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财富伦理观的双重批判逻辑及其当代价值
2018-02-07吴兵
吴 兵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四川成都 610072)
马克思对财富与伦理之关联的探索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早期运用异化劳动理论对资本主义财富事实和国民经济学的批判是一种基于伦理价值预设前提的道德呐喊,成熟时期马克思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其内部探析财富与伦理的矛盾,则是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科学批判。从道德批判到科学批判的历史嬗变表征着马克思财富伦理融科学与价值、历史与逻辑、理想与现实为一体的方法论特质,是马克思主义不朽精神的彰显与确证,对于我国转型期道德建设尤其是财富伦理建设的理论与实践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一、道德批判:以抽象思辨为特征的人道呐喊
在青年马克思那里,主要是通过对资本主义财富运行现状和国民财富的深刻研究,对人的异化状态进行了全面的价值批判,而成年马克思则转向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物化生存的科学剖析。深层次讲,马克思两个时期的思维逻辑也有着重大颠倒,前者是一种由“应然”到“实然”的价值批判,后者则主要是从对“实然”的科学剖析,并且在揭示其内在矛盾的基础上实现了向“应然”的超越。马克思1844年前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是以自由劳动为价值悬设的人道呐喊,而在成年马克思那里,则把伦理的批判建构在坚实的资本主义内在机理的科学批判之上,马克思从来没有放弃对未来社会的理想诉求,而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实然状况的分析,宣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性与暂时性。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两种不同的分析理路,事实上构成伦理与财富对立的一种理论反映,两者逻辑地位与作用的转化集中体现在马克思的《1844年财富学哲学手稿》和《1857-1858年财富学手稿》之中。通过对这两部著作的重点分析,我们可以把握马克思财富伦理由抽象人本主义逻辑走向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轨迹,并由此展现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的独特魅力与深远意义。
1.人与物关系的颠倒:财富主体的反伦理批判
异化劳动是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批判资本主义财富关系最重要的理论武器,劳动的概念本是资产阶级财富学说史上的重要成就,当具体的财富形式抽象为人类劳动的一般形式的时候,国民财富才可能成为一门科学,然而资产阶级所肯定的劳动却是为私有制辩护的,他们把私有制作为自然前提,认为资本推动了劳动,工人用劳动创造了财富,因此财富是由三个源泉产生,资本创造利润,土地提供地租,工人劳动得到工资。这样一来,“一般劳动”本是财富的主体本质的科学规定反而表现为财富主体的伦理特质的异化状态。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指出,异化劳动有四重规定:工人与自己劳动产品相异化,工人与自己生产劳动相异化,人同自己类本质相异化,人同人相异化。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逻辑前提——“应然”,马克思此时运用的正是这种由“应然”到“实然”的逻辑理路。在马克思的设想中,人们的劳动产品应该是他们本质的体现,是人的力量的展示,人们占有自己的产品,在对象化的劳动中肯定他自己的类存在。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情况恰相反,本来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应该是自由的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在劳动中体验到幸福,但是现实却与之形成明显对比。“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1](P268)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能够感到自由。由此决定了人与其类本质的异化。人的类本质,在马克思看来,就是人们在自由自觉的生产劳动中发挥自己的能力,人们的劳动成果正是他们自己聪明才智的表现,人与人之间建立了真正的自由、平等、联合的关系。但是现实中的工人却与这种类本质完全对立,异化劳动夺去了工人的类生活,异化劳动把自我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最后是工人与工人之外的另一个人的对立和异化,也就是工人与资本家的对立。体现在财富主体上的财富现实与伦理价值处于尖锐地对立之中。
从财富伦理维度上看,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彰显了财富主体在人与物关系上的颠倒。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的世界的增值与人的世界的贬值是成正比的。在生产目的上,人不仅被当作商品,而且当作商品生产出来,再生产出一种关系,生产目的不是满足人的需要,而是服务于资本的需要,这显然有悖于作为物的创造者即劳动者理应在产品中体现自己的类本质这一伦理要求。相反,在资本世界,劳动者受制于其劳动产品。物在时刻支配生产物的人。产品本来是劳动的物化,但是,劳动的实现在现实中却受到对象的奴役,以致劳动者被剥夺了最必要的对象。劳动者同自己的劳动产品实际上处于异化的状态之中,这种异化就是人与物的异化。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劳动者通过劳动所生产的劳动产品,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是与劳动者相对立的。这种对立事实上把劳动者降低到物的水平,因为对真正的人来说,其劳动产品,也即物,应当是其主体本质的一种外化,是对其生命力的一种表征。而在私有制下,劳动者被降低为物的商品,这种人与物的关系的颠倒实际上是对人的否定,工人的劳动不但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反而成为痛苦和不幸生活的来源。马克思批判了这种人与物的关系,其实质也就表明:在财富生活中人与物关系上的颠倒是反道德的。
