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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对一九四三年同盟国高层会议的回应

2018-02-07唐正芒李国亮

中共党史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解放日报德黑兰宣言

唐正芒 李国亮

1943年秋冬,世界反法西斯阵营内相继召开了三次高层会议——1943年10月19日至30日,苏、美、英三国外长于莫斯科召开会议;11月22日至26日,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埃及开罗举行会议;11月28日至12月1日,美、英、苏三国首脑于伊朗首都德黑兰举行会晤。三场会议召开时间紧凑,是二战转折时期同盟国就战时及战后问题的一次高密度表态。其中,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后发表了《四国关于普遍安全的宣言》,这是中国继《联合国家宣言》后第二次与美英苏强国一起签署有关国际事务的宣言,标志着中国“四强”的身份获得确认*王建朗:《反法西斯战争时期的中国与世界》第5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8页。;开罗会议则是二战时期蒋介石代表中国参加的唯一一次盟国首脑会议;德黑兰会议期间,斯大林对《开罗宣言》的认可,使得中国在开罗会议上取得的成果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证*德黑兰会议期间,丘吉尔曾询问斯大林是否看过即将发表的开罗会议有关远东问题的宣言。斯大林回答说,他看过了,他完全赞成这个宣言和它的全部内容,并说朝鲜独立是理所当然的,而满洲、台湾和澎湖列岛应当归还中国。尽管其代价是将大连辟为自由港,损害了中国主权,但斯大林对《开罗宣言》的肯定使得中国在开罗会议上的成果获得一定程度的保证则是无疑的。参见沈志华主编:《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17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456—457页;《德黑兰、雅尔塔、波茨坦会议记录摘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57—61页。。可以说,这些会议都直接或间接与中国有关,对中国战时及战后局势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有关这三场会议与中国关系的研究,以往学界多从国民政府的战时外交或蒋介石的外交活动处着眼,并取得了不少成果*有关这三场会议的研究,学界多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1)细数、评价国民政府的战时外交成就,特别是中国大国地位的获得历程。代表作有王建朗:《大国意识与大国作为——抗战后期的中国国际角色定位与外交努力》,《历史研究》2008年第6期;李铁城:《中国的大国地位及对创建联合国的贡献》,《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6期;陶文钊、杨奎松、王建朗:《抗战时期中国对外关系》第八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2)研究抗战时期蒋介石的外交活动,特别是蒋介石与开罗会议的关系。代表作如冯琳:《开罗会议前蒋介石对台湾问题的认识与考虑》,《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李华:《蒋介石与开罗会议》,《社会科学战线》1995年第2期等。(3)研究抗战时期的中国对外关系,尤其是在分析中美、中苏、中英等双边或多边关系时,这三场会议都是绕不开的重要节点。相关成果如吴景平:《开罗会议提供的历史性愿景——以中美关系为中心的若干思考》,《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6期;王真:《动荡中的同盟——抗战时期的中苏关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而当时处于非执政地位的中共与这三场会议的关系,因其未能直接参与,加上相关材料较为匮乏,学界至今未予足够关注,由此便造成了中共角色在此类研究中的长期缺位。然而笔者在翻阅当时的《解放日报》《新华日报》等相关史料时发现,面对1943年秋冬同盟国间密集的高层互动,中共并未沉默,其在关注、评论的同时,于决策层面也给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尽管当时报纸刊发的文章有一定的宣传性,与中共的内部指示确有一定区别,但社论文章本身就代表了当时中共中央的立场,因此不能因此低估其价值。鉴于此,本文即尝试从中共视角入手,对莫斯科会议、开罗会议、德黑兰会议作进一步的探讨,以期补充、拓展相关研究,祈请方家赐正。

一、中共对三场会议的报道、表态及评论

三场会议就缩短作战时间、处置德日殖民地及战犯问题、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等问题进行了磋商,取得了重要成果。处于非执政地位的中共也对这些会议给予了高度关注,并通过其机关报《解放日报》《新华日报》等媒体对会议作了系列报道,阐述了自身主张。

(一)关于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

1943年10月19日至30日,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美国国务卿赫尔、英国外交大臣艾登及各自军政顾问在莫斯科举行会议,会议最后通过了一个公报和四个宣言*一个公报:《苏美英三国外长会议公报》。四个宣言:《中苏美英四国关于普遍安全的宣言》《苏美英三国关于意大利的宣言》《苏美英三国关于奥地利的宣言》《苏美英三国关于德国暴行的宣言》。公报及宣言具体内容参见世界知识出版社编:《国际条约集(1934—1944)》,世界知识出版社,1961年,第400—406页。。会中,三方就是否让中国签署宣言发生分歧。莫洛托夫以中国未参会而拒签一个四国宣言,但在美国的斡旋下,会议最终同意以四国名义发表宣言。*Summary of the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Session of the Tripartite Conference, October 21,1943,4 p.m.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43,General,pp.593-595;王建朗主编:《中华民国时期外交文献汇编(1911—1949)》第8卷(中),中华书局,2015年,第403—405、407、408页。10月30日,中国驻苏大使傅秉常代表中国签署了《四国关于普遍安全的宣言》。

中共对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的关注可以称得上是全时段、全方位的。事实上,自魁北克会议后,国际上便盛传英美苏即将召开外长级会议的消息,同期的《解放日报》《新华日报》亦纷纷转载相关新闻,表达了对该会议的关注。会议召开期间,中共更是对会议议程作了大胆推测,认定“会议的一个决定的关键,是立即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这应当是会议的中心关键”*《莫斯科会议的金钥》,《新华日报》1943年10月20日。。鉴于此,中共极力呼吁与会各国,尤其是“英、美一定要开辟西欧第二战场,和苏联操着一样的步伐,从东西两方向柏林进军。这是三国在今天最重要的任务,这是走上最后的彻底胜利的唯一道路”*《步伐一定要一致——祝三国会议成功》,《新华日报》1943年10月21日。。

