过年文化也开始出现不同的认知,但一个无法逃离的现实是:不管是自觉自愿还是被裹胁从众,过年文化对于每一位中华民族的子孙,都是不得不面对的文化传统。它深刻地影响并规范着我们的工作、生活、情趣、爱好和选择,支配着我们的时间世界和亲情伦理关系,塑造了我们的民族形象、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甚至影响和改变着世界文化的格局。
一、中国过年文化的历史传承
传统意义上,过年更多的是民间对于一个处于季节和生产生活转换的称呼,官方叫“元日”或“元旦”,也有叫“改岁”或“上日”的(先秦时);到两汉,更多的叫“正日”或“正旦”或“岁旦”,名称看上去似乎不同,但内含却相似;魏晋南北朝时,把过年叫“元日”或“元首”,也有叫“元辰”或“岁朝”的,此处的“元首”是指新的一年的首日。正式把过年的第一天,也是过年象征性的日子叫“元旦”,是在唐代时。因此,尽管称谓不同,但都表达的是不同时代的人们对于过年开始第一天的习惯性叫法,突显的是新的一年从头开始之本质。如果说改岁是直接把一年的转换包含于其中,那么,“元”的含义,更多的是表达从此开始,是“头”“首”“始”的本义表达。“旦”字比较好理解,属会意字,表示太阳初升。因此,元旦是指新的一年中第一天太阳的升起,也指新年第一天。
由于周而复始的季节和时间的轮回,人们不仅关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而且通过一些特殊的文化形式进行表达,包括祭祀、祝祷、庆贺,以及随之相伴生的娱神娱人和丰盛的食物等,这就是“过年”。
过年是在时季转换的特殊时间点进行的,而这种时间点的观察和确认是由政府机构来完成的,这就形成了时间制度。从什么开始进入新的一年,政府有着绝对的支配权,这就是新年开始的确认。一般意义上认为,夏代建寅于农历正月为岁首,这与今天的过年时间转换大致相同;商代建丑,以农历十二月为岁首;周代建子,以农历十一月为岁首;汉代时,早期沿用的是秦历,以十月为岁首,汉武帝时校正更改了历法,重新把正月(现在相同)确定为岁首,这一传统一直沿袭至今。从这个时间意义上看,汉文化是我们今天过年文化的底色。
在汉代,过年就已经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天。东汉崔寔《四民月令》载:“正月之旦,是谓‘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前期三日,家长及执事,皆致齐焉。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家室尊卑,无小无大,以次列坐于先祖之前:子、妇、孙、曾,各上椒酒于其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谒贺君、师、故将、宗人、父兄、友、亲、乡党耆老。”这段话有这么几层意思,新年第一天叫“正旦”,这天的前三日,家长及执事者都已经作好了准备,这大约是我们今天要做的岁前备办年货及祭祀的各项工作,这是第一项过年的文化;第二项是祭祀祖先,包括已经去世的父亲等,古人尊祖,对于逝去的先辈遵循慎终追远的规矩,因此,这一仪式不仅隆重,而且非常受重视;第三项各位家人首先向家长敬酒,表示敬贺,而这一仪式是在先祖牌位前完成的,显得特殊庄严;第四项是向皇上以及老师、亲友、族人、乡党等祝贺新年,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拜年。魏晋时增添了“馈岁”“分岁”和“守岁”的习俗,贴春联(桃符)也开始流行。唐代以降,则燃爆竹等文化进入过年文化之中,且影响巨大,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即为写照。宋代孟元老是这么叙述北宋开封的过年文化的:“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①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坊巷以食物动使果实柴炭之类,歌叫关扑。