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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2018-02-02王彤羽

红豆 2018年2期
关键词:消毒水

王彤羽,女,广西北海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北海市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作品》《广西文学》《红豆》《滇池》《中华风》等刊物。曾获第二届《红豆》文学奖年度新人奖。

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除了苏以童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生物气息,孤寂得随意在空中抓一把,都能拧出大把的汁液来。苏以童享受这种孤寂,特别是在夜里。

黑夜对苏以童来说,具有某种神秘力量,当肢体浸泡在黑暗中时,她会无端兴奋。苏以童把屋里所有的光源灭掉,赤着脚在众多家具中迂回,她走到窗台边,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嘴巴,身体极限地往外探。她想,如果再使把劲会怎样?窗檐顶得她的腹部生疼,她一激灵转身回了房间。

唐丰福正以一个无比舒适的姿势,蟹一般横趴床上,松弛的脸朝下,陷进沙滩一样宽松的枕头里,只露出洞开的嘴巴,肆无忌惮地打着响亮的鼾。电视里播着芒果台的娱乐节目,叫嚣声像子弹一样往床上那具肉体飞去,肉体岿然不动。

苏以童妒忌唐丰福随时随地都能酣睡的本领,有时两人说着话,上半句他还哼了一下,下半句就开始以鼾应对。最让苏以童恼怒的是,每次办完夫妻那点事后,不出三分钟,唐丰福必定像头公猪一样沉睡去。有时苏以童会在他激奋时刻讨价还价,一会陪我说说话,不许睡?当唐丰福发泄完,像皮球一样瘪了气,转身陷进被窝睡去时,苏以童尖叫着骂他混蛋、无耻之徒,外加踹他屁股数脚。屁股的肥肉象征性地颤了几下后,便了无声息。

但今晚,苏以童似乎要报复般地挑衅一下身边这具行尸走肉。她伸出脚,踢垃圾般踢了那堆肥肉。只听见那堆肥肉的喉咙处发出几下类似磨牙或打嗝的怪声,终于不大情愿地翻转了过来。苏以童悄悄地侧身爬了上去,把对方那纤细净白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輕轻地揉着,她感到突如其来的舒适感。苏以童很诧异,那具肥胖臃肿的身躯上怎会长了这么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性感!妖娆!这是苏以童对这双手下的定义,她觉得这双手该是长在艺术家的躯体上才匹配,怎么今晚就沦为自己的道具了呢?一想到那双拿着手术刀的手,在无数苍白的身体上划拉,苏以童居然无法抑制地兴奋。那双手掠过她的皮肤,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快活地低吟浅唱。开始呻吟起来的苏以童意识到,她只需要一双情趣道具的手。

那双手开始蠕动起来,动作渐渐灵巧,甚至自作主张地开合收拢,伸张自如,苏以童知道睡得像猪一样的唐丰福醒了。他一翻身顿时变成了个大道具,粗重地喘口气,一偏腿,使对方滚落马鞍,反制般骑上苏以童。

苏以童心底对大道具发出无声的抗议,为什么男人接收到信号,就能立即下体充血,像挖掘机一样咆哮着?苏以童狠狠地盯着这个合法挖掘自己的男人,像遭遇强拆一样的压抑愤懑。失望地放松身体的她,听到了身体深处血液瞬间回流的声音。眼下这个只会跟手术刀打交道的屠夫,根本就不懂女人的第一需求,有点像他的外科,只治外不治内。他把苏以童当成什么了,摇尾乞怜的发泄工具?要换了平时,苏以童早一脚把他给踹下床。可是今晚她需要一个男人的填充。黑夜安抚了她也吞噬了她,她需要某种带着生机的力量把她从虚幻中救赎,哪怕这股力量是邪恶的屈辱的。她甚至希望唐丰福的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捏紧她脖子上的大动脉。她觉得那双手是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动脉上小心翼翼地切开一道小口,血轻薄滑稠地流了出来。可是,才几下唐丰福就草草了事,软塌塌地翻过身去,在三秒内睡着,就像梦游一般地把苏以童调戏了一番。

