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模式：贤能还是民主

［加］贝淡宁

（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50100）

我在加拿大长大，小的时候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两种国家：一种是选举民主的国家，一种是非选举的专制国家。关于应该怎样选领导，我小的时候就盲目相信，不管国家的文化、历史、国情，只有一种合法性的方式就是选举。如果不是选举的方式，加拿大人甚至所有的西方人大多会怎么想呢？他们认为是缺乏合法性的制度，认为其他的国家都是所谓专制主义的国家——不管是什么国家，像朝鲜、沙特、中国都是一样，因为它们都不用选举民主来选拔领导。我在中国已经工作生活了15年，我发现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中国主要是按照贤能政治的标准选拔比较优秀的领导，具体的方式包括考试等等，这虽然跟西方不一样，但不一定缺乏合法性。

怎么选拔比较优秀的领导，哪些能力很重要，哪些道德很重要，能力与道德的关系是什么，怎么衡量能力、怎么衡量道德，这些问题都是中国特色的问题。西方人倾向于将政治世界划分为“好”的民主政权和“坏”的专制政权两种类型。但是，这两种类型中任何一种都不足以衡量中国的政治模式。要真正理解中国模式、中国的政治制度，是不应该用西方人的两种政治制度标准来衡量的，因为这样划分太简单了，大部分中国学者也不会这么想。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中国一直在恢复贤能政治制度。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中国已逐渐形成了一种被称为“贤能政治”的政治体制。讨论贤能政治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应该用贤能政治的标准来判断中国的政治制度，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这就涉及一系列问题：贤能政治怎么影响政治制度？为什么要用贤能政治的标准来判断政治制度的进步呢？每个政治制度，不管是什么样的政治制度都会有优点和缺点，怎么避免这些缺点呢？当然民主也是个好东西，我们没有人会反对民主，问题是如何实现贤能政治与民主政治的最佳结合？这些问题非常重要，所以有必要进行深入讨论。

一、衡量政治进步与退步的标准

应该用哪些标准衡量政治的进步与退步呢？在中国应该用贤能政治的标准。西方不一样，西方人用一刀切的想法来判断其他国家的政治制度，不管这个国家的规模、不管这个国家的历史与文化都觉得应该用选举民主的方式来选拔自己的领导。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教条——很多西方人，包括我小的时候，尽管一点都不懂中国的文化，但是我们还是觉得中国应该用我们的方式（选举民主）来选拔领导人。我现在觉得不应该这么想了。也有西方人开始怀疑选举民主，因为老百姓不一定总是很理性，有时候他们会选拔出非理性的领导。如“英国脱欧”和极右政党及煽动性政客的选举活动，这种做法现在引起了更多的质疑。选民们并不总是理性和道德的，如现在美国的很多知识分子反对他们的特朗普总统，觉得他们自己选出的总统没有那么理性。所以，他们说选举民主并不一定是最理想的选拔领导的方式。有一些美国学者开始研究中国的方式，并思考为什么不考虑用贤能政治的方式来选拔和提拔自己的领导人呢？！

中国不一样。我们先看这个国家比较独特的情况、比较独特的历史文化等等，才可以判定可以怎样选拔提拔国家领导。这方面我觉得中国大部分的学者比较开放，不会用一刀切的方式来判断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西方有自己的文化与历史，跟中国的文化历史当然有一些共通的价值观，但是也有一些区别。大多数西方人会觉得自己的方式应该是普适价值观，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当然有一些最基本的人权，无论中国人还是西方人，在认识上是一致的，比如说我们都认为不应该杀无辜或者折磨是不好的。但是关于怎么选拔国家的领导，有没有普适价值观呢？这跟每个国家的文化与历史有关系，而不是普适价值观的问题，也不是最基本的人权问题。推选政治领导人的恰当方式应该考虑一个国家的情境制约，适合于西方国家的未必适合于中国，适合于中国的亦未必适合于西方国家。所以说，中国应该按照自己的主流价值观来认定什么是比较好的政治制度；西方人也应该按照自己的主流价值观来认定他们的政治制度应该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在中国选拔提拔高层的领导，应该用贤能政治的标准呢？为什么政治制度应该选拔与提拔比较优秀、有能力、有道德的领导呢？我认为有以下六个理由，而且其中四个理由都跟中国独特的情况有关，而不是普适的价值观。

