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中的概念隐喻解读
2018-02-01余佳
余佳
摘要:《玩偶之家》是由被誉为“现代散文剧之父”的挪威剧作家亨利克·易卜生在十九世纪末所创作的一部反映女性在社会和家庭的压迫下寻求独立平等的戏剧。玩偶和家庭这两个核心隐喻,巧妙凸显人物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资本主义制度操控的命运,体现易卜生对社会、家庭以及个人三者关系的体验和认知。莱考夫扩大隐喻作为一种文学修辞手段的内涵,将其发展为人类认识和理解抽象事物的思维方式。本文以概念隐喻理论为基础,通过分析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所的三类概念隐喻来了解不同利益冲突下人性的复杂选择以及娜拉不断变化着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概念隐喻;《玩偶之家》;方位隐喻;本体隐喻;结构隐喻
一、概念隐喻理论与《玩偶之家》
(一)概念隐喻理论
隐喻,又称暗喻,是对两个不同事物进行隐藏比较的修辞手段。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用大量英语例证证明:隐喻无处不在,它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工具。他们进一步提出概念隐喻理论框架,即隐喻是一种遵循恒定原则的“跨域投射”。在普遍的认知经验基础上,人类以推理的方式将人们熟知的、具体的源域(source domain)投射到陌生的、抽象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从而产生隐喻义。根据始源域的不同,莱考夫将隐喻分为空间隐喻、实体隐喻、结构隐喻。易卜生发挥自身独特的洞察力和高超的叙事技巧,创造出大量增强语言表达效果的隐喻。通过解读概念隐喻所依靠的经验框架,我们能够拓展阅读思维,从认知新视角理解《玩偶之家》中出现的模糊抽象概念。
(二)《玩偶之家》
《玩偶之家》是一部反映社会问题和婚姻问题的三幕戏剧。天真活泼的妇女娜拉和银行经理海尔茂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贷款经办人柯洛克斯泰带来的一份贷款合同却使得夫妻二人之间的秘密无法掩盖。娜拉多年前伪造父亲签名贷款触犯了法律。海尔茂知晓后露出自私无情的真实面目。当危机解除之后,幸福婚姻的假象也无法维持。顺从的娜拉对资产阶级的婚姻、法律、宗教信仰产生动摇,愤然离家出走。
娜拉伪造签名、海尔茂升职、林丹太太丈夫病逝等重要事件都以戏剧的背景呈现出来。《玩偶之家》关注的不是人物的行为,而是人物内心世界的剧变和作出的艰难选择。易卜生用概念隐喻来强化社会中固有的阶层矛盾,展现了资产阶级社会中,下层人民试图越过经济、法律、道德壁垒的失败尝试。
二、方位隐喻:上下级权力博弈
方位隐喻建立在空间方位基础之上。人借助身体的空间感知经验把社会地位、等级、财富等概念投射到具体的方位概念上,生成表示具体“上下”、“前后”、“里外”等空间位置关系的词语来隐喻这些抽象概念。在此之上的隐喻基础:高为上,低为下。
易卜生把权力的大小与空间位置的“up”和“down”对应。处于上位的人对他以下的人拥有绝对的权力控制。《玩偶之家》中,众人的社会地位有着鲜明的高下之分。无论是主角还是小人物都为了自身的利益拼命钻进更高的阶层。海尔茂被任命为总经理之后,娜拉欣喜地告诉阮克医生“Torvald has so much power over so many people”。员工柯洛克斯泰的业务能力很强,他为了孩子的未来“work step by step”。海尔茂却因他曾使手段逃避法律责任来判定“He has gone under altogether”。究其原因,柯洛克斯泰平常用“a familiar tone”来和老同学海尔茂套近乎。柯洛克斯泰这一举动无疑打破了两人的上下级关系,错误地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在海尔茂看来,这种越级是上下级之间权力争斗的宣言,暴露了柯洛克斯泰想要上位的野心。因此海尔茂一有机会便“kicks Krogstad downstairs again into the mud.”。借款人柯洛克斯泰向娜拉透露海爾茂是自己的上司,娜拉得意地挑衅处于“a subordinate position”的柯洛克斯泰,让他不要得罪有影响力的人。殊不知娜拉自身犯下了诈骗罪,不再受到家庭和社会的庇护,在道德和法律上都远远落于下方。柯洛克斯泰对娜拉也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娜拉试图为柯洛克斯泰“keep the position in the Bank.”的尝试失败之后,柯洛克斯泰又妄图用这个秘密向海尔茂换取“a higher position”。在此过程中,娜拉沦为上下级之间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父亲的权威地位在娜拉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娜拉出嫁后从小城市来到奥斯陆,海尔茂顶替了父亲的角色。