苏以童想到经常做相同的一个梦。她尿胀了,提着裤子满大街跑,找不到厕所,街角是人,桥底是人,楼顶是人,楼道里也是人。她涨红着脸,忍受着膀胱极度充盈带来的刺痛感。她站在街道中央,绝望地看着人来车往。最后她决定豁出去,果断地把裤子褪下,蹲在路边痛快淋漓地洒起长江黄河来。四周的人群聚拢在她身旁,指指点点,神色鄙夷,对着她的屁股大声议论,公然窥视她的私处。她脸上带着大义凛然的无畏,反而觉得异常的痛快和壮烈。

听说过男人梦遗,没想到她苏以童也会这样。真他妈的逗。

苏以童在图书馆借阅部工作,日子过得清闲。每天除了对新书进行登记盖章、分类存列外,就是和借阅者打交道。每排书架间的空间有点局促,只允许两个人同时侧身通过。上回一个胖子来借书,挤过窄小的过道时,估计低估了自己硕大肚子,把前面一姑娘的臀部给顶了。姑娘回过身来,朝胖子的肚子擂了一花拳。胖子那颗巨婴似的脑袋虚汗直流,脸变成了酱紫色,露出“强奸未遂”的茫然和惊慌。苏以童目睹这一幕“话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人少的晌午,苏以童喜欢在一排排书架间来回走动。透过书间间隙,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情,或者干脆选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地上,分辨每一个男足女音。她见过花衣男把手蹭在巨臀女的屁股上,小情侣在角落里啃得“吧嗒”响,中年男女克制而又风骚的调情。苏以童为这些小发现兴奋不已,有时她故意把灯光调得暗一点,甚至把角落的灯关掉。

一个夏天的午后,空气湿润炎热,借阅室里三两读者,只有几台电扇在暗淡的白炽灯下拼命地转动。苏以童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处。那个女人又来了,和以往一样,在书架之间缓慢走动。女人隔着一排书,停在苏以童跟前,修长而结实的小腿分开站立。她踮起脚尖想拿书架顶端的某本书,但够不着,她干脆脱了鞋往上跳。

似乎要去履行工作职责,苏以童绕过书架,走到她跟前,脱掉鞋子,撩高裙子,一脚踏上书架,飞快地向上一蹦,娴熟优雅地把书给取了下来。苏以童瞥了一眼那本书,是关于分析女性情感问题的集锦。如果没记错,这位女读者是两三个月前才开始来借阅的,每次来都是借阅相同内容的书。每周四来一回,雷打不动。苏以童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怀里抱着两本书,排着队等苏以童登记。她不像其他人左顾右盼或急于翻阅手里的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以童,看她的脸,她的颈,她的胸,她的手,直看得苏以童心里发毛。轮到这个奇怪的女人办理借阅登记时,苏以童就多看了一眼她的资料。

她叫郑捷,29岁,来自农村。除了农村人身上特有的瓷实与黝黑的皮肤外,这个女人的容貌气质丝毫不逊于城里人,甚至是一颗可以打磨出光彩的黑珍珠。每次郑捷都会准时来还书、借书,而且毫不掩饰地盯着苏以童看,好像把苏以童当作了一本情感方面的书,还要用直勾勾的眼光从封面看到封底。苏以童有点手足无措,觉得那双眼睛在众目睽睽下一层一层地剥开自己的衣服,让她无所遁形。她会脸红,胸膛因紧张而稍稍急剧地起伏,偶尔她会羞涩地回应一眼。endprint

郑捷的眼睛细长弯曲,透露出一丝狡谲,像一只来自丛林的狐狸。苏以童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某种来自记忆深处的气息迎面袭击了她,她感觉到一阵眩晕。郑捷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冷不丁战栗起来的苏以童,眼里闪过一些迟疑,明白过来后又变得嘲弄起来。她伸出手,把苏以童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把脸凑近说,睁开眼睛看着我,让我看看你有多美。郑捷嗓音里带有挑衅、揶揄和诱惑。