会后,中共随即对会议内容展开了全方位的报道。一方面,通过转载路透社、合众社、塔斯社等媒体的报道,对会议公报、宣言内容、各方回应等作了细致的披露。另一方面,积极组织撰写新闻稿及社论,表达自身对会议的看法。如《解放日报》刊发的《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11月6日)、《毛泽东同志在庆祝十月革命节干部晚会上的讲话》(11月7日)、《毛泽东同志电斯大林,庆祝十月革命节》(11月8日)等文都明确表达了中共对会议内容及宣言的看法。对于这一会议,《新华日报》的报道更是在时效性和深度上做得恰到好处。在得知会议结果后,11月2日的《新华日报》特发一期号外*《三国会议昨发表公告,中美英苏签安全宣言》,《新华日报》1943年11月2日。,对会议公报及四国宣言内容进行了专门报道。而在深度方面,粗略统计,会后《新华日报》发表的相关社论达5篇之多*分别为:11月3日社论《加强团结,缩短战争!——论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就》、11月4日社论《我们的责任加重了——论四国宣言对中国的意义》、11月5日社论《严惩战争罪犯!》、11月6日社论《彻底消灭法西斯主义》、12月1日社论《三国会议动员了欧洲人民》。,从多角度对会议内容、成就、意义等作了解读。

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后,恰逢十月革命胜利26周年纪念日。11月5日,毛泽东就此专门致电斯大林,代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热烈庆祝莫斯科三国会议及中国参加的四国宣言的伟大成功*《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478—479页;《毛泽东同志电斯大林,庆祝十月革命节》,《解放日报》1943年11月8日。。11月6日,中共中央办公厅为此特意召开一个干部纪念晚会。毛泽东在晚会上高度评价了这次会议的成就,表示:“我们庆祝莫斯科三国会议的划时代的成就,我们庆祝中国参加了伟大的四国宣言!我们共产党人,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我们全国爱国的军民同胞,应该一齐努力,坚决拥护四国宣言”*《毛泽东同志在庆祝十月革命节干部晚会上的讲话》,《解放日报》1943年11月7日。。从毛泽东的电文、讲话中可以看出,中共对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是持高度肯定态度的,对会议成果也颇为满意。

中共在获悉三国外长会议产生的五个文件详情后,迅速就决议内容作了解读。首先,有关战时军事合作问题。中共之前就曾推测军事合作问题是会议的关键,而会议公报则明确指出,“对于缩短对德国及其欧洲卫星国战争所应采取的措施方面曾有率直的和详尽的讨论”,特别是其中有关盟国军事作战计划“已经作出决定,并已着手准备”*《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1页。。这一表述恰恰印证了中共先前推测的准确性,也显露出中共对盟国“先欧后亚”战略的认同与支持*有关中共对盟国“先欧后亚”战略的认同与支持,学界已有诸多研究,本文于此不再赘述。具体研究参见张晓峰:《国共两党对“先欧后亚”战略方针的分歧》,《中共党史研究》1996年第1期;张文禄:《二战初期中共认同“先欧后亚”战略原因论析》,《广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由此,毛泽东表示:“不久的时间内,我们将看得见第二战场的实行开辟,从东西两面夹击希特勒而打败他,决定地解决欧洲的问题。欧洲问题解决,就是折断了整个法西斯的脊骨与右手,剩下日本帝国主义这个左手,也就不难打断了。”*《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卷,第479页。

其次,有关战后和平问题。会议文件特别是四国宣言对战后和平问题有较为详细的描述。实际上,中共认为战后与战时问题密不可分,其逻辑是:“只有切实解决了当前最重要的具体问题——缩短战争时间的军事行动问题,然后,战后保证和平的问题才有了实际的基础。”*《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解放日报》1943年11月6日。基于此,在同盟国就军事合作达成一致后,会议有关战后和平问题的决定亦即得到了中共的认可,认为四国宣言是四国关于战后问题的大宪章,是“去年元旦二十六国宣言的重要发展。那次宣言奠定了联合国在战时的合作,而四国宣言则确立了战后合作的基础”*《加强团结,缩短战争!——论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就》,《新华日报》1943年11月3日。。同时,四国宣言也明确提出:“有必要在尽速可行的日期,根据一切爱好和平国家主权平等的原则,建立一个普遍性的国际组织,所有这些国家无论大小,均得加入为会员国,以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3页。对于这一新国际组织的构想,毛泽东认为:“这种新的国际联盟,将和战前的老的国际联盟(虽然在其后期有苏联参加在内,但那时不容许苏联起重要作用)大不相同,它将是真能保障和平安全的联合机构”*《毛泽东同志在庆祝十月革命节干部晚会上的讲话》,《解放日报》1943年11月7日。。这体现出他对未来新国际组织的期待。

再次,有关三国外长会议对中国的影响。对此,中共给出了较为全面的评价。一方面,中共对中国签署四国宣言之事非常满意,表示“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个宣言的签订,是我国国际地位提高的有力证明……我们不仅将和英、美继续共同行动,击溃日寇,而且将在战后世界占重要的地位”*《加强团结,缩短战争!——论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就》,《新华日报》1943年11月3日。,流露出对中国国际地位上升的民族自豪感。相对应的,中国签署宣言本身也扩大了会议的成果,加深了其影响。对此,中共在评论中亦有反映,称会议“由于我国代表傅秉常大使的参加,使它的范围和意义更为扩大”*《加强团结,缩短战争!——论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就》,《新华日报》1943年11月3日。。另一方面,中共也指出了中国在签署四国宣言后所肩负的责任,认为“我们的责任却也加重了……我们今后就应该在行动中表示我们的决心和尽我们的责任”*《加强团结,缩短战争!——论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就》,《新华日报》1943年11月3日。,“四国宣言发布了,争取反法西斯战争全面胜利的战鼓已经擂动了……在这里,我们的责任加重了,我们需要努力之处,比到盟邦自要更多更大,比到自己过去也要更多更大”*《我们的责任加重了——论四国宣言对中国的意义》,《新华日报》1943年11月4日。。

(二)关于开罗会议

1943年11月22日至26日,中、美、英三国首脑蒋介石、罗斯福、丘吉尔于埃及首都开罗举行会议,三国就联合作战及战后远东秩序问题作了讨论,并签署了《开罗宣言》。《开罗宣言》明确了日本侵略和掠夺中国领土的事实,提出了战后对日处置的办法,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大成果。蒋介石代表中国参加会议并签署宣言,标志着中国的国际地位获得了极大的提升,“实为中外古今所未曾有之外交成功也”*吕芳上主编:《蒋中正先生年谱长编》第7册,(台北)“国史馆”,2015年,第507页。。

