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学背景下裕固族历史数字化传播的三种思路
2018-02-10范小青钟进文
范小青,钟进文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敦煌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历史上不仅是中西交通要道,也是中西文化交汇之地。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内地,经由敦煌,因此自366年莫高窟始建,至1227年西夏灭亡,敦煌一直是佛教徒的朝拜圣地。一代又一代的地方长官在敦煌修建寺庙,雕塑佛像,装饰壁画,珍藏经卷,这些都成为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中亚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珍贵资料。
陈寅恪在1930年提出“敦煌学”一词,当时主要是指整理和研究敦煌遗书。经过后来的不断拓展,敦煌学逐渐成为以敦煌遗书、敦煌石窟艺术、敦煌史地、敦煌学理论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科,成为研究、整理和保护中国敦煌地区文物、文献的综合性学科[1],其研究队伍和影响都在持续扩大中。
敦煌是裕固族孕育、形成的摇篮,裕固族的形成历史、文化发展与以敦煌为中心的河西走廊西端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可谓敦煌学的活态资料。裕固族作为甘肃省特有民族之一,大致形成于明初的敦煌与瓜州,并在明中叶从敦煌、瓜州迁居酒泉一带,裕固族是围绕敦煌及其周边地域生活,并一直延续至今的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裕固族及其先民的活动,给敦煌、瓜州及其周边地区的历史文化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将裕固族写进敦煌学,有助于丰富和充实敦煌学内容,使敦煌学更臻完善,同时也有利于裕固学的发展。
敦煌学的数字化传播已经走在前列,探索了多种数字化保存、传播的新媒介新方式,让人耳目一新。在敦煌学视野下探索裕固族历史的数字化传播,其重要任务是使裕固族年轻一代了解裕固族迁徙历史,让他们知晓民族发展历程,从而自觉自发传承本民族文化。也就是说,数字化传播的目标对象首先是裕固族民众,其次才是文化研究者和其他感兴趣人士,是要在裕固族民众中借由数字记忆建构民族的文化记忆。明确了这一点,就明确了博物馆等文化记忆承载地的定位,即它们首先是作为裕固族民众的精神家园,成为其民族文化传承和教育的基地,也成为民族认同、国家认同形成和发展的基地。本文很赞同郑茜对肃南县裕固族博物馆的建议:“不要只关注裕固族博物馆作为吸引外地旅游观光人群的旅游目的地形象;更要关注裕固族博物馆对于县境内裕固族人的文化传承、传统陶育作用。”[3]这个建议非常中肯,其传达了文化研究者们对于裕固族历史博物馆是民族文化传承基地而不是“表演”基地的殷切期望。这是确保数字化传播目标不偏移的关键。在此前提下,基于敦煌学与裕固学的姻亲关系,同时借鉴敦煌数字化传播的经验,从数字化展演到卷入式体验,从专家书写到大众书写,从单一场域传承到整合新媒体传播,或可成为敦煌学背景下探讨裕固族数字化传播的三种思路。
一、从数字化展演到卷入式体验
博物馆是民族文化传承与传播的重要场域,博物馆的展示过程就是一个信息传递的过程,空间、光线、摆置方式,尤其是展演互动的安排都影响着博物馆的陈列效果。在数字化技术发展起来以后,博物馆展演从静态的展示走向场景化、动态的展示,在展示思路、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多的改变。从数字化技术的运用种类以及运用程度,博物馆的展演大抵可以分为三种形式:1.静态的展示。这是博物馆最常用的展示方式,即将文物和资料直接展示出来,观众通过观看文物陈设和资料说明,获取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数字化技术在这方面亦有贡献,它可以将文物和资料转化为数字化形式,以文字、图片、音频、视频、三维模型等多种形式进行储存,以方便长期保存和管理。但因数字化技术仅起到储存功能,展示形态仍是静态的。这种“展览性”的传播,具有整体性、系统性的传播优点,但也有单向性、说教性强的缺点。2.动态的展示。即通过大型电子屏幕和纪录片,借用数字化手段将历史与文化如史诗般呈现在观众面前。在这种展演方式当中,三维扫描、全息拍摄、动作捕捉、地理信息技术等被充分运用起来。观众置身于博物馆的电影院或者展示屏面前,感受视听的全方位体验,体会历史文化的风云变幻、民族迁徙融合的面貌,更有利于直观地体会民族文化遗产。这是一种“观看性”的传播,通过声光电的综合刺激,使观众获得一种动态的传播体验。这种观看场景的体验,互动效果比纯静态的展示要好很多。3.卷入式体验。指通过各种互动性强的新媒体技术,将受众带入到历史情境之中,并且通过各种体验方式和游戏手段,让受众“实地”参与和体会历史文化发生的过程。这种虚拟体验情境的使用,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起受众的兴趣和积极性,让历史文化传播的效果最大化。如果说前面两种是“展览”和“观看”,从传播上仍然脱离不了“被传播”“被灌输”的受众体验,那么“卷入式体验”则是“参与”和“互动”。新媒体的3D、VR等多种技术的融合,给博物馆展演提供了“卷入式体验”的可能性。目前的博物馆数字化展演大都集中在“展示”“场景布置”“视频展示”等方面,在“体验”方面尤做得不足。
