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私立高中联盟综合素质评价模式之启示

杨志明

（湖南师范大学，长沙 410081）

最近，一则关于美国私立高中联盟综合素质评价新模式的新闻备受媒体和学界的广泛关注[1]。该模式以不打分、不评级，只是持续追踪、记录、评估学生能力为特点，并已获得包括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80余所美国著名高校在内的美国“入学、资助以及成功联盟”（Coalition for Access,Affordability and Success，CAAS）的支持。对于这个新模式，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往往会关注到不同的内容。比如，高校招生工作者可能会关心“如何控制阅读综合素质评语的时间和人力成本，以及如何保证评价标准始终一致”等操作性困难，教育测量学家可能会担心“描述性评价的信度和效度是否能得到保障”[2-3]，社会学家或教育专家可能更为关注“这种评价方案是否会不利于弱势群体”“没有了高考分数如何保障高校招生录取公平”[4-5]等问题。显然，对这个新模式进行分析，对于反思我国目前被“刷题提分”模式所绑架的基础教育，认识新时代对人才素质的要求，加强我国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工作，完善2014年开始试点的“两依据一参考”的新一轮高考招生制度改革方案[6]等等，都有着十分积极的作用。本文从中美比较的角度就其中的几个问题进行讨论，期待可以为关心高校招生和综合素质评价的人士提供不同的思路。

1 中美综合素质评价之比较

众所周知，综合素质评价比单一的分数评价要全面得多，但其中的挑战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如何确定评价指标体系、如何保证每个指标具有可操作性、如何保证每个指标的评定结果稳定有效、如何避免评定过程中的偏见等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的实际工作。美国私立高中联盟推出的新模式显然可以给我们提供另外的思路。

新模式认为，学生的综合素质应当包括8个方面：1）分析与创造性思维（Analytical and Creative Thinking）；2）口头和书面表达等复杂沟通能力（Complex Communication:Oral and Written）；3）领导力和团队协作能力（Leadership and Teamwork）；4）数字化和量化分析素养（Digital and Quantitative Literacy）；5）全球视野（Global Perspective）；6）适应性、主动性和冒险性（Adaptability,Initiative,and Risk-Taking）；7）道德与诚信的决策力（Integrity and Ethical Decision-Making）；8）思维习惯（Habits of Mind）[1]。这8个方面的素质又细分出61项要素，比如，关于“分析与创造性思维”，该指标细分出①定义、管理及处置复杂问题，②辨别信息的真伪、偏差及其是否全面，③应对信息过载，④提出有意义的问题，⑤分析、创造概念和知识，⑥用试错、测试等方法解决问题，⑦从多角度看问题，⑧建立跨学科的知识和视野，⑨能持续推理，⑩融合与适应，11解决没有依据可循的新问题，12运用知识和创造力解决复杂的真实问题，共12项子能力；关于“全球视野”，该指标细分出①对他人不同的价值观和习俗保持开放的心态，②理解非西方的历史、政治、宗教、文化，③用一种或多种国际化语言发明创造，④通过技术在全球范围内联系人和项目，⑤建立有效的跨文化的社交和智力技能，⑥使用21世纪的技能去理解和解决全球问题，⑦对有不同文化、宗教和生活方式的人保持尊重和开放的心态，向他们学习、与他们合作，⑧平衡社会和文化差异创建新的想法、获得成功，共8项子能力。

与此不同，中国的综合素质评价体系共有5项评价内容，包括思想品德、学业水平、身心健康、艺术素养和社会实践。对于这5项指标，教育部在《关于加强和改进普通高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的意见》文件中提出了具体要求，比如，关于思想品德，文件要求“主要考察学生在爱党爱国、理想信念、诚实守信、仁爱友善、责任义务、遵纪守法等方面的表现。重点是学生参与党团活动、有关社团活动、公益劳动、志愿服务等的次数、持续时间，如为孤寡老人、留守儿童、残疾人等弱势群体提供无偿帮助，到福利院、医院、社会救助机构等公共场所、社会组织做无偿服务，为赛会保障、环境保护等活动做志愿者”[7]；关于艺术素养，文件提出“主要考察学生对艺术的审美感受、理解、鉴赏和表现的能力。重点是在音乐、美术、舞蹈、戏剧、戏曲、影视、书法等方面表现出来的兴趣特长，参加艺术活动的成果等”[7]。