对于开罗会议,中共也进行了密集的报道。12月3日,《解放日报》发表题为《美中英北非会议决定加强作战,迫使日寇无条件投降》的报道,对会议日程、与会人员、宣言内容等作了详细介绍。10日,又发表社论《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对宣言内容作了更为深入的阐述。与此同时,《新华日报》也对会议进行了诸多报道,如《蒋主席由开罗回渝,和罗丘曾有会议》(12月3日)、《中英美开罗会议》(12月4日)等。在立场方面,《新华日报》社论《中英美开罗会议》在开头便指出:“中英美三国开罗会议,是对日作战的同盟国间一次极重要的会议。他的成就是不能够忽视的”。12月10日,《解放日报》社论《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更是条分缕析地表达了对《开罗宣言》的支持,肯定宣言“对于军事问题……这是很正确的决定”,“就战争的目的来说……开罗会议的这一条,也是正确的”,“关于剥夺日寇全部殖民地的决定,开罗会议也是正确的”。

中共对开罗会议及宣言的评论主要有以下两方面内容。一是警惕日本对蒋介石诱降问题。1943年春夏,国民党顽固派策动了第三次反共高潮,同期日本也积极对蒋介石开展政治攻势,尤其是5月的“吴开先事件”*吴开先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上海工作统一委员会主要负责人,在上海从事地下特工活动时被日伪宪兵、特务逮捕。1943年4月,日本政府为与重庆国民政府“谋和”,主动安排吴开先乘日本飞机由上海赴广州。行前,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参谋小林少将对吴开先表示:“日本对重庆迟早必化敌为友,以期共同反苏反共。今日准汪政权独立及交还租借,取消特权,都是希望蒋介石回来的准备”,请向蒋介石转达。5月7日,吴开先回到重庆,不久即受到蒋介石召见,一时传为丑闻。延安民众曾要求审判吴开先的叛国罪行,蒋介石则极力为其辩护。参见石源华主编:《中华民国外交史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33页。及8月至9月间日本大本营报道部部长谷萩那华雄接连四次发表了对蒋介石的诱降谈话*日本大本营报道部部长谷萩那华雄于1943年8月1日、8月19日、8月28日及9月11日接连四次发表对蒋介石的诱降谈话,中共《解放日报》 对于谷萩那华雄的历次诱降谈话均有详细的报道。而重庆国民政府则对此事一直保持缄默,未曾公开予以反驳,此举引起了中共对蒋介石即将对日妥协投降的怀疑。,这些事件均极大地加深了中共对蒋介石公开投降的怀疑,表示:“吴开先及各色‘劝降大使’,尤其是最近日寇四次诱降以来,纷纷‘脱险’回返重庆,国民党报纸一律予以赞扬欢迎。这些事实,不能不令人怀疑重庆与南京,究有多少区别……是否先反共后投降或先投降再反共的‘争点’尚待商决?是否今日重庆的问题只在何时全面的公开的正式的投降?”*《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第572—573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开罗宣言》昭示“我三大盟国……将坚持进行为获得日本无条件投降所必要之重大的长期作战”*《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7页。后,中共便认为这是打击了日本诱降的阴谋,“使日寇挑拨中、英、美三国团结,和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进行对华‘政治攻势’的阴谋,又遭受了一棒。一切或明或暗的投降份子的头上,也挨了重重的一击”*《中英美开罗会议》,《新华日报》1943年12月4日。。其中逻辑不难厘清,在蒋介石代表中国参加开罗会议后,中国即与英美盟国紧紧绑在了一起,“已无与日本单独进行和平谈判的余地。重庆方面主要关心的是增加美援和对中共的关系问题”*《华北治安战》下册,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433页。。而中共之前所担心的蒋介石公开妥协投降的可能性也已不复存在,故毛泽东也断言:“开罗会议打击了日本诱降(但未最后放弃),堵塞了蒋介石寻求妥协之门。”*《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8页。

二是殖民地处置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中共的看法较为复杂。首先,中共认为“关于剥夺日寇全部殖民地的决定,开罗会议也是正确的。依照这一决定,日寇被剥夺的殖民地将达八百万方公里,由此可以解放四万万人民”*《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但在肯定之余,中共也指出了宣言的不足,即“对于其他许多地区,还未作出具体决定”*《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如“没有具体提出南太平洋各被压迫民族的民族独立,似仍有不够完美之感”*《中英美开罗会议》,《新华日报》1943年12月4日。。对此,中共随即提出自己的主张,一方面,它希望莫斯科会议的精神能在东方重现,表示:“我们希望在将来解决东方各民族的问题时,莫斯科三国会议所用于欧洲的原则,也能用到东方来。”*《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另一方面,寄希望于中国对远东其他被压迫民族的示范和协助作用,因为“中国对远东各被压迫民族的示范和协助,尤为重要……中国实现独立和民主的途径,也就是远东其他各被压迫民族获得真正解放的道路”*《中英美开罗会议》,《新华日报》1943年12月4日。。1945年4月,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所说的“我们认为开罗会议关于朝鲜独立的决定是正确的,中国人民应当帮助朝鲜人民获得解放”*《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86页。,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总的来说,中共从会议精神援引到中国自身示范两个角度亮出了自己在解决日本殖民地问题上的主张,尽管这样的表态不可能左右盟国就这一问题的看法,但可以看出中共自身在处理殖民地问题上的态度。

