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英雄梦想叙事视域下的《最强兵王》
2018-02-09曾锋
曾 锋
(广东金融学院 财经传媒系,广东 广州 510521)
一、文学梦幻的文化时代印记
文学具有替代性地补偿欲望的“白日梦”①车文博主编,弗洛伊德文集(第四卷),长春:长春出版社,第431、432页。特质,虽然欲望、梦想的表层目标有高低文野之分,存家国公私之异,但各种类型文学的梦幻本质是相同的,梦幻的源头最终都是个体生命的生存、欲求及其扩张。总体上看来,中国文学的梦幻叙事是集体性的,古典文学做的是家族、道德之梦,近现代文学做的是民族、革命之梦,但不管经过何种文化润饰与符号伪装,集体性梦幻的本源也仍然是个体生命意志与欲求。在中国文学梦幻里,群体道德与个体生命之间存在冲突,虽然古今文学梦幻形态不同,古典文本压抑个性,近现代文本大倡个性,但总体上看来,中国传统与现代的主流文本都是以群体道德压抑个体生命。
传统文学主流倡导载道言志,现代文学主流弘扬改良社会人生,中国主流文化重视群体功利,要求文学有利于家国民生,鄙视通俗文学好货好色。但雅俗文学其实是虽对立但更相通互补的,只是雅俗的对峙互补呈现出错综复杂的形态。传统雅文学关心国计民生本也源于对个体生存的关切。以卑下自私的个体视角来叙述欲望的文本,向来都是被压抑或主动逃避到不登大雅之堂的通俗文学当中来了,但中国通俗文学的主流也是旨在劝惩的。另一方面,由于读者主体是市井俗人,作者自己也大多是借小说娱乐自己的失意文人,所以通俗文学便成了各时代民众最流行的白日梦记录。白日梦不一定只是堕落鄙俗的,不堪入目的欲望固然是白日梦,流行的道德说教也同样充斥在通俗小说中,最龌龊的欲望幻想与最保守的道德教条是并存同在的。生存与欲望固然是最强大最基本的本能,道德所保障的安全感也是文明社会中人类最基本的情结。
由于网络文学的匿名性,当代个性解放思潮的影响,个体欲望得到彻底释放,以致网络文学沦为欲望的泛滥与狂欢。力量、成功、情欲、财富、权力,凡是个体最缺乏、最渴求的,都能在网络文学的叙述与幻想中最大程度地得到替代性的满足。拥有超常非凡的力量,进而借此获得成功、权力、情欲和财富等,是文学梦幻最古老、最根本的目标,对此神话、古典小说、现代小说均热衷于想象并叙述,展现在军事战争小说、历史演义、英雄传奇、武侠小说、神魔小说等体裁中。网络军文自然也就成了汹涌泛滥的网络白日梦浪潮中最强劲的一股。
二、古今军事文学中的英雄传奇
神话是原始人对掌控自然力量的幻想,其想象主体是集体人。古典小说关于强力英雄的幻想主要是在讲史和侠义小说中,帝王将相与侠客英雄都是具有超常能力的人,超人与英雄的舞台是战场与江湖。早期的英雄在战争神话里呼风唤雨,在战争、侠义、公案小说里,神话英雄变身为正义、智慧、战力与意志超凡的战将或侠客。
古代英雄除了拥有超凡力量之外,普遍还拥有社会文化中流行的崇高道德。他们的神力源于宇宙天地,正如冯友兰所指出的,受孟子和儒家的影响,中国文化的宇宙是一个天人合一的“道德的宇宙”①冯友兰著,赵复三译,中国哲学简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5月,第84页。,因此他们的神力也源于他们的崇高道德。中国人崇拜英雄,但又惧怕英雄,超凡力量既令人崇拜、幻想,也令人畏惧,强力必须与道德结合,必须受道德的制约引领,才令人感到安全,令人信赖、向往和崇拜。《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忠义,刘蜀集团又是正统,所以被奉为武圣人;吕布战力更出众,但不忠不义,依附非正统势力,所以尽管骁勇无敌,也令人不齿。《水浒传》里的好汉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大多是嗜杀嗜血之凶徒,但小说中作为英雄好汉来叙述时,叙述者突出了他们的替天行道,他们反抗不正义的官府,惩罚扰害民众的恶霸。