第一，跟国家规模有关系。国家规模大、更高层级的政府面临的问题是复杂的，并且常常受到社会许多领域、世界其他地区以及未来世代的影响。中国的规模那么大，而且中国高层政府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如果中国高层官员没有政治经验，不懂经济或者历史或者是文化、哲学、国际关系等等，那就会是一个问题；而且中国高层政府面临问题的复杂性也会影响其他的国家，所以至少应该理解一些国际关系的问题。中国高层政府的政策会影响后一代人，会影响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孩子等等。比如有一些问题像全球变暖，现在的政策会影响50年以后的人民，谁会考虑他们的利益？再比如，怎么解决中国经济的问题？怎么改革？这些问题都非常复杂，解决这些复杂的问题，需要中国高层政治领导人具备基层政府的政治历练和良好的政治判断力。如果是规模小的国家，如加拿大人口少，只有三千多万人口，资源丰富；如一些北欧的国家，像丹麦，只有五百万人口。这些国家的领导不一定要考虑天下的问题，不一定要考虑整个世界的问题，也不一定要考虑50年以后政策怎么会影响后代等等大问题。这方面跟基层政府也是不一样的。基层政府的领导要考虑的问题如要建新的医院、怎么建医院，或者应该在这里建还是那里建，这些问题当然也有复杂性，但是并不一定需要多年的政治经验才可以去解决。中国有时候会用选举民主来选拔基层政府的领导。这不一定不好——有时候老百姓知道这些领导的性格，直接可以判断那个领导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老百姓和领导有直接的关系，他们都认识。但是如果老百姓与高层政府没有直接的关系，情况就会大不一样。所以说，很小规模的国家或者是中国的基层官员，可以适用选举民主，但是中国高层政府应该用贤能政治。政治制度的目标是选拔与提拔比较优秀的高层政府的领导，这是中国特色。

第二，跟历史文化有关系。一个国家要建立比较稳定的政治制度，应该按照那个国家主流价值观来建立。中国主流的政治文化是什么呢？是贤能政治的文化。约2500年以来，政治理想在中国的政治文化中一直至关重要。儒家文化是中国的主流文化，孔子的《论语》是儒家文化的代表作。其中孔子问：谁是君子呢？在孔子之前判定谁是君子，要看这个人的家庭背景——有钱或者是有权，即如果我爸爸是有钱人那我也是君子，但是孔子批评这样的概念。孔子认为，有能力、有道德的人才是君子，所以他改了君子的内容，那就是用贤能政治的制度选拔与提拔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君子。两千多年来大部分的中国知识分子一直在讨论这些问题：谁是君子？什么样的能力是最重要的？什么样的道德是最重要的？道德与能力的关系是什么？这是中国主流思想热衷思考的问题。什么是最理想的政治制度呢？在中国，大家都知道，先讲天下为公，然后是选贤与能。领导应该为人民服务，就是天下为公的意思。但是谁是领导呢？选贤与能，选出的应该是比较优秀的领导。“贤”是道德的意思，应该是最优秀的道德；“能”是能力的意思。“选贤与能”，这就是政治制度非常重要的目标。具体应该用什么方式选拔与提拔比较优秀的领导呢？可以用考试的制度吗？科举制度在中国有1300年的历史，科举制度目标也是为了选拔比较优秀的领导。可以用考试来选拔有能力的领导吗？可能可以，但是可以用考试来选拔有道德的领导吗？不一定。但是考试有优点，因为考试是比较公平的制度，不管是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大家都有公平的机会来当领导。比如唐朝的时候也有科举制度，而且很有意思，当时比现在更开放，因为不管是什么国家的人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唐朝的时候韩国人、日本人、中东人都可以参加中国的科举考试，也可以当中国的领导。《礼记》中关于“选贤与能”的描述，在帝制时期的中国通过科举取士的方式得到（不完美地）实行。

第三，跟以往的经验有关系。政治理想刺激了政治改革。与50年前相比，现在中国的政治制度有很大的进步。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西方的媒体认为中国这几年有经济改革，但是政治方面没有什么改革。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他们用唯一的标准即选举民主来衡量中国，认为中国没有用选举民主的方式来选拔最高层的领导，所以没有什么政治改革。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中国政治制度有非常大的变化，主要体现为贤能政治制度的恢复。当前政治制度的目标就是为了选拔与提拔比较优秀的领导，从不同的方式看这个领导的教育背景，或者通过考试制度，包括官员的考试。但尤其看重的是这些领导有没有基层政府的成绩，如果在基层做得好，那可以提拔。一般来说，从基层一步步上来，才可以当高层领导，这跟以前的贤能政治制度很类似。而考试的内容与原来有了相当的区别，明朝与清朝的时候科举内容都是跟儒家经典有关系，现在儒家还会有一些影响力，但更多地需要考经济方面的内容或者科学方面的内容。