不仅如此,正是异化劳动的事实,使工人与资本家的道德意识共同处在异化状态中。马克思指出,异化劳动条件下的“生产不仅把人当作商品,当作商品人、当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生产出来;它依照这个规定把人当作既在精神上又在肉体上非人化的存在物生产出来。——工人与资本家的不道德、退化、愚钝”。[2](P282)马克思以自由自觉的劳动为价值预设,揭示了财富主体的道德命运,饱含着马克思深厚的人道关怀与不妥协的伦理批判精神。
2.对国民财富的道德批判
这种异化劳动的财富事实恰恰是利用了道德外衣为自己开辟道路的。国民财富和道德之间的对立本身不过是一种假象,它既是对立的同时又不是对立的,国民财富学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表现着道德规律。马克思嘲讽这种所谓的道德的科学:“国民经济学,尽管具有世俗的和纵欲的外表,却是真正道德的科学,最最道德的科学。它的基本教条是自我克制,克制生活和克制人的一切需要”。[3](P342)财富与伦理的断裂,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两者的统一,但这种统一是建立在对财富的屈从之上的,是对真正道德的亵渎。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财富发展使得人的需要异化为对货币的需要,使人的道德要求荡然无存。“对货币的需要是国民经济学所产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产生的唯一需要”。[4](P339)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是以追逐最大利润和获取最大量的货币为目的,人的多样化需要被简化为货币的需要,马克思在手稿中对货币异化的批判生动揭露了资产阶级道德的虚伪性。
马克思还批判了国民财富在财富增长与消费的奢侈和节约问题上的禁欲主义及其实质。马克思指出,“国民经济学”是一门关于财富的科学,同时又是一门关于克制、穷困和节约的禁欲主义的科学,它告诫资本家如何增殖财富,但对只是无感觉无需求的存在物——工人来说则是怎样尽可能节约资本的问题。“国民经济学”对工人进行道德说教,在它看来,)工人的任何享受的需求与任何奢侈都是不可理喻的。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的这种禁欲主义的道德说教不仅是对工人的异化状况的肯定和确认,同时也是对资本家异化状况的肯定和确认,资本家的消费活动和人性被资本本身增殖的需求所剥夺。它要求资本家要尽量节约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发财致富,更多地占有。因此,在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下,“国民经济学”关于奢侈和节约的观念实质上都是为私有财产作的道德辩护,二者本质上是相同的。因此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无论是节约还是挥霍都是服务于资本增殖的需要。
3.人的复归:财富伦理的应然指向
马克思认为消除异化劳动的基本原则即在于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在于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马克思已经意识到要消灭私有财产的思想,只要有共产主义思想就够了,但要消灭现实的私有财产,则必须有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如何真正克服财富规律与道德的对立,只有深入到私有财产的内在矛盾即资本主义财富规律中寻找答案,虽然马克思此时尚未走出费尔巴哈的类本质理论,但财富发展应是为着人的是对人的本质占有与确证的价值取向则是始终如一的。
马克思此时对共产主义的设想是建立在对人的异化状态批判的基础之上的。他认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5](P297)这里所谓的“积极的扬弃”,还只是一种价值预设和批判,还没有真正深入揭示私有财产存在的内在矛盾,也不可能科学把握资本发展的客观规律。实际上,这也只能是一种预想的“应然”,因为它建立在抽象的类本质基础上,是向“类”的一种复归。这一批判以“应然”为基本的价值坐标的。但是也必须承认,正是由于这一批判,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不合理的一面,论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向人们展示了未来社会的蓝图。也是在这一批判之后,马克思转向了对资本主义社会内在机理的批判,从而对现实的认识达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新高度。当然,在转向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科学批判的同时,马克思并没有完全放弃其基本的价值坐标,“人的复归”始终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财富社会批判的价值取向。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既吸取了斯密“经济人”的合理思想,又发展了费尔巴哈以单纯的“爱”为类本质的人,在这里,马克思所说的人,是真正的、符合类本质的人,但既不是指工人、农民,也不是指奴隶,而是摆脱了一切现实关系、获得了一种理想社会关系、进行自由自觉劳动的人。