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动能与供求新平衡

刘尚希 苏京春

（财政部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北京 海淀 100036）

无论是古典经济学、新古典经济学，还是现代西方经济学的各个流派，都可以看作是围绕需求和供给来开展的，市场机制是通过供求互动来发挥作用的。显然，需求和供给这一对重要概念，应视为一个整体而不可分割，两者不可偏废。而这种整体性特征的涌现则源自于一种供给响应机制，即供给对需求的变化产生适应性变化，在总量、结构、质量等方面作出灵敏的响应。但在现实中，供给响应机制有时会失灵，导致供需总量结构脱节，严重时以过剩危机反映出来。过剩危机，有时可能是需求不足导致的，但另一种可能是供给响应机制失灵导致的。我国的严重产能过剩更像是后一种情形。因此，我国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恰恰是对症下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不意味着对需求管理的放弃，而是从一个更高层面上来矫正供给响应机制失灵，避免供需脱节，并由此构筑发展的新动能。新旧动能转换的过程正是供给响应需求的变化而不断优化的过程，通过满足需求、引领需求，实现对内外需求的响应而达成新的供需平衡.而一旦形成了这种螺旋式上升的动态平衡机制，更高质量的增长无疑也就蕴含其中了。而新动能持续发挥效力的关键则是供给响应机制的稳健性与可靠性，这与供给模式的自适应性密切相关。这离不开对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进行必要的再反思。认为政府是一个外生变量，在学界由来已久，而从我国经济发展的实践来观察，政府更应视为一个内生变量，并进一步认为，应考虑打破政府与市场对立中的机械唯物论。在完成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动能与供求新平衡的一连串逻辑推理的基础上，本文联想到对发展目标的相关思考，并将这种思考纳入本文的余论部分，意在强调经济发展应特别重视这种从“物的发展”到“人的发展”的理念转变。

一、供求平衡机制：基于经济学均衡理论的考察

学界对传统西方经济学理论的梳理一般都包括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两个时期，而近现代经济学家对经济学理论的贡献纳入体系的较少，在学界现阶段的研究当中，对均衡理论系统梳理的状况也未见理想。而鉴于本文的研究目标，笔者认为从经济学均衡理论的考察路径来探索供求平衡机制应更为有效。在此，对经济学均衡研究当中相对更加有效的理论进行考察与述评，从而阐述不同经济学均衡理论框架，探讨供求平衡机制，供给方与需求方究竟是如何实现响应的，以期为本文的研究奠定基础。纵观经济学均衡理论的发展，可将其分为静态均衡、动态均衡和随机均衡三种情况，各个情况下的均衡理论系列各不相同，具体如下所述。

（一）静态均衡考察与一般均衡、局部均衡相关研究述评

西方经济学主体理论体系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均衡理论都属于静态均衡，一个是由法裔瑞士经济学家里昂·瓦尔拉斯提出的一般均衡理论，一个是由新古典经济学的集大成者英国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提出的局部均衡理论。现代经济学对其的发展主要集中在一般均衡理论的研究序列当中。

1.一般均衡：瓦尔拉斯、阿罗—德布鲁系列研究

一般均衡又叫瓦尔拉斯均衡①L.Walras formulated the state of the economic system at any point of time as the solution of a system of simultaneous equations representing the demand for goods by consumers,the supply of goods by producers,and the equilibrium condition that supply equal demand on every market.WALRAS,L.,Elements d'economie politique pure,4eme edition,Lausanne,Paris,1900,20+491pp.，指的是在经济体系运行过程中的某一个时间点上，存在这样一种情况，消费者对商品的需求等于供给者对商品的供给，而且在这一时间点上，所有市场的供给与需求都相等。瓦尔拉斯认为，在这一均衡点上，每个消费者都达到了自己的最大效用，每个供给者都实现自己的最大利润，市场完全出清，各个市场上的每个消费者和供给者都对购买价格和售出价格完全满意。瓦尔拉斯提出的一般均衡是相当庞大的，市场体系中从商品市场到要素市场无比庞杂，这种假想究竟是否存在，瓦尔拉斯本人并没有给出答案。