(三)关于德黑兰会议

1943年11月28日至12月1日,美、英、苏三国首脑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举行会议,就消灭德国武装及战后和平合作问题展开讨论。会议最重要的成果是三国就开辟欧洲第二战场问题达成一致,这对加快二战胜利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然而,会议也存在严重缺点,即三国为了各自利益,私下达成了某些损害别国利益的妥协或默契*参见王绳祖主编:《国际关系史(1939—1945)》第6卷,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年,第292页。,这对战争进程与战后国际关系的发展都造成了不良影响。在得知会议消息后,中共迅速对德黑兰会议及宣言展开报道并给予高度评价。12月8日,《解放日报》在头版发布《斯丘罗德黑兰会议决定,从东西南三面摧毁德寇》的消息;《新华日报》刊登头条文章《罗斯丘签三强宣言》,当日的社论也及时跟进,对会议宣言进行了深入的点评,认为“这次会议,的确是决定着人类命运的会议,是保证民主国家胜利和奠定战后永久和平的基石的会议。我们热烈的予以欢迎”*《保证胜利的会议——论苏美英三国宣言》,《新华日报》1943年12月8日。。《解放日报》12月10日社论指出:“我们读了德黑兰会议的三国宣言,读到这个对纳粹德国的总攻击令,大感满意。”*《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

对于会议发表的两个宣言*这两个宣言分别是:《苏美英三国德黑兰宣言》《苏美英三国关于伊朗的宣言》。参见《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7—410页。,中共主要从两个方面作了解读。一方面,在军事问题上。中共根据宣言中“我们已就将从东面、西面、和南面进行的军事行动的规模和时间,商得完全的协议”*《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8页。的条文,断定盟国已就开辟欧洲第二战场问题达成一致,称:“这乃是德黑兰会议最重要的成功。三国宣言,就是一个对法西斯德国总攻击的命令……这就是说,望眼欲穿的第二战场,德寇所最惧怕的第二战场,盟国之间早已在原则上一致同意了的第二战场,现在更具体地在规模上和在时机上都已经商定了。致德寇于死地的最后一击,这一个世界历史上空前未有的大决战,已经从德黑兰得到了总攻击令了。”*《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中共之所以对盟国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望眼欲穿”,且高度夸赞宣言的这一决定,内中其实有两层用意。第一层用意,与前述《开罗宣言》一致,中共认为德黑兰会议传来的这一消息同样打击了日本离间盟国合作及诱降蒋介石的阴谋。据此,1943年12月20日,八路军野战政治部发出关于目前对敌占区宣传的通知,“要求大力宣传德黑兰会议与开罗会议,宣传八路军打击、消灭伪军的一连串胜利。并以上述两点,联系揭露日本侵略者离间盟国团结和诱降的失败及其伪军政策所遭受的打击。这次宣传要抓紧旧历年关进行,作为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时举行大规模政治攻势的思想准备”*《八路军·综述·大事记》,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499—500页。。可见,中共此举正是借国际形势好转对之前日本挑拨盟国团结,对华进行“政治攻势”的有力回击。第二层用意,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决定也体现出盟国对“先欧后亚”战略的坚持,这便打击了国民党顽固势力企图借外援取得胜利,保存实力发动内战的阴谋。对此,毛泽东的点评可谓鞭辟入里,称:“德黑兰会议肯定开辟欧陆第二战场,与蒋希望快在太平洋反攻相违背。故蒋此次由开罗飞返重庆不及前次废约之大吹大擂、兴高采烈了。”*《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卷,第484—485页。

另一方面,在战后和平问题上。中共认为德黑兰会议要比莫斯科会议更进一步,因为宣言“决定要使战后的和平是一种永久的和平,而且在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建立这种永久和平的原则”*《保证胜利的会议——论苏美英三国宣言》,《新华日报》1943年12月8日。。中共之所以没有认为这种永久的和平是梦想,是因为“在社会主义苏联发挥其日益巨大的国际作用时,在全世界各国人民更加团结起来时,这种持久的和平是会有的”*《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如此表述似有夸大苏联作用之嫌,但其内在意图则是为了强调苏联有权参与战后世界和平秩序的擘画。

二、中共回应的特征及相关思考

在就会论会的基础上,有必要从更为宏观的视角爬梳中共会议评论中所暗含的意图及倾向。综观中共的会议评论,可发现其体现出了以下几点特征。

(一)敏锐的范例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在对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及德黑兰会议的评价中,中共多次表述了“范例”的观点,展现了其敏锐的政治意识及对中国战后政治前途的考量。尽管这些宣言当时并不直接关系中国,但其处置原则、方法、精神等,将来都极有可能运用到远东,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而这也正是中共密切关注这些宣言的原因所在。

莫斯科外长会议后,国内舆论界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与中国有关的四国宣言上,而对会议发表的其他宣言则未予足够关注*有关这一情形,《东方杂志》即专门撰文指出,时人“注意力都集中于四国宣言,好像它是会议中的唯一贡献。事实上四国宣言只是莫斯科会议公报中的一部分,其余也都是很重要的”。参见史国纲:《莫斯科会议公报的检讨》,《东方杂志》第39卷第19号,1943年。。然而中共与之不同,除四国宣言外,对会议发表的其他宣言也给予了高度关注。如《关于意大利的宣言》,根据宣言中“意大利人民应有一切机会建立以民主原则为基础的政府和其他机构”*《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4页。的条文,毛泽东认为:“根据这些条文,消灭一切法西斯遗迹与建立有共产党参加的广泛的新民主主义意大利的方针是确定了。”*《毛泽东同志在庆祝十月革命节干部晚会上的讲话》,《解放日报》1943年11月7日。而对宣言中“意大利人民有权最终地选择他们自己的政府形式”*《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5页。的表述,毛泽东则称:“这是一个原则性的声明,这就是说,将来意大利人民选择民主制度,还是选择其他更进步的制度,他们是有权利的。莫斯科会议对意大利宣言是一个范例,将来将以此对待一切法西斯国家。”*《毛泽东同志在庆祝十月革命节干部晚会上的讲话》,《解放日报》1943年11月7日。引人注目的是,《关于意大利的宣言》中的一些条文给出了共产党入阁的法理依据,而中共亦极其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进而作出了“这必然会大大影响东方,影响中国”*《迎接一九四四年——纳粹覆亡的一年》,《解放日报》1944年1月1日。的论断。正是在这一宣言的影响下,1944年4月,意大利共产党首先参加巴多里奥政府。接着,欧洲十余国共产党出现了入阁参政的高潮。中共对欧洲政局的变化寄予厚望,这为其随后能够提出“联合政府”的政治主张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启发。对此,1945年毛泽东在中共六届七中全会的讲话中就表示,联合政府“这个口号是由于国民党在军事上的大溃退、欧洲一些国家建立联合政府、国民党说我们讲民主不着边际这三点而来的。这个口号一提出,重庆的同志如获至宝,人民如此广泛拥护,我是没有料到的”*《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75—276页。。可见,中共此一范例意识对随后国内政治局势的发展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对于《关于德国暴行的宣言》,中共同样持“范例”的看法。《新华日报》在社论中指出:“罗、丘、斯宣言,虽然是对惩处德寇罪犯而发,其中的原则和办法,却应该普遍的应用。我们提议,对日寇也同样适用。”*《严惩战争罪犯!》,《新华日报》1943年11月5日。宣言中凶手“将被解回到犯罪地点并在当地由曾受他们凌虐的人民予以审判”*《国际条约集(1934—1944)》,第406页。的条文,实则赋予了受害国在国内审判战争罪犯的权利。对此,朱德就表示:“按照莫斯科会议决定,日本法西斯军阀残杀中国人民,我们将来要把这些日本法西斯头子捉到中国来惩罚”*《朱总司令赞扬三国会议伟大成就》,《解放日报》1943年11月8日。。这些表述均体现出中共对远东惩处日本战犯问题的思考。日本无条件投降后,除甲级战犯外,乙、丙级战犯的审判确也遵循了该条文所述的办法,即交由罪行发生所在国的军事法庭审判处置。