具体来说,在马克思的理想中,人应该获得类本质,人与人之间建立真正自由、平等联合的关系,人们在自由自觉的生产劳动中获得全面的发展,人们的劳动成果正是他们自己聪明才智的表现。但是,这种人在现实和历史中都不曾存在过,而只能存在于未来的社会理想中,是一种“应然”的境界。可见,虽然马克思理想的人与费尔巴哈的以“爱”为本质规定的人相比有了现实的因素,但依然没有能够超越人本主义的逻辑,即从“应然”出发对现实的批判。可见,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即对人异化状态的批判,既是对黑格尔异化思想的继承,又是对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理论的发展,但其由应然出发反观现实的思维逻辑却并没有根本的变革。
二、 科学批判:立足于资本主义财富内在矛盾的辩证剖析
马克思的批判在1844—1845年间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即由以抽象思辨逻辑为特征的价值批判转向了以唯物辩证逻辑为特点的科学批判。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他之所以从道德批判开始而以科学批判结束,并且不断拓展研究的视域,用辨证的同时是严格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和方法研究人类历史,就在于道德的进步并非出于人们的善良意志,其真正的基础深藏于人类历史和经济发展的规律之中。在《手稿》(指《1844年手稿》)及其以前,马克思是以抽象的人的本质为出发点的思辨逻辑,以人本主义道德为外在尺度,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和经济学的批判主要是一种价值批判。而在此之后,马克思转向了以现实的财富事实为出发点的科学逻辑,以唯物辩证法为武器,以事物内在矛盾发展为内在尺度,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科学批判。当然,在马克思早期思想中,也有大量的科学批判因素,而在成熟时期的思想发展中,价值批判也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建立在对社会现实的科学认识基础之上,具有更为贴近现实的丰富内涵。正确处理这两种批判的关系,是理解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和财富伦理思想的关键。
在成年马克思恩格斯那里,不再是以伦理道德标准来衡量资本主义社会的财富现实,而是从分析这些财富现实的矛盾运动出发,揭示伦理道德产生的根源和社会本质,寻求解决财富和道德问题的现实途径。正如恩格斯对纯粹道德的批判,“这种诉诸道德和法的做法,在科学上丝毫不能把我们推向前进;道义上的愤怒,无论多么入情入理,财富科学总不能把它看做证据,而只能看做象征。相反地,财富科学的任务在于:证明现在开始显露出来的社会弊病是现在生产方式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这一生产方式快要瓦解的标志,并且在正在瓦解的经济运动形式内部发现未来的、能够消除这些弊病的、新的生产组织和交换组织的因素。”[6](P120)这就告诉我们,马克思的财富伦理观是从批判资本主义市场财富和伦理道德,进而发现其内在矛盾及局限性,寻求实现对这一社会制度的现实超越。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由于马克思已经站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运用了不同的思维逻辑方式,所以,虽然同样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生活的批判,但得出的却是不同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崭新认识。这一手稿中的理论逻辑前提不再是人本主义的“应然”,而是从事生产劳动、具有现实性的人。马克思在这里已从人与物颠倒的表象中深入到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性的分析中去了。马克思认为在生产劳动中,本来劳动者应该是生产资料的主人,但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人却成为与其它生产资料类似的一个环节,成为大机器生产的附属物,发挥着同物一样的作用。从价值增值过程的观点来考察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就会看到,生产资料转化为吸吮工人劳动的手段。不再是工人使用生产资料,而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不是工人把生产资料当作自己生产活动的物质要素消费,而是生产资料把工人当作自己的生活过程的酵母来消费,并且资本的生活过程只是资本作为自行增殖的价值的运动。这实际上是主体与客体关系的颠倒:物的运动控制了人和社会,而不是人控制物。人只有适应物质生产,才能生存,并且在物质生产中改造自己,适应物的存在方式。在大机器生产面前,工人只能是机械的劳作,成为局部的人,畸形片面发展;人的能力、个性、感情全都淹没在物的形式中。物反而表现出人的特点。人的物化和物的人格化成为一个普遍的事实:资本家是资本的人格化,工人是劳动力的人格化。物化社会和物化的人所导致的结果是,人与物一体化。社会化大生产要求的标准化、抽象化、统一化、体系化,成为人生存的基本内容,人成为大生产的一个环节,一个数字,一个齿轮。可见,物化标准成为人生存发展的唯一尺度。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生产中的物化必然造成一切社会关系的物化,社会分工和个人私利的完全隔离,使人与人如物与物一样的彼此孤立,但也正是这种孤立和普遍的需求与供给互相产生的压力,促使毫不相关的人发生联系,从而生产过程中的物化,必然发展为社会关系的物化。人与人的交往以交换价值为中介,人就处于这种物化的社会关系之网中,并且依赖于物的关系之网而生存,人们信赖的不是人本身,而是货币。人的本质就体现于这种物化的社会关系之网中。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都被金钱关系所代替:封建社会中的君臣、主仆、地主与农民关系,朋友间的友谊,家庭中的夫妻关系、父子关系,都表现为金钱关系。人与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没有其它任何联系了。