时隔半个多世纪之后，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斯·约瑟夫·阿罗和杰拉德·德布鲁合作论述了完全竞争市场下瓦尔拉斯均衡的存在性。而这两位也正是因为在一般均衡理论方面的贡献分别在1972年和1983年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阿罗在修正纳什创造出来的数学工具的基础上，解决了在竞争性市场当中一般均衡达成的条件，即一般均衡方程组有解的条件。而几乎与此同时，德布鲁也运用数学方法得出相同的结果，于是两人联合发表成果，因此这种对一般均衡理论的数理发展又被称为阿罗—德布鲁均衡。

2.局部均衡：马歇尔的研究

瓦尔拉斯揭示的一般均衡同样注重对需求与供给之间关系的思考，但由于体系过于庞大加之牵涉关系过于复杂，忽略了对需求与供给之间变化的深入阐释。这也是为什么同样作为经济学当中重要的均衡理论，近乎同时期被提出的局部均衡，无论从应用方面、还是影响力方面，都更受瞩目的原因。马歇尔的局部均衡用商品的均衡价格来衡量商品的价值，利用对需求和供给变动的分析提出了均衡价格理论，认为在供给和需求达到均衡状态的时候，产量和价格也同时达到了均衡。或者我们可以简单地说，是马歇尔的研究让供求两条线交叉在一起，构成现代西方经济学各种均衡和变化分析的基础。

（二）动态均衡考察与述评

阿罗—德布鲁对一般均衡理论的分析完成了竞争性市场条件下的静态分析框架，但是却没有对动态分析做出解释。英国经济学家约翰·希克斯虽然仍是沿着一般均衡的线索开展，但他对均衡的研究不可不说是开启了新的时代。他认为均衡应当分为静态均衡和动态均衡，其中，静态均衡不考虑时间因素，而动态均衡则会考虑每一个数量发生的时间，这种动态一般均衡理论就是希克斯最重要的均衡理论贡献。

美国经济学家欧文·费雪最早关注到了通货膨胀率预期与利率之间的关系，发现当通货膨胀率预期上升的时候，利率也会上升，这一规律被称为费雪效应，也叫作费雪猜想。在此基础上，希克斯认为利率作为资本的价格，实际上是一个与时间相关的动态价格，进而在此基础上将一般均衡发展至动态均衡领域。动态均衡使用并发展了理性预期理论，使理性预期称为新古典经济学的基础理论之一，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为信息经济学奠定了基础。希克斯的结论带来经济学界的研究热潮，沿着这一脉络的主要研究分为连续时间条件下的动态均衡和离散时间条件下的动态均衡。连续时间条件下的动态分析很好地揭示了经济增长，罗伯特·默顿·索洛在弗兰克·普兰顿·拉姆齐的基础上将最优控制动态分析纳入了一般均衡的分析当中，这也是连续时间下动态均衡所主要使用的分析方法。离散时间条件下的动态分析则使用了递归方法，解释了宏观经济研究的所有主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动态分析下的均衡是通过对相应函数求均衡解的方式达成的。这种在均衡解下的状态被动态分析经济学家们称为稳态，也就是我们在增长经济学的相关模型当中常常看到的一个概念。

（三）随机均衡考察与随机一般均衡研究述评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沿着微观一般均衡的脉络引入时间因素来解释宏观经济现象。对经济行为进行分析时，加入时间因素之后显然更加科学，无论是在连续时间条件下还是在离散时间条件下，无论是使用最优控制分析方法还是递归分析方法，都是为了能够在时间要素存在的基础上解释理性经济人的动态行为。而这种分析研究均衡的方法通常是求动态均衡解，只要证明了存在性与唯一性，那么目标函数的动态均衡解就能够找到，也就是可以找到明确的均衡状态。然而，在宏观经济学分析当中，这种均衡状态并不稳定，经济学家发现动态系统中总是存在波动的问题。理性经济人假设基础上的最优选择，是一个应对性选择，当外部经济环境发生变化的时候，理性经济人的理性行为选择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从而使均衡解下的均衡状态偏离本来应当位于的稳态位置，呈现出随机的特性。