比较中美两国综合素质评价模式，发现双方都试图涵盖学生发展的重要方面而不是全部方面，并期待通过评价能够对人才的发展规格与方向带来积极的引导作用。不过，二者的侧重面和评价体系却是明显不同的，其中最突出的区别有以下3点：首先，美国模式中的评价维度侧重于对具体行为表现的描述，中国方案中的评价指标则侧重于高位概念的表述，操作起来难度较大。其次，美国模式评价的8个方面的素质在逻辑上彼此包含的成分比较少，而中国方案5个评价内容之间在逻辑上相互包含的成分偏多,比如，社会实践与思想品德并不是毫不相干的并列关系。第三，美国模式侧重于一般能力的考察，没有单独的学业成绩指标，而中国方案中包含着学业水平。关键的问题是，教育部在《关于加强和改进普通普通高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的意见》中，对这项指标的要求是：“主要考察学生各门课程基础知识、基本技能掌握情况以及运用知识解决问题的能力等。重点是学业水平考试成绩、选修课程内容和学习成绩、研究性学习与创新成果等，特别是具有优势的学科学习情况。”[7]这个要求中的“学业水平考试成绩”与2014年推出的“两依据一参考”方案，即“探索基于统一高考和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成绩、参考综合素质评价的多元录取机制”中的“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成绩”存在着重复评价的问题。

参考美国方案有助于改善我国的综合素质评价体系。比如，若能从行为描述角度把5个指标给出更为细致的操作性定义，则可以避免出现当前不同学校之间或者中学与大学之间使用的综合素质评价方案差异很大等问题，更能避免综合指标大而全却不被大学招生部门看重等问题。比如，有的中学以为大数据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因此试图把学生所有的学校活动都折算成分数，包括在图书角停留的时间、课间在干什么、上课时眼球是否在追随教师的讲解等等都记录在案。殊不知，大数据分析的成本是很高的，一不小心很可能因为信息污染严重或模型使用不当等原因而造成误判等严重后果。此外，有些学校对综合素质评价指标的解读也十分随意，出现了身心健康的评价内容包含身高、体重、肺活量、心跳等指标却没有心理健康指数的不当方案。显然，这样的综合素质评价的价值十分有限，其结果被高校招生人员直接采用的概率很小。

2 中美高校招生模式之比较

在中国，高考与招生一直被捆绑在一起；在美国，考试与大学招生是分离的，SAT、ACT等标准化考试成绩在大学招生中仅占25%的比重，学生的学业成绩、课外表现以及大学预科成绩等占有主导地位。美国大学招生综合素质评价的方案是五花八门的，此次美国私立高中联盟推出的新模式只能算得上是众多方案中的一种，该方案不可能颠覆美国传统的多元评价模式。

事实上，美国大学在制定招生标准时一般会同时考量学术标准和非学术标准。其中，美国高校的办学理念和使命与申请者的匹配程度往往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考量。比如，2015年在北京大学召开的一次中美顶尖大学人才选拔体系研讨会上，芝加哥大学副校长南德夫说：“芝加哥大学的理念和使命是提供最严格的教育体验，培养诺贝尔奖获得者。因此要求申请者在学术上非常出色，品质上敢于挑战，擅长阅读和学习。据此芝加哥大学最关注的是那些最聪明的、最适合本理念和使命的学生，而且要确保他们上大学后经受到更高挑战。”[8]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副校长安妮·卢卡说：“我们学校的理念和使命是服务于人民，强调教师和学生一起解决问题，从而改变我们州，改变美国，改变世界。因此我们在招生时更看重那些有大愿景的学生，能够去服务他人的学生。”[8]麻省理工学院招生主任斯图尔特·希尔说：“麻省理工的使命是让科技及其他领域的进步使人类受益，提升人类生活品质。那些愿意解答难题，解决问题有新的视角，敢于冒险、有明确目标的学生，是我们心仪的。”[8]斯坦福大学招生及助学金主任理查德·哈丁·肖说：“斯坦福大学的理念和使命是创新和发现，推动社会福利，我们倡导求知若渴和前瞻式思维，在道德、思想、知识、物质上提升全人类的水平，培养领袖型人物。因此，我们非常看重那些在学业和社会服务上有深度和广度、在生活中有领导力却又谦卑的学生。”[8]此外，美国高校在制定招生标准时对“如何为大学所在州提供服务”以及“如何照顾弱势群体”等非学术性因素也很看重。比如，康奈尔大学每年都把与农业有关的一些院系的大量招生指标分配给纽约州的申请者，直接导致纽约州考生在康奈尔大学的录取率大大高于其他州考生的升学率。另外，美国某些落后地区或弱势族群在大学招生中往往得到照顾。

与美国不同，为了体现公平，高考分数在中国的高校招生工作中具有决定性作用，结果“刷题提分”模式完全绑架了中小学教育，带来了比较大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中国一直在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更加合理和有效的高校招生方案，比如，2014年开始试点的“两依据一参考”高校招生模式就非常值得期待。