如马行、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踊路,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皆结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一类。间列舞场歌馆,车马交驰。向晚,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饮宴,惯习成风,不相笑讶。……小民虽贫者,亦须新洁衣服,把酒相酬尔。”②内容包括穿新衣、宴宾朋、关扑、张灯结彩、出游歌舞场馆、相互贺节等。到了南宋,杭州的过年文化则更为丰富。“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官放公私僦屋钱三日,士夫皆交相贺,细民男女亦皆鲜衣,往来拜节。街坊以食物、动使、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门歌叫关扑。不论贫富,游玩琳宫梵宇,竟日不绝。家家饮宴,笑语喧哗。此杭城风俗,畴昔侈糜之习,至今不改也。”③内容与北宋开封习俗大致相同。但《梦梁录》中的“除夜”条记录,却为我们提供了当时临安(今杭州人)过年文化丰富内容的一个真实写照:
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禁中除夜呈大驱傩仪,并系皇城司诸班直,戴面具,著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五色旗帜,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转龙池湾,谓之“埋祟”而散。是日,内司意思局进呈精巧消夜果子合,合内簇诸般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如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品,……爆竹声震如雷。……如同白日,围炉团坐,酌酒唱歌,鼓□□□□□□谓之“守岁”。④
掸尘、门神、桃符、祭祖、守岁、爆竹、烟火、驱傩、各种过年食品等一应俱全。
非常明确,过年文化的历史传承是一种丰富和发展着的传承,一方面沿袭旧有的习俗文化,另一方面又根据自身和时代的发展增添着新的文化内容,时间上也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增加。虽然民间有“三日清明四日年”的说法,但实际上,人们会把从大年二十三或二十四开始的掸尘习俗等,全都计算在内,直到元宵节结束,过年的长度或长达二十多天。⑤
二、过年文化是一种过程性存在
过年的文化有着自身的传统,从总体上来看,包括过年前的各项准备,以及小年夜等,在北京等地流传很广的儿歌,是这样唱的: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只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从歌谣传达的内容看,很显然,过年是一个过程。这类歌谣在北方的绝大部分地区都有流传,内容大同小异,表达的是过年这一过程中各个日子的特色文化或所作的特别准备。这种地方性的过年文化,存在细节上的差异,对于相对的区域和人群来说,有着鲜明的区别。《浙江风俗简志》记述杭州的过年习俗,先是除夕,包括祭祖、分岁(即“合家欢”年夜钣)、午夜接灶神、封井、封门、“辞岁”、守岁、发压岁钱等各种习俗,接下来是这样的:
正月初一为春节,俗称年初一。早晨起来开门施放爆竹,称为“开门爆”。将除夕封门时倚于门上的甘蔗置于厅上画桌两旁,取“渐入佳境”之意(甘蔗一节比一节甜)。再拿除夕预书的“开门大吉”红纸条,贴于大门之上。家人依次行拜年礼。早餐必取甜食,如糖莲子、糖年糕或甜汤团,应“一年甜到底”。除夕煮饭,必多于平日,取“吃剩有余”之意,饭盛于新箩中,把桔子、年糕放在上面,年初一蒸而食之,称为吃隔年饭。晚间,在祖宗神像前供酒和菜饭。有的人家日日如此,直至正月十八。晚上,家家早睡,名为赶鸡宿,大约因为除夕岁少睡的缘故。旧时有敲更鼓者,一般都从二更起,只有年初一夜敲一更,因这天不到一更,就已人静安寝。是日不动刀(不起杀性),不扫地(怕财气扫走),不动针钱(怕一年辛苦)。
