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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鸢》:风筝、命运与隐喻

2018-02-02

小说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葛亮虎头风筝

金 鑫

葛亮的小说,从“朱雀王谢堂前燕,七声寻常百姓家”的《七声》《朱雀》,再到张弛有度、虚实相宜的《北鸢》,关于命运的起承转合铺满全篇。葛亮以学者型作家的笔触与思考在长篇小说《北鸢》中,突破传统民国历史书写,“绕过了共和国文学的标准式表达而与民国时代的文学气息相接”,追溯家国命运。葛亮的作品中有大量隐喻,既带有显著中国传统隐喻的特色,又包容了西方隐喻理论的精粹,尤其在《北鸢》中,体现出“70后”年轻作家深刻且成熟的文学语言与认知思想。

隐喻(metaphor),源于希腊语,意为转换,由此地此意到彼地彼意。亚里士多德在其经典作品《诗学》中这样界定:“隐喻字是把属于别的事物的字,借来作隐喻,借属作种,或借种作属,或借种作种,再或借用类比字。”葛亮在《北鸢》中大量运用隐喻性语言,尤以鸢为代表突出作家思维的隐喻性,并体现出更为本质的隐喻认知思维。1980年,美国生成语义学家乔治·莱考夫和哲学家马克· 约翰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提出“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隐喻概念体系。作为人们认知、思维、经历、语言甚至行为的基础,隐喻是人类生存的主要和基本的方式,隐喻是富有想象力的理性。”

拥有深厚家学背景的葛亮,他的作品在不断推陈出新中有意并且更加主动得运用隐喻,在《北鸢》中利用他对隐喻思维的深刻认识,通过作品中人物的认知、思想、形象、感情等塑造和提炼隐喻。“鸢”是《北鸢》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隐喻符号,穿针引线,或明或暗,隐喻意义丰富,既推动全篇情节发展,又寄托人生情感,串联国家社会民族历史,隐喻命运哲思,使得作品语言更加含蓄安静,思想丰富生动。

一、“鱼渔俱授”

在《北鸢》“自序”《时间煮海》中,葛亮论到自己的小说题名出自曹霑《废艺斋集稿》中讲风筝的一册《南鹞北鸢考工志》,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喻,更与南《朱雀》形成南北对照。曹公是一位扎风筝的好手,在《南鹞北鸢考工志》中写道创作初衷,他有一位患有足疾的朋友名叫于叔度,当兵时受伤,后回到家中难以维持家中生计,来向曹公借钱,曹公顺手扎了几个风筝送与于叔度,尝试让其售卖。谁知竟成了高价紧俏货,曹公遂茅塞顿开,“有废疾而无告者,谋其有以自养之道”,不能只送人已有风筝,而是写此书传授扎制风筝的知识和技巧,风筝是目的,但扎制风筝是必要手段,正如《淮南子·说林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道。《北鸢》中男主人公卢文笙、四声坊龙师傅、名伶言秋凰、地下工作者阿凤等,众多人物命运都喻有从边缘人和零余人历经磨练,安身立命,与天斗争。曹公好友郭敏读罢《南鹞北鸢考工志》后,在《瓶湖懋斋记盛》中感叹:“风鸢听命乎百仞之上,游丝挥运于方寸之间。”

葛亮的《北鸢》从实证出发,以细腻笔触展现作家耳濡目染祖辈的文化气度与所处民国时代变迁。以葛亮外公为原型的男主人公卢文笙是卢家从外收养的孩子,亦是家里宠着的唯一的“独苗”,将他放置在特定宏大历史大背景下,通过风筝呈现个体命运在世俗风貌中飘浮不定的宿命意象。全书“鸢”的核心隐喻使作者所表述的抽象的命运有了形象,它突出的内外部结构足够引起读者注意,增强了语言表达的形象性和生动性,引起联想,留下深刻印象。

虎头风筝是文笙的儒商父亲卢家睦每年都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此物出自襄城四声坊“余生记”龙师傅之手。龙师傅初来乍到难以维持生计,恰巧遇到卢家睦前来买需要定做的虎头风筝,“鱼渔俱授”,慷慨解囊主动帮助龙师傅买下风筝铺面,并未要求回报,仅是拜托龙师傅在每年文笙过生日之时亲手做一只虎头风筝当做礼物。家睦过世后,风筝身上承载的浓烈父爱由龙师傅及其子孙在信任与承诺这根人情线上延续下去。在文笙第一个本命前年,龙师傅当面为他做了一只风筝,讲述了父亲的故事,“这风筝一岁一只,话都在里头了”,“文笙心上一动,涌上一种很浓烈的东西。”风筝在国人眼中代表美好和吉祥,用虎头造型制作风筝甚是少见,文笙属虎,父亲则用肖虎威武之意喻父子深沉之亲情,用风筝之线连起这父子二人。文笙在天津时父亲送给他的那只虎头风筝,由家睦亲自上色,母亲昭如说“不像老虎,倒像一只猫”,这也是文笙本我性格的一种写照,葛亮巧妙地借龙师傅儿子龙宝的嘴呈现“老虎若不吃人,只顾上睡觉,便也是一只猫;猫要是急了,厉行厉色,毛竖起来,凶得也像只老虎,只是大小不同罢了。”卢家睦过“五七”时,“一叶知秋”的小笙哥儿将这只虎头风筝投进了火里,送给死去的父亲。纸鸢联系着家睦与文笙,更是家族思想传承的纽带,同时也隐喻了作家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多种见解。

