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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嘉时期吉盐与河东盐在碛口的博弈

2018-02-10崔广哲

关键词:河东阿拉善清廷

崔广哲

(吕梁学院 历史文化系,山西 离石 033001;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古镇碛口位于临县南端、晋陕峡谷的中段,清至民国时期是北方黄河水运重要码头,被称为“九曲黄河第一镇”。碛口位于黄河与湫水河的交汇处。每年夏季湫水河裹挟大量泥沙注入黄河,而黄河在此处落差较大,水流湍急,形成了“大同碛”,使船只不得不在此停靠,故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碛口码头。山西大学张世满教授认为“正是内蒙古及西北商品输入晋省腹地的需要造就了碛口,并使之成为晋蒙商道山西境内最大的卸货码头及水陆转运枢纽”。[1]205碛口是晋蒙粮油故道水运的终点,在这条水道上运输的主要有六大类商品,即粮、油、盐、碱、甘草、皮毛,其中水运的盐主要为吉兰泰盐。乾隆年间,吉兰泰盐始在晋北销售,后经清廷批准水运至碛口,并与河东盐产生矛盾,在嘉庆年间退出碛口。对于这一问题,学界有所涉及 ,如方裕谨《嘉庆中期商办吉兰泰盐务述论》论述了嘉庆中期清政府对吉兰泰盐的管理,最终招商失败,将盐池归还阿拉善王;梁丽霞《清前期阿拉善蒙古盐务述论》论述了清前期阿盐在内地发展的轨迹及其对内地的影响,并剖析了清政府对其态度及其政策的转变。二者虽有对吉兰泰盐在山西销售情况及其与河东盐的矛盾进行了考察,但对吉盐与河东盐在碛口的博弈及在博弈中推动碛口码头发展方面着墨不足。①笔者试图在现有成果的基础上,从乾嘉时期吉兰泰盐销往碛口的原因入手,分析双方在碛口的博弈,以考察二者背后的利益关系及政策得失,以及对碛口码头发展的推动。

吉兰泰盐简称吉盐,俗称红盐,又称口盐。吉兰泰盐池位于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吉兰泰镇,清代属阿拉善王管辖,产盐量极为丰富。吉兰泰盐产量大,销售范围亦广,“甘肃民食花马小池盐者十之三,食阿拉善池盐者十之六,陕西民食亦居其三,骆驼牛骡,运负绎络。吏恐侵潞盐引地,止许运至皇甫川云。”[2]114由此可知,吉盐销往甘肃、宁夏、陕西、山西等省。关于吉盐何时运至山西开始销售,我们不得而知。乾隆元年(1736)的杀虎口盐税案后,清廷“始准蒙古盐斤行销于向食土盐不敷之州县”,[3]这说明在此之前走私蒙盐(包括苏尼特盐、吉盐、花马池盐等)已运至山西,然后得到清廷许可,始合法入晋销售,这也为吉盐进入山西内地提供了一个条件。吉盐的销售主要限“向食土盐不敷之州县”,其主要分布于山西北部,“太原、汾州、宁武三府,辽、沁、平定、忻、代、保德等六州例销河东之引,或食本地土盐,或食蒙古达盐。”[4]直到乾隆五十一年(1786),乾隆帝到五台山礼佛时,答应了阿拉善王旺亲班巴尔与山西巡抚农起的请求,准许吉盐“水运者至临县之碛口起岸,以下查禁”。[5]124乾隆帝同意吉盐水运至碛口,笔者认为原因主要有四点:

一是河东盐在乾隆年间连年歉收。“自乾隆二十年以后,频岁以池盐歉收” ,[6]245乾隆二十二年(1757)河东盐政借买吉盐37名(每名120引,每引120公斤,合532 800公斤)以度盐荒;乾隆二十五年(1760),再次借买吉盐9名(129 600公斤)。[7]6经过两次借买之后,清廷放松对吉盐进入山西的控制,“至于近岁,收买蒙古盐斤甚有限,惟小民之贸易出口者或以布帛烟茶互相抵换往来,既便私贩日多,在目下盐少之时,禁之过严则有妨民食。”[4]这就方便了吉盐进入山西内地。不过,河东盐政状况依然没有改观,“三十九年池产又缺……四十一年以潞商疲乏日多。”[6]245四十七年(1782),“上念河东盐敝,命议运吉盐至临县,潞商领买行销。”[6]254-255农起以道远费巨、潞盐尚有八千万的存积等为由拒绝了乾隆帝。由于河东盐政的疲弊,清廷已考虑到了吉盐水运到临县碛口的情形,虽没实施,但采取弛禁的政策,促进了吉盐运入内地,加速了水运的实施。