因此娜拉在经济和精神上都无条件服从海尔茂的安排。他用宠物的名字“skylark”、“dove”、“squirrel”甜蜜称呼娜拉,甚至愿意为了娜拉“risk lifes blood and everything”,让娜拉误以为自己在婚姻占据主导地位。在危险到来时,海尔茂坚决和娜拉划清界限。风波过后,海尔茂便立马甜言蜜语向娜拉承诺,“I have broad wings to shelter you under.”。“under”宣告了海尔茂对娜拉的主权,这彻底摧毁娜拉幻想中平等的夫妻关系。当海尔茂以至高无上的姿态任意处置娜拉时,娜拉无法忍受夫妻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她极力渴望“(be)a human being,just as you are”,而不是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母亲和妻子角色。
三、实体隐喻:传统和现实的对立
实体隐喻是指人们将抽象的和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动、状态等无形的概念看作是具体有形的实体。十九世纪末,此起彼伏的社会主义新思潮和女权运动猛烈地冲击着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制度和维多利亚时期道德观念。易卜生借用同一房间中的不同实物暗示隐藏在人物背后激烈碰撞的新旧思想观念,以及它们是如何推动女主人公娜拉从洋娃娃成长为独立的女性个体。
(一)火炉:火是危险
林丹太太突然造访令娜拉倍觉惊喜。她们围坐在火炉旁,好让经过长途跋涉的林丹太太“be cosy”。火带来光明,驱赶寒冷,为家庭增添温暖和舒适。在圣诞节,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共享天伦之乐是西方社会推崇的传统。但娜拉在看到柯洛克斯泰进来后立马关上炉门,把摇椅往边上推,说道“There now,it is burning up.”在娜拉的潜意识中,她感受到着危险和灾难的到来。在《玩偶之家》中,火也能成为焚烧一切美好事物的源头。在《玩偶之家》中,始源域“火炉”映射到目标域“危险”中,具体映射如下图:
始源域 目标域
Stove(火炉) Trandition(传统)
Fire(火) Danger(危险)
Arm Chair(扶手椅) Family(家庭)
娜拉伪造父亲的签名贷款犯下诈骗罪,这是能够将娜拉家所拥有的一切付之一炬的惊天秘密。在十九世纪,大部分女性都是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家庭主妇。女性必须要监护人同意方能贷款在能帮助银行规避风险,在本质上是在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失去了工作的柯洛克斯泰将会不择手段用这个秘密来换取自身的利益。他的到来对应了火的燃烧,火和毁灭联系在一起。越烧越旺的炉火对应着柯洛克斯泰逐渐强大的报复欲望。而娜拉将扶手椅往外面一推表明她包围家庭的决心。
(二)门:门是枢纽
《玩偶之家》中,人物活动的唯一舞台是娜拉家的客厅。在传统观念中,家是避风的港湾,是心灵和身体的住所,而外部世界则充满挑战和危险。门成为连接家庭和外部世界的枢纽,是个人实现从家庭成员到社会个体角色转变的唯一通道。在圣诞节的背景下,屋外的严寒和家庭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随着男人的陆续登场,家也变得危机四伏。柯洛克斯泰悄无声息地经过半掩着的门径进入客厅,这对于讲究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西方国家来说具有侵犯性。此时“The door is half opened.”,家中所有人对于危险的到来毫不知情。门也失去了原有的防御外界危险能力。家园被入侵后,不能成为保护娜拉安全的场所,娜拉选择离开家庭,走向社会。在戏剧最后一幕,“The sound of a door shutting is heard from below.”清脆的关门声预示娜拉彻底挑战了传统伦理道德,成为了妇女追求男女平等的有力宣言。
(三)塔兰特拉:舞蹈是死亡
“The Tarantella”以蜘蛛塔兰泰拉命名,是一种起源于意大利南部的狂野舞蹈。被这种蜘蛛咬到的人会手舞足蹈,持续兴奋下去,直至精疲力竭死去。
多年前,娜拉丈夫重病急需去热带地区疗养才能痊愈。娜拉铤而走险骗得贷款成功去意大利治病,这吻合了舞蹈塔兰泰拉起源地。娜拉伪造签名如同被毒蜘蛛咬了一下,为日后的不幸埋下隐患。为了按时还款,娜拉没日没夜不停辛苦做工,还得讨好迎合海尔茂得到家用。在秘密被柯洛克斯泰发现之后,娜拉又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娜拉在贷款之后,就不得不用尽全力在两个男人之间斡旋,却依旧被逼得走投无路。