在近现代文学的军事题材和英雄传奇文本中,英雄的个性、所谓的个人英雄主义在雅文学中被削弱了,英雄的精神、信念、觉悟则往往被突出了,但这种觉悟常常是将个体及生命自觉奉献给人民、国家与革命。在晚清救亡图存、强国保种思潮中,当时的战争小说反侵略求民主,个人价值并不重要,民德民智民力的重要在于这些素质能帮助民族实现强国保种。五四宣扬个性解放,与世界思潮接轨,相当一部分作家因为张扬个体意识、生命意识而叙述反战故事。因为现代理性精神、科学精神的影响,启蒙文学文本中没有强力个人英雄,只有对抗旧文化、旧伦理的精神战士。三四十年代战争小说流行的是抗日救亡和阶级革命主题,因为五四个性解放和科学意识的影响,这一时期虽然也流行叙述英雄以个人为集体牺牲,但不同立场的叙事也大量存在。建国后流行的革命历史小说中,英雄不仅献身于阶级、革命和国家,往往拥有了常人没有的强大精神意志与能力,与传统的天人合一的道德宇宙观一样,他们的超凡能力往往来自于崇高信仰和道德的激发。198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理性精神、个性意识的复苏与流行,战争小说形态日趋多元,正统文学中英雄传奇模式遭颠覆重构,而通俗文学中英雄传奇大量流行,新的英雄仍然高呼现代革命与传统道德口号,但更多的是释放个人的欲望与幻想。总体看来,传统英雄捍卫道德,现代非通俗文学中的英雄献身革命,通俗文学中的英雄追逐个人力量与欲望,这在网络军文中得到普遍表现。
三、网络军文:理性与欲望的竟奏
在网络军文的文化场中,一极是战争、战斗客观的历史和现实,另一极是网络时代格外膨胀的欲望、幻想,中间是文学表现必需的技巧与天赋,人的理性反思,以及文化产业资本的虎视眈眈。当下军事文学特别是网络军文,有少数严肃探讨、精心描写战争状态下个体和民族处境的佳作,有少数痴迷于军事知识和文化的写手充分释放对战争与战斗的想象与向往,但大部分只是勉强以战斗和历史作为幌子,来放纵当下个体粗劣的文学想象和膨胀的欲望幻想,大部分网络军文本质上只是爽文和肉文。创作出真正的文学艺术经典作品,终究是少数人的事业。
(一)理性的思考与绵密的描写
关于网络写作的一个尴尬悖论是,思想艺术水准越高,便越不像网文;思想艺术水准越低,便越像网文。富于理性思考,审视人性和人类生活复杂性,严肃精确客观地描写的作者,通常不会迎合读者的低级梦想,反而逼迫读者严肃冷峻地思考现实人生,这类作者的作品缺乏轻松麻醉的阅读快感,读者的点击率便愈低,甚至在网络上消失。许多写手背离常识和逻辑,对沉重的现实和复杂的人性避而不见,描写粗糙浮夸,迎合读者的低级幻想,诱惑读者从沉重的生活、紧张的精神当中逃离出来,由放纵欲望的替代性满足带来阅读快感,这样读者的点击率便很高,由于商业的包装助推和社会群体思潮的机缘时会,这类作品往往被推为神作。例如《无家》,作者潜心于理性的思考与严肃的描写,但作品在网络军事文学中点击率并不是很高,然而高分评价和有质量的分析却很多。《无家》揭示了现代中国人在政治历史大变局中的荒诞境遇,个体被偶然支配,各种高调的宏大叙事并不能赋予生命以意义,而只是捉弄人生而已。这类小说几乎失去了网络类型写作的性质,好像只是传统的优秀文本没有以纸质形式出版,而首先在网络上传播而已[1]。
这类比较严肃文本中心,往往是在展示现代个体的荒诞境遇和生命悲剧,展示残酷战争对生命、人性和情感的巨创,如燕垒生的《天行健》等,这类作品有些与新写实小说类似。再如《硝烟无声》,它与通常描写粗糙、构思平庸、情感膨胀的网络爽文不同,情节比较缜密,描写细腻饱满,深刻记录着与职场竞争者相类似的当代人复杂错综的个体意识。文本展示的是硝烟无声的险恶谍战,但更令人惊心的是个体心灵深处的战争,生存竞争中个体无底线的沦落,资本时代金钱和欲望无休止的增值和攫取。王耀祖放纵着自己的食色欲望,杀人不眨眼;他旁观着现代政治的动荡和理想的蜕变,权力使人堕落,当年北伐的英雄们已经变质了。