来自同性身体的诱惑苏以童并不陌生。七岁那年,因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家里请了一位小保姆来照顾她。小保姆来自农村,虽然只有14岁,却早早发育并出落得亭亭玉立,走起路来腰肢可以拧出一朵花。她俩睡同一间房,小保姆给苏以童讲她在乡下的故事,讲她们在甘蔗地里躲猫猫,逮住了谁就要被亲一口。说她们半夜裸露着身体,跳进溪水里打闹嬉戏。讲着讲着小保姆就发出神秘的嘻笑,任苏以童怎么撒娇耍赖生气都不肯往下再说。乡下在苏以童眼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一个充满自由、原始与粗犷的地方。

蚊虫肆虐的夏夜,她听见保姆姐姐翻来覆去和拍打挠痒的声音。蚊帐突然被掀开,保姆姐姐赤身裸体像一条蚯蚓钻进来,拿着一瓶花露水来到苏以童床前说,童童,帮姐涂一下,蚊子都快把姐咬死了!边说边使劲地用指甲抠着身体。借着月光,苏以童第一次看见保姆姐姐的身体,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发育良好的女性身体。她发现保姆姐姐身上神秘的地方很多,和自己的是多么不一样。她羞红了脸,躲在保姆姐姐的身后,微颤着手帮她涂花露水。保姆姐姐突然转身,拉着苏以童的手绕过来,围住她的乳房,做梦般地呢喃,帮姐挠挠这,痒死了。苏以童两只小手犹豫着摸上保姆姐姐的双乳,她突然有想撒尿的感覺,撒腿就往厕所跑。她躲在卫生间里不敢出来,紧张又害怕,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郑捷身上有和小保姆共同的特质。鬼使神差的是,郑捷的胸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苏以童,她把手搭上了郑捷的乳峰。郑捷愣了一愣,定了定神。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苏以童,像盯着一只被猫捉住的老鼠。她并没有拒绝,似乎想看看这只老鼠要玩什么把戏。苏以童突然在郑捷的胸口处闻到一股消毒水混合着玉兰花的气味。她一激灵清醒过来,迅速逃离了那个让她局促不安的暧昧空间。

苏以童提前半小时下班回到家时,唐丰福正在卫生间洗澡。唐丰福是医生,有洁癖,他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脱个精光,一头扎进卫生间。唐丰福喜欢用滚烫的水淋浴,苏以童觉得他像一头在屠宰前被仔细搓洗的猪。他经常洗到浑身通红才肯出来。做爱的时候,唐丰福变成一条猎狗,匍匐在苏以童身上,伸长鼻子,仔细地嗅着苏以童各处的气味。他能精妙地说出苏以童不同部位的气味。比如说耳根脖子处是奶油味,腋下是玉米味,脚趾是鹅卵石味。他的脑袋里仿佛装有一本气味大全,每嗅过一处都能即刻百度出妥帖的喻体。他在说这些气味的时候眼睛贼亮,像他的手术刀,闪着疯狂的寒光,满面淫笑,游刃于苏以童的各处“味源”。

唐丰福对消毒水情有独衷,只要一闻到消毒水味马上就变了一个人,变得专注而富有创造力。手术室是他的创作舞台,他的每个毛孔都在享受弥漫着消毒水的空气,消毒水和手术刀像情人一样激发着他的灵感和创意。对消毒水的欲罢不能让唐丰福想把这份创意延续到家里,甚至床上。

一天,他不知从哪带回了一只心形香水瓶,做爱时冷不丁地喷了苏以童一身。苏以童先是吓得花容失色,以为被泼了硫酸,继而被这带着浓烈消毒水的气味熏得拿起枕头盖住脑袋,只露出下半身给唐丰福进行“大手术”。优秀外科医生唐丰福毫不介意这具没有脑袋的身体,就像在手术台上,不要他动手的地方总是用白布盖住一样。他贪婪地使出浑身解数,似要把“手术”的地方充分检查一遍。她埋在枕头里哭笑不得。当唐丰福意犹未尽,高举装着消毒水的香水瓶要再次深度消毒时,苏以童从“半麻”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脚踹翻那座虚胖的肉山。