挪威经济学家芬恩·基德兰德和美国经济学家爱德华·普雷斯科特利用颇具开创性的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方法来分析宏观经济波动和宏观经济政策。在影响波动的因素方面，两位经济学家认为主要是对经济实践能够产生实际影响的技术发明因素产生的冲击，以及其他经济政策方面的冲击。

（四）供求平衡的响应机制小结与全要素生产率反思

从以上考察和综述当中，我们不难发现，从局部均衡到一般均衡，从静态均衡到动态均衡再到随机均衡，实际上都是供给和需求相互作用的经济循环过程，这个过程也可以说是供给与需求的相互响应。从生产总是满足消费的这个意义上说，应当首先是供给对需求的响应，有了供给，需求响应才可能产生。因此，在供求关系的相互作用中，供给响应具有先决性，并总是通过对需求的预期，通过各种创新来提供需求响应的现实供给。

不同的均衡理论关注的重点有所不同，呈现出层层深入的特点：局部均衡分析探讨的是需求与供给在完全竞争市场条件下如何响应、如何变动、如何出清；一般均衡关注的是不同市场之间的相互影响与最终所有市场完全出清的状态，即宏观视角下供给与需求的完全平衡；动态均衡将数量赋予时间维度，将时间因素引入宏观经济均衡分析，探讨了在不同时间条件下，包括连续时间和离散时间条件下，函数组合能否达成均衡解的过程；随机均衡则在动态均衡的基础上考虑了包括技术以及宏观经济政策在内的各种冲击造成的理性经济人行为波动的均衡分析。但无论是哪一种均衡分析，从供求关系来讲，都有一个供给与需求相互响应的机制，相互推动、螺旋式上升。但供给响应与需求响应并非可以等量齐观，没有现实的供给，需求响应是不会发生的，即使存在现实的供给，若不符合需求，需求响应也不会产生，除非是现实的需求出现了缺口。凯恩斯理论看到了微观需求响应机制失灵，希望用政府提供的需求来弥补，以期达成平衡，实质上是以政府行为扮演市场主体行为来建立需求响应。而从我国的情况来看，在产能产量过剩条件下，也曾多年采用过需求调控的做法，但却带来了更严重的产能产量过剩。所谓“前期政策消化期”就是针对此而言的，不得不转向供给侧。出现严重的过剩，并非都是需求响应出现障碍，可能恰恰是供给响应原地打转造成的。不难发现，现在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是破除供给响应障碍，恢复供给响应机制的灵敏性，以达到新平衡。

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内涵：对供给响应机制失灵的矫正

从我国现阶段经济实践来看，可以说并不是缺乏需求，而是如何建立一个灵敏的供给响应机制，而对供给响应机制失灵的矫正，恰恰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实质内涵。

（一）我国供给响应机制失灵的三大表现

我国供给响应机制失灵可按照以下归类分成三个大方面来进行观察，首先是商品市场，其次是要素市场，最后是开放市场。就现阶段经济实践来看，商品市场供给响应机制失灵主要表现在品牌、质量、种类等都不能满足需求；要素市场供给响应机制失灵主要表现在土地、资本、劳动力、技术、制度等要素的市场供给机制即相关制度尚未建立健全；开放市场供给响应机制失灵则主要表现在低端供给已经逐步丧失市场而高端供给尚未完全形成。