同时他也不理解左翼理想主义的追求,在他看来,在上海的左翼地下党,也无非是来这上海滩上讨生活,除了要活下去,也想要出人头地,而出人头地当然就靠钱和权。在现代中国的新旧交锋、民族历史的大变局当中,他不问民族国家前途,他只是一个自私的个人,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过上舒坦的日子。他的觉悟和信条是踩着别人总比被别人踩着好,因此在恶劣残酷的生存竞争中,他磨炼成功了保命的敏锐反应及作恶的丰富经验和技术。他相信无心种下的善心,总有反馈收获的一天。然而在连篇累牍的阴暗描写后面,善心不时从罪恶的池沼中冒出一二个泡泡。善心是仅仅勉强维持残存的人性,是压倒作恶,还是善恶交织的混沌,这既在于叙述者的选择,也在于读者的评判,但这都是一念之间而已。
《烽烟尽处》一开始佯装让单纯热血的主流历史叙事压倒世故自私的民间家庭情结,但理性、欲望的个体叙事与理念、群体的历史话语冲突无法解决,就像西游路上的猪八戒,堂吉诃德身边的桑丘,理性、实利、自保的个体无法完全屈从于理想、崇高、奉献的群体理想。
同样注重艺术的逻辑和生活的真实,《亮剑》《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等弘扬的是英雄主义,它们将正义与崇高坚持到底,对于不义与罪恶,英雄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抗争到底。硬汉精神与英雄气质是军事文学的主流,在晚近世俗、怀疑、荒诞的社会文化思潮与群体心态影响下,英雄主义文本受到挤压,但仍有相当一部分作家坚持书写崇高,只是这类写作与革命时代单一的信仰与说教不同,它增加了很多复杂的元素,如对文化痼疾的反思,对权力蜕变、社会腐化的批判,甚至客观展示生命的荒诞与人性的混沌,由此,这种崇高、正义的担当更富有现代气息,它融合了对社会、人性、历史、民族的冷峻反思。但他们又是尼采式的行动派,最终以血性、坚韧的道德践履赋予生命意义。
(二)欲望的放纵与想象的脱轨
但为了追求利润,赚取点击率,网文的主流是欲望的放纵与想象的脱轨。网络军文大部分属于低级白日梦类型,适于作为诊查当代群体心理的病理标本,如重生穿越类型、特种兵类型。重生穿越类型的军事小说中,主人公大都利用自己后世所学的历史和知识预知事态的发展和结果,以智力上的优越赢得成功,特种兵类型小说则夸大主人公的现代军事知识、先进武器装备及战斗技术,往往百战百胜。《国破山河在》中穿越回抗战战场的李卫简直是超人,凭着现代科学知识,他将一堆散乱的电子零部件组装成收音机,收听到陕北广播电台的声音;凭借历史知识,他识破了阿部规秀的身份,劝说飞速前进执行紧急增援任务的八路军炮连停下来,将阿部规秀击毙。就这样他没有改变历史,却创造了历史,严格地执行了历史进程,同时满足对超人的幻想。其它类型的网络军文中的英雄也无不具有超凡的能力,《狼群》中的战斗者能紧缩肌肉挡住利箭,手枪都打不穿硬气功修炼者的肌肉。这类叙事对于主流意识形态往往缺乏质疑和反思,重复现代革命叙事模式中的信仰和民间趣味,如《重生之铁血战将》叙述主席解放瑞金时,大狗兄弟勇敢地拉着主席的手,要求参军,还带路去打敌军[2]。
因为抗日战争最能刺激一般人的民族主义复仇情绪,所以抗战杀敌成神成了网络军文宣泄白日梦的主要模式之一。《抗战之中国远征军》中叙述的童趣、心理展示的切实和细节描写的到位,使这部文本有了阅读的吸引力和价值。《特战佣兵》虽打着爱国的旗号,其实是个人低级幻想的放纵。主人公的追求实际上只是“只要有仗可打,让他过得刺激就行”。《国破山河在》中穿越回去的李卫在抗战中激发的是一种兽性与疯狂,他觉得战争杀人“真过瘾”,产生了一种如饮佳酿的醉意。最能显现这些小说的白日梦性质的是,到了真正决胜负、定生死的关头时,帮助主人公赢得胜利的并不是辛苦训练、磨砺和积累而来的战斗智慧、经验和能力,而是任意幻想而来的超能力。这类文本的末流是手撕鬼子的文字垃圾,这种雷文神剧的流行,表征着出版、影视资本的堕落,当下文化的低俗化、幼稚化以及精神危机。