心事重重的苏以童抱着唐丰福扔在卫生间门口的衣服发愣,衣服上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苏以童想起郑捷身上也有相同的气味,不断地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巧合,没准郑捷也是在医院上班,每天工作在消毒水包围的环境中,身上留有气味在所难免。苏以童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从来都看不起偷看老公手机的婆娘,觉得她们就是一群可怜虫。可是现在,她也像她们一样,忍不住把手伸向唐丰福的手机,无意识地摁了一下,手机屏幕亮了,唐丰福戴着副墨镜,双手叉腰,挺着大肚腩,神气地站在天安门广场上,正对着苏以童白痴一样地笑。

苏以童飞速过滤着唐丰福有可能露出蛛丝马迹的地方,她像福尔摩斯一样冷静而精准地捕捉每一个细微处。她对那堆衣服看了又看,却找不到一根长头发,衣领没有唇膏印。再回忆这阵子床上赤裸的唐丰福,背上没有抓痕,脖子上也没有牙印与吻痕。迷惘中的苏以童突然电光一闪——消毒水!她旋风般卷进唐丰福的房间,像猎狗一样四处寻找罪证。终于,她在唐丰福的皮包里找到了一个小巧的香水瓶。那个半月形瓶子是数月前苏以童丢弃的,她嫌买回来的玉兰味香水太甜腻,甩手当垃圾扔了,没想到唐丰福竟然变废为宝。苏以童忍住厌恶往手上喷了一点,浓重的消毒水味鬼混着玉兰香气朝她扑来,这气味竟然和郑捷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铁证如山。

热血蹭蹭蹭地往头上蹿的苏以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外敌入侵,什么叫守土有责,什么叫保家卫国,什么叫守护城池。哪怕战斗到只剩下一堆骨架,她决不会缴械投降,更不会弃城逃命,她就是要人在阵地在,与城共存亡。想到这儿,她砰的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杀气腾腾的她看到热气腾腾中唐丰福在自乐,顿时浑身剧烈颤抖,牙齿磕得咯咯响,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想她该拿东西往面前这个出轨的男人狠狠地砸去,或像电视报道的那样,拿水果刀往他的生殖器上捅。可那又如何?将会爆发一场地震?两败俱伤?离婚?然后她将会被狐媚的郑捷伙同她亲爱的外科医生扫地出门?这不正中这对狗男女下怀?噢不!苏以童不想当悲剧的主角,她更不想把家事弄得路人皆知。而且只凭一个香水瓶,足以让唐丰福拼死抵赖,拒不承认。苏以童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endprint

唐丰福用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拨开挡住眼睛的泡沫,看了一眼候诊似的苏以童,问她,有事?苏以童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从她闺蜜的事情进行旁敲侧击,她说,田茵出事了。唐丰福抹了抹嘴巴上的泡沫问,她出啥事了?苏以童说,田茵的情人逼婚,跑到她的单位去闹,还打电话给她老公。唐丰福愣了一下问,那后来呢?苏以童说,田茵辞职了。唐丰福又问,离了?还在拉锯战。苏以童仰起头,盯住唐丰福的眼睛问,如果你是她老公,你会离吗?唐丰福说,那要看田茵的态度了。苏以童冷笑起来,生杀大权竟然握在出轨人的手里?唐丰福说,态度决定一切,如果田茵知错能改,如果她和她老公之间还有感情,她应该获得一次原谅的机会。苏以童问,换了是我出轨,你会原谅我?唐丰福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能。苏以童尖叫着问,为什么?唐丰福恶狠狠地说,你这人死心眼,你要是出轨了,就不只是身体出轨,还有精神出轨!你会身体和精神一起背叛,会毫不犹豫地和现有的一切决裂,并愚勇地往前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可不想从外科医生变成斗牛士……

苏以童呆住了,她反复掂量唐丰福的话,这是唐丰福这些天来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最狠的话。她不想过多地纠缠这个话题,她只想试探唐丰福假面具下的真态度,假装很随意地接着问,如果是你出轨,是精神还是肉体,会离婚吗?

唐丰福搓泡泡的手停顿了一秒后骤然打开喷头,整个人躲进了滚烫的热水中。苏以童乘胜追击,拉开浴柜的玻璃门,把脑袋进去,命令唐丰福回答问题。

唐丰福开始吹口哨。以苏以童对唐丰福的了解,他一紧张就会吹口哨,而且还是那首《乌苏里船歌》。

苏以童一听更来气,飞起一脚,朝那个曾经让她爱慕不已的屁股踹去。唐丰福头上还堆着泡沫,他嬉皮笑脸地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苏以童,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的衣服……

苏以童竟然高潮了!