以数字化手段实现“卷入”,在于创造真实或虚拟现实的体验,让人最大限度地参与和体验其中,实现交互性、沉浸性和即时性,为体验主体营造全身心的投入感和审美体验[4]。敦煌艺术的数字化传播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敦煌艺术使用多种数字化形式,比如体感游戏、虚拟现实和高清动画等,将原本需要亲赴洞窟观看的敦煌艺术进行“情景再现”。如在体感游戏中,观众只要左右挥手,就可以欣赏敦煌莫高窟的资料图像,进行知识问答;而在展厅中央,观众可以“亲身”感受由多块高清屏幕拼接而成的“穹顶”,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多角度、全方位的感知[5]。由于有着数字化手段的支持,观众可以得到与亲临洞窟一样甚至更清晰的观看体验,还能获取比现场更丰富的相关知识资料,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尝试。
借鉴敦煌的“卷入式”数字化呈现方式,裕固族博物馆数字化传播的思路也可开拓“体验”思路,综合使用多种展演方式,增强交互性和用户的沉浸性。以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博物馆展演为例,可以将展演内容分为不同的层次:有关历史文献资料内容,采用普通展览方式,适当采用一些互动环节来促成互动;历史文化画卷之类的内容,则通过生活场景再现和纪录片等方式,将民族文化相关的珍贵的工艺流程、民俗、音乐、戏曲等进行相对系统的模拟和重现;再通过博物馆的“类游戏”式方式,建立多种体验和互动渠道,提升民众尤其是青少年群众对民族文化的兴趣,让他们更“直观”地感受到民族文化的魅力。在裕固族历史文化展演时,可设置受众卷入式体验的机会,拓展展示的空间和手段,增强互动性和趣味性,创造一种“类游戏”的体验,实现体验模式的创新。譬如在博物馆内建立“裕固族东迁时空通道”,犹如博物馆中的一个游戏空间。它的样式可仿照山中通道,但在通道顶部和四周设置大屏幕或者大型图片。大屏幕和图片可间隔设置,充分展现东迁历史的“真实情景”,让参观者“穿越”回东迁时刻,跟祖先们一起去经历和探险。沿途设置游戏问题,设置供人探险和寻找的答案和奖励。参观者行走其中,就是一趟“寻宝”和“游戏冲关”之旅。参与者有沉浸其中的投入,又有游戏冲关的喜悦,很容易在兴趣指引中完成对历史文化知识的了解。
除此之外,实体博物馆还可充分发展网络呈现手段,利用3D、VR等新技术,探索游戏和体验方式,实现远程也能参与,远程也能体验的模式,拓展博物馆传播的时间和空间,激发更多人对裕固族历史博物馆的兴趣。
二、从专家书写到大众书写
如前所述,数字化传播的受众首先是本民族的民众。那是因为,民族文化遗产的主体是民族群众。这本毋庸置疑,但由于长期以来“由上而下”的管理惯性,在文化遗产传承保护的过程中,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工作常常是由政府、专家和知识阶层在推动,民族群众的参与非常不足。由此,激发群众的参与热情成为遗产保护工作现阶段的重要目标之一。
要使文化遗产传承和保护不成为少数专家和知识分子的独角戏,使民间的参与能同政府的努力形成合力,除了常规的鼓励参与的举措之外,还可以利用新媒体手段创造群众参与的平台和机会。众包的思路可以借鉴过来。众包是指一个社会组织或公司,将其原本应由其员工完成的工作任务,以自由自愿的形式,外包给组织或公司以外的公众网络的做法[6]。换句话说,就是把机构的任务分包给普通大众,唤起大众参与。维基百科可谓众包典范,大家共同来编辑辞条,又共同享用这一个知识宝库。其他很多机构在众包方面也有好的尝试和成功案例,如《纽约时报》研发实验室于2013年10月曾推出一份众包任务“Madison”[7]——邀请广大普通读者一起来帮《纽约时报》把老报纸里面的广告识别出来、分类妥帖,并录入信息至数据库。打开Madison的页面,就可以参与到这项任务当中来。你可以选择难易不同的任务级别,比如判断某块内容是不是广告,或给广告分类,或者录入某则广告的具体信息。大家根据自己的兴趣、能力和时间安排,自行选择并完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却激起了受众极大的兴趣,获得了许多普通网友的认可和参与。