当然,高烧患者也有短暂冷静的时刻,幻想夸诞的网络军文中也不时闪现合乎理性、描写精彩的段落,并释放民间世俗情感。这些小说当中杂糅着多种声音和立场,其中主要的声音是普通平民的常识和本能。如《乱世草头王》细节饱满,想象诙谐。吴克穿越来到民国,他以民国为乱世,首先想到的是明哲保身。吴铭像平民或职员,他只想平安地旁观历史;吴克则有时幻想做大企业家或大官员,想做历史的主角和明星。吴克想到投奔革命才有前途,但自身来历不明,生怕在大整风中被清洗掉。他不想投奔民国政府,因为将来会经济崩溃,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相继瓦解。而走中间路线又怕两边受打击。实际上这里以当下理性实利个体的立场,展示了现代历史的纠葛混沌。
(三)战斗的技术与好胜的极限
军文中也有反映痴迷于探索和想象战斗的场景与技术的,堪称军文中的技术流一派,不同类型的军文当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这类描写。而在心理层面,战斗技术流网文的主要动力来自无法餍足的好胜心。这类作品的情节推动力,不需要刺激民族主义情绪,不需要满足道德高调,不依赖女性征服和欲望幻想,也不煽动其它本能欲望,它主要源于无休止的各种战斗和永远的胜利及对战胜优秀对手获得更强大战斗力量的渴求。《佣兵的战争》中的高扬辗转于无休止的战斗,由于场景、对手、武器、强弱、过程等各种要素可以无穷变化,因此高扬无休止的战斗并不雷同,写手若具有讲故事、描写和想象的天分,就和《海贼王》一样,读者并不会厌倦无穷的战斗。
这类作品与幻想意淫类文本动辄杀尽敌人、血肉横飞截然不同,大都倾向于客观主义。卫悲回的《夜色》以技术专家式的视角冷峻客观地描写未来的战争,在残酷战争和直面死亡威胁的极端状态下考验人。人们并不是毫不畏死的铁汉,他们只想完整地活下去,生命面对死亡考验时激发出本能的挣扎。人们有现代战争知识的指导,更有随时赴死的心理准备。小说着力展示生命所受到的极限考验,如战士第一次在坑道里经历重炮轰击的时候几乎被震疯了,他紧紧捂着耳朵躲在坑道最下面,这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但又无处躲避的感觉。
四、《最强兵王》:网络英雄梦想叙事的代表作
(一)英雄的成长和以弱敌强叙事模式的循环
和相当一部分网文构建叙事运动的逻辑一样,《最强兵王》也是某些民间个体叙事模式的强化和循环,如常胜的英雄和以弱敌强。小说中英雄的成长叙事与以弱胜强模式是重合的。英雄一开始就达到超级能力的顶端,实现成为最强的梦想,情节就将达到顶峰和终结,所以英雄开始出场的时候必须是弱势的,情节才有展开的动力。但软弱与失败不能满足读者,英雄必须战胜不管多强大的对手。但一波胜利带来的心理满足随即便是空虚,叙事必须制造危机,英雄必须遇到伤害或遇到更强的对手,再次成为弱者以便战胜强者。英雄不能失败,所以他一定是强者,但强者没有对手,也就没有了冲突和故事,因此小说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让英雄弱化。常胜英雄与以弱胜强的模式化很容易导致重复乏味,但优秀的作家会综合重组环境、人物等千万种因素,讲述独一无二、洞察人性与历史的战斗故事。