她在郑捷这个情敌挑衅的眼神里,在唐丰福突如其来的暴力下,她的身体竟然发出了怒吼,她身体的零件也随着诸多不利因素的刺激而修复正常。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可以心平气静地思考了。结婚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的,唐丰福从没对苏以童表示过不满。也许这个外科医生对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的生理冲动,这绝对不是精神层面的。

苏以童开始庆幸刚才没有过激与冲动,她甚至开始嘲笑那些因为老公出轨而拿刀割掉对方生殖器的愚蠢的女人。冲动是魔鬼,苏以童觉得自己战胜了魔鬼。可苏以童马上又开始愤怒起来,郑捷竟然敢跑到她面前公然挑衅。她有种被当街剥光了衣服任人观看的耻辱和挫败感。不!她苏以童不能这样任人欺负,把城池拱手相让!

一周后的周四,苏以童特地精心打扮一番才去上班。她知道郑捷每逢周四都会来借阅室。女为悦己者容,苏以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情敌而干孔雀开屏的勾当。她把自己打扮得性感妖冶,她要让那个姓郑的女人好好看看她蘇以童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这一身低胸长裙穿在苏以童身上,让她百般不自在。

决战时刻悄悄逼近。保持冷静的苏以童冷眼看着郑捷扭着腰肢拧进了借阅室,她的胸部似乎永远处在一种喘息起伏的状态,她的嘴唇半张着像随时等待着亲吻。这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浑身充满了肉欲感,苏以童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性感的尤物。可对于今天的苏以童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她急于想知道某个答案。事情没有令她失望,她发现郑捷竟然穿起了高领衬衣,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这个每回必以低胸妖冶打扮出现在苏以童面前的女人,今天竟然收起了她的曼妙风情,扬短避长。苏以童以优雅的姿态主动迎上去,露出一个神秘的必胜笑容。

在洞悉了郑捷的阴谋后,苏以童反倒更坦然了,她不再受制于那份若有若无的挑逗与戏弄。郑捷之前所表现的热情不过是演戏,她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着苏以童入戏。但现在苏以童看清了她嘴脸,要反戈一击。谁比谁清醒,谁就比谁冷酷。她热情地向这个叫郑捷的读者介绍,这里新进了一些你一定感兴趣的两性情感问题书籍。说着,她亲切地拉过郑捷的手,走到里面最昏暗的书架间。苏以童笑得很迷人,黑暗滋长了她的勇气与邪恶,她柔软的身子主动挨着郑捷的身体。郑捷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和迟疑,她不明白羞涩的羔羊咋变成了凶残的豹子。

苏以童伸手把郑捷垂下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手仍停留在郑捷的耳朵旁,抚摸着她耳朵上的绒毛。苏以童妩媚的神态中掠过一丝狞狰,她笑着问猎物,我美吗?美。我哪美了?哪都美。苏以童贴紧郑捷,她闻到郑捷身体散发出来的消毒水和玉兰花鬼混的气味。这气味让苏以童充满战斗欲。

苏以童赞美般地把手轻抚过郑捷润滑的长脖子,说你这具肉体连我都被诱惑了,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吧?

郑捷舔了舔嘴唇想,这么长时间,她借阅的目的就是要从心理上全线击溃这个女人。对苏以童的话不做回答,她想看看对手还有什么蹩脚的表演。就在郑捷以胜利者姿态得意的片刻,苏以童出奇不意地把她衬衣的领口拉开,暴露了郑捷的胸口处有一道灰黑色的痕迹像黑牡丹一样盛开。苏以童心底不禁冷笑了一下,果然是你!紧张起来的郑捷双手拢了拢胸,她似乎要掩饰这朵盛开在自己胸口的黑牡丹。

苏以童好奇地问,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是什么香水?

郑捷说,是玉兰花。

苏以童说,我好像还闻到了消毒水味道?