二、“顺势而为”

《北鸢》中的每个人物,犹如空中风筝,每个人物的命运与时代交缠,人物命运之线在作家笔下,历经沧桑,感受时代脉搏。当文笙还是一个少年时,已是一位风筝高手,和出生在中国的外国男少年雅各吐露放风筝的诀窍,文笙的顺势而为充满中国人的儒道生命哲学。多年后重聚,文笙还是那个放风筝的文笙,但雅各早已物是人非。雅各作为中间人,欺骗了商人姚永安,文笙为了营救走投无路的永安,前去寻求雅各帮助。雅各却表示当前的情形正是当年文笙放风筝“顺势而为”的指引,文笙冷静反驳:“顺势的势,还有自己的一份。风筝也有主心骨。”雅各已然失去自我的主心骨,如乱世之浮沉,杳无信念,“脸庞迅速抽搐了一下。眼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终于熄灭。”放风筝,需要顺势而为,但这顺势而为的“势”,不止是时代大势,更是人物“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个人命运。风筝也有主心骨,不忘初心,指引人生,倘若没有那根牵引风筝的线,风筝最终渐飞渐远无影无踪,或当即跌落再无生路。

“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不过是一种比喻、象征的、像煞有介事的、诗意的认识”,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隐喻是象征的、煞有介事的、诗意的,《北鸢》中的风筝与风筝线更像是葛亮帮助读者以己度物的隐喻思维代表。长久遵循放风筝要顺势而为的文笙,在葛亮的倒叙开篇中,年老的文笙刚刚从四声坊里带回虎头风筝,并放飞空中,此时他却拿出小刀,截断了风筝线,风筝像没了主心骨,又像是得了令,穿梭在云端,没了踪迹。此处断线的风筝亦喻与曹公《红楼梦》第七十回有异曲同工之妙,紫鹃用小银剪刀将黛玉的风筝丝线剪短,风筝便“这一去把变根儿都带了去了”,飘飘摇摇,随之不见。仿佛将那黛玉一同带往天空回到仙界,宝玉看着黛玉的风筝,转而剪断自己的风筝丝线,兴许这多情的男儿亦追随前往赤瑕宫。

与宝玉黛玉镜花水月的爱情命运不同,男女主人公卢文笙与冯仁桢修得正果,相濡以沫。《北鸢》共八章三十九节,奇数章写卢家,偶数章写冯家,风筝在文笙与仁桢之间不断穿插。二人偶有邂逅,因鸢结缘,直到第七章,方得柳暗花明,适我愿兮。英国新批评学派创始人理查兹总结:“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隐喻,口头交际中平均每三句话就会出现一个隐喻。”葛亮善于进行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深刻思考,将独特的隐喻置放于《北鸢》之中,精心揣摩推敲,通过人物语言寄托作家不同情境下描述的情感体验。文笙与仁桢二人初识时还是少年,天上的风筝将仁桢带到文笙面前,那一句“我认得你”,“我也认得你”,搅扰了文笙的心绪,使仁桢也有些惊慌。多年后仁桢的那句“教我放风筝吧”,如此爱情信号的传递又将他们二人交缠在一起。文笙的虎头风筝在城墙上飞起来,仁桢借风筝感叹:“若是人也如这风筝,飞得起来,便可望得远些,看得也多些。我还没出去过襄城。”文笙告诉她:“风筝飞得再高再远,总是有条线牵着。有了这条线,便知道怎样回来。” 风筝突然摇摇欲坠,文笙一急,赶忙去抓摇车,却一把抓住了拿着摇车的仁桢的手。他们二人木了一下,文笙急忙松开了。仁桢却趁势抓住文笙的手,被她牢牢攥住。这风筝的线,是生命的线,连着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在空中感悟着他们的笃定与牵挂。

三、“一线生机”

“人类头脑中存在着隐喻式的思维和神话式的思维这样的活动,这种思维是借助隐喻的手段来进行的。”在葛亮的作品中,隐喻不仅仅只是阅读者们常常读到的语言手段,而是一种哲学思辨的认知方式,以物喻人,以抽象喻具体,善用隐喻,在《北鸢》整体构思中突出风筝这一主题意象,生动贴切隐喻人物,刻画人物心理,通过男女主人公与其家族的命运变迁,暗合国家命运,人物与家国命运紧密交织,究竟是“命悬一线”,还是“一线生机”,作家喻真理于哲学思辨之中,阐发自己对历史时代现实的感受,引起读者恰切思考与共鸣,耐人寻味。

四、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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