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的生命悲剧意识
2018-02-03杨亚轩
杨亚轩
摘要:莫言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的小说《蛙》以计划生育为故事背景,讲述了“姑姑”这个乡村医生一生的故事,她既为孕妇接生,又曾为了执行计划生育的政策,亲手杀死了无数的婴儿,从姑姑身上折射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艰难缩影,也折射出历史、政治背景下个人生命的悲剧历程。通过生育与死亡、蛙与婴儿、追捕与反抗,莫言构建了一个充满矛盾和冲突的悲剧世界。
关键词:生命悲剧;莫言;蛙
一、引言
生命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无非是生命的激扬与寂灭。而将生命看做是一出悲剧的观念,在中外文学中都不乏其例。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区分了古希腊文化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尼采认为:“人生诚然是痛苦的,但这是悲剧,而不是悲观的”循着这条径路,西方文学史中闪耀着一大批生命悲剧的典型形象,如俄狄浦斯、美狄亚、哈姆雷特、西西弗斯、苔丝等等,这些形象连同尼采、叔本华、萨特等人的论述,构成了西方文学中的生命悲剧的谱系。
中国文学中也不乏关于生命悲剧意识的叙写。庄子认为,人生于世间,总是处于“有待”的状态。所谓有待,即是被各种关系所缠绕、羁绊,得不到自由,“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庄子·田子方)在功名、欲望和政治的纠缠下,人的生命表现出强烈的悲剧,在《知北游》中,庄子更是直接喊出:“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这无疑是对生命悲剧意识的完整阐释。此后在中国的诗词、史书中,关于生命悲剧意识的论述层出不穷,如《史记》中的项羽、荆轲,《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红楼梦》中为爱殉情的黛玉等,都是中国文学中生命悲剧的代表。
总的来说,生命悲剧意识聚焦于人的存在状态的悲剧色彩和悲剧命运,它有意识的通过哲学思考和文学表现,揭示人的生命状况的根本困境,戳破现实的粉饰和掩盖,直接将生命境况中的窘迫和无奈呈现在读者面前。
二、生与死的张力
《蛙》并不直写生命的惨淡和无奈,而是把生育与死亡融合在一起,具体地说,就是将这二者集合于姑姑一身。姑姑既为孕妇接生,赋予新生儿以生命,同时又亲手毁掉无数婴儿的生命。姑姑如同生命之门的把守者,她决定谁将进入人世,谁应该被毁灭。从这个意义上讲,生与死对姑姑来说可谓泾渭分明,天壤有别,但是另一方面,生与死对姑姑来说又是模糊的,为了忏悔自己的罪孽,姑姑为死去的孩子做泥塑,日夜供奉,并且对每一个孩子的长相、身世都能一一道出,对她来说,这些孩子的生与死是模糊的,他们或化为泥塑,或化为蛙,或经历投胎转世,总是和生命世界中的人物相互纠缠。《蛙》的生命悲剧就是在这种生育与死亡的张力下展开的,生育与繁衍是生命的开始,却常常伴随着死亡,“我”的妻子王仁美因为分娩时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王胆生育女婴,自己却因为羊水破裂而送了命,莫言用冷峻的笔触,把生命光亮外表下的另一面展现出来,那就是生命悲剧性的一面——死亡。小说中,作者借陈眉的口,说出了作者心里的话:“我感到自己是一个丑陋的茧,有一个美丽的生命在里边孕育,等他破茧而出,我就成了空壳。”从根本上讲,死亡为每一个生命都埋下了悲剧性的种子,这在《蛙》这篇小说中表现得十分明显。
三、生命的悲剧性
在《蛙》中,作者跳出了人类看待生命的主观立场,这种立场是片面的,等级化的,它先验地把人看做是万物之灵长,看作是价值标杆和生命等级的尺度。在莫言看来,有生命的万物是平等的,他们可以相互转换,而且兽也有灵性和情感。在《生死疲劳》和《蛙》中,这种生命意识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蛙》中记述了姑姑给牛接生的故事,小说中不断强调,“人畜是一理”,“牛虽畜类,也是性命”,这段情节字数不多,却将整个小说提升到新的高度,通过给牛接生的情节,小说的生命世界大大扩展了,对于作者来说,生命悲剧不光是涵盖人类,而是整个宇宙万物,在作者这里,生命的意义已经大大扩展了。
四、《蛙》的生命悲剧意识与批判视野
生命悲剧这个命题很容易使小说走入凌空蹈虚的虚无主义困境,容易使小说脱离现实世界而走入哲学思辨的玄虚之境。但《蛙》很好地处理了现实与悲剧哲学之间的关系,其悲剧意识的表现和抒发,完全是从现实中来的,并且通过介入现实的方式,深化了小说的悲剧性。
《蛙》中写道:“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看到一个携带着自己基因的生命诞生,他的诞生,是你的生命的延续。”在这里,莫言对生命本身报以无限的崇敬和喜悦,“从其孕育之初,就保持最高的尊重。”正是从这一基本立场出发,他对残害生命的行为提出了抗议,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如王仁美、王胆、耿秀莲等人,作者一次又一次对姑姑的行为提出了质疑。小说用白描的手法详细记述了姑姑的三次生命追捕过程,每一次都是姑姑获胜,孕妇一尸两命。明知怀有身孕的耿秀莲不能凫水,姑姑却让秦河慢慢开船,不去救她,临到赶上孕妇时,还故意掏出烟卷,慢慢点燃,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为了逼村民们就范,姑姑还大搞“株连四邻”,“动员一切力量”迫害超生者,弄得整个地方鸡犬不宁。作者在写姑姑残害生命时,完全没有避讳姑姑身上的疯狂和冷血,而是尖锐地批判了这些打着国家政策旗号行杀人之实的行为。他对于敏感题材毫不隐晦,对计划生育的态度始终是冷静、客观的;但在冷峻背后,他又怀着深深的人道主义精神,对姑姑和死去的婴儿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在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下,个人的悲剧命运通过国家、社会的大背景,更加清晰地被彰显出来。
五、总结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蛙》这部小说体现出浓厚的生命悲剧意识,生之虚无、荒诞、残酷和人性的脆弱、无助、绝望都被深深的烙印在《蛙》的字里行间,而特别难能可贵的是,莫言并没有选择将苦难内化为道德的、宗教的、伦理的个人心理的矛盾纠葛,他丝毫没有回避苦难与时代、社会的关系,其所表现的批判精神和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在《蛙》中被放大出来,成为一种救赎和忏悔的可能。
参考文献:
[1]莫言.莫言作品系列:蛙[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2]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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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鼓应注.庄子今注今译[M].中华书局,1983.
[5]陳松青.中国古代文学的生命悲剧意识[J].贵州文史丛刊,2000(3):31-3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