郑捷迟疑着说,嗯,一点点。

苏以童说,你的爱好挺特别嘛。嗯,他喜欢。

郑捷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眉梢处开始绽放风情,荡漾出一汪春水。她的视线越过了眼前的苏以童,越过了借阅室,像飞到了某个遥远的让她心神荡漾的地方。这个表情让苏以童的心像被撕裂了一道伤口,她迫不及待地想把眼前的这一池春水搅个浑浊恶臭。她仰起头来狡黠地问郑捷,你知道这道黑印怎会在这吗?郑捷的身体比她的意志醒得早,情不自禁地猛然抖了几下,慌张地盯着苏以童,侧了侧身子。

苏以童却扳她过来,亲吻着郑捷胸口的黑牡丹。她继续嬉笑着,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你爱上了一个男人,日复一日地忍受或者享受着他把消毒水往你身上喷,他使出猎狗一样的鼻子疯狂地嗅你。你以为这就是爱,却不知他迷恋的不过是洒着消毒水的胴体,而不是胴体的主人。而你,不过是满足了自己对爱的幻想。郑捷胸脯急剧地起伏着,鼻孔夸张地翕动,争辩道,不,他是爱我的,他说他离不开我!苏以童讽刺地笑道,这种谎言你也相信。是的,他是暂时需要你,他需要的只是你这具性感的肉体带给他狂欢。激情退却后,你将彻底退出他的手术台,也许形同陌路,也许反目成仇,也许只是一堆医疗垃圾……郑捷急于辩解点什么,蓦然提高嗓门说,他说他会离婚娶我……endprint

苏以童捏着她的脸蛋,厉声打断她,你撒谎!这不过是外科大夫的一个美丽处方,他用手术刀温柔地剖开你,接着就是给你缝针。你疼吗?嗯,他借性来麻醉你,来满足他奇异性癖的那个处方权,你竟然幼稚到相信这就是消毒过的爱情!

苏以童反败为胜般逼视着对手身上的黑牡丹,像目睹恶性病毒,在自己的咒语里不断膨胀和扩散。她深呼吸地闻着对手身上消毒水的气味,像闻着战场上的硝烟味。

唐丰福没有像往常那样嗜睡。苏以童坐在书房,她故意把房门打开,用耳朵静听唐丰福的动静,看唐丰福怎么把戏给演下去。苏以童计算了下,唐丰福洗澡的时间比原来缩短了二十分钟。他经过苏以童书房的次数变多了,他在客厅里干巴巴地低声咳嗽。一切都变得客气起来,家第一次像宾馆。在唐丰福第十次经过苏以童书房门前时,苏以童抬起头,扬起下巴看着他,作出一个询问的表情。唐丰福穿了件肥大的花短裤,他漂亮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着白色背心的下摆,背心被拉长了紧裹着大肚腩,他像只白粽子一样横在门口,目光闪烁地研究了一眼又一眼苏以童。苏以童确定他是很认真地看自己了。他只有初恋时才这么认真地看过她。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就移开了视线,但苏以童相信这一眼已足够让唐丰福捕捉到他想要的或没要到的信息。唐丰福嘴角的肌肉突兀地跳了跳,喉结上下滚动,这个平时温文冷静的外科医生竟然对苏以童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有事?苏以童作出无知的表情。没事。真没事?是真没事。

唐丰福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又走了过去,轻得像一只偷了腥的老猫。要换了平时,他的拖鞋发出的声响能让隔着两层楼下的邻居听见。果然是做贼心虚,苏以童心想。就这样饶了他?当明天太阳升起,他唐丰福又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照样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可以继续用手术刀般白皙的手指,一件件一层层剥开那些女人的衣服,继续拿消毒水喷到他钟情的女人身体上,然后像条狗一样摇尾巴求欢……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零交流?是我冷落了他,还是他冷落了我?到底是谁冷落了谁?是什么让我们麻木并习惯了对方的冷落?我们甚至享受对方的冷落,并在冷落的时间与空间里名正言顺地获得了自由和快乐。可悲的是我们并不想让婚姻出现状况,甚至连揭开疮疤的勇气都没有,我们都被婚姻的存量绑架了,既去不了库存,也毫无幸福感地压货。两个人的城,一旦沦为他的城或她的城,那是不是早晚他会打开城池正门迎敌,或者她被逼得从后门逃跑?说到底,是不是都害怕城头变换大王旗?

