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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史研究应该关注和探讨城乡经济关系问题

2018-02-07

中共党史研究 2018年9期
关键词:知青城乡运动

赵 文

50年前开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把上千万青年从城市送往农村。这场政治运动不仅给农村带来了大批接受“再教育”的城市知青,也通过下乡知青结成的网络渠道,给计划经济体制下长期与城市隔绝的乡村带去了生活日用品、生产设备、文娱用品、银行贷款等各种城市产品和资源,丰富了闭塞乡村与现代城市之间的经济往来,从一个侧面冲击了计划经济体制下僵硬固化的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和城乡关系,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农村的经济发展。这是知青运动背后一段特殊的经济史,值得关注和探讨。

一、知青史研究的“瓶颈”突破与城乡经济关系研究

知青史研究迄今已走过40多年的历程,取得过一些高质量的研究成果,20世纪90年代还曾掀起过研究的高潮[注]当时,定宜庄、刘小萌分别撰写《中国知青史——初澜(1953—1968年)》和《中国知青史——大潮(1966—198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史卫民、何岚著《知青备忘录——上山下乡运动中的生产建设兵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刘小萌等著《中国知青事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顾洪章主编《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末》和《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事记》(中国检察出版社,1997年)等,形成了一个知青史研究的高潮。参见金光耀:《后知青时代的知青历史书写》,《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4期。。然而高潮过后,知青史研究总体上进展缓慢,“民间热,学界冷”“情感性回忆多,学理性探究少”的状况至今仍未有大的改观。

知青史研究之所以陷入迟滞状态,原因在于面临两大瓶颈:一是学科定位不明,研究的理念、思路尚未跳出政治事件史框架。由于知青运动总体上从属于“文化大革命”,所以研究者惯常采用政治运动史的范式对其进行研究,习惯于围绕“原因—经过—结果—评价”的思路,对事件本身进行平铺直叙的描述和分析,这使得相关研究重复、雷同、单调而“碎片化”,少了史学研究的厚重、丰富、立体与多元。因此有学者指出,知青运动与“文化大革命”密不可分,所以要用“政治运动史”的研究框架,同时,知青运动与社会各方面紧密联系,所以还要用“社会生活史”的研究框架,二者缺一不可,而后者更基础、更富有弹性[注]金大陆:《中国知青研究的学科定位及其理论建设的若干问题》,《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2期。。二是史料收集整理和开发利用工作滞后。涉及知青运动的史料主要有运动过程中形成的各级政府档案、报刊资料、知青日记和书信等。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原始档案,但目前这些文献大多未经系统整理,同时由于政治敏感性的原因,对研究者的开放程度有限。在缺少充足、高质量史料的情况下,想要开展深入细致的研究,拿出高水平的研究成果,是比较困难的。

作为知青史研究的组成部分,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研究对于突破上述“瓶颈”具有一定价值和意义。一方面,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研究具有跨学科性质,跳出了政治运动史研究的传统框架,拓展了知青史研究的新领域。城市知青上山下乡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有组织、有计划的大规模移民,与之相伴的必然有知青输出地与接受地之间的各种经济往来,包括安置经费划拨、物质援助、银行贷款乃至药品发放等,这种经济往来实际上反映了劳动力、资金、技术、设备等生产要素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的流动,而这些都属于区域经济史、社会经济史等学科的研究范畴。另一方面,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研究所需档案史料的政治敏感性相对较低,查收利用相对便利。近来出版的《中国新方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史料辑录》(七卷本,金光耀、金大陆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年)等文献集,已经为从城乡经济关系史角度深化知青史研究提供了史料方面的可能。

二、知青运动与城乡二元结构

新中国成立后的城乡关系一直是学术界关注和研究的重点。目前学术界对于计划经济时代城乡关系的主流观点是:城乡二元结构日益凸显,城乡关系呈现一种分离、割裂的状态。如张化认为,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的一个时期里,比较先进的工业与落后的农业同时并存,城市的现代化社会与传统的农业社会相互并行。城乡经济流通渠道狭窄、滞塞,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稳固,是这一时期城乡关系的主要特点之一。[注]张化:《建国后城乡关系演变刍议》,《中共党史研究》2000年第2期。刘伟认为,1949年至1978年的30年是我国城乡关系逐渐走向分离、二元结构日益凸现的时期,并由此派生了城乡对立的二元经济结构和体制[注]刘伟:《建国后党的城乡政策调整与城乡二元结构的形成》,《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