二是吉盐质量好,入晋后深受民众的欢迎,是其能长期销售的原因。在山西销售的盐主要有三类,“曰土盐,出于霍山以北诸府;曰口盐,行沿边滨河诸厅县,皆听民自煎自贩,无关于国计”,[5]75其他地区食河东盐。“吉盐性重味佳,腌物能久利,酱菹苟不贵,民甚利之。”[8]548“其盐洁白坚好,内地之民皆喜食之。”[9]14389“价虽稍昂,民间因其味胜,凡在稍有力之家皆乐于买食,历久相安素所不禁。”[10]587吉盐质味俱佳深受民众的欢迎,是其长期能在山西销售的重要原因。正是由于这一点,笔者认为走私吉盐可能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已运至碛口,朝廷的批准只不过是个形式。

三是清廷与阿拉善王关系密切。阿拉善蒙古是漠西额鲁特蒙古惟一与清皇室有通婚的部落。阿拉善王罗布藏多尔济幼年丧父,乾隆帝念其幼孤,命与其母来京居住,并教养于内廷,与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11]528乾隆十五年(1750),乾隆帝将庄亲王允禄第八女即其堂妹嫁与阿拉善王罗布藏多尔济。阿拉善王罗布藏多尔济在平定新疆准、回二部时,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后被封至亲王。其长子旺沁班巴尔先后娶乾隆帝第五子荣亲王永琪长女、第四子履郡王永珹之女。可见,阿拉善王与清皇室关系非常密切,并得到乾隆帝的赏识和重用。乾隆四十七年(1782),乾隆帝对山西巡抚农起拒绝吉盐水运至山西临县事甚为不满,“现因查办盐斤一事,体察民情,咸吁请将口盐弛禁,又称现在积存口盐七百余万斤,商运虽属难行,而民贩往来,实为妥便等语。此奏欠明晰,殊不可解,岂有商运难行而民贩反能行之理,商独非民乎……为周旋罗布藏多尔济起见,若作和事老人者然,殊不知封疆大吏,于地方公事,关系商运民食利病,自应秉公定议,不得存依违两可之见……著传谕农起伊系初任该省巡抚,于此事无可瞻顾回护,自应一秉天良,彻底通盘筹算。”[12]440乾隆五十一年(1786),阿拉善王旺沁班巴尔“以该处民人陆运口盐所销无几与穷苦蒙古生计有碍”,[7]13恳请开水运吉盐至山西内地,再加上“乾隆五十年以后,各省商盐疲,江西、山西尤甚”。[6]248乾隆帝出于对阿拉善王的利益与山西盐政的现实进行综合考虑,批准了这次请求,使吉盐能水运至山西临县碛口镇。

四是碛口码头的发展。碛口位于山西临县的南端,晋陕峡谷的中段,黄河与湫水的交汇处。湫水河每逢雨季挟带大量泥沙注入黄河,在黄河东岸形成“麒麟滩”。麒麟滩把原本宽四五百米的黄河挤成只剩八十至一百米宽度,再加上黄河在这一千米内十米的落差,这就形成了河水湍急、波涛汹涌、礁石林立的“大同碛”,使船只在此通过几乎不可能,不得不在此靠岸。《永宁州志》载西湾村民陈三锡(1685—1758)对碛口的兴起发挥了重要作用,“康熙年间,岁大祲。三锡恻然隐忧,因念北口为产谷之区,且傍大河,转运匪难,遂出己赀于碛口招商设肆,由是舟楫胥至,粮果云集,居民得就市,无殍饿之虞,三锡之力也。至今碛口遂为巨镇,秦晋之要津焉。”[13]今天,陈三锡已成了人们心目中碛口镇的创始人。乾隆八年(1743),为缓解粮食的压力,山西巡抚刘于义将蒙粮水运至碛口,由碛口陆运至山西腹地,这大大促进了碛口码头的发展。曹学闵《开修黄芦岭车路纪德政碑记》记录了乾隆年间碛口的商贸往来,“永宁州界连西陲,北达边外归绥,诸路商贾,远贸粟麦,泛皮船随黄流南下,聚于州西碛口,一府之民,仰利赖焉。而东至太原,南抵平阳州县,凡二十余,亦视汾为橐钥,盖所系非特一方生计矣。”[14]377从黄河上游来的商品运至碛口,由碛口再运至汾阳、太原或临汾。碛口逐渐发展成为晋、陕、蒙等地区商贸往来的集散地,这为吉盐水运至山西内地提供了客观条件。

