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评王良成的新著《南戏接受研究》
2018-02-10吕茹
吕 茹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宋代著名诗人王禹偁以《清明》为题,简约地记述了自己早年如山野僧人般清贫、孤寂、刻苦的读书生活。客观地说,这首诗的艺术成就与影响力远不如杜牧,甚至不见得比贾岛、黄庭坚等人的同题诗词高明,但它依然清新可人,拥趸者极多。多数读书人更是从中看到自己曾经孜孜向学的十年寒窗,共鸣感油然而生。
在名作如林的南戏研究领域,王良成的新作《南戏接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绝非巨著,不过,一如王禹偁的《清明》,这部30余万字的著作既清新可读,又令人难免感喟。毕竟,作者因为缺乏“到南京以外的地区查阅文献”的经济能力,不得不以本校图书馆为主要依托的学习经历,依然是当今广大博士研究生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而导师俞为民先生以“旧的文献同样可以产生很多新见”为基点,让作者首先熟悉全部南戏资料,“然后从接受学的视角出发重新予以阐释”的指导方法,既体现了他始终坚持的因材施教原则,又让人感到颇接地气的亲切。
正如“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的创作手法非常值得玩味一样,《南戏接受研究》一书以下新鲜而有价值的论点同样值得分享。
一、对《琵琶记》的接受过程中“正误”和“反误”两种误解现象的评述和分析。所谓正误,是指接受者对作品的理解与创作者的创作本意虽然有所抵牾,但作品的客观反映却显示了接受者所理解的内涵,从而使得这种误解看上去又切合作品的实际,令人信服,即“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谭献,《复堂词录序》)。反误则是指接受者自觉不自觉地对所接受的作品予以穿凿附会式的认知和评价,包括对作品非艺术视角的歪曲等。应当说,“误解”是文学接受过程中常见的现象,越是优秀作品,这种现象的发生频率越高。作者认为,在《琵琶记》的接受史上,徐渭等人的“雪谤”说、“怨谱”说、毛声山等人的“陈情”说等是为正误;而徐复祚、王世贞、朱孟震等人所持的讽刺王四说、比附说、辨诬说、朱教谕补足说、“传词”说等则为反误。这种观点不仅新颖独到,而且颇具现实意义。毕竟,清代李渔所批评的“好事之家,犹有不尽相谅者,每观一剧,必问所指何人”(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等现象,至今仍有强大的市场。
二、中国古代戏曲评点肇始于普通观众的剧场感言。一般认为,虽然代的章句点勘已经初步具备了后世评点学的部分要义,但是,完全意义上的文学评点却多半发端于北宋时期,而现存最早的评点本则是南宋吕祖谦的《古文关键》。但本书却认为,包括南戏在内的中国古代戏曲评点却肇始于普通观众的剧场感言,“随意性很大”,如《李卓吾先生批评琵琶记》等很多评点本就是这样。在容与堂刊刻的《琵琶记》第二出《高堂称庆》中,当旦脚扮演的赵五娘唱至 【锦堂月】“辐辏,获配鸾俦。深惭燕尔,持杯自觉娇羞”时,李卓吾的眉批为:“像个两月新妇”;“持杯自觉娇羞”一语的侧批则更简洁,仅以一个“妙”字就将旦脚身心俱用、眉目传情的舞台表现总括无遗。在第四出《蔡公逼试》中,外脚扮演的蔡公有如下一句念白:“是以家贫亲老,不为禄仕,所以为不孝”。李卓吾的眉批为:“难道做官就是大孝了?”特别是在《牛氏规奴》一出中,当丑脚惜春说出“花红柳绿,猫儿也动心;……鸟啼花落,狗儿也伤情”之语时,李卓吾的评语是:“却原来动心的是猫,伤情的是狗,大家思量一思量?”凡此等等,就像受众的观剧感言一样随意,全无丝毫学究气息。
三、并非“不幸而传”的《五伦全备记》与《香囊记》。在中国古代戏曲史乃至文学史上,《五伦全备记》和《香囊记》这两部作品虽非一流,但地位却特别重要。随便打开一部戏曲史或文学史,如果没有对这两部作品的述评似乎便为“缺典”。遗憾的是,这些评述几乎都以徐渭或徐复祚的观点为准的,专注于负面评价,忽视了这两部作品在明代一方面遭到广大学者的严厉批评,另一方面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风行于各地的舞台之上,甚至“成为勾栏艺人演唱的保留节目”。对于沈德符关于《五伦全备记》“不幸而传”的论断,本书的作者在不否认它们巨大的负面影响的基础上,客观地指出了这两部作品其实深得《琵琶记》的成功之道。它们既是“以生花之笔,撰为倒峡之词”的“文字之传”,也是“一念之正气使传也”的结果。何况它们确实具有“调防近俚,局忌如酸。选声尽工,宜骚人之倾耳;采事尤正,亦嘉客所赏心”(吕天成,《曲品》)等诸多优点。
由于研究的视角新颖,本书更有以下新见。例如对南戏接受两种形式的概括和分析,从选本看受众欢迎的南戏剧目、间接的南戏接受、南戏接受的文人阶层和下层受众的不同审美趋向等。这些颇具创新性质的论述,不仅具有较大的学术价值,而是还保证了本书的可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