上述观点总体上是不错的,然而并未反映出计划经济时代城乡关系的全貌。笔者发现了不少上海、北京等城市对知青接受地农村进行经济支援的史料,这些材料说明,在知青运动这样的特定历史时期、特殊历史条件下,彼此分立的城乡之间广泛存在着形式多样的经济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冲击、改变了城乡二元分立、隔离的格局,为农村社队企业和集体经济的发展创造了一定的条件。[注]由于知青运动在全国各地的开展情况存在差异,所以运动中的城乡经济联系以及城市对乡村的经济支持在范围和程度上有所不同,但这种联系的确广泛存在。尤其是“株洲模式”在各地推广开来后,城乡之间的经济联系以及城市对农村的支援成为一种全国范围内较为普遍的现象。“株洲模式”是1973年知青政策调整后,最先在湖南省株洲市出现的一种知青安置模式。这种“厂社挂钩”安置知青的新做法,变分散插队为集体安置,变学校与社队对口安置为厂矿企事业单位与社队对口安置,变主要依靠农村单方面做好安置工作为动员城乡两方面共同来做,一定程度上调动了城乡、工农两个方面的积极性,在实现知青自给、改善住房条件、发展社队经济等方面显示出优越性。参见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1966—1980年)》,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年,第270页。

1968年12月22日,毛泽东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掀起了知青运动的高潮。随后十多年,大批城镇青年涌入农村,带给当地的不仅仅是人口结构和流动状况的改变,更重要的是给计划经济时代的农村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经济关系。

一个地区经济的发展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包括劳动力、原材料、能源、资本、技术等要素的投入。计划经济时代的城乡二元体制限制了各种生产要素从城市向农村的流动[注]1958年以后,由于建立了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和严格的城乡户籍制度,城乡之间的生产要素自由流动被完全禁止,代之以政府的计划调拨和交换。参见武力:《1949—2006年城乡关系演变的历史分析》,《中国经济史研究》2007年第1期。,知青运动则在一定程度上不自觉地充当了打破城乡二元分割体制的角色,为知青接受地获取相关资源提供了特殊路径。农村干部充分运用知青运动带来的新的人际关系和工作联系,极力促进当地与知青输出地之间的城乡经济交流。他们或者写信要求物资援助,或者直接到城市寻求经济资源。如1969年下半年至1970年3月底,上海市知青办接待了外地来沪要求物资支援的单位约1250批次,其中既有省一级的,也有生产队一级的[注]《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下乡上山办公室关于上海支援外省物资设备问题的报告》(1970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228-2-229-36。。而知青输出地出于鼓励知青扎根农村、减轻城市人口压力、确保城市社会稳定等需要,或主动或被动地通过经济手段抚慰下乡知青,为知青接受地提供了大量生产、生活物资以及银行贷款等经济支持。例如,上海市革委会对于知青接受地农村要求物资援助的态度是“原则上凡能办的尽力支持”[注]《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下乡上山办公室关于上海支援外省物资设备问题的报告》(1970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228-2-229-36。,进而对上海知青比较集中的安置点进行了大量援助。

需要指出的是,以物质支持为主要形式的知青输出地与接受地之间的城乡经济往来,主要是当政者为了巩固知青运动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夹杂着许多政治上的考虑,尤其在运动后期广泛学习“株洲模式”,实行厂社挂钩、集体安置知青后更是这样。尽管如此,这种城乡经济往来还是有意无意地打破了国家对于物资流通的严格限制,勾连起现代城市与封闭乡村之间的经济联系。就此展开研究,将有助于更加准确地还原计划经济时代的城乡关系,也有助于更加全面地认识知青运动。