1.商品市场：品牌、质量、种类都不能响应需求

我国供给响应机制失灵的首要表现是在商品市场，供给不能有效响应需求的表现至少有三个方面：第一，当前供给方提供的商品品牌、商品质量和商品种类等不能够满足需求。现阶段，人民对生活水平的要求越来越高，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强调：“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其中就包括了人民对各项产品、服务要求的提高和供给不能够完全响应这种需求变化之间的扭曲。第二，当前供给方提供的品牌、质量和种类不能满足需求的提升。需求具有原生性，表现为对现实供给的需求和对未来供给的需求。供给不仅要满足当前的需求，更要满足未来的需求，这需要通过产业革命为主导的技术和制度创新来实现。电脑、智能手机、各种应用软件等都是“需求期待”的产物，也是供给方多方“竞猜”的结果，少数满足了“需求期待”，在市场中胜出；而背离者就被市场淘汰出局。在开放经济条件下，如果国外的供给更能满足“需求期待”，消费就会外流。第三，国内需求与海外供给达成匹配，导致消费严重外流。以年轻一代为例，现在这类人群更加注意质量与设计感并存、品牌与时尚感并重，无论在日化等日用品或是衣物、箱包等用品方面，都具有相对较高的要求，加之当前网络经济下价格对比十分方便，很大一部分人选择代购海外产品。

进一步分析商品市场供给响应迟钝的原因，不难发现，虽然历经多年改革，市场机制亦在不断完善，但我国商品市场目前存在标准陈旧、监管不严、逆向淘汰等诸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供给响应机制就会“钝化”，与需求背离。我国现在“需求期待”可说仍然十分旺盛，但是钝化的供给响应机制，导致生产不出能够响应需求的产品。此外，对新商品的研发上市需要一定的时间，也需要更高的成本，而如果市场上标准偏低，那么按照现在的低标准就能生产的话，供给方就不会按照高标准来生产。服务领域的体制束缚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供给无法响应需求，现有的需求在经济实践上的表现是拉动了别国的供给。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我国增长下滑的因素，但也正是这种下行风险压力在推动市场主体以及政府下决心建立更加灵敏的供给响应机制。

2.要素市场：土地、资本、劳动力、技术等尚未完全实现市场化配置

我国供给响应机制失灵的另一个重要表现是在要素市场方面，无论土地、资本、劳动力，还是技术和制度，这些生产要素本身就属于供给侧，而这些要素究竟如何在供给侧发挥作用，还取决于这些要素的市场机制如何运转，要素市场同样存在需求方和供给方。鉴于此，本文认为，我国供给响应机制失灵在要素市场的表现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旧要素的市场机制尚未健全。土地、资本、劳动力等旧要素市场化配置尚未实现。在土地的国有制和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我国土地要素施行的是特殊的批租制度，土地出让金是地方政府的重要收入，土地要素市场一直没有真正建立起来，从国有土地的“招、拍、挂”到农村土地流转，都还只是半市场化配置。在资本方面，我国近年来一直在建立资本市场，但国有资本和民间资本难以融合，所有制壁垒依然存在，统一资本市场仍未建成。要素没有市场化，要素供给无法达成对要素需求的灵敏响应。

第二，新要素市场机制尚未建立，制度、技术、新型人才等新要素配置未有成形的市场机制。阿不拉莫维茨将技术相对落后的经济体称为具有“后发优势”，因为它们具有可以学习既有先进技术的条件，而杨小凯则将这种技术相对落后的经济体称为具有“后发劣势”，因为虽然它们可以学习技术，但是对于成为技术土壤的制度的学习却很难成功。对于正处于上中等收入阶段的我国而言，技术和制度都需要创新。技术以及新型人才这些新要素，我国现在还没有成形的市场机制，谈不上供给响应。科研院所的许多研究都是为研究而研究，自身就是需求，是一种“自慰式”的研究。而需要新技术的企业望眼欲穿，科研院所可能视而不见。

第三，要素市场治理水平对要素形成制约。企业家精神、专业化的管理在我国是十分稀缺的生产要素，从根本上制约着其他要素效率的发挥。高质量的增长要求有更高质量要素的供给，但当前却受制于体制机制的束缚。

3.开放市场：低端供给已失市场，高端供给尚在建立。“中国制造”一度成为享誉全球的标签，依靠低廉的劳动力价格、低价原材料的使用，我国在低端制造业和高端制造业的下游发力形成了自己的品牌。然而，随着国力强劲、人民币国际化水平的全面提升等多重因素的作用，我国这种低端供给已经因为价格等优势的丧失而失去原有比较优势，而与此同时，我国的高端供给却因为技术竞争优势尚比较薄弱而尚未建立。