关于德黑兰会议,中共认为:“此次三国关于伊朗的宣言(指会后发表的《苏美英三国关于伊朗的宣言》——引者注),又是一种范例。伊朗虽是弱国,他在对德国法西斯作战中的事业中是有贡献的,三国宣言保证伊朗的‘独立、主权与领土完整’,并给以经济援助。”*《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中共之所以专门罗列伊朗在德黑兰会议中获得的各项保证,意在以伊朗自比,即:中共作为中国战场上的相对弱势力量,其坚持的敌后抗战亦对反法西斯事业有贡献,而根据伊朗宣言的精神,中共也应获得不被国民党内顽固势力攻击的保障及盟国的物资援助。于是,在这种范例思维下,中共便认为:“这种范例,更加证明那些处心积虑,总想消灭反法西斯力量的人,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行为,是不容于世界公理的。”*《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如此表述既是对国民党内顽固势力的不点名警示,又委婉地提出了中共自身在生存、发展上的诉求。

(二)明显的自力更生取向

通览中共关于这三场会议的评论,自力更生的战略思考在这些文章里表现得十分明显,是中共评价盟国三场会议的重要特征。中国抗战依靠的根本力量到底是什么,是有利的国际环境、外援的增加,还是自己?中共就这个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中共在文中严厉批评了国内某些人希望依靠良好的国际环境、外援来取得胜利的错误观点。在评价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时,中共表示:“制止投降危险,制止内战危险,光有国际的条件是不够的,还一定要依靠中国抗日人民自身的警惕性与团结力。只有我们自己的团结与努力,才能真正消除投降危险与内战危险,才能坚持抗战,争取最后胜利。”*《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解放日报》1943年11月6日。在评价《开罗宣言》时,中共表示宣言中有关军事问题的决定“针对着我国一些失败主义者的谬论而加以批驳。这种谬论,例如某些人埋怨盟国不给中国帮助,并在‘外援不至’的藉口下准备投降……这些谬论,都被开罗会议驳斥了的”*《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含蓄批评了国民党不注重团结国内抗战力量的做法。

至于中国抗战胜利依靠的根本力量是什么的问题,中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中国本身。这类表述在其社论中有诸多体现,如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后,中共便提出:“四国宣言固已加强了盟邦对我援助的保障,但在目前的交通情形之下,显然不用说明,自力更生还是首要之图。”*《我们的责任加重了——论四国宣言对中国的意义》,《新华日报》1943年11月4日。同样,《新华日报》在1944年的新年社论中更是表示:“从中国来说,胜利的关键不在日寇的不利条件,也不单是在盟国的胜利,而主要的在我国本身。关键在于人民认得清楚时局的真相和发展,在于中国本身认真做到抗战、团结、民主,尤其是民主。”*《祝新年努力!》,《新华日报》1944年1月1日。尽管抗战期间,中共也毫不避讳国际环境、外援的重要性,中共自身也曾积极争取外援,但其立足点,根本的依靠力量始终都放在自力更生上。中共对三场会议的这些评价正好提供了一个观察战时中共外交思维状况的横剖面,显示出中共对争取外援和自力更生关系的认识在抗战时期就已趋成熟。

(三)一定的评价偏好

就在这些会议召开的半年前,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于1943年5月21日宣布解散共产国际。5月26日,毛泽东就此作了报告,指出共产国际的解散有利于“加强各国共产党,使各国共产党更加民族化,更加适应于反法西斯战争的需要”*《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22页。。这一表述说明中共已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民族化的政党,有能力基于现实情况作出更加符合本国实际、本国利益的决策。然而,这并不妨碍其与苏联继续保持基于相同意识形态而产生的特殊关系。基于此,中共在报道、评价三场会议时给予苏联超乎其他盟国的赞誉便在情理之中了。

首先,在报道数量上。中共对莫斯科外长会议和德黑兰会议的报道数量明显多于没有苏联参加的开罗会议。开罗会议主要就远东问题作出表态,与中国问题直接相关,本应获得更多的关注,但仅以《新华日报》社论为例,其中专门论述莫斯科外长会议的社论文章5篇、开罗会议的1篇、德黑兰会议的1篇*会后《新华日报》专门论述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的5篇社论见前文注释;专门论述开罗会议的为12月4日发表的社论《中英美开罗会议》;专门论述德黑兰会议的为12月8日发表的社论《保证胜利的会议——论苏美英三国宣言》。,从数量上可以看出,中共对有苏联参与的三国外长会议的关注度明显高于无苏联参与的开罗会议。而且,莫斯科外长会议的规格显然不及开罗会议,是为接下来的盟国首脑会议作准备,也就是说,相对不太重要的莫斯科外长会议反而得到了中共超规格的关注。

