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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聃与《华英通用杂话·上卷》的研究

2018-02-09余德英罗文萍

肇庆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注音官话英语教材

余德英,罗文萍

(肇庆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一、罗伯聃与《华英通用杂话·上卷》的编撰背景

英国人罗伯聃(Robert Thom,1807-1846),出生于苏格兰格拉斯哥市圣安德鲁广场(St.Andrew Square)的一个商人家庭[1]5。1834年,罗伯聃来到中国广东,在怡和洋行(Jardine&Matheson)工作[2]71。到华初期,罗伯聃不懂汉语,他拜一些会说“广东英语”的人为师,努力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化。在此过程中,罗伯聃对“中国式英语”及其教材有所接触和了解。1840年,他在英国领事馆当翻译。鸦片战争结束之后,中国被迫开放沿海五口通商。1844年,罗伯聃被任命为英国驻宁波首位领事。任职之前,罗伯聃敏锐地意识到英语在中西贸易中的重要性,但北方通商口岸城市“竟无一人略知”英语,中外通商“殊觉束手”。为了解决沿海通商港口急需英语外贸易人才的状况,他编撰了一部“中国式英语”教材——《华英通用杂话·上卷》,自行出资,于1843年8月在广州刊行[3]。

该书模仿了早期“广东英语”教材的编撰体例,采用汉字标注英语的读音。同时,为了克服南北方地域语言客观差异而导致英语学习上的困难,罗伯聃将“广东英语”教材中的“粤语记音”为改“官话记音”,以便于北方通商口岸的贸易人员学习英语。该书刊行后受到极大的欢迎,在沿海通商口岸广为流传,甚至被带到了日本,成为明治维新时期广泛使用的英语教材。笔者初步研究发现,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德国柏林国家图书馆、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有该书的不同藏本,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华英通用杂话·上卷》在国内外流传较为广泛。

二、《华英通用杂话·上卷》的内容及特征

《华英通用杂话·上卷》的内容由“序”“英文字头分别总目”“诵读凡例”“生意数目门”“日常口头语”“刊印错误说明”“致歉”及“致读者”等七个部分组成。全书篇幅一共58叶,其中正文40叶(每叶相当于两个版面)。

“序”介绍了当时中西贸易及对外语人才需求的基本状况以及编写本书的目的。“英文字头分别总目”介绍英语26个字母的楷书和行书的大小写以及发音,采用“官话”和满文谐音标记英语字母发音。例如,26个英文字母的发音分别用汉字“阿/亚”“ 啵 ”“ 西 ”“ 哋 ”“ 衣 ”“ 富 ”“ 治 ”“ 嘻 ”“ 唉 ”“ 這 ”“ 唭 ”“ 啦 ”“ 咪 ”“ 恶/呢 ”“ 阿 ”“ 被 ”“ 舊 ”“ 耳 ”“ 士 ”“ 體 ”“ 友 ”“啡”“武”“刻士”“外”“洗”标记。“诵读凡例”介绍了使用汉文和满文诵读英语的基本方法、原则及注意事项。该部分篇幅一共12叶,约占全书的四分之一。“生意数目门”总计18叶,每叶40个词条,共计词条约700个,内容涉及日常生活以及贸易所需的数词、词汇、短语等。每个词条分别由汉语原词、英语译词以及汉语记音词构成。记音词以北京官话为准。例如:“一百〇一”用汉语标记读音为“温恨嗯温(下划线表示两字合读,下同)”,对应的英语是“one hundred&one”;“半块小洋钱”汉语标记音为“哈法嚧卑”,即“half a rupee”;“儞通得英国话麽?”汉语标记音为“吐尤嗯達示”,即“do you understand English?”等。“日常口头语”所占篇幅为22叶,其中词条17叶,短语与句子占5叶,涵盖了天文、地理、时令、日期、饮食、人伦、人际交往及身体疾病等方面的知识,内容以短语和句子为主。“致歉”部分主要说明书中的刊印错误或英文难以辩读是由于中国人不习惯于刊印英文字造成的,并因此向读者致以歉意,最后签名为R.Thom,时间是1843年8月10日,地点为广州。“致读者”部分简要介绍本书的诵读方法,特别提示要“北京话或者官话诵读。如若采用本广东或福建等地方言诵读,英语将成为“一派胡言”(make nonsense of it altogether)。