娜拉决定在舞会结束后用自杀来,这体现塔兰泰拉是死亡之舞的神话渊源。娜拉先是故意胡乱舞蹈,让准备打开信箱的丈夫教她正确舞步。在舞会上,异域舞蹈使娜拉大展美艳风情,释放了娜拉长期被强势的丈夫压抑的女性魅力,娜拉在舞蹈中得到短暂自由。舞蹈给娜拉注入反对压迫,追求自我的无穷动力。正如被蜘蛛咬到的人会精疲力竭而死,娜拉知道舞会结束后为了家庭她只能自杀。这种毅然决然为了家庭赴死的决心导致了娜拉思想的剧变。
四、结构隐喻:娜拉的成长之旅
结构隐喻指以一种直观概念的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模糊概念,使两种概念相叠加,使谈论前者的各方面的词语也同样适用于后者。在《玩偶之家》中,易卜生精心塑造了资产阶级妇女娜拉的三种不同的人生阶段,从不谙世事的金丝雀到歇斯底里的疯狂女人,最终成长为具有独立人格的女性。“Journey”一词在戏剧中多次出现。娜拉说林丹太太远道而来是“a plucky long journey”。娜拉回憶一家去意大利治病是“a wonderfully beautiful journey”。LIFE IS JOURNEY(人生是旅行)构成了戏剧《玩偶之家》的主要结构隐喻之一。这个隐喻中“人生”和“旅行”各自都是一个概念,我们将具体行为“旅行”的结构映射到目标模式“人生”中去。观众通过易卜生预设的“人生是旅行”这个结构隐喻可以切身体验娜拉的三次心态转变。
海尔茂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不喜欢冒风险,只愿意按部就班提前规划好人生。而娜拉是一个充满幻想和活力的家庭主妇。娜拉虽然是女主人,但在家庭中真正掌权的是海尔茂。娜拉没有信箱钥匙,不能吃甜食,甚至连要穿的裙子都需要丈夫决定。海尔茂嘴上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娜拉不可违抗的命令。当娜拉提到可以适当贷款来改善生活时,海尔茂严厉批评娜拉,“We two have kept bravely on the straight road so far,and we will go on the same way。”在海尔茂看来,一旦贷款人生就会走上歪路。
众人的出场则是娜拉一家在旅途中遇见的过往旅客,他们的到来一度使娜拉无路可走。林丹太太顶替了职员柯洛克斯泰的位置,柯洛克斯泰害怕失业便以借据威胁娜拉。面对旅途中的危险,海尔茂选择抛弃妻子,而娜拉选择自杀保全丈夫的名誉。就当敌人柯洛克斯泰和好有林丹太太重归于好,并退回娜拉犯罪证明之后,众人却再也回不到戏剧开始的原点了。娜拉的出走不是偶然。无依无靠的林丹太太独自工作,养活了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她经济独立热爱生活,树立了新时代女性的榜样,在无形中灌输给娜拉追求独立自主的思想。林丹太太帮助娜拉和海尔茂揭开谎言,诚实面对彼此。阮克医生临死前对娜拉的告白更是让娜拉重新燃起对爱情的渴望,摆脱压抑糟糕的婚姻。娜拉的反抗也是彻底的,她质问资本主义法律制度和道德伦理,“Hasnt a daughter the right to protect her dying father from worry and anxiety?Hasnt a wife the right to save her husbands life?”她开始做出自我判断,留在家里只会成为只会继续做被丈夫控制的傀儡,于是决定“I am going away from here now,at once。”娜拉从无条件服从海尔茂的管教到自主意识的觉醒乃至于勇敢争取自由,是一个自我发现的旅程。
五、結论
《玩偶之家》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隐喻系统。不光是娜拉,海尔茂也是一个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被操控的玩偶。如前所述,《玩偶之家》中个人的命运都不再是上帝之手操控,而是自身选择的结果。通过对于隐喻的解读,我们对娜拉的形象和心路历程有了清晰的了解。在当代社会中,女性和男性拥有平等的法律权利,妻子也不用谄媚顺从讨好自己丈夫。我们很难想象娜拉所处的社会环境,很难想象出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是男女不平等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女性在回归社会之后仍旧面临严峻的困境。女性想要拥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力,尤其是在处理家庭和工作的矛盾时,女人首先想到的便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娜拉正确处理自我和家庭的关系,也对当代女性如何处理家庭、事业和个人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借鉴。《玩偶之家》作为女性独立的宣言书,它重新审视了社会制度下男女极其不平等的社会地位,鼓励女性摆脱传统价值观念和社会法律习俗的束缚,活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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