乾隆五十一年(1786),清廷批准吉盐由黄河水运至碛口,这使吉盐销往山西的数量大增。在这之前,吉盐“只能在磴口至托克托城之间由黄河水运,每年打造盐船50只,每船装盐40余石,计运盐70余万公斤;自五十一年之后,内地水运亦经开通,则每年添造盐船多达600只,计运盐840余万公斤。运销额增长了十几倍”。[15]244以乾隆五十一年为界,吉盐的销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甘肃布政使蔡廷衡在奏折中提到了吉盐运晋的数量,“伏查阿拉善向准运晋盐船五百只,每船盐二万八千余斤,共计盐一千四百万余斤。”[16]嘉庆十一年(1806)二月二十九日的上谕档亦反应出吉盐在山西的销售状况,“上年因马君选被控,提省审办,无人经理,自春及秋并未捞取。查该处积存盐斤仅有八十余万斤,不及每年额运十分之一。”[3]从中可知,自乾隆五十一年(1786)至嘉庆九年(1804)间,每年销售数量应超过800万斤,“吉盐畅销,不计其数”,[17]215这近二十年是吉盐运至内地销售的黄金时期。

吉盐在山西内地销售量的剧增,固然水运至碛口的开通是重要因素,亦和河东盐政的疲弊有关。乾隆五十六年(1791),乾隆帝采纳了蒋兆奎的建议,对河东盐政改革,实行“课归地丁”,即听民自销,以缓解河东盐政的疲弊。“课归地丁”后,河东盐区的行盐自由,为吉盐侵越提供了良机,“自从课归地丁以后,听民自销,而口盐水运地界,无人稽察,日久亦俱废弛,由是口盐越界行销,而池盐转不能畅行于晋省,遂致私越楚豫。”[18]581“晋省介休以南,皆河东引地,当年课归地丁。商人马君选,在吉兰泰兴贩无课之盐,由黄河南下,既占潞引,且冲淮纲,吉盐畅销,不计其数。”[17]215“课归地丁”没能缓解河东盐政的疲弊,反而加剧其危机,为吉盐销售大开方便之门。

吉盐销售量剧增,恶化了与河东盐的矛盾,引发晋省对其销售的限制及管理的加强。乾隆五十一年(1786),清廷允许吉盐水运碛口,为防止侵越河东盐引地,并规定“以临县碛口为界,饬令起岸堆贮,零星售卖,不得载至下游州县……自临县碛口镇而下,仍严行查禁,不许偷越”。[7]14实际上,这是以山西巡抚为首的地方官对吉盐销售的限制,也是对河东盐的一种地方保护。嘉庆五年(1800)三月,山西巡抚伯麟奏请划定口盐与池盐的运行界限,“口盐、池盐若不酌定界限,顺流而下,势必混入淮芦引地,请口盐至碛口镇起岸,责成汾州府知府稽核,池盐于茅津渡对渡登岸。责成河东道稽核,并令陕豫抚臣,一体严禁应如所请。”[18]812这次奏请划界反映了河东盐与吉盐在竞争中处于严重不利地位,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实际上也是以山西巡抚为首的地方官在与阿拉善王的利益角逐中处于不利地位。为此,山西巡抚“责成汾州府委派妥员轮班该处弹压稽查,遇口盐船只到镇,押令起岸堆储,零星贩卖,傥委员卖放,经下游地方官拿获或被访闻,严参究办”。[7]15汾州府曾派永宁知州龚治安“巡盐碛口”。[19]1308嘉庆八年(1803)三月,两淮盐政佶山密奏:“晋省民人愿食池盐,祇缘口盐侵占,以致池盐不能畅行,若将口盐禁止水运,可无晋私充斥之虞等语。”[18]581从中可知,吉盐不仅侵越河东盐的引地,而且冲击了淮纲,引起两淮盐政佶山对其不满并要求停止水运。实际上,佶山的不满反映了山西巡抚的要求,这种局面的出现与清廷没有划定吉盐销售的引地有关。