第四，跟民众的需求有关系。用贤能政治的标准来判断中国的政治制度、中国的进步，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看老百姓的需求是什么。领导说了算的制度是不对的，关键要看老百姓的想法追求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也要用比较科学的方式来研究。通过调研我们发现，一般来说老百姓还是喜欢会用一些贤能政治的标准来衡量。他们希望领导都是道德方面比较优秀的人，希望领导为人民服务，而且认为那些只是为自己或者为自己家庭服务的领导是腐败。老百姓完全反对腐败的领导，尤其是对高层领导，他们会用贤能政治的标准来判断，因为他们认为贤的底线是不应该腐败、不应该滥用国家的资源。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这些价值观一直是中国主流的价值观。但是其他的国家则不一定，有一些国家觉得腐败的问题不一定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它们并不用贤能政治的标准来评价自己的领导。

第五，当代社会需要有水平的领导人。贤能政治，其重点在于选拔高水平的领导。优秀的领导比政治机构更重要，对当今快速科技发展、不可预测的全球性冲击来说也尤为重要。250年前美国人觉得最重要的需要是比较稳定的宪法，而且宪法改不了，至少很难改。因为250年前的领导认为当时的社会与50年以后的社会不会有很大的变化，所以稳定的宪法和政治机构最重要，相比之下领导的素质不是最重要的。现在的变化太快了，如果现在有比较稳定的宪法、改不了的政治机构，不一定很好，因为它可能对现在的社会有好的结果，但是50年以后现在的政治制度不一定是最理想的政治制度。比较优秀的领导、有一些政治经验的领导可以考虑和想象新的问题，并据此改变他们的思想，这比稳定的宪法更加重要。如2008年经济危机在美国开始，但是影响了整个世界包括中国，那时候中国的领导面对这个新问题要马上决定应该怎么办。如果没有优秀的领导，他们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的。

第六，与民主的兼容性。贤能政治兼含诸如基层政府民主选举、非选举形式的政治参与协商、审议、抽签和公民复决投票等民主价值观和政治实践，但是不包含高层领导人的竞争性选举。也许有人会问，你支持贤能政治是不是反对民主呢？当然不反对民主，民主是个好东西，应该让老百姓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老百姓应该参与很多方面的工作，多给他们一些自由。就基层政府而言，并不一定贤能政治是唯一的方式。基层政府可以用选举民主，老百姓应该和领导一起讨论问题，而且领导一定要部分按照老百姓的要求来考虑什么是好的政策、什么是不好的政策，所以民主当然是个好东西。

二、政治领导人的重要品质及其评估

政治制度应该选拔与提拔比较优秀的领导，但是领导人哪方面优秀，哪些品质对于一个大国的高层政府机构的领导最为适合？如何对这些品质做出最佳评估？

衡量政治领导人的能力、道德，需要综合历史、当代国情、社会科学调查等多种因素而定。不同时代、不同层级、不同国情，对政治领导人要求是不一样的。战国时期如果用儒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不一定会成功；如果是和平时代，比如现在中国基本上是和平的时代，法家的方式不一定是有效的；在基层工作成功的领导，在中央工作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基于中国处于和平时代和当下社会发展，怎么选拔提拔比较优秀的领导，哪些品质是最重要的？

第一个品质就是智力水平。政治领导人需要能够理解复杂的争论，并对经济、历史、国际关系、环境科学和心理学等有良好的掌握。考试是过滤掉缺乏基本知识的人的一种有效方式，既公平且机会均等（类似于投票）。因为高层政府的问题很复杂，如果没有什么教育背景或者不懂经济的问题、不懂国际关系的问题、不懂科学的问题，很难解决高层政府的问题，或者很难想出哪些政策是最好的、哪些政策是不好的。战争年代不一定需要经济学家，但是在和平时代，类似怎么解决贫困问题，如果完全不懂经济学，那是解决不了的；或者没有经济学家做顾问，那也会解决不好。所以说，一定是比较聪明的人才可以当高层政府的领导。

问题是怎么选拔比较有能力、高智力水平的领导呢？按照中国的历史与文化，最好的方式还是考试：一方面考试是比较公平的，不管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大家都可以参加考试；另一方面，至少考试可以避免有特别笨的人当领导。虽然我不想批评，因为加拿大人总是批评美国，我还是要批评美国，如果用考试的制度来选拔领导，我估计现在的总统不会通过考试，他不一定有资格当高层政府的领导。很多人觉得选举民主的优点是什么呢？是比较公平的制度，因为大家用公平的方式来投票。但考试的制度也是一样公平的，大家都有公平、平等的机会来考试。古代的中国只有男人才允许参加考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男的或者是女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平等的机会来考试。这是公平的。