初三为小年朝,宅旁有井人家,早晨拿香烛素菜供于井栏,并将井上除夕所封的红纸条揭去,名曰“开井”。
初五称为五路财神日,各家各户,尤其商家,这天要烧纸敬神,名为“烧五纸”,也有说“烧青龙纸”,因商店的招牌称为青龙故名。各店(除茶馆、酒店、杂货店新年不关门外)至初五始开店门,称为“做好日”。是日,家家须购寸金糖供祖先,取“日进寸金”之意。
新岁之中,人人须拜年,至亲密友必亲躬,泛泛者则派人拿名片道贺,此名片称为“飞片”,大户人家还特置一门薄,以记客人的往来和飞片,于其首页虚拟“亲到者”四人:一曰寿百龄老太爷,住百岁坊巷;一曰富有余老爷,住元宝街;一曰贵无极大人,住大学士牌楼;一曰福照邻老爷,住五福楼,以图吉利讨口彩。[2]51-52
上述习俗不仅具有鲜明的地方性,而且有些还非常有趣,如门薄所记前四位亲到者,实际上是民间追求的福禄寿禧等理想的状态,虽说是讨吉利口彩,却是民间文化心理的真实写照。这种习俗,在温州则与杭州有着明显的差异,《浙江风俗简志》记载:
在温州,从初一到初五例为节假。初一清晨五时,家家户户放开门炮,象征送旧迎新。各家先拜祖宗,再拜“六神”(灶神、檐头神、白虎神、井神、土地神、财神)。在中庭摆小方桌,盛米一碗,盖以红纸,周围粘固,端供桌上,烧香点烛,虔诚膜拜,叫做“接三清”(即源于道教的三尊神)。直到初四,才送神拆坐。家内,晚辈按序向长辈叩拜行礼。清晨吃松糕或汤圆。客来献橄榄茶,点心是桂圆肉或莲子,也有用肉丸加洋粉丝。与邻里亲友往来拜节,互贺新禧,俗称“拜年”。并互相留饮新年酒,叫“春宴”。老年人到各庙宇,拜殿神,祈祷保佑平安,较大的庙宇,如东瓯王庙、忠靖王庙、关帝庙等都有鼓吹伴奏,拜神者要给礼包。有钱人家在中堂上高挂含赤金字寿屏(家有长寿老人才用)或大幅书画,屏前有长条桌,左端万年青,缀以红花,右端置一个精细雕刻的插屏,中间或摆时针,或摆大元宝。左右有一对大蜡烛锡台,有的重百余斤,高与人齐,插上大蜡烛。长条桌前排列两张方桌,两边除同样陈列大蜡烛台、大蜡烛外,还有一对明角灯(俗称“堂灯”),两桌中间又有个大元宝(用一斗糯米、籼米或红糖糖成),插银花,缠彩红,上放几个黄柑。另外则陈列若干江西窑的花盆,上植各种花卉,在花盆上贴写“吉利”两字的红纸条。在长条桌和方桌前面,挂着刺绣的大红缎桌帏,左右两角配置雕刻精细的金漆栏杆。中堂两旁挂满书画,两边排列大坐椅和茶几,披上大红缎刺绣的椅披,几上放置几碟茶点。读书人用大红纸,书写吉利辞词,如写“一年四季,读书大吉”之类,叫“新春开笔”。每户人家用红糖、糯米制成大小元宝,取招财进宝之意,大元宝陈列在中堂,小元宝放在谷仓、米缸、书橱、箱笼、衣柜、抽屉、坛钵等处。人们都穿新衣,儿童穿大红色衣服,年轻妇女满身红艳,连老妇也系着大红裙,因为红色象征吉利。
从初一到初五,每夜寝室中燃灯,直至天明,名曰“岁灯”。正月初五,每户人家把除夕摆在中堂的祖先画像各种珍品、字画等收藏起来,叫做“收珍”。收珍时,家中人要祭拜,下辈外亲也来祭拜。[2]202-203
正月初一之前,过年的准备很是充分。家家从腊月初开始晒鳗鲞,揉桃糕、炊松糕、做水晶糕和箬糕,女婿则要给岳父母送年礼,十二月二十后要选吉日“掸新”,举行还冬祭祀,祭时必选涨潮时,这样可以财源滚滚来,二十四日祭灶等,岁末的最后一日是除夕,俗称“过年”,贴春联、“摆珍”(在祖先像前陈列果品糕点、祖先的手迹及喜爱的古玩等叫摆珍)、“解冬”(先祭祖再杀牲祭神叫解冬)、全家共享分岁酒、点大蜡烛(叫“照发”)、点守岁灯(即在房间的各处全都点上灯,包括床下)、分压岁钱、放“关门炮”等,形式多样且丰富。
从两者的过年文化来看,既有类同,也有差异,而差异尤其是细节上的差异是主要的。然而,两地过年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节点,而是一个过程,包括数天或十余天。当不同地方的人们在过年的时候,实际上完成的是各自于不同日子中按习惯性的传统确定的文化形态,而这种传统有着自身文化上的内含和象征,甚至大量的差异性文化存在,让我们明确地感受到,两者的过年,事实上有着巨大的不同。如果让前者按后者或让后者按前者的方式去过年,事实上都不会在文化和心理上得到认同。