（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实质是矫正供给响应机制的偏差

如上所述，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内容看似庞杂，实质上正是包含了三个方面：首先是对商品市场的供给响应机制进行改革，其目标就是提升商品、服务质量。与此同时，通过制度和技术的创新来提升整个商品市场的供给响应机制。其次，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主要的方面，就是提升要素的市场化水平。从经济学视角来看，相对于最终需求，整个要素市场实际上都可以看作是供给侧的内容。而要素市场本身又分为需求方和供给方，这些方面都囊括在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内容当中。最后，也是我们日前正着重发力的方面，就是在世界市场上如何重塑中国的供给响应机制问题。

1.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旨在提升供给质量

供给侧结构改革首先旨在提升供给质量，丰富产品、服务的种类层次，并注重品牌打造，推动制造业从“微笑曲线”的低端走向两端。微笑曲线中段是制造，左边高企段是研发，右边高企段是营销。其中，占拥左边高企段，就能在全球性竞争中占据绝对优势，引领全球市场；占拥右边高企段，就能获得营销环节的全部利润，尤其是在品牌价值基础上实现最终惊险一跃，占据绝大多数利润；而只占据中间段的话，只能以巨大的时间成本、要素成本得到最小的利润空间。想要推动实现向微笑曲线两边移动，向左移动需要的是新科技和新投入，向右移动则需要新业态和新模式，这就要靠切实提升要素市场供给响应机制作为基础，全面提升供给侧体系的水平和质量。

2.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旨在实现要素的市场化配置

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提升要素市场化配置方面，至少要从三个方面着手：第一，旧要素的市场化配置需要加快推进公有制条件下的产权制度改革、国企国资改革、金融制度改革和户籍制度改革。第二，新要素的市场化配置，一方面要实现人才的市场化、社会化，实现人才的自由流动和优化配置；另一方面要提升社会治理水平，培育企业家精神和社会责任意识。这对我国当前的科研院所体制和教育体制提出了重大挑战。第三，新旧要素共通配置方面，需要实现良好耦合、规模效应与新旧要素“1+1＞2”的乘数效应。

3.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旨在理顺开放市场上的“输入”与“输出”关系

在分工全球化、资源配置全球化的新格局下，我国的发展正在逐渐走向以全球为市场、以全球为生产地、以全球为采购地、以全球为消费地的全球化发展方式，发展空间不是境内，而是全球。这就需要我们重新认识“输入”与“输出”的内涵及其相互关系。以全球化的方式创造财富，传统的国内生产总值的概念已经不相适应，而应当代之以国民生产总值来衡量中国的财富，并以控制权而不是所有权来计量财富。从这个视角来观察，“输入”与“输出”就不再局限于境内境外的地理概念，而是主体概念，是“谁”在输入输出，是中资企业、还是外资企业？站在这个视角来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那就是基于国民、基于全球的供给响应机制改革。输出产能、资本、技术，这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内容，建立新的全球供给响应机制，而输出产品则只是传统的方式。同样，输入高端人才、技术、尖端产品，为我所用，同样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内容，以全球的方式构建我国的供给响应机制，提升供给响应能力。

三、供给响应机制形成新动能

通过矫正后的供给响应是形成整个经济发展新动能的基础。供给响应更加灵敏、供给结构更加优化、供给体系质量更高，供需耦合更加紧密，这个过程也就是新旧动能转换的过程。建立了新的供给响应机制，也就意味着新动能的形成。如果把供给比作发动机，那么供给响应机制就是动力与传动装置的耦合，这样汽车才能往前走。经济社会发展也是如此，供给是发动机，需求是传动装置，只有发动机作用到传动装置上，经济社会这辆车才会往前走，否则，发动机就是空转，空耗资源。供需形成合力，发展才会有动能，而供给响应机制是关键。