苏以童突然有种失落般的恐惧,她无力面对这毫无生气的婚姻,就如看到唐丰福那粉红饱满、像巨婴一样让人难以生气的脸。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場,是座毫无生气的空城,她和唐丰福就像两个表面忠贞的义务兵,捍卫着这座空荡荡的城堡,即使城堡里暗流涌动,千疮百孔,却依然坚不可摧!现在,有人要攻城拔寨,她苏以童略施妙计,退敌一时,能拒敌一世吗?她知道,他和她都身心乏力,无心恋战且毫无信心。不。这不是苏以童想要的。

唐丰福已经无愧地睡着了,他像一条烤熟的热狗那样敞躺在床上。苏以童慢慢地走近这个散发着腥腻熟食气味的男人,他的脸离她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苏以童觉得她像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心生惊骇,他是那么的陌生,竟与自己结为夫妻。她看了又看,这个和她一起生活了数载的男人她竟然不认识!她有想哭的冲动。她又想拿起台灯向那堆熟食砸去。他会怎样?

苏以童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壮举了。她女王般,登上床,骑扑唐丰福。唐丰福睁开眼睛的时候,苏以童正在拼命地扒他的裤子。唐丰福惺忪着两只浮肿的水泡眼,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配合地伸出两条白胖的胳膊,把苏以童的睡裙扣子一个接着一个认真地解开,把苏以童的左手先轻轻地拉了出来,再轻轻地拉出右手,最后再轻轻地把睡裙从头上给扯了下来。从头到尾一丁点儿粗暴的迹象都没有,他像进入手术室做一个熟悉而重复的手术一样,先消毒,在助手帮助下穿上手术全套衣帽。但此刻外科大夫要下手的是他合法的妻子。两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互瞪着对方,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干点什么。亲吻?想想他俩也有几年没亲吻了吧,吞咽唐丰福的口水让苏以童觉得恶心与别扭。抚摸?好吧,就抚摸。唐丰福似乎想表现得热心点,像给即将上手术台的病人以鼓励的抚摸,他习惯性地伸出外科医生那灵巧的双手开始抚摸苏以童的面颊、脖颈、肩胛、乳房和小腹。受此优待,苏以童觉得她也该表现得动情点,这样戏才演得好看。于是她开始假装呻吟,扭曲身躯。他俩小心翼翼而又名正言顺地以做爱的方式试图和解,像一堆生锈的机械在运动着。那么的极力讨好又力不从心,那么全心全意却又虚情假意。他俩心照不宣地配合着对方的伪需求,共同维护着一个下不了手术台的谎言。苏以童偷偷地睁开眼睛,多么荒谬的情景,她突然想大笑。她苏以童在干吗?卖肉求和吗?错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谄媚龌龊至此?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可她依然选择假装呻吟着坐在他的身体上。然而,似乎还有更糟糕的,唐丰福竟然无法勃起。

愤怒!苏以童除了愤怒再也找不着其他的知觉。她厌恶而又羞愧地从唐丰福的身体上滚落下来。她厌恶她自己,她竟然连这个用下半身来思考的男人的情欲都无法撩起。她沮丧,她疲惫,她失败,她绝望……

苏以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不知多少个深夜,她就想如此这般地走出这道门,走出这道禁锢着她的城墙。她喜欢把自己淹没在城廓般的黑暗的走廊里。苏以童在黑暗的走廊里来回走动,仿佛夜不成寐地巡防城墙的花木兰。但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溃退,她甚至疯狂地祈祷着,随便来个人吧,只要他的手干净,哪怕这是一双开锁的小鲜肉的手,他的手抚摸在我身上一定会非常有趣,他的手会像对待所有的锁眼那样专注,那样灵活,充满了敬畏与创意,把我这把早就生了红锈的锁头捅开。

电梯的数字在闪动,有人上来了!都半夜了,这个时辰上来的一定不会是女人,更不会是老人和小孩,一定会是男人!

苏以童紧张而又期待地等待着电梯的门打开,她的脸色绯红,胸膛曼妙地起伏着……

责任编辑 侯建军

特邀编辑 张 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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