因此,小说一开始并没有赋予主角超能力,罗铮逃脱被狙击,只是偶然的幸运。他并不知道被狙击手盯上,更不清楚自己蹲下来系鞋带的动作给狙击手造成了隐匿还击的错觉,从而捡了一条命。罗铮羞愧于自己拖了己方的后腿,激励自己提升。一开始他发现自己就是个累赘,痛恨自己的没用,正是这种好胜心激发他锤炼自己。通俗小说从来都会描写男性因角逐女性而表现出雄强的力量,以及好胜的本能,这些也都刺激罗铮成长。在小说刚开始的丛林狙击这一段中,双方的战斗差点演变成男性对于美色的争夺,罗铮背负受伤的女兵逃命也变成了英雄救美。在叙述英雄成长时,《最强兵王》令人称道的一个细节是,罗铮能客观冷静地直面并坦承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短板和无能,从而更好地无限提升自己,真正的兵王是将自己当作一件艺术品或高科技产品予以千锤百炼而无限提升。这使作品避开了网文人物千人一面的通病,使人物具有了真实的质感、丰满的个性和心理的深度。
罗铮在险境历练出临危不惧的反应能力和高超的战斗技术。另一方面,英雄个性的成长也有其性格基础,他向来就具有英雄的气质和性格,敢于反抗强权和不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过多的厉害计较和畏葸犹豫。和大部分英雄一样,他敢作敢当,在新兵连就暴打了一名关系兵一顿。
(二)关于英雄意志与超常力量道德的民间叙事
英雄战斗的目的何在,这种人格、信仰和道德立场,显示了英雄的生命境界和崇高程度。英雄并非好勇斗狠、亡命冲动之徒,他善用自己的力量和生命为更高的精神理想而战斗。而罗铮的战斗动力和目的何在呢?小说叙述最强调的是兄弟情义和英雄的好胜心,另一方面当然也少不了网文普遍存在的为博美人芳心而欲出类拔萃。罗铮决定为战友报仇时祈求战友们的“在天之灵”告诉他真相,又相信亡魂“在天上看着自己”,期待他行动。这都是网文、民间信仰、低层次网民才有的话语,正统的、主流的现代军事文学属于现代科学和马克思主义政治话语,对小说主角很少有这类叙述。当然,朴实的国家、民族感情也是民间叙事当中的成分,小说当中也有不少这类描写,例如同胞带来的安全互助及归宿感,祖国制造的先进武器带来的自豪感。在构建英雄性格和心灵时,叙述者反复强化兄弟情,罗铮为了兄弟情义而不畏生死。在部队遇袭时,他还连枪都打不准,罗铮孤身复仇的动机源于一颗不屈的心,一腔澎湃的热血,为了给兄弟们报仇,他豁出去了。小说前面补述罗铮和战友们交情如同家人,这些细节和情感为罗铮的复仇行动作了一定的铺垫。在为兄弟家人报仇雪恨心理的推动下,出现了以一敌多、以弱敌强的孤胆英雄模式,尚未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罗铮孤身一人对抗具有最先进、最强大的现代武装装备的雇佣兵队伍。
真正的英雄不怕死,但不送死,他不逃避死亡,善用死亡获得己方的胜利。英雄厌恶失败和无价值的死亡,被狙杀的我方特种兵死后的眼眸中透着不甘和对生活的眷念。英雄也见惯了死亡,罗铮从小就见惯了动物间的残忍厮杀,叔伯兄弟打猎时惨死猛兽的模样,对死亡并不太害怕。但英雄善用自己的生命,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命只有一条,只有活着才能为兄弟们报仇。所以特种兵首先要学的是反狙击,只有懂得反狙击才能保命,人只有活着,才能报仇。英雄善用死亡获得己方的胜利,所以罗铮多次笑对死神,以自己的身体作诱饵诱惑敌人暴露出来。小说对于不畏死亡的处理兼顾了群体和个体两极,英雄的献身精神与个体生存是同源的,个体的情感和欲求升华为对死亡的超越。
欲望的因素是英雄传奇里少不了的因素,正视欲望而又控制、升华欲望,做保护女性和弱者的骑士,这才是英雄的正道。小说出现了情欲的艳影,但战斗抑制了这些欲念,翻涌的热血瞬间降到冰点,没有了丝毫旖旎杂念。罗铮照顾保护受伤的蓝雪一段,是武侠小说等通俗文学常见的英雄救美护美的模式,满足男性的情欲幻想及骑士理想。受伤女兵脸洗干净后美艳无匹,天见尤怜,罗铮忍不住想将对方拥在怀里百倍痛惜,但身为英雄,还是克制了冒昧的举动,担负起英雄救美的使命。这使得《超级兵王》区别于流俗网文的欲望放纵模式,有了多情而正大刚健的硬汉风格。英雄是敢恨敢爱的,在残酷的生死角逐和凶险的官场倾轧中,蓝雪、罗铮最终超越了家世背景的限制,两情相悦。