（一）新动能的启动过程：供给结构优化

新动能的启动过程就是初始阶段所表现出来的新旧动能转换的过程，而新旧动能转换一开始是以供给结构优化起步的。唯有如此，供给响应才能建立起来，供给与需求的耦合才有可能。这至少包括对原有要素结构、经济结构、区域发展结构和技术结构的突破。

第一，打破原有要素结构。包括两种情况：加入新要素的“结构”过程，不加入新要素的“结构”过程。首先，不增加新要素的“结构”过程主要表现为：一方面提升要素投入质量;另一方面提升要素使用效率，从而扩大供给响应能力，增加经济发展动能。其次，加入新要素的“结构”过程，主要是指新技术、新商业模式、新业态对经济的融合、渗透会不断衍生出新的供给响应方式，从而扩大新动能。

第二，打破原有产业结构。这包括产业组织结构、市场结构、竞争结构等等。不同的产业结构，其呈现出来的供给响应能力、供给响应方式都会有很大差异。产业结构从低级到高级化的过程，是供给响应能力、供给响应方式转变的过程，也是新动能渐渐形成的过程。

第三，打破原有区域发展结构。不同区域的新旧动能，是不一样的，经济增长活力也各不相同。比如珠三角城市新技术驱动的产业不断发展，极大带动了城市化和产业的集群化发展。中西部地区有后发优势，但制约因素也很多。当前区域分化已经呈现，区域结构在加速调整。区域分化的过程也是新旧动能转化的过程，这不能以长期习惯的增长速度指标来衡量，区域的供给响应机制才是潜力所在。

第四，打破原有技术结构。新旧动能转换实际上是一个先解构、后建构以实现结构优化的动态过程，若从具体表现来观察，则应是从一个旧结构形成一个新结构的过程，而其中的内核就是新旧技术的更迭，表现为S型曲线。每一种技术的增长都是一条独立的S型曲线，新技术的S型曲线一般开始从旧技术趋于S型的稳定期后就开始了，而后历经实验、成熟、上市等过程逐渐转化为生产力，在一段时间内与旧技术并存，一同成为经济增长的动力，而后逐步与旧技术的重要性持平，最终实现超越，实现技术结构优化。

（二）新动能的激发过程：供给响应能力增强

随着原有的要素结构渐渐打破，旧要素通过制度、技术变革焕发新活力，新要素加入后，一方面在与旧要素耦合的基础上产生新的供给能力;另一方面，也产生了新的供给质量，在品质、种类、品牌等各个方面，纠正供给对需求响应的失灵，更好地满足现实的需求。随着原有技术结构的转变，新技术带来研发活力，更高质量的产品以及新型产品势必能够实现对“期待的需求”（表现为持币待购或转向国外）的满足，提升我国供给的竞争力。随着区域发展结构的调整，一方面更多新业态和新模式能够在不同区域涌现出来，另一方面也激发区域供给响应机制的转换。

（三）新动能的实现过程：供给响应达成与需求的耦合

需求具有原生性，在此基础上供给对其响应能够达成一种均衡，这种均衡是供给对需求响应的结果，是供给满足需求时的均衡。但从历史视角来看经济实践，这种均衡往往是“即时性”的均衡。但供给响应不仅仅是即时性的需求，也应满足期待性的需求，体现在供给结构性优化后产生的新供给。表面上是新供给引致新需求，实质上是期待性的需求引发了新供给。总是在供给者预见到了期待性的需求之后，才会产生新供给，不然新供给就成了无源之水，这个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这样也就造就了竞争中的创新和创新中的竞争，谁赢得了期待性需求的“心”，谁就是胜出者。这个过程就打破了原有的旧结构，实现结构优化，而新动能也就由此而形成。这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静态均衡，而是一种基于时间序列上的动态均衡，也并不是一种几个月或者一年期内的短期均衡，而是具有上台阶性质的长期均衡，这种带有长期经济增长特质的稳态，才应是我们现阶段所阐述的新动能的实现，才应是我们所追求的供给响应机制重建基础上所达成的新平衡。