其次,在对会议评价上,中共对有苏联参加的莫斯科会议和德黑兰会议的评价远在开罗会议之上。1943年12月10日,《解放日报》在社论《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中明确指出,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这“两个国际会议中,对于世界人类战胜法西斯野兽和奠定战后和平的伟大事业更为重要的,当然是苏英美的德黑兰会议”。1943年12月31日,《解放日报》在社论中更是称“斯大林格勒之战,是世界战局的转折点;而莫斯科会议与德黑兰会议,则是世界政局的转折点”*《一九四三年国际局势的回顾》,《解放日报》1943年12月31日。,而对开罗会议的作用则一笔带过。

再次,在对苏联作用的评价上,中共对苏联在莫斯科会议和德黑兰会议中的表现给予了极高的赞誉。在评价莫斯科会议的成就时称:“莫斯科会议,由于社会主义的苏联在其中发挥了极其重大的作用,成为面目一新的一次国际会议。”*《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又称宣言中“惩凶与民主两大原则的具体详密的规定,这是完全区别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这种区别是革命战争与帝国主义战争的原则区别,这主要地是苏联参加这个战争的结果”*《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解放日报》1943年11月6日。。而在对德黑兰会议的评价中,中共对宣言中建立“永久的和平”提法予以肯定,就是认为“在社会主义苏联发挥其日益巨大的国际作用时,在全世界各国人民更加团结起来时,这种持久的和平是会有的”*《开罗会议与德黑兰会议》,《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0日。。这些评价都毫不隐讳地流露出对苏联的美誉。因此,从对三场会议的报道数量、作用大小及对各盟国所起作用的评价上均可看出,中共相当肯定苏联在会中所起的作用。

需要说明的是,限于非执政地位,中共不可能直接参与会议,故对会议细节的掌握还存在盲区,这就导致中共的一些评价并不能完全反映会议实况,如苏联一开始并不支持中国签署四国宣言,德黑兰会议中苏联也有侵害中国主权的行为,而这些在中共的评价中均无反映,这就说明中共这种带有一定偏好的会议评价难免存在缺陷。不过,中共这种突出莫斯科会议和德黑兰会议,淡化开罗会议的做法还有一层现实的考量,即有意凸显美英苏间的合作,用以勾勒出一幅“目前的国际形势已经完全变了,社会主义的苏联与英美中各国人民已经完全团结起来了”*《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解放日报》1943年11月6日。的图景,以期借“这种国际上的范例,可以教训我们中国的某一部分人”*《欢迎莫斯科会议的伟大成功》,《解放日报》1943年11月6日。,可见其有向国民党内顽固势力喊话的意味,用以遏制可能出现的国共冲突。

三、会后中共对形势估计的变化及决策层面的应对

1943年是国际国内局势发生重大变化的一年,也是中共抗战十分困难的一年。尽管毛泽东在1942年《红军的伟大胜利》一文中即称苏军已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获胜,但这个论断明显带有一定的宣传、动员作用。实际上,直至1943年2月前,中共仍为苏联战局所揪心。随后,“吴开先事件”、共产国际解散、国民党试图发动第三次反共高潮、谷萩那华雄诱降谈话等蜂拥而至,可以说,三场会议前,中共面临的国内国际形势相当严峻。然而,在同盟国这三场会议召开之后,中共对形势的估计便发生了重大变化。如前所述,三场会议就调和盟国间的战略、政略分歧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极大地推动了二战胜利进程。而对于会后变好的国际形势,尤其是对中国战场的积极影响,中共也有着深刻认识。1943年12月25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布《关于新旧年关的宣传要点》,指出在1944年阳历新年至阴历新年期间,党的一般宣传中心是:“世界政局的大变化,以今年十月下旬至十二月初的莫斯科会议与德黑兰会议为一转折点,犹如世界战局,以去年年底至今年年初的斯大林格勒战争为其转折点一样。中国参加的四国宣言、开罗会议,再次确定首先击败希特勒的战略与关闭国民党公开对日投降之门,有利于人民而不利于反动派……莫斯科会议以来的重要文献及毛泽东十一月六日的讲演应编为小册子,在根据地内外广泛散布,以提高抗战胜利与新民主主义胜利信心。”*肖一平等编:《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时期大事记》,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17页。在这一文件的指示下,《解放日报》于1944年1月1日发表新年献辞,指出:“斯大林格勒之役,标志了世界战争的转折点,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与德黑兰三国领袖会议,标志了世界政治的转折点……四国宣言的发表,开罗会议的举行,给了我们抗战阵营中的投降派反动派以打击,剥夺了他们阴谋妥协投降的借口,这是苏英美盟国对我中国人民极其重大的帮助。”*《迎接一九四四年——纳粹覆亡的一年》,《解放日报》1944年1月1日。可见,无论是内部指示还是对外宣传,中共都明确肯定会后出现了有利的国际形势。1944年4月1日,毛泽东在发给季米特洛夫的电报中对此亦有反映,称:“去年12月开罗会议上,罗斯福在蒋介石面前表示了关于维护国共两党团结的必要性和两者之间的不容发生武装冲突的观点。从去年8月3日到12月苏联和美国报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其实质是反对中共和国民党之间发生分裂和武装冲突,主张它们之间的团结。这一切合在一起,给我们以很大帮助。”*〔保〕季米特洛夫著,马细普等译:《季米特洛夫日记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88—289页。由上可见,中共不仅非常明了国际形势大为好转的状况,而且对这种形势可能引起的国内外政治联动表示了期待。