当下许多学者在对过年文化进行研究或讨论的时候,更多的关注点在于过年文化的相似性,试图通过这种相似性提炼出过年文化的共性,殊不知,过年文化的相似性对于一个地方的民众来说,并没有实际传承的意义,人们总是按照区域之中传统的方式和自身对于过年文化的理解来安排和传承过年文化,而文化存续的生命力,也正是蕴含于这些细节性的差异之中,并且总是在一个过程当中才有机会完整地得以呈现。
三、地方性的过年文化差异鲜明
一个民族共同体常常有着共同的文化之源,这种文化之源创造于一个核心的区域并通过长期的传承,包括通过政权的强制方式,通过时间和内容的规范和统一,从而形成文化的雷同或相似。但汉民族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过程,它在历史上吸纳并融入了周边许多不同民族或族群的文化,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丰富。[3]与此同时,汉民族的文化,由于来源的差异和居住区域的不同,在历史的发展中,一方面保持了自身的特色,另一方面在文化融合和环境影响下,适应生存的需要而不断被改造或变革,从而出现了地方性差异化的过年文化。
以除夕为例,在浙江宁波,传统的除夕是这样过的:
此日,城乡各家换桃符,写春帖,易门神,谓之“从新”;放爆竹谓可辟邪。余姚有送天地菩萨习俗,用道士送来的天地纸神像,先放在八仙桌上拜祀,然后在中堂室外,燃一堆芝麻杆和马料豆杆,火堆上化天地神像,意为天地神骑火马上天,马料豆杆给火马吃,芝麻杆意为保佑年年好,节节高。
此晚,各家摆“除夕酒”,亦称“分岁酒”或“午夜饭”。点香烛具牲礼,设南北果品、香若春酒,以祭祖宗,请“亡灵”回家过年。席间,父辈习惯为孩子们挟菜,共享天伦之乐,多说吉祥之词,讨新岁之彩。盘中全鱼一般不动筷,因“鱼”与“余”谐音,留之新岁,意为年年有余。酒毕,全家吃汁水年糕汤或油菜年糕汤,意为新岁油水多,年年高。吃完年夜饭,长辈给孩子分发压岁钱,旧时,富家分大洋,穷人分铜板,多包以红纸。孩子们将压岁钱压在枕下,慈溪一带的小孩将压岁钱压到正月初五方可取用,幼儿则用红线将压岁钱系至项颈,谓可避凶镇邪。
除夕夜,城乡各家安灶神和灶马于灶陉,焚香点烛。民间传说,灶神于十二月二十三上天,此晚下界,故各家多以酒馔祭祀灶神,俗称“接灶”。各家水缸挑满水,米缸内放置米团制作的“元宝”“如意年糕”,和一碗米饭,缸外张贴红纸,谓之“缸缸满甏甏满满米缸”。并以此占ト新岁年成丰歉、气候节令,正月初五开缸收饭,碗中见水,谓新年多雨;若米饭干燥,谓新岁多晴天。余姚有请龙风尚,多在谷仓上贴青龙图,用两爿白鲞、两只蛋,供在谷仓下面,点香求拜,祝祷明年收成好。
夜晚各家紧闭门户,俗传张天师捉妖时曾曰:“八旗大人红门而进。”因“红”与“逢”谐音,野鬼错听逢门而进,便见门即进。各家通宵达旦高烧明烛,农户多围聚灶边,以火缸、火甏取暖,谓之“守岁”。妇女也有去庵堂寺庙坐夜守岁的,谓之修爹娘完全”。出嫁女子此晚必须回夫家,不可住在娘家,认为新灶神要下界点名入册。[2]146-147
同样的除夕,在不远的一百多公里外西边的绍兴,则是这样过的:
十二月三十为除夕,又称年三十夜、大年夜(前一日称小年夜)。通常在是日上午,家家均付清一切过往帐目,因此,富家大都遣人外出催还欠款。至午后,各家开始忙于筹划分岁事宜,如洒扫庭院,换桃符门神,张贴春联,并于堂前悬挂祖宗遗像等。
除夕日,颇多礼仪,先行迎灶,其仪式较为简单,一般先贴新买的灶司马,然后迎神。而拜像之举,则较为繁复,自下午起,便依照世代尊卑,把先人遗像挂在墙上,前面放好桌子,上置杯筷香炉蜡烛台,系上桌帏。接着点燃蜡烛,供上酒菜,外加年糕粽子和一只暖锅。待斟酒盛饭后,便有家主亲自上香,行叩拜之礼。拜像时,并不举行奉送(如烧纸锭、佛经等)之礼。认为祖先将在家停留十八天,故自大年夜起,凡十八天之内,每天必有饭菜供奉于像前。且自正月十五日起,每晚必须在像前点燃香烛以至天明。
继拜像之后便是辞岁。这时,家家于庭院内烧桑盆,光焰烛天,爆竹声不绝,同时行叩弄礼。之后,长辈取出钱来,包以红纸,交给小辈,以供新年自行支配使用,名曰“压岁钱”。
