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油访
2018-02-05马香雪
马香雪
《西游记》第二十八回寫道:“八戒道:‘莫管,我这一去,钻冰取火寻斋至,压雪求油化饭来。”从雪里压出油来,八戒的痴呆真里有一种勇敢。正笑不可支,忽地想起老街的油坊来。
发黄的板门前立着一根竹竿,幌子左摇右晃,上写“油坊”大字。老街小巷,最令饥饿的人敏感的气味——香!小家小户厨房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香味,不足以在人们感觉神经中打下深刻烙印,唯有端坐在街角的老油坊冒出的汩汩的香味,才足以引逗人们的味蕾。香气自油坊上空飘起,弥漫在狭长窄旧的小巷里,飘过张大妈家灰青的烟囱,熏染这李大爷家爬满树藤的瓦楞。轻吸一口,便已觉食欲大动。若正是饭点,男人们必定会加快回家的步伐,孩子们也定会放下手中的小泥人儿,踏过青石小阶,飞奔家去。
走到老街循着香味走,自然走到了油坊的门口。开始榨油了,几个粗胳膊粗腿的汉子,捋起衣袖,卷起裤脚,脚穿黑色帆布鞋,轻装上阵。手臂似码头卸货的汉子们有力,扬起大锤,对着榨油槽,一下,一下……“嘿呦嘿呦”哼着整齐的号子,声音不高但节奏分明。他们的脚步也跟着大锤前三步,后三步,轻如飞燕。脚步轻盈,手臂的力却不含糊。把大锤扬到与肩齐高,双手发力,往前猛地一送,大锤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咚!”如春雷一鸣,黄油流出。清代诗人陶澎有联:榨响如雷,惊动满天星斗;油光似月,照亮乾坤万里。黄油汩汩,汉子们黝黑的面孔终于泛出笑容——收获后的“小确幸”。“男人盼榨油,女人望月子。”黑头黑脸的汉子们于农闲时碰头油坊,或谈论去年的收成,或谈论白菜价格的涨势。欢聚一堂,热热闹闹。
一声吆喝:“磨剪子嘞……”伛偻的老头儿慢悠悠踱进油坊,“老乡,讨水喝……”店主人总会差娃子搬个小板凳,老人家脱下破布包,轻轻把“宝贝儿”放于地上,坐于小板凳上与店主唠嗑。店主吩咐老板娘端一壶凉茶,自坐于老人家面前。“老人家,这年头还有人磨剪子吗?”“老祖宗留下的手艺不能丢啊,现在人剪子钝了就扔了。我总琢磨着呀,我给它磨磨,磨磨就能上手了,可是,唉……”店外的榕树上知了吱吱叫着夏天,凉茶入口,清凉入肺,微微茶香浸润着干哑的喉。老人携起小布包,哟呵声回荡于老街小巷:“磨剪子嘞……”瘦小的身影倒映在老街的记忆中,与老街起起伏伏走过山长水远的流年。
城市的繁华毫不犹豫地推陈出新,家家户户都改了头换了面。唯有老街的油坊还在老地方,不争亦不抢,弥散着氤氲的香味,十几年的岁月慢慢过滤,骨子里飘出的醇香浓缩着时光的距离,香味至今还依稀附着在我们的鼻孔里,潜藏在老街四邻的心坎里,伴着岁月起起伏伏。
传统,不张口说话却最令人难忘,不新潮时尚却最让人迷恋。老油坊已历经半个世纪的岁月变迁。恍若一位风尘仆仆的老人,静观风云。他亲眼看着人们的容颜老去,街坊四邻渐趋残缺。但如果你走上熟悉的街道,蓦然发现遗忘了很久的老厂子、老房子还在,老街人的坚守在心中深情地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老街的居民都是油坊的老主顾,他们不喜欢超市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货色,他们只相信油坊的菜籽油最货真价实,油坊老板的是良心买卖。
附近的居民,偶有炒菜炒着没油了,便打发孩子去油坊打油。店主人接过油瓶,细长的竹勺伸入氤氲着油香的油桶,一勾,一提,一倾,满满当当装满一瓶,孩子接过就走。无需结账,亦无需打欠条,只需打声招呼。等哪天大人闲了,再把账一并结清。没有纠纷,绝无口角。老街居民的淳朴、经商的厚道,尽显于此。
老街油坊依依旧旧端坐于老街。
亮点品味
由“雪里压油”想起老街的油坊,一个很有意思的开头!骨子里对油坊以及油坊里的人和事的记忆是深刻的,更难得的是在这些人和事的背后总让人能嚼出一些人性的美好:勤劳、单纯、热情、和谐、信任、怀旧等等。有些语句表达颇有功力,比如“老油坊冒出的汩汩的香味”“老街油坊依依旧旧端坐于老街”,生动形象。
同题PK
两篇文章都有一个精妙的开头!一西一中,一今一古。《人性的糖果》直截了当地切入“人性”这一主题,事例纷呈,议论精彩。《老街油坊》夹叙夹议,把目光聚焦在全篇情感载体——油坊上,质朴简练的叙述中让读者回忆起我们已经遗失了很久的人性之美。如果说第一篇走的是“形而上”的道路,那么第二篇可以说是相当“接地气”了。富有诗书气自华,两位小作者应该都是热爱读书、热爱思考、有情怀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