《华英通用杂话·上卷》内容特征是以贸易通用语和思想道德教育为主。

从贸易用语而言,该书一共收录了约1 500个词汇、短语及句子,都是对外贸易场合经常需要使用的,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实用性及教化意义。例如,“贵铺什么字号”,注音为“士地”,对照英文是“what is the sign of your shop”;“小店字样”,注音为“买对照英文是“my shop’s sign is”。又如,“儞有甚麽東西賣?”,注音为“乞土?”对应英文是“what have you got to sell?”回答是“各式各样都有了。”注音为“挨。”对应英文是“I have got every kinds of goods”。书中所罗列的词汇、短语、句子表面上看是独立的,通读下来,上他们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实际上是商人之间的买卖对话。例如,“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叫做…”“不通得你的话。你说什么?你再说那句话。”“你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好得很。”“这个东西卖什么价格呢?”“卖八块洋钱半。”“价格太高了。”“你嫌价高?”[3]4等。可见,教材中的词汇、短语和句子,根据具体情景相间出现,具有较强的交际功能和实用功能,与中国人之前所编“红毛话”之类的语词集的教材有明显差异,可以视为中国英语会话教材的萌芽。

思想道德教育是《华英通用杂话·上卷》内容的另一个重要特征。例如,在“生意数目门”中,有一段典型的思想道德教育内容:“你聽我說,作買賣呢,總要公道,也要正經,也要認真,也要珍重,也要留神,也要小心,也要勤敏,也要勤谨慎,也要省儉,也要體面。不可懶惰,不可管閒事,不可誤事,不可朝三暮四,不可亂信人,不可失信,不可騙人,若騙人呢?天總不依。說話呢,也要老實,也要禮貌,也要正音,伶牙俐齒,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可隨口应人,不可欺人,不可凌人,不可罵人,不可嚇唬人,不可講粗,不可大聲,不可吵嚷,人不拘到那裡,總要講情理,我這些話,不要忘記了阿。”[3]18这可以说明,《华英通用杂话·上卷》绝不仅仅是一本“词汇集”,而是集词汇、短语、句子为一体,兼顾交际功能与职业道德的典范教材,符合当代中国英语学科素养所强调培养语言能力、文化意识、思想品质和学习能力[4]4。从这个意义而言,罗伯聃编撰的《华英通用杂话·上卷》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三、《华话英通用杂话·上卷》的编撰方式与学习方法

《华话英通用杂话·上卷》是中国迄今所发现的第一部由外国人编写的流传广泛的“中国式英语”教材。自1843年8月发行之后,在中国沿海贸易地区广为使用,不仅成为当时在中国创办的教会学校使用的主要英语教材,而且流传到日本、澳大利亚和美国等华人聚居的地方,成为海外华人自学英语的教材。这种状况的出现,与该书的编撰方式及学习方法息息相关。

从编撰方式上看,《华英通用杂话·上卷》开启了外国人编写具有中国特色的英语教材的先河。作为一位外国人,罗伯聃完全有能力为中国人编写一部地道的英语教材。而他为什么要采用官话为英语注音呢?这就是《华英通用杂话·上卷》最有远见之处。早在鸦片战争之前,中国广东一带就萌芽了中国人自编的英语教材,其中最有名的是“红毛话”。这些英语教材多为广东人所编,用粤语标记英语读音,流传相当广泛。美国人亨特在《广州番鬼录旧中国杂记》中就提到:当时广州商馆附近的书店出售一本叫《鬼话》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每本才卖一两个便士,但它常常见于仆役、苦力和店铺主的手上[5]69。美国传教士卫三畏在1837年第六卷的《中国丛报》上也提到一本由华人编写的《红毛买卖通用鬼话》,总共只有16页,不到400个词汇[6]93。这些教材有以下共同特点:第一,由广东人编写;第二,用粤语为英文注音;第三,没有英文书写。这种被后人称为“洋泾浜英语”(即“中国式英语”)的教材,多为外国人甚至一些受过正规英语教育的中国人所不齿。罗伯聃在广州生活多年,在怡和洋行就过职,在英国领事馆当过翻译,对中国当时的英语教育状况及未来形势比较了解,他敏感地意识到中国开放北方港口,对外贸易急需外语人才,而懂得英语的人寥寥无几,且当时的教材都是用粤语注音,于是模仿广东当时流行的英语教材,着手编撰了一部用官话注音的英语教材,以方便中国各地人士“争先学成英语,早登利路,陶朱可致,猗顿能期”。[3]序更为重要的是,他留意到中国人学习英语向来不重视英语书写,因此编了这本中英文对照教材,可视为中国第一本注重读写的英语商贸教材,为后来中国人自编的英语教材,如《华英通语》《英话注解》《英语集全》等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从洋务运动到民国初年,中国的英语教材编写经历由直接引用英美学生所用的教科书,到挑选外国教本改编而成的教科书,再到中国本土人士编纂教科书这个发展历程,说明中国人学习英语跟外国人不一样,需要一套本土化的学习方法。作为一个外国人,罗伯聃首先意识到这种“中国式英语”教材“简单、易懂、有趣”,将其运用到自己编写的英语教材中,充分肯定了母语迁移在外语学习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堪称中国英语教材编撰史上的一种创举。