与此同时,欧洲共产党入阁参加联合政府的趋势也深深吸引了中共的目光。二战后期,随着世界范围内民主力量的发展,随着战争胜利的到来,欧洲共产党入阁参加联合政府的情况不断增加*这一时期,欧洲共产党出现了入阁参政的高潮。意大利、比利时、法国、荷兰、丹麦、挪威、芬兰等国共产党先后参加联合政府,中共对此给予了高度关注。,已成为当时世界政治的一股潮流*参见牛军:《从延安走向世界:中国共产党对外关系的起源》,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第156页。,这无疑给同为共产党的中共一幅可期的政治愿景。而莫斯科会议和德黑兰会议后欧洲发生的一些变化也正好强化了中共的这一想法。对此,中共描述称:“自从这两个会议以来,我们看见……有苏联参加的欧洲咨询委员会和意大利咨询委员会已开始工作;法国民族解放委员会已改组,已有两个共产党员参加到委员会中,而和维希有联系的分子则被排斥;意大利民族解放委员会不日召开大会,新民主主义的意大利在形成中;以铁托元帅为首之南斯拉夫临时政府已获得苏联以及英美的赞助,而反共反人民的卖国贼米海洛维奇(米氏是流亡政府的陆军部长)则为世人所共弃;波兰流亡政府中反苏的反动份子,已备受各方的责难而孤立起来;捷克总统贝奈斯打破了反动份子的阻挠,和苏联签订了二十年互助协定。”*《一九四三年国际局势的回顾》,《解放日报》1943年12月31日。在这样的判断下,中共认为:“今年希特勒败亡之后,欧洲就是绝灭了法西斯匪徒的欧洲,就是社会主义与新民主主义的欧洲,这必然会大大影响东方,影响中国。”*《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2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页。尽管这样的结论下得有些乐观,却也反映出中共对这一国际形势的欣喜程度及对自身前途的思考。因此,面对会后这样一个有利的国际环境,尤其是欧洲局势的发展也暗合当时中共自身的政治诉求,中共随即从两个方面给出自己的应对之策。

(一)谨慎乐观:保持对形势的谨慎判断,明确时局的利好性质

三场会议后,国际上出现了空前有利于中国抗战的环境,无论从国际地位,还是对华援助方面,都较之前有了实质性的提升。而据毛泽东《论持久战》中对抗战三阶段的划分,此时仍是相持阶段,日军力量不可能有突然的减弱。因此,为了防止因盲目轻敌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中共中央在致敌后军民的电文中明确指出:“在莫斯科、开罗、德黑兰三次会议以后,欧洲第二战场很快就要开辟了,打倒希特勒解放全欧洲的胜利很快就要在英勇红军与英美盟军的一致行动下完全实现了,因此,我们中国人民打倒日寇的胜利,也就更加确定与更加逼近了。但是在同盟国对日总反攻之前,我们必然还要忍受一个时期的困难,甚至是比前更大的困难。敌人必然要更加千方百计地来摧残你们,破坏你们”*《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第148页。。从电文可以看出,中共对形势的研判十分谨慎。而之所以使中共坦言这“甚至是比前更大的困难”,除了其一贯的决策风格外,对日军实力的顾忌及对国民党动向的戒备是其中的重要原因,即电文中提及的“困难”,主要来自日军和国民党两方面。

首先,会后日军的实力状况是中共关注的焦点所在。1943年12月16日,毛泽东、彭德怀就目前国际形势下敌后的任务问题致电邓小平,告诫其要防范解放区可能出现的轻敌思想,指出:“时局于抗日、革命是极为有利的,但困难仍在增加(如开罗会议可能促使日本财阀间军阀间各派别之矛盾减少而较前更妥协团结,坚持持久战争等),特别处于敌后之华北须有充分准备,再坚持三五年,防止在德黑兰、开罗会议及苏联不断胜利下,引起轻敌,放松长期准备。请随时注意各区实际情形予以纠正。”*《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卷,第485页。1944年1月10日,中共中央书记处致电晋察冀分局,指出:“应当认识目前国际形势虽然愈对中国抗战有利,并有于击败希特勒后紧接着击败日本的可能,但在我们领导机关布置工作,宁可放在时间较长的估计上面。而且华北是敌人力求掌握的兵站基地,其控制兵力,不会很大减弱。晋察冀区域更处平津附近,为敌所特别重视。因此在军事上敌强我弱形势,直到全国反攻前,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在思想上还要有在最困难局面下,和敌人熬时间的准备。这就需要我们避免轻敌速胜观念”*《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第150—151页。。可见,三场会议后,中共对日军实力的评估比会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同时,在决策层面,中共也确实将这一判断作为自己的决策依据,并迅速通知到了一些关键根据地,避免了可能出现的失误。

其次,中共对国民党继续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警惕。1944年1月1日,《解放日报》在新年献辞中提出:“国际形势,对于我国的抗战,今年比之往年是更有利了……如果在大后方,国民党方面能实行中共七七宣言中所提出的‘加强作战’、‘加强团结’、‘改良政治’、‘发展生产’四条;正面与敌后共同努力,一切为着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强盗,那末,再过一年,我国就可以开始对日寇进行战略反攻。”*《迎接一九四四年——纳粹覆亡的一年》,《解放日报》1944年1月1日。可见,中共在公开的报道中对会后国共关系的走向抱以较高的期望。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梳理同期中共的内部文件,无论从中央还是地方都可看出其对国民党仍存一定戒备。1944年3月21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向各中央局、中央分局下发内部通知,指出:“在现在时期,宣传上采取和缓态度亦是正确的,必要的……但各地为了进行时事教育,为了整风防奸,除上述政策应予指明外,在对内的口头宣传上,可以仍着重于暴露反共分子(不是整个国民党)的反动及区别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不同,各级党的领导机关,尤其宣传部门,应善于灵活地配合这两者”*《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37—1949)》,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558页。。而在地方层级,这种戒备心理则表现得更加突出。1943年12月24日,中共中央北方局在对今后工作的指示中明确告诫,尽管即将到来的1944年“国际形势对于抗战有利,国内抗战与民主的力量必然大大发展”,但“国民党反动派为了独吞抗战果实,保持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独裁统治,将不惜采取一切卑污手段,对于抗日根据地加以破坏,以加深我党我军和人民坚持敌后斗争困难”*《八路军·文献》,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961页。。1944年3月14日,华中局在给各师、各区党委有关反“清剿”的指示中同样警示:“在目前国际国内形势下,国民党反动派向我发动全面军事进攻已属困难(现在主要采取政治的特务的进攻方式),但对那些我们力量薄弱的地区(如敌后薄弱根据地、敌顽交界我游击区或边区等),他们只要一有机会与可能,便随时可能向我举行军事进攻与‘清剿’的。”*《新四军·文献》(4),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9页。可见,中共在对国民党的研判上呈现内外有别的两种看法,在对外释放出较多合作诚意的同时,对内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尽管中共在对日军及国民党实力、意图的判断上显得较为谨慎,但从整体上讲,中共还是认为利好是这一时期的主线。1944年3月5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对会后时局的性质作了定调说明,表示:“今年和去年相比较,形势有所不同:(1)今年有了莫斯科会议和德黑兰会议的成果,现在苏、美合作得很好、很积极,苏、英好像有些矛盾。英国内部有一派人认为英国没有独立的外交,如对波兰问题,对南斯拉夫问题。但英、美都声明不会影响开辟第二战场。现在国际关系中虽然有些别扭,但对德黑兰会议的基础无妨碍。(2)日本已经决定不向苏联进攻,这种国际局面影响到中国,使内战减少了可能性。我们的政策是采取防御,实行‘后发制人’。(3)最近国民党对陕甘宁边区的进攻计划改变了,近日有四个主力师离开了边区周围。(4)我们的情况也在改变,军队进行了冬训运动,生产有了成绩,军民关系比较改善了。去年我们进行了时事教育(即阶级教育),团结了内部;兵工生产发展了,现在已能炼钢;训练了自卫军,兵力增加了两个旅。在上述国际国内四个条件之下,避免内战的可能性增加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21册,第93—94页。可见,“对德黑兰会议的基础无妨碍”的论断体现出毛泽东对会后国际形势的持续看好,认为合作依旧是各方关系的基本面,而其对日本、国民党及自己动态的分析则更支撑了他的上述判断。因此在三场会议后,尽管中共在对时局的判断上保持了其一贯的谨慎,但如此利好的国际形势毕竟是一个难得的战略机遇,特别是相较于不久前第三次反共高潮时的紧张局势,中共的生存境况已有明显改善。