3 科学性与公平性之分析

关于高校招生，科学性与公平性是永恒的话题。比如，有专家认为，美国私立高中联盟推出的这套8因素综合素质评价方案会“拉大贫富阶层之间的教育差异”[4]，“必将成为精英阶层固化的凝固剂，削弱社会的代际流动程度，损害代际公平。”[5]在一些讨论高考改革方案的文章中，一种非常流行的观点也是“现在的高考太难，不仅导致了应试教育，而且使得贫困生升入一流高校的机会越来越小，长此下去会造成社会阶层的固化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担心显然是有道理的，也是值得重视的，但这些问题是否应该完全由综合素质评价和统一高考等测评模式来解决？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招生中的择优原则与公平性原则常常会导致不一致的结果。若以择优作为招生的最高准则，则要求统一考试或者综合素质评价必须是科学的，测评的信度和效度越高越好；若以公平性作为最高准则，则不可能指望通过考试或综合素质评价本身来实现，而需要依靠适当的招生政策。

事实上，无论是统一高考还是综合素质评价，只要这些招生方案是以择优为目的，只要把学术能力或者综合素质作为评价标准，就一定会对弱势群体不公平。因为弱势群体的物质文化基础永远不能与非弱势群体相比，他们追求优秀的起点一定不高，取得优势群体子女同等成绩的成本一定更高。因此，关于统一高考或者综合素质评价的公平性问题，或者说如何为弱势群体留出一定的上升通道问题，局限于改变统一高考或者综合素质评价方案一定是无解的。公平性问题的解决只能由行政管理和招生部门有计划地出台一些保障各阶层权益方面的政策措施，使得弱势群体中的一些相对优秀者也有得到高校录取的机会。目前，我国正在试行的一些关于弱势群体在高校招生中的优惠政策就是一个极好的方向。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美国高校招生中所采用的“复杂到难以描述”的多元评价标准并不能解决好公平性问题。比如，2004年时任《华尔街日报》教育记者的丹尼尔·金，通过历时3年对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杜克大学、康奈尔大学等美国100多所高校的深入调查发现，许多高校存在“偏向权贵家庭学生的招生双重标准”，“在录取过程中，权贵家庭的学生乘坐的是‘头等舱’”等问题[9]。此外，由于择优录取导致犹太人比例和亚裔学生比例太高，结果一些顶尖高校实质上存在着“按族裔分配招生指标”的一些潜规则，进而常常引发一些投诉案件，比如，哈佛大学等美国多所高校在招生过程中因涉嫌歧视亚裔学生就曾经受到过美国司法部的调查[10]。这也进一步说明无论是通过考试还是通过综合素质评价招生，对弱势群体的公平性问题需要依靠政策手段加以解决，技术层面的改进仅仅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总之，美国私立高中联盟推出的综合素质评价新模式，对于改进我国的综合素质评价体系，进而完善我国“两依据一参考”的高校招生新方案，都有积极的参考意义。但是，无论何种方案，其核心在于提高统一高考和综合素质评价的科学化水平，公平性问题的解决不能局限于考试与评价方案本身，而在于完善合理的招生政策和管理措施，把弱势群体缺乏竞争力的事实归罪于高考太难或综合素质要求太高等观念可能会误导大众，不利于在保障招生工作公平性的同时提升高考和综合素质评价的科学化水平。

[1]佚名.颠覆“美国高考”！美国藤校录取学生将用“能力档案”取代SAT成绩[EB/OL].[2018-03-06].http://www.sohu.com/a/223867205_100012066.

[2]王晓平,齐森,谢小庆.美国高校招生“新模式”的启示[J].中国考试,2018（3）:1-4.

[3]王湘波.多元化的美国高校招生[J].中国考试,2018（3）:5-7.

[4]鞠慧,孟卫东.质性评价不适合中国高校招生[J].中国考试,2018（3）:8-10.

[5]王后雄.评美国高校招生改革“新模式”[J].中国考试,2018（3）:11-14.

[6]国务院.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EB/OL].（2014-09-03）[2018-03-06].http://www.moe.edu.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moe_1778/201409/174543.html.

[7]教育部.关于加强和改进普通高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的意见[EB/OL].（2014-12-10）[2018-03-06].http://old.moe.gov.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s4559/201412/181667.html.

[8]王庆环.世界名校招生有“秘诀”吗？[N/OL].光明日报,2015-09-22（14）[2018-03-06].http://theory.people.com.cn/n/2015/0922/c40531-27617210.html.

[9]中美名校招生潜规则对比：谁能优先进入顶尖大学[EB/OL].（2015-01-09）[2018-03-06].http://edu.takungpao.com/liuxue/q/2015/0109/2881499.html.

[10]刘阳.记者调查：美国顶尖大学招生涉嫌歧视亚裔学生[EB/OL].（2017-08-13）[2018-03-06].http://us.xinhuanet.com/2017-08/13/c_112147520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