(三)作为情节推动力的英雄超级能力
以弱胜强,绝处逢生,超越极限,网文中所有导致情节转换、冲突解决的最终因素大都与英雄的超级能力有关。英雄具有超乎常人与极限的能力,罗铮眼中的特种女兵印证了这一点,她能克服人体运动的物理规律,不用助跑猛然从原地跃起,仿佛捕食的猎豹,完成正常人体无法完成的各种动作;她拥有神话英雄般的神秘之“气”,全身爆发出浓烈的杀气,杀气犹如实质一般浓郁,能克制征服敌人。这是网文超级英雄模式。这种神秘的意志力量、精神信仰具有强大的震慑力,当罗铮刚开始接触到对方释放这种“气”的时候,他完全被压倒并被制服了,对方一股强悍到令人窒息的冰寒气势铺面而来,罗铮感觉气血为之凝固,身体一僵,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动弹不得。主角罗铮自然也具有这种英雄天赋。他也有杀气,身上庞大的杀气冲天而起,能使周围空气仿佛燃烧起来。战斗英雄具有感受时空各种微妙运动变化的直觉能力。但这种玄妙的感觉不是谁都能够练成的,罗铮还有家传秘法。在山地一夜急行军,失去了对方的线索,仍能坚持追击,靠的是家传的秘法,这套神秘的祖传秘法能让人变得耳聪目明,体力恢复加速。
虽然文笔和描写有空乏直露冗长之弊,情节和人物有时也难避粗疏雷同之病,但蓝雪训练罗铮迷途知返、眼狙和心狙两重境界,罗铮偶遇蓝雪作为穷小子偶遇贵人模式的变体等文段,显示了一名优秀作者讲述故事的必备天赋,这些情节使小说有了结实丰满的细节描写、具有必然性的行动叙述和永恒的心理欲求模式的展现,小说因而真实鲜活起来,读者也因此被真实的幻象所征服,沉迷于叙事的跌宕起伏当中。
五、结语:网络军文应当在欲望幻想中升华
网络军文如其他网文类型一样陷入了“同质化”①马季,网络文学审美特征考察,北京:光明日报,2013-10-29。和诞妄的困境,优秀写手在应对商业写作压力的同时,如想写出有生命力、经得起推敲的佳作,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网文剿袭套路、幻想泛滥的诱惑。写手需要各种知识与体验的积淀,特别是小说创作灵感的培育,需要深度的生命体验和探索。作为心灵自由创造活动的写作需要物质支撑和金钱回报;但另一方面,即便是商业化写作也需要精神支撑和灵感。对人的生存处境的关注和思考是文化和文学创造的核心,商业写作的成功离不开对生命的好奇和意义的追寻,网络军文不能失心丧魂,否则难以为继。伪崇高、愚英雄应引起反思和批判,低级白日梦、自私自利应受批评和引导,但真崇高、真英雄主义是永恒的,无法告别、无法消解更不必告别,白日梦、个体本能、个体意识也是永恒的,无法也不必否定。当下群体与个体、崇高与本能、信仰与理性之间的冲突,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于崇高叙事的怀疑和拒斥,心灵秩序的紊乱,这些困局的最终解决在于个体对群体、社会、历史、信仰的审视、践履、拥抱、融合,需要强大个体生命体验和探索的严肃、深度、广度、力度的多方合力。网文叙事单一雷同、贫乏虚假的根源在于商业化和唯本能的结盟,写手的写作终于沦为了键盘苦役。文学类型是永恒的,但细节与故事是常新的。废柴逆袭、超级英雄是满足人类基本本能的永恒故事,永不过时。过时的是缺乏想象力的平庸雷同叙事。本能欲望当然能推动情节运动,但单向度的生命缺乏足够的力量、韧性和质地来持续支撑情节发展,只有全面的、与环境深度对话的生命才能激发有细节,并能与人性和生活深度碰撞的行动与故事。
[1]曾繁亭等.网络文学名篇100[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6.
[2]傅逸尘.叙事的嬗变——新世纪军旅小说的写作伦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