从财富与伦理的关系上看,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人的物化,社会关系的物化,必然会渗透、表现于人们的感性欲望、理性思想,甚至还渗入了人们的内心世界和思维逻辑方式,最终以物化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表现出来。在资本主义社会,获得无限量货币的致富欲望成为资本自身存在的内在要求,资本家为这一欲望所支配,成为资本的物质体现者。在万恶的求金欲的驱逐下,他们发展了人类一切卑劣的动物般的感性冲动,为了这一切,不惜颠倒人间的高尚与卑贱、光荣与耻辱、正义与罪恶。原始资本积累过程即资本家的发家史,也就是这一欲望的恶性膨胀史。为了这一欲望,资本家不顾工人的身心健康,通过不断延长劳动时间和提高劳动强度,榨取劳动者的剩余价值。工人的感觉器官在资本生产中钝化,甚至沦为动物般的水平。因此,一极是财富的积累,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
正是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批判基础上,马克思彰显了从“实然”迈向“应然”辩证理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内在矛盾的历史演进恰恰为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创造了条件。马克思进一步明确指出,资本为了自身发展,要求不断克服市场空间、流通时间、消费能力、等价物数量等界限,以获得无限增殖的趋势,但是资本本身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所以资本是生产发展中的一个过渡点,即一个阶段。与之相应,人的物化生存也是个人发展的一定阶段,是历史的产物,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在这一阶段,一方面是人作为生产中的一个环节被物化,社会运动被物的生产运动所控制,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全面性被局部劳动代替;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人以物的面目在生产中发挥作用,人的种种能力得到最大的开发和利用。社会化大生产为人的全面自由地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和社会条件。资本无限发展的趋势,推动了先进科学技术的应用,大大促进了生产力地发展,社会财富越来越丰富,人们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自由时间。国际贸易、文化交流的扩大,增加了人们的社会交往,丰富了人们的社会属性,教育文化的发展提高了人们的文明素质,这一切都是人全面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超越物化现实的根本出路就在于发展生产力,变革社会关系,提高人的创造性,使人能够从自然界、社会及自身的约束中解放出来。
可见,马克思此时人生存的“应然”之蓝图,已经不完全是以人本主义为前提和价值坐标,而是从社会现实发展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出发,遵循由“实然”到“应然”的科学思维逻辑得出的结论:在生产力得到充分发展的前提下,必要劳动减少到最低限度,人们实现了真正的自由劳动,劳动成为人的自我实现方式;自由时间越来越多,人的能力得到充分发挥,需要尽可能得到满足,人们的社会联系广泛,社会属性日益丰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具有了现实可能性。可见,这种“应然”不再是纯粹的理想,而是经过了人类长期社会实践发展,获得了丰富的历史内涵,具备了客观现实基础的社会理想,有充分的现实可能性,个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设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现实关系和观念关系的全面性。资本主义财富发展的必然趋势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愿景的统一表征着马克思财富伦理是科学与价值的统一,实然与应然的统一,那种认为马克思主义只是生产决定论的指控或者是理想主义乌托邦的论断都是站不住脚的。
三、马克思财富伦理批判对我国转型期道德建设的启示
首先,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现实处境是当前道德建设的实践基础。回望马克思财富伦理逻辑转换的历史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在当代我国的道德建设中仍然存在如何处理“应然”与“实然”的关系问题,这涉及到我们研究道德伦理问题的根本方法论原则。从“应然”出发还是从“实然”出发,体现了两类不同的思维逻辑。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复归与人的解放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发展的必然趋势,物化是资本主义发展不可避免的代价,它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了客观基础,提供必备的物质条件。当下的道德伦理研究中,固然是从这一科学论断出发,但却把现实社会与马克思所设想的“应然”相对比,贸然得出既然今天搞市场经济那么人的全面异化就是不可避免的悲观结论。