（四）新动能持续发挥效力的重点：供给模式的变革

我国现阶段的发展，在成功培育新动能、推动新动能实现的同时，还应当关注新动能持续发挥效力的重点，我们认为这一重点就是供给模式的变革。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浪潮来临之后，供给模式从实质上发生了很大变化，过去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影响下，以工业化为基本特征的供给模式，这种旧模式已经逐渐无法适应现阶段的“互联网+”基础上的供给模式了，新模式更多呈现出分散化、小型化、个性化、灵活性等特点。经济增长的动能在某种程度上应与汽车运动相似，在运动的过程中，必须包括发动机、传动装置、制动系统、方向盘等应有的构件，只有这些构件都具备的前提下，才能够持续前行。仅改变供给模式，并不能构成经济增长的充分条件，但却是供给响应机制持续发挥效力的必要条件，也是新旧动能形成的必要条件。

四、余论：实践视角再反思政府与市场

政府作为一个外生变量已久，而通过我国经济发展的实践，政府应视为一个内生变量来考量，还应破除政府与市场对立而生的机械唯物论。

第一，政府究竟是内生变量还是外生变量，可以公共产品为线索进行一些反思。一说到公共产品，多数观点立即就站在与私人产品相对立的视角上。但从我国的实践来看，政府与市场关系已经打破了这种二元对立，两者不是相互排斥的关系。其实政府本身就是一个内生变量，就是市场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把政府看成是一个搅局的角色，而市场才是天然存在的。因为完全竞争的完美市场在实践层面是不存在的，如果政府没有有效地发挥作用，那么市场就会失灵，政府越位抑或政府缺位，都会导致市场失灵。没有政府，也就没有市场。

第二，打破政府与市场对立而生的机械唯物论。经济学理论当中曾关注居民部门、企业部门、政府部门、对外部门，所强调的循环是四部门的循环，刚开始的理论中是包含这些内容的，但是后来逐渐地把这些东西扔掉了。现在的经济学更多是从流程和从要素的角度来说的，而不是从总体的角度来看的，不是把政府作为内生变量来谈的。机械唯物论虽然试图在对立中形成一种平衡，但是在西方这条路也已经走不通了，制度和实践也已经搞不下去了。没有政府就没有市场，二者是共生的关系。正如法经济学倡导的那样，把以法律为代表的制度因素纳入经济学分析的领域，这也是现阶段全球经济实践运行的实际状况，而不仅仅是怀抱带有空想特色的自由主义思维。

第三，从“物的发展”到“人的发展”的逻辑转变。物的发展是有止境的，人的发展是无止境的。资源是有限的，现代经济发展在不断创造出新资源，这导致资源的内涵已经发生变化。传统工业模式下，增长是有极限的，而时至今日，由于资源内涵发生了变化，增长的内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原有工业模式下所认为的增长极限主要是基于物的发展，而发展的逻辑势必要遵从物的发展到人的发展，再到物的发展，再回到人的发展的螺旋式上升轨迹。当下，正是以人作为出发点的阶段，接下来就将是世界范围内更高水平的物的发展，然后是更高水平的人的发展，最终还是要落脚到人的层面，而非以往阶段一直强调的物的层面。一个是物的逻辑，一个是人的逻辑，这两个发展的逻辑是不一样的。物的逻辑就是追求GDP，在工业化模式下负的外部性尤其大。现在的发展，倡导的是以人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环境、技术以及相关因素都要有利于人的发展、有利于人的健康、有利于人的道德水准的提升，其中也包括发展成果的共享。这是现阶段我国决策层所强调和倡导的理念，也是我国几十年发展逐步摸索和不断践行的理念。这么多年以来，为我国经济奇迹奔走的人很多，也有许多人试图以“模式”“道路”等简约的表述来总结我国的发展而未得其法。实际上，我国的经济发展实践已经通过四十年的实践活灵活现地书写在我国的大地上，并不是一个模式或者道路就可以囊括或者总结的，我国改革开放实践谱写的是一套全新的中国版发展经济学，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动能与供求新平衡的逻辑演绎、理论创新与实践，必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