在数字博物馆的建设上,可以尝试这一做法。这里的数字博物馆,不仅仅是指实体博物馆的网络呈现,也应包括数字百科全书在内的起到博物馆作用的数字媒体平台。比如,除了建立裕固族历史文化网络博物馆之外,还应该利用维基百科、百度辞条等平台,创建裕固族民族文化相关辞条,鼓励本民族群众将民族文化、生产生活、语言习俗等方面的介绍上传并编辑,以增进本民族以及其他民族民众对裕固族历史文化的充分了解。维基百科辞条的编撰规则,即通过后台的协商与沟通,能在保证民众充分参与的前提下又保证辞条能因参与的人数增加而精益求精。运用众包的方式来激励群众参与,相当于发动民族文化的群众一起来建设数字博物馆、数字百科,这有利于更多口传文化、濒临灭绝的技艺的挖掘,丰富数字博物馆、数字百科的内容,也有助于裕固族历史文化的记录丰满;同时,通过数字化参与,处于全球化离散社会中的民族群众,也更容易增强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因此,在博物馆的建设尤其是数字博物馆的建设上,不妨多创造机会让大众参与进来,转变“专家书写”为“大众书写”,借助大众的力量来加快记录、保存和传播的步伐。在众包模式下,任何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与进来,不管是诗人、作家、纪录片创作者,还是普通网民,都可以为民族文化的传承保护、文化遗产的记录与传播出一份力[8]。
三、从单一场域传承到整合新媒体传播
在新媒体环境下,文化遗产的传承场域也发生了变化。除了传统的“口传心授”的技艺传承以及民族文化博物馆的这种固定时空的传承外,还有多种传承空间和场域,可以说,传承场域,无处不在。裕固族在这方面已有很好的经验,他们通过学校教育来传承,通过会议来推广和传承民族文化,通过书籍和期刊来梳理民族历史文化,已形成了一个立体网络。
虽然在目前的数字化传播思路中,博物馆成为文化遗产保护的第一媒体,但新媒体技术下,使用多种媒体和平台,发动更多民众参与,增强整体传播的效果,理应成为趋势。在数字化技术急速发展的现在,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传播也应充分利用技术优势,在传播媒介上多加拓展,不拘泥于博物馆这一种载体和形式。微博、微信、网络社群、视频网站相关社区、网站主题社区等空间和平台,都可以成为历史文化传播和民族认同培育的基地和场域。
目前在一些微博微信账号和网络社区中,少数民族一些古老的神话传说、语言、民间故事、诗歌、民歌、文学作品等在被发布和传播,这使得本民族年轻人以及其他民族民众对民族文化遗产有了更便捷的了解渠道,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传承场域的变迁。这种新媒体的整合使用,能增强传播的灵活性,更吸引年轻人,使民族的历史文化成为年轻人身边触手可及可参与的流动的数字记忆,而不是遥远的、冷冰冰的博物馆陈列品。
这方面的优秀案例有如中国藤项目[9]。中国藤项目是一个旨在使英语为母语的学生和研究者了解中国的文化遗产的项目,由美国俄勒冈大学和中佛罗里达大学共同开发。在中国藤的网站上,我们可以看到每项遗产的简介,可以了解到艺术家的工作细节、这项遗产的传承故事等。而且网站很开放,只要注册后,就可以向网站上上传和贡献自己的内容,任何对中国民俗或者非物质遗产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与其中。这使得网站成为一个平台,而不是一个宣传媒介,只要感兴趣,人人都可以成为中国藤项目的组员。同时,大众也可以通过“@”中国藤来通知项目组他们在中国又发现了哪些好的“非遗”或民俗相关的内容。在微博、Facebook、Flickr、Twitter等国内外社交平台上,中国藤都有自己的账号,随手可及的媒介平台,也让参与项目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学习到中国的文化遗产。
我国各地已陆续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官方微博、微信或视频发布账号等,但总体看来,数量并不太多,对多种新媒体手段的内容整合也做得不够。在海量信息的时代,若不能很好的整合传播的平台以及传播的内容,现有的零散平台和信息很容易被淹没在各式各样的讯息之中,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具体到裕固族历史的数字化传播上,可将实体博物馆作为主要载体,再综合利用数字博物馆、社交媒体账号、网络社群、数字百科全书等多种新媒体平台整合和扩大民族文化的传播效果,可以建立裕固族历史文化数字地图、裕固族和敦煌学的维基百科、裕固族历史数字博物馆等。在新媒体传播内容上,要努力做到重点突出,突出民族核心历史、价值观和精神内核,加强内容的识别性。与此同时,促进大众参与,共同书写裕固族历史,通过共同参与和书写,以数字记忆的方式来传承文化记忆。
在敦煌学视野中来看裕固族历史,意味着在敦煌学的历史地理长线上去研究和呈现裕固族历史,除了裕固族本身的历史文化展演之外,更注重裕固族与周边其他少数民族的频繁更迭、相互融合的历史过程,更注重裕固学与敦煌学的内在整体一致性。因此,裕固族历史的数字化传播也应该充分融入到敦煌学的数字化传播整体体系当中来,成为其有机组成部分。同时,裕固族历史文化博物馆的内容建设中,除了重点强调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之外,也应通过民族迁徙、更迭和融合的历史地理线索,充分展现裕固族与敦煌学的姻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