三、对于推进知青运动中城乡经济关系研究的一些思考

目前,有关知青运动中城乡经济关系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一些通史性质的知青史著作虽对此有所涉及,但研究得并不深入。笔者目力所及的专题性研究成果主要有林升宝的《“文革”时期上海对各相关省区知青接收地的经济行为研究》和韩起澜(Emily Honig)、赵小建的《知识青年与毛泽东时代的农村经济发展》[注]参见林升宝:《“文革”时期上海对各相关省区知青接收地的经济行为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上海社会科学院,2011年;韩起澜、赵晓剑著,罗湘衡译:《知识青年与毛泽东时代的农村经济发展》,《毛泽东思想研究》2016年第1期。其中后者原载于《中国季刊》(The China Quarterly)总第222期(2015年6月),原题为“Sent-down Youth and Rural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Maoist China”,作者名音译有误,“赵晓剑”应为“赵小建”。。总体而言,这还是一个尚待挖掘的新领域。对于推进这一领域的研究,笔者有如下几点思考和建议:

第一,要明确知青运动中城乡经济关系研究的对象。根据不同的对象,可将这一研究分为广义、狭义两种。广义方面,基本等同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城乡经济关系研究,因为知青运动脱胎于“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路线,内嵌于“文化大革命”运动之中,所以“文化大革命”时期凡是涉及知青、知青运动的关于城乡经济关系状况、特点、变化的题目,尤其是城乡经济关系与知青运动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等,都可以纳入研究范围。狭义方面,主要研究知青运动时期知青输出地与接受地之间的经济往来及其对当地经济发展的影响。从生产要素流动的角度出发,狭义研究的对象可包括:(1)劳动力转移(知青、农民转移至非农岗位的情况,转移的过程、特点、途径、条件等);(2)资金和资源的流动(知青输出地投入的资金、资源总量和结构,知青安置经费、银行贷款等的划拨和使用等);(3)人才和技术的支持(对知青、农民的技术培训、技术支援等);(4)社队企业建设、乡村集体经济发展(对知青接受地社队企业的设备物资支持,集体经济发展中的小作坊援建等)。

第二,要采用比较的、多学科的研究思路和方法。研究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不能脱离知青运动本身。由于各地的政治、经济、社会条件千差万别,知青运动在不同地区的推行及其所引发的城乡经济关系变化必然会有所差别。例如,北京、上海都是直辖市,知青运动中都跨省安置了大批知青,但因为上海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政治地位比较特殊,所以两地对知青接受地进行支援的方式方法便有所不同。为此,需要采用比较的方法,深入探讨知青运动中城乡经济关系不同变化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和规律。与此同时,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研究具有跨学科性质,离不开对城乡政治关系、社会关系、文化关系、生态关系及其相互之间联系的研究,也离不开对其外部环境等的探讨,因而有必要汲取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其他学科的养分,通过多个角度对其进行全面而深入的剖析。

第三,要有问题意识,对现实世界有所关照。当下的一些史学研究者满足于孤立地看待研究对象,缺乏大视野、大格局,缺少对现实问题的关注,使研究陷入“单面化”“碎片化”的状态。研究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时,应该尽力避免这种状况,要有问题意识和人文情怀,努力做到立足历史、关照现实、放眼未来。笔者在研究中注意到,知青运动中的城乡经济关系变化对于知青运动的延续、当地的经济发展,以及知青的生产、生活乃至其成长发展都或多或少产生了影响。知青运动与城乡经济关系之间相互作用,影响延续至今。例如,一些留在当地的知青通过各自的城市资源,带领农民发展乡村现代经济;一些回城后逐渐崭露头角的知青依然牵挂当年插队的地方,继续通过各种途径回报农村;一些当时为知青服务而筹建的小作坊如今已经成为当地经济发展中的重要力量。直至今日,那些曾经接受知青的地方政府,依然将知青当作发展地方经济的重要资源,不少曾经当过知青的企业家在他们插队下乡的地方投资办厂、铺路架桥、兴办学校,甘为第二故乡的发展作贡献。因此,要把知青运动时期的城乡经济关系变化放置在新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历史脉络中去考察、审视和体悟。唯有如此,我们的研究才能对当前经济社会转型时期的城乡经济关系和城乡一体化发展等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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