(二)顺势而为:恢复国共两党谈判,维护统一战线

实际上,国共关系在国民党五届十一中全会上蒋介石表示要“以政治办法来解决”*《中美关系资料汇编》第1辑,世界知识出版社,1957年,第554页。后就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1943年10月5日,毛泽东在《评国民党十一中全会和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一文中表示,“在蒋先生和国民党愿意的条件之下,我们愿意随时恢复两党的谈判”*《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926页。,对蒋介石释放的善意作了回应。不过中共虽有这样的表态,但双方重开和谈的时机还有待成熟。很快,随着三场会议的召开,有效整合盟国力量开展反攻成了各方公认的核心问题,因此美苏一致认为有必要保证中国国共两党的团结。于是,一方面是开罗会议中罗斯福要求蒋介石“必须在战争还在继续进行的时期与延安方面握手,组织一个联合政府”*〔美〕伊利奥·罗斯福著,李嘉译:《罗斯福见闻秘录》,新群出版社,1947年,第155页;梁敬:《开罗会议》,(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115—116页;〔日〕古屋奎二:《蒋总统秘录(全译本)》第13册,(台北)“中央日报社”,1986年,第117页。。另一方面,季米特洛夫在写给毛泽东的信件中也强调:“削弱同中国的外国占领者的斗争偏离正在出现的统一战线政策的倾向,在政治上都是错误的。”*〔保〕季米特洛夫:《季米特洛夫日记选编》,第267—268页。对于季米特洛夫提出的建议,毛泽东于1944年1月2日及7日连回两电予以解释:“同国民党合作的路线没有改变……1944年也有可能发生同样的紧张局势,我们的努力,我们的措施的目标是避免武装冲突”,“在同国民党相互谅解方面,我们执行的政策是合作的政策”*〔保〕季米特洛夫:《季米特洛夫日记选编》,第273—274页。。因此,在美苏的共同影响下,国共恢复和谈的时机已趋成熟。

1944年1月16日,毛泽东会见了国民党驻延安的联络参谋郭仲容。郭仲容要求林伯渠、朱德、周恩来赴渝,毛泽东答:林、周或可先后赴渝。郭仲容又提及何白“皓电”和西北军事二点,毛泽东答:谈判可以何白“皓电”为基础,反攻时胡宗南部与边区部队可按比例开赴前方。*《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卷,第493页。2月4日,毛泽东在回复董必武的电文中专门对此次会面作了说明,称:“观察今年大势,国共有协调之必要与可能,而协调之时机,当在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但今年上半年我们应做些工作。除延安报纸力避刺激国民党,并通令各根据地采谨慎步骤,力避由我启衅外,拟先派伯渠于春夏之交赴渝一行,恩来则准备于下半年赴渝。”*《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下),档案出版社,1986年,第677页。

对于这次和谈恢复的原因,国共双方领导人得出了较为相似的结论。1944年6月,来延安参观的记者斯坦因在与毛泽东谈及国共恢复谈判的原因时,毛泽东表示:“我们力求实现密切的国共合作是和主要的盟国英美苏的政策相符的;是和大西洋宪章、莫斯科、开罗及德黑兰决议的政策相符的;是和盟国为了在国际范围内建立民主和平的关系而对中国的期望和要求相符的。”*〔英〕斯坦因著,李凤鸣译:《红色中国的挑战》,新华出版社,1987年,第316页。同样,蒋介石也认为这是会后的国际形势使然,其在1944年1月31日的日记中也写到:“共毛最近有效顺之表示,此乃受外交之影响。”*叶惠芬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56),(台北)“国史馆”,2011年,第242页。可以明确的是,虽然当时中共的非执政身份决定了其不可能参与这一国际形势的营造,且在对时局的把握上也受到了来自苏联的影响,但不容否认的是,面对如此有利的国际形势,中共并没有无动于衷,而是顺势而为,恰当应对,与国民党恢复谈判,维护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综上所述,虽然中共限于当时的非执政地位而无法参与或左右盟国间的这三次会议,但对这三次会议,中共并未沉默,其在密切报道、评价的同时,于决策层面也给出了相应的对策,并藉此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其非执政身份造成的外交话语权及存在感不足的局限。研究中共与这三次会议的关系,特别是研究中共对这三次会议的评价与应对,既能为考察这三次会议提供一个新视域,以引起学界对中共与这三次会议关系的更多关注和兴趣,更能通过对中共就这三次会议关注的考察,为理解中共之所以能在抗战后期全盘谋划、正确处理国共关系,及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能够从容运筹、提出新中国正确的外交路线,探寻出更多维度、更深层次、更切实际的国际背景与决策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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