晚餐曰“年夜饭”,吃年夜饭亦即分岁。其所所备菜饭,与像前的祭菜一样,仍是十碗,但亦有十二、十四碗的,必须成双。菜的名称十分讲究,大多含有寓意。如其中必有一碗鲞冻肉,面上盖以一个白鲞头,尊之为“有想(鲞)头”(即有希望之意),只看不吃,又有一碗煎鱼,须是整尾的,也是只看不吃,取吃过有余(鱼)之意;还有将绿笋油煮加酱醋煮,又用藕切块加白果红枣红糖煮熟,命之曰“藕脯”,“藕”读作“油”,取偶偶凑凑之意;此外,年糕一盘,棕子一盘,是每家分岁所必备的,用此两盘,读书人家寓意为“高(糕)中(粽)”,言来年必中科甲;普通人家则取意“年年高(糕)”“代代子”。分岁时,近地的亲戚及左邻右舍,互相过往,少长咸集,群坐欢饮,曰“吃分岁酒”。待亲朋走后,家家关门放爆竹,谓之“关门爆仗”,有些人家终夜围炉而坐,俗谓“守岁”。[2]262-263
两地既有相似的文化,如年夜饭、守岁、迎灶神、祭祖先等,但更多的是差异性的文化,如宁波用芝麻杆马料豆等送天地菩萨,在绍兴就没有;绍兴的催还账文化,在宁波就没有;宁波的占卜年成的请龙习俗,绍兴就没有;绍兴的高(糕)中(粽)象征,宁波也没有表达;宁波的年夜饭更多的是家庭的团聚,而绍兴的则是请来亲戚和左邻右舍共享;宁波出嫁女在大年三十必须回娘家,绍兴则没有明确的禁忌等。这些差异性的过年文化,构成了地方性文化的认同,也是区别两地民众生活方式和态度的一种标杆。
非常有意思的是,一方面这种差异性的文化在核心内容方面随着交流的频繁而日益趋同,另一方面,又由于人们在文化心理上对于自身文化认同的需要而日益强化着一些细节方面的差异,比如年夜饭的食物构成的差异、食物具有的文化象征的差异、祭祖方式的差异、祭灶的差异、牺牲人员等祭品的差异,等等。人们相信,正是这种差异,完成了宁波人过年文化或者绍兴人过年文化或者杭州人过年文化或者温州人过年文化的整个过程。实际上,在浙江的所有区域,尤其是以县市区为单位的一些区域,都存在着鲜明的过年文化特色内容,人们在各自区域传承着这些文化,同时也通过现实差异化的实践和认同,强化着这种地方性的过年文化。
四、结 语
随着科学技术,包括交通技术、生产技术、媒体技术、通信技术等的日益发展和发达,人们的交往日益紧密,文化的趋同性增加,差异性减少,但这种趋同,大都表现在核心文化层面,至于细节方面,差异性依然保持着,甚至还可能得到强化。例如,浙江武义县的过年,在《武义风俗志》中就这样叙述:“农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称‘除夕’,农历正月初一至初五称‘春节’。除夕和春节俗称‘过年’”。“过年的准备从农历十二月中下旬便已开始,所以一般在外赚钱谋生的人从十二月廿日便开始陆续回家,准备过年。准备事项主要有:送灶君上天、掸尘、切糖、起干糕、杀猪宰羊、买年货、拿隔岁等;除夕则主要有:吃团圆、煮猪头贴红纸、谢年、掰猪头、拜隔岁、吃隔岁、守岁、叠火射等;春节习俗主要有:开门、拜祖宗、吃年羹、拜年、开年、及年禁习俗等。”[4]人们相信这是区域内或族群间自己的文化,因此不断地予以强调和强化,突出个性和特点,渲染差异,从而形成区域的文化认同。过年文化在地区性的表达就是这样。
注释:
①关扑类似后世摊钱和赌掷财物的一种活动,带有赌博性质。
②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第35页,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东京梦华录》《梦梁录》《都城纪胜》《西湖都人繁胜录》《武林旧事》合订本。
③吴自牧《梦梁录》卷一,第1页,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东京梦华录》《梦梁录》《都城纪胜》《西湖都人繁胜录》《武林旧事》合订本。
④吴自牧《梦梁录》卷六,第45-46页,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东京梦华录》《梦梁录》《都城纪胜》《西湖都人繁胜录》《武林旧事》合订本。
⑤不过本人并不认为,元宵节可以简单地计算在春节文化之中,但却可以被归类到过年的文化之中,因为过年是一个集合式的文化,包括前面的准备和后续几乎也是高潮的元宵节,因为在传统的社会,人们出门打工或做生意,常常都必须在元宵过完之后,这样的年才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