吉盐的销售严重侵越河东与两淮盐务,使嘉庆帝对吉盐的态度也发生转变。嘉庆八年(1803)十月,清廷规定:“以明年二月为始,所有蒙古水运盐斤,照旧例每年用船五百只,装载额定盐斤,均由阿拉善王旺沁班巴尔给发执照,交与地方官并各卡巡委员,验明放行。其所收执照,俱汇送巡抚衙门,查对数目相符,再行销毁。此外不得再逾定数,如有越界多贩者,即照内地查拏私贩之例,一律办理。”[18]635为进一步加强对吉盐管理,清廷限定了运盐数额、运盐船只数量、查验执照等规定。由于吉盐销售范围的不断扩大,冲击了河东与两淮正常盐务销售,清廷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要求严厉打击吉盐走私。次年四月,针对吉盐走私问题,清廷再次讨论,“若水运不能遽禁,亦当严定地址,闻该处盐船一至碛口,顺流而下,稽察较难,或于未至碛口之前,另择要隘处所,严立界限,庶足以资防范。此时阿拉善王尚未袭爵,机会正属可办。伯麟、张师诚不可畏首畏尾,当详细体察妥为筹画,详议具奏,务使盐政边情,两得其便,经久无弊,方为尽善。”[18]734-735这次讨论要求在碛口上游设稽查点以加强对吉盐的防范,同时阿拉善王去世,新王未袭也为河东盐政的筹画提供了有利时机。“调剂各省盐务,所以便民,朕岂肯轻议复河东官盐,致令晋民稍有不便乎?惟中国自然之利,若任外藩图占,此则所关非细,自应禁其水运,方可严杜偷越。”[18]741不难发现,吉盐的销售已经影响到国家的盐务政策和财政收入,致使嘉庆帝对吉盐态度亦发生转变,产生了“禁其水运,方可严杜偷越”的想法。

嘉庆帝产生“禁其水运,方可严杜偷越”的想法,这意味着吉盐与河东盐竞争形势发生了逆转。笔者认为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阿拉善王在运盐的过程中,贩运木材与粮食。运盐需用木料造船及携带水手口粮,这是清廷所允许的。每岁“准于内地购买大小木植九千根”,打造盐船,但阿拉善王“勾通木商,专购大木,又于九千根外多买数倍,由西宁、宁夏顺河而下,其实多不打造盐船,即将大木札筏运盐到晋,拆筏变卖”;同时“运盐水手有每月带粮二百石之例,遂将宁夏粮石例多带,搬运赴晋售卖,获利亦多”。[3]阿拉善王的这种做法,使甘肃、宁夏等地木料供应紧张和粮价上涨,使清廷对其不满。

二是马君选案。马君选为甘肃回民,为阿拉善王经营吉兰泰盐务,并每年向其上交营利一二万两白银。马君选依仗阿拉善王权势,“违例营私”,“通番民店铺数十处,商伙甚多,中外皆闻其声势”。[3]马君选“在吉兰泰兴贩无课之盐,由黄河南下,既占潞引,且冲淮纲,吉盐畅销,不计其数”。[7]215商人夏秉瑚等人为与马君选争利将其告发。嘉庆帝为打击阿拉善王,决定“借此严办,将该犯(马君选)问拟远戍,去其羽翼”。[18]894