第二个品质是社交能力（高情商）。具备高智商的学者不一定能成为好的政治领导人。对大学的知识分子而言，最重要的标准是智力水平；对于政治领导人而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更为重要的话）高情商。因为任何领导人均要花大量的时间与不同类型的人打交道。如果有很聪明的领导，但是他的情商不高，那就是一个问题。政治家、官员一天到晚要跟别人交流，要说服不同的人以达到自己的目标，所以，对官员或者政治家而言，比聪明更重要的是情商，情商高才会成功。美国最成功的领导其实是20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总统。他承认很少看书，他也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大家都承认他的情商非常高，他可以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可以说服不同的人，这是最重要的；他可以让最优秀、最聪明的顾问一起讨论问题，然后可以决定选某个人的政策，并去说服老百姓。

如何衡量情商高的人呢？考试的制度，但它不是最成功的、最好的方式。如果他们政治经验很成功，当基层官员的时候工作很成功，一般来说这样的领导情商高。因此政治经验是可以衡量一个官员情商水平的重要因素，因为如果情商高，当基层政府的官员可以说服不同的老百姓以及不同的人。善于从不同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一般来说这样的领导情商是高的。这也是中国比较独特的政治制度。情商还跟年龄有关系。科学调查发现，一般来说50岁以上的人情商更高，因为情商高也需要一些经验；很多年轻人，比如18岁的人，他们当然有很多优点，但是一般来说没有那么理性，有时候情商没有那么高。这方面我觉得中国做得还是比较好的，因为50岁以上的人才可以当高层领导。科学调查还发现，一般来说女的比男的情商高，说实话这方面中国做得不是最好的，因为大部分的高层领导还是男的。如果用情商高的标准选拔领导，应该更鼓励女的当领导。

第三个品质是美德。不管是聪明的领导还是情商高的领导，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还是贤，即美德。领导人应该具有的最重要的品质是致力于服务政治共同体，为人民服务。至少领导人不应该腐败。如果有很聪明的、情商高的领导，但是他是腐败的领导，那就更危险。如果有两种领导，一种领导很笨、情商很低但是腐败，第二种领导很聪明、情商高但是腐败，你觉得哪种领导最危险呢？当然是第二种。因为他比较聪明，可以用坏的方式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服务。如何评估领导人的美德？同事间的推选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互动最为充分、彼此最为了解。当然，容易造成腐败的因素需要减少，如明确地惩罚腐败，为政府官员提供更高的工资、更加独立的监察，进一步分离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道德教育也很重要，它可以使领导人在即使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也不会腐败。儒家教育在这方面很有帮助。

怎样才能避免坏的领导？可以用考试制度来选道德方面好的领导吗？不一定。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一直在讨论的，包括宋朝时候的朱熹，他觉得不可以用考试的制度来选拔贤人或者美德方面好的领导。那应该用什么方式来选拔比较好的领导呢？当然没有一刀切的标准，要看具体情况。第一是腐败的人，应该惩罚腐败的领导。但是长期用法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并不是最有效的，也要用其他的方式。

新加坡也用贤能政治制度来选拔与提拔自己的领导，它是如何避免腐败问题呢？新加坡领导人的薪水比较高，他们觉得如果领导的工资比较高，那就不需要腐败了。我希望中国干部工资更高，最重要的目标是为了避免腐败。这并不是唯一的方式，还需要把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分清楚，否则也很容易产生腐败。最重要的方式是要改变领导的思想。当然，如果我是领导，但是没有人监督我的时候，我也想腐败。为什么北欧国家的领导工资也没有那么高，却是最不腐败的国家呢？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觉得腐败是不好的东西，即便没有人监督，他们还是不会腐败。所以说，最重要的是怎么培养领导，怎么让领导自己明白腐败是坏事。说实话，这方面自由主义和其他的主义都没有很大的贡献，但是儒家思想非常重要，2500多年来一直在讨论怎么培养贤人、怎么避免腐败。现在中国包括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校等等，都开始恢复儒家思想课程以培养领导，因为这样做有助于长期避免腐败问题。