自《华英通用杂话·上卷》问世之后,不少外国传教士模仿这种教材的编撰体例。例如,波兰藉美国人斯坦尼斯拉(Stanislas Hernisz,M.D.)编写了《习汉英合话》(A guide to conversation in the Eng⁃lish and Chinese languages for the use of Ameri⁃cans and Chinese in California and elsewhere),于1854年在波斯顿出版,采用官话标记英语读音,成为在美华人学习英语的主要教材。1871年,美国驻上海副领事官晏玛太编著了《中西译语妙法》(First Lessons in Chinese),由美国长老会发行,采用上海土话标记英语读音,成为上海教会学校使用的英语教材。1888年,美国传教士Stedman,T.L和华人李桂攀(K.P.Lee)编著的《英语不求人》(A Chinese and English Phrase Book in the Canton Dialect),在美国旧金山发行,采用粤语方言标记英语读音,成为当时旧金山华工学习英语的教材。

从学习方法上看,《华英通用杂话·上卷》体现的是“综合性教学方法”。不仅注重诵读,还注重拼写;不仅注重词汇教学,还注重会话功能及语法的传授。在《华英通用杂话·上卷》中的“诵读华英通用凡例”,用12叶的篇幅详细介绍了采用官话诵读英语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当然,由于汉英两种语言分属不同的语系,采用官话标注英语读音,存在不可避免的语音缺陷。但是,该教材成书于19世纪40年代,当时西方学校教育系统尚未引入中国,英语国际音标尚未制定,在特殊的教育环境下,罗伯聃借用中国古代传统的“切音法”,帮助中国人有效地掌握英语发音,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19世纪中后期编撰的中国英语教材基本上模仿了这种编撰体例。例如,子芳的《华英通语》,冯泽夫的《英话注解》及唐廷枢的《英语集全》等,借鉴了罗伯聃《华英通用杂话·上卷》中的“切音法”。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这是一种有效的英语教学方法。除了发音之外,罗伯聃还意识到英语书写在中外贸易交往中的重要性,他将中英两种文字并列编排在教材中,可视为“听说读写”兼顾的一本教材。此外,该教材中将词汇教授融入会话,语法及跨文化交际知识穿插于词汇、会话当中,开启了“综合英语教学法”的先例。例如,教授序数词的时候,列举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之后,接着说明“餘數皆如此,將其吠啡、昔士、士呅等,或以頭韻加一個‘農拔’,或以尾韻加一個‘特均’可也。”英文意思是:the others are all this,either put a“number”before five,six,seven etc.,or put a“th”after them[3]3。纵观我国英语教材编撰史,先后出现了语法型、文选型、阅读对比型、结构型、综合型、立体式和内容型等多种教材[7]54。1922年新学制颁布后,综合型英语教材成为中小学英语教学最常用的教材,甚至目前的大学英语教学也普遍采用这种教材。可见,罗伯聃的《华英通用杂话·上卷》体现的“综合英语教学法”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四、结束语

罗伯聃送给中国人最重要的礼物是《华英通用杂话》[8]414。他借鉴了当时中国民间英语教学实践,采用汉字标记英语发音,使不懂字母的中国人在汉语词素的有限范围内比较准确地掌握英语的发音。不过,由于缺乏系统的理论指导,该教材在内容选择、编排方面没有什么规律,没有听说读写教学的先后顺序,没有课时计划,也没有分级层次,只是按照作者的意愿,把常用的数字、计量单位、货币、品名、称谓、话、语法等罗列出来,构成一个杂集而已。在语音教学上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华英通用杂话·上卷》明确了教材编写目的及教材的使用对象,考虑中国特定的英语教育背景,根据中国人学习外国语言特有的习惯,采用中英文字对照,以官话为英语注音,以通商贸易中使用的日常词汇和会话为主要内容,基本按照相关话题编排教学内容,并兼顾文化知识、语法知识以及职业道德知识的传授,成为当时国内外广泛流传的教材,其编写体例、教材内容、教学方法等都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对我国早期英语教育与英语教材的编写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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