三是朝廷的态度。吉盐的走私严重及马君选案的发生引起嘉庆帝的高度关注,并对此颇为不满,“惟中国自然之利,若任外藩图占,此则所关非细,自应禁其水运,方可严杜偷越。”[18]741“阿拉善不遵天朝法度,尚敢招集奸商,偷越贩盐并贩卖私茶木植等事,一经拿获,原可照例惩创,彼既私犯厉禁,亦必理屈词穷,不敢过问也。”[18]894嘉庆帝既要禁其水运,又要严惩走私,这反映了清廷对阿拉善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恰好嘉庆九年(1804),阿拉善王旺沁班巴尔去世,新王尚未袭爵,“机会正属可办”,[18]735为清廷整顿吉盐提供了机会。旺沁班巴尔无子嗣,由其弟玛哈巴拉继位。玛哈巴拉无父兄之战功可依,又刚袭爵根基不稳,再加上马君选案的出现,这使他陷于被动局面。

马君选案发生后,吉盐出现无人经营的局面,“自春及秋并未捞取,查该处积存盐斤仅有八十余万斤,不及每年额运十分之一,若不赶紧办理,必致有误晋省民食。”[3]这种局面既影响到晋省,又影响到阿拉善蒙古百姓的生活,“奴才(玛哈巴拉)所管民人全赖驮盐换食度日。”[3]在清廷的压力下,嘉庆十一年(1806),阿拉善王玛哈巴拉“恳将蒙古盐请归国赋,充内地公用,所有磴口盐斤用骆驼驮载,蒙古人等得脚利可以糊口,盐池永远奉官亦可禁私行偷贩之弊”,[3]将吉兰泰盐池呈献清廷,由山西巡抚接管,纳入河东盐引地,这意味着吉盐在山西内地销售的黄金时期结束。

阿拉善王将吉兰泰盐池呈献官府后,清廷采取了设官招商的办法,经营吉盐,“所有盐船仍准运至碛口,以省脚费。”[7]16嘉庆十三年(1808),陕甘总督长龄等奏“吉盐运至河口而止,听民贩买,赴各处销售。查河口至碛口,相去千里,而碛口则切近河东引地,应酌中定议,请于河口之南黄甫川地方为界,如此略为变通,庶潞盐、吉盐两无妨碍等情”。[17]216从中可知,官方允许吉盐水运至河口之南黄甫川,不准再往下运,也意味着停止了吉盐至碛口的水运,但对陆运至碛口并没有禁止。经过几年的实践,招商承办的经营方式行不通。嘉庆十七年(1812),清廷将吉兰泰盐池归还阿拉善王,并规定吉盐“止准陆运,不准水运” 。[20]508这意味着吉盐在黄河上的水运全部停止,可以通过陆运在山西北部销售。

吉盐一开始在山西北部地区的销售能够缓解民众对食盐需求的不足,弥补河东盐销售的缺陷,有利于阿拉善与内地经贸往来。乾隆年间,河东盐池经常歉收,为吉盐在山西内地的销售提供了有利时机,使吉盐的销售规模不断扩大,逐渐影响到了河东盐政的经济利益。乾隆四十五年(1780),清廷为保护河东盐政严禁吉盐进入山西内地,“山西迤北口外鄂尔多斯、阿拉善一带产盐甚多,且与内地相近,必有匪徒兴贩,严饬文武官弁督率兵役于通衢及各要隘,实力查拏躧缉,务使口外私盐不准丝毫偷入内地,傥有不实心查禁者严参示儆。”[7]5从禁令可知,吉盐的销售超出了弥补不足的界限,冲击到河东盐政的正常利益,使河东盐在竞争中处于劣势,迫使官方颁布禁令。乾隆四十七年(1782),阿拉善王罗布藏多尔济请求清廷解除禁令。乾隆帝命山西巡抚兼河东盐政农起与罗布藏多尔济会面商议吉盐水运临县碛口一事,被农起以道远费巨、潞盐尚有八千万的存积等为由拒绝。为此,农起受到乾隆帝的严厉批评,“此奏欠明晰,殊不可解,岂有商运难行而民贩反能行之理,商独非民乎……其于商人运脚成本,究竟如何不便之处,又并未切实指陈……为周旋罗布藏多尔济起见,若作和事老人者然。”[12]440农起拒绝吉盐水运碛口,却采取弛禁的政策,这为以后吉盐销售范围的扩大创造了条件。乾隆五十一年(1786)清廷允许吉盐水运碛口,到嘉庆九年(1804)阿拉善王旺沁班巴尔的去世,这近二十年是吉盐在内地销售的黄金期。一方面是清廷支持阿拉善王在内地的销售,另一方面是河东盐政疲弊为吉盐销售提供了机会。旺沁班巴尔的去世、马君选案的发生等因素使嘉庆帝对阿拉善蒙古的态度发生变化,也使吉盐在山西的销售进入低谷。