三、政治领导人选拔：民主还是贤能政治？

中国那么大，选拔与提拔领导有没有一刀切的方式？这可以从基层和高层官员选拔进行评估。政治体制应该致力于选拔和晋升具备卓越素质的领导人，中国在选拔基层政府的领导与提拔高层政府的领导时并没有采用一刀切的方式，而是不一样的。可能基层政府应该用比较民主的方式，对于更高层级的政府（市级及以上）来说，需要贤能政治。至于具体应该用哪些标准来评价干部的成功和成绩？问题比较复杂，在中国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回答。比如杭州是比较富裕的城市，评价官员成绩更重视环境方面的标准——如果可以解决污染的问题，说明那个官员比较成功，他就可以提拔。但是别的地方不一定是类似的问题。大家都承认，这30年中国最大的问题是贫困问题，所以评价官员时要看他们会不会解决贫困问题。解决贫困问题最重要的方式是经济发展，如果干部对经济发展有一些贡献，那么就可以得到提拔。在中国选拔与提拔高层政府领导，哪些理想和标准是最好的？在高层级的政府层面选拔和晋升领导人，则需要更多的政治经验和贤能机制，我还是觉得贤能政治是最好的标准。

贤能政治是个好东西，民主也是个好东西。怎样把这两种理想结合起来？答案是应该结合现实情况。基层政府领导选拔更应该偏向民主。但是调查发现，有时候基层的选举民主也存在腐败问题。怎么避免腐败的选举，只有这个问题得到解决，才可以用比较民主的制度。基层政府也需要一些贤能政治的制度，如现在山东农村也在考虑怎么把选举民主与贤能政治的制度结合起来。选拔并培养比较优秀的领导，不应只是高层政府的问题，同样也是基层政府应该考虑的问题。

但是我们还是要承认，有时候民主与贤能政治有一些冲突，那么冲突是什么呢？我认为不应该用选举民主来选拔最高层的领导。如果用选举民主来选拔和提拔最高层的领导，那一定会破坏贤能政治的优点。贤能政治的优点是什么呢？一是所有的领导有政治经验。在中国所有的领导就是因为贤能政治制度选拔而产生的，所有的领导会有一些政治经验。相比之下现在美国的总统，他当总统之前一点政治经验都没有，所以他会犯很多错误。二是领导可以考虑长期方面的问题，可以考虑后代人的利益，也可以考虑天下的需要。如果是用选举民主的方式产生，比如在美国或者加拿大，大部分的领导最多会考虑四年以后的问题，因为差不多每四年有新的选举，所以他们不会考虑长期问题。当然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至少大部分的中国领导可以考虑长期方面的问题，这是贤能政治的优点。比如人工智能问题现在大家都在关心，人工智能20年后、30年后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们希望领导要考虑这些问题。如果是用选举民主的方式来选拔最高层的领导，一般来说这些领导最多会考虑四年以后的问题，会考虑下一个选举。应该承认，贤能政治是一个好东西，一般来说可以把民主和贤能政治结合起来；但是有时候还是要承认，当选举民主与贤能政治产生冲突时，还是贤能政治比选举民主更重要，尤其是在高层领导的选拔上。

高层政府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主要还是腐败问题，因为如果解决不了腐败问题，那对贤能政治制度是非常大的威胁。为什么共产党可以比国民党更成功呢？不是因为共产党的武力更强，是因为共产党没有国民党那么腐败。贤的底线是不应该腐败，如果领导腐败的话，会影响整个制度的合法性。所以说，一定要杜绝腐败问题，才可以达到或者才可以改善贤能政治制度。

四、中国模式可以被其他国家移植吗？

中国的模式是什么呢？主要是基层为民主政治、高层为贤能政治，在高层、基层之间有不同的实验，当然这既是一种理想也是一种现实。理想与现实有差距，我们的挑战是怎么减少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中国模式在中国是理想的政治制度，那对别的国家有没有好处呢？不一定，因为这个制度跟中国的特色有关系。现在中国每年会培养一万多名非洲官员，他们愿意学习中国的经验，但是他们也不应该盲目按照中国的模式来解决自己国家的问题。

为什么贤能政治在中国而且在中国高层的领导选拔中是比较合适的标准呢？很多人问我，中国贤能政治这套东西为什么在加拿大不行？加拿大也应该有贤能政治的制度？不一定。为什么呢？

一方面，这一模式可能只适合在大的国家实行。在小型国家，很难开展基层政府层面的实验。实验同样需要进行数十年之久，因此更不可能在政府变动频繁的民主制国家实行。

另一方面，很难在一个没有贤能政治传统的国家实行贤能政治。即使在贫穷和混乱的国家，实行民主选举也并不是多么复杂，但是支撑贤能政治的官僚和政治机构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建立起来。

更重要的是，出口中国模式的最好方式是在国内树立起一个足以激励其他国家的良好模型。在可预见的未来，中国也可以通过分享其基层政府的经验来帮助其他发展中国家，并且帮助这些国家培训公共管理机构的官员，从而有助于它们建立起支撑贤能政治的相关知识和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