这一判断表面上看似乎是从马克思主义出发,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则,但深入分析我们就会发现,他们恰恰是将马克思的人道理想与科学分析相断裂,孤立地运用内摄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本主义来解读今天的市场经济,那得出异化的结论就是理所当然的了。问题的核心恰恰在于人的物化阶段是否在今天是不可避免的,马克思在何种程度上断定异化的必然性的,进一步的思考还在于我们能否减少这一过程中财富创造的生态的以及伦理的高昂代价,避免走上先以物化的方式实现财富增长又回过来修补人性的传统现代化的老路。当下的道德伦理研究往往不是从现实的社会主义财富生产的现实出发,不是以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为指导,而是从马克思的著作中抽取合用的词句或段落,甚至把不同时期马克思的观点混同起来,作为自己研究的根本出发点。这不能说不是对马克思的一种误读。以这种思维逻辑来研究当前的财富创造的现实,得出的只能是异化劳动和异化的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逻辑正好与之相反,它启示我们只有从现实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客观过程出发,发现财富的内在矛盾和局限性,把握发展规律,寻找人们在生产生活中全面自由发展的现实途径,才能够真正展望人类发展中具有现实可能性的未来蓝图。这要求我们不仅要有勇气接受市场经济条件下财富创造的普适性,同时要防范市场负效应的泛化,更要求我们理直气壮地创造性地发掘社会主义条件下财富创造与使用的独特优势。我们将“以人民为本”作为社会发展的归宿,创新社会管理体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注重社会公平,将关注民生建设作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任务,旗帜鲜明地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无疑不是自觉驾驭现代市场经济的实践探索与理论创新。这就是说,只有首先从对当代财富实践的深入认识过程中得出具有现实可能性的“应然”,在此基础上,以合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的应然指导我们的市场实践,使其逐步成为“实然”,从而实现财富发展与道德进步的真正统一,实现发展与公正的辩证契合,这是加强当代道德伦理建设的一个基本原则。
其次,构建新的道德生成机制与激励机制是走出当代道德建设困境的基本路径。通过对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科学逻辑形成过程的讨论,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认识到:伦理的最终基础是人类的生活和生产实践,而其中最为基本的是人们的财富活动。伦理规范就是在人们从事生产实践的过程中产生发展起来的,没有脱离了人类社会实践的纯粹的伦理道德。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中揭示了财富与伦理既相适应又相对立的辩证关系,深刻揭示了财富伦理实际上是财富活动方式的理论反映,是财富活动内在的要求。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表现为由农耕文明向城市文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从前那种组织化、行政化的道德生成和道德激励机制已经非常不适应转型期的财富发展的要求,当前我们的社会道德总体上说没有跟上社会转型的节奏,没能完全满足大众社会生活的需求,没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调节经济社会冲突的功能。道德的形成终归是社会经济发展方式的产物,但唯有道德创血功能,才会有道德血液流淌,经济体制的变革同时需要道德生成机制的相应变革。道德的激励机制也是如此,依赖于计划体制下的说教和单向灌输已无济于事,走向有道德的市场,需要道德从负价值成为正价值,需要道德成为能够不断增值的生产力要素,使其成为财富主体的自觉选择。马克思对市场财富的伦理评判既是立足于活生生的实践矛盾、生活矛盾,它揭示的是事物自身的矛盾运动而避免陷入先入为主的道德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同时也是从历史的运动、矛盾的转化中发现历史进步的必然趋势和价值归宿从而避免落入维护现存秩序的道德实证主义的泥潭。因此,当代我国转型期道德机制的建构既是对市场经济的适应和引导,同时也彰显着超越的功能,那种逃避现实的道德说教固然苍白无力,而屈从现实的道德粉饰更加面目可憎。
最后,制度创新的人性化是向善的道德之泉充分涌流的可靠保障。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本质上是一种制度伦理批判,是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非人性反人道的批判。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由道德批判走向科学批判的历史嬗变过程向我们揭示了制度与人性的内在关联,好的制度注定是顺应提升人性而不是压制泯灭人性的制度,在马克思的理想中,人类发展的未来就是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条件下进行的物质生产活动。美好德性的养育与奔涌本身就是人性光辉的自然流露,在当代中国每一个“最美”故事的背后其实都闪耀着人性化力量的光芒,我们曾经和现存的许多制度设计却在一定程度上遮蔽和压制了人性化的力量,道德的重建需要人性的制度提供保障,道德的进步需要改变那些制度中与人性不相容的规则。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最深厚的道义基础不仅在于它能够创造比资本主义制度更高的生产力与社会财富,更在于它能够在捍卫人的基本权利和满足人的尊严的人性需求中引导人民走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