乾嘉年间,河东盐政的疲弊,为吉盐的销售提供了有利时机。吉盐的销售一方面弥补河东盐政的缺陷,一方面侵越河东盐政的利益。为保护河东盐政的经济利益,以巡抚为首的山西地方官自乾隆后期就抵制吉盐在山西内地的销售,迫于乾隆帝的压力,才允许吉盐水运至碛口销售山西内地。在吉盐销售的黄金期,山西地方官一直反对吉盐越界销售,并要求严格管理。同时,为改变河东盐政困局,蒋廷奎采取“课地归丁”的措施,却没能扭转困局,反使局势日危,为吉盐提供了机会。吉盐销量大增,走私越来越严重,以致侵越两淮盐引,引起清廷不安,使嘉庆帝对吉盐销售态度发生了重大转变。

清廷同意吉盐水运碛口,一方面反映了阿拉善蒙古与清廷关系密切,受到乾隆帝的优待,故使力量的天平有利于阿拉善蒙古。在山西地方官的反对声中,清廷允许吉盐水运碛口,而忽略对吉盐的管理政策。清廷没有详细划分吉盐销售的引地、销售的数额、国家如何抽税等管理政策,缺乏详尽周密的制度约束。吉盐销售一旦出现问题,影响到国家的食盐政策和财政收支,而清廷就会从大局考虑,限制其销售,就会成为国家政策的牺牲品。笔者认为吉盐与河东盐在碛口的博弈,实际上是清廷管理政策缺失的一种表现,吉盐既是政策缺失的受益者,又是政策缺失的牺牲品,在清廷的干预下最终退出碛口,使受政策保护的河东盐占了上风。

嘉庆中期,河东盐与吉盐在碛口的博弈中,河东盐占了上风,实际上也是河东盐政在与阿拉善王的利益争夺中取胜,这是吉盐与河东盐在碛口官方公开较量的结束。清廷禁止吉盐水运,打击走私力度不断加强,却没能使吉盐走私碛口停止,这说明嘉庆中期以后吉盐与河东盐在碛口的博弈由官方公开较量转为民间走私与河东盐政在碛口进行博弈,一直持续到清末。

吉盐的运入推动了碛口的兴起与发展。吉盐自乾隆元年(1736)始运入山西,乾隆五十一年(1786),被官方批准运入碛口。但笔者认为吉盐运入碛口的时间,应早于官方批准的时间,甚至早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吉盐具体何时运入碛口,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乾隆年间的吉盐走私推动了碛口的兴起与发展,尤其是吉盐运至碛口的合法化,使大量的吉盐充斥碛口,与这一时期蒙粮的运入、药材的贩运等一起造就乾隆后期碛口的发展,使碛口逐渐成为晋、陕、蒙、甘、宁等地区的商品集散地。因此,民国《临县志》载有“碛口镇之名,则自乾嘉间始著”。[21]225

注释:

①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林永匡:《清代嘉庆道光时期的河东盐政》(《晋阳学刊》,1982年第2期);方裕谨:《嘉庆中期商办吉兰泰盐务述论》(《历史档案》,1991年第2期);邢亦尘:《清代内蒙古的盐政》(《内蒙古社会科学》,1994年第6期);梁丽霞:《清前期阿拉善蒙古盐务述论》(《民族研究》,2005年第2期);张世满:《逝去的繁荣:晋蒙粮油故道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黄天庆、夏维中:《“恢复专商”:嘉庆十一年解盐管制的政策回归》(《盐业史研究》,2016年第1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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