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富人治村的动力机制与实践困境分析
——基于浙江省东部农村的调查

2018-02-01袁明宝

关键词:富人村干部村庄

袁明宝

(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 重庆 400715)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农民已不再是铁板一块,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经济分化,尤其是在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农村,由于私营企业、个体企业发展早,市场空间大,一部分抓住机遇的人率先富起来,并参与到村庄政治中,成为一种新的治理现象:富人治村,即那些有经济实力的富裕群体竞争并当选村干部。在上个世纪初,有人指出富人治村时代已经来临[1],江浙地区的富人治村走在全国前列,在一份2009年的数据统计中,浙江2/3的村都是富人治村[2]。笔者于2016年6月前往浙江台州农村调研,发现当地基本上每个村庄都是由大大小小的富人、老板当选主职和副职村干部。富人治村成为沿海发达地区农村基层治理的一种普遍现象。

已有关于富人治村的研究主要有三个视角。第一个视角是富人治村在经济发展和基层民主建设方面的关联度,这是最广泛的一条研究路径。卢福营[3]认为老板治村主要是能利用机遇意识、规范意识和进取思想等优势,可以壮大集体经济、提升公共服务,又可在村庄治理中规范管理、哺育民主。认为先富能人治村将经济运作中的经营理念引入村庄治理领域,建构起独特的经营性村庄治理模式,对于增强村庄集体能力、村庄公共权力的运作和基层社区管理都显现了良好的治理绩效[4]。徐勇[5]认为经济能人治村能够促进农村的经济发展,实现农村向法治型治理模式的转变,还有学者提出富人治村为中国政治尤其是乡村政治治理注入新的活力[6]。第二个视角是讨论农村阶层分化与富人治村的内在逻辑关联,刘磊[7]根据农村分化程度将富人治村划分为阶层分化村庄的富人治村和去阶层分化村庄的富人治村,两者的逻辑分别是逐利和求名。张建雷[8]探讨了以富裕阶层为主导的村庄阶层关系的特质、各阶层之间的关系互动,提出在以阶层关系为主导的村庄社会关联下,村庄选举成为农村阶层关系的政治表达。陈柏峰[9]在整体上探讨了富人治村的四种类型和分别的内在机制。第三个视角是从乡村治理和村治转型的角度探究富人治村的机制和政治社会效应。贺雪峰[10]认为富人参与到村治转型中,会造成一定的参政排斥,改变村庄的政治生态。郭剑鸣[11]提出富人治村成为我国村治模式转型中的一个选择方向。还有一批青年学者根据具体的实践经验展开对富人治村的实践逻辑、治理策略、绩效、社会吸纳和政治排斥功能等方面的研究[12]。

富人治村现象在近几年来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已有研究从宏观制度、中观理论和微观实践等层面对其展开了较全面的探讨,为本研究奠定了重要积累。本研究立足于浙江东部农村的调研经验,延续乡村治理的视角分析当前富人治村何以可能、何以可为及与村治悬浮的内在关联,全面客观地解读富人治村这一不可逆现象。

二、富人治村的实践呈现:动力与方式

海村是浙江省台州市高溪乡下属最大的一个行政村,人口有600多户,1947人。海村在地理位置上位于东部发达农村,土地较少,田只有32公顷,地有93.33公顷,农业收入已不再是农民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海村在当地地理位置上距离镇街较远,但也有三十多家生产阀门、铜管等大大小小的企业,少数几家规模较大,大部分都是家庭作坊式的小企业。村庄企业和乡镇厂房、企业多,大部分村民都是到当地的阀门厂和铜管厂上班,月平均收入达三四千元。前几年高溪镇对海村旅游开发的定位,很多土地流转给了工商资本用于开发观光旅游,种植经济作物等,土地对于农户家庭所发挥的作用就更小。

海村共有十个村干部,五个支委和五个村委,大部分村干部都属于村庄里的富人群体。其中村主任、书记都分别拥有自己的企业和厂房,书记经营的是一家家具厂,年产值达到5000万,村长在高溪镇经营了一家物流公司。两个副村长年龄都是40岁左右,分别都有自己的工厂,其中一个副村长的企业年产值有2000万,还有一个支委也在自己家里办了阀门厂,年收入有近百万元。这几个年轻的村干部构成了海村村干部的主力,其他还有三个年龄在60岁以上的干部,都是在海村做了十几年村干部,现在主要负责村庄里的一些日常性事务,像海村全程办主任李某主要负责乡镇下派的各种行政事务,每天都要在村委会办公室坐班。在工资待遇上,海村书记、村长的工资一年有两万元左右,副书记工资15 000元,工资最高的是全程办主任,一年的工资有三万元,因为他要天天坐班处理村庄里的一些杂事。富人村干部大都会居住在高溪镇或县城,只是在村里有事情的时候才会开车回来。因此,富人治村成为村庄治理的常态,很多村民都认为现在要想当村干部必须要有钱,“要是没钱是搞不了村干部的,有钱的人就可以拉票、请客吃饭”,最关键的是能用金钱去解决很多问题。

(一)富人治村的动力

1.富人群体对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等利益诉求的驱使

富人群体当选村干部,使其能进入到政治资源网络中,形成经济资源向政治资源的转化。如接触到乡镇、县市等级别的政治资源,构筑起关系网络资源,能够转化为经济市场资源。在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农村,当地有着密集的市场关系网络,但对于开办工厂、企业的小老板来说仍旧存在进入到这一个关系网络中的门槛,所以通过当选村干部就成为一个很好的手段和捷径,即通过当上村干部进入这一政治资源网络,建构起超社会关系的资源网络。

富人当上村干部后,就可以获取更多的经济资本和政治资本。如海村村长刘元前几年在高溪镇开了一家物流公司,当了村长后生意就更好了,因为他可以跟其他村的富人村干部认识,人脉关系更广,就可以做其他老板的产品,跟着挣钱。因此,村干部角色对于富人来说就成为一种无形资产。村干部身份本来是政治资源,而进入这个政治结构中,就会进入到与之紧密相关的经济资源网络,就能够同时追逐到较为丰厚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而如果不善于利用这种政治资源,无助于自身企业的发展。海村老书记李勇当了四届干部,但他并不会利用这个网络,所以开办工厂时每年都要亏本,村民对他的评价就很差,这也就影响到村庄各项工作的开展。

总体而言,经济能人进入到村庄政治网络就能提供更多的市场机会和利益,所以也会形成对更多富人群体的吸引。现在海村有几个在高溪镇办厂的年轻人已经放出话来要参与下半年的村干部竞选,他们有的人是基于与镇里、县里有点关系,竞选目的就是追求村干部的无形资产效益。因为当上村长后就会有机会当上乡镇人大代表和县市人大代表,这种政治资源就更加有利于经济能人开展各种经济业务,就像一个老板所讲,“村干部有时候还会到县里开会,接触到的人也就不一样,就更有利于自己的生意”。

2.发展型乡镇政府对富人群体的需求

在一般维持型农村,资源稀少、利益稀薄,村干部的工作主要是传统的治理内容,而且很多都是去解决临时性、突发性的问题和纠纷等。但对于像高溪镇这种东部沿海发达农村却面临不一样的形式,村庄企业、工厂众多,村庄集体经济发达,村庄内部有丰厚的内生性资源。对于海村而言还有国家自上而下的外部资源进入,开发和打造村庄,因此资源流量巨大、利益密集,村庄治理的重点就是要发展,而发展就需要有社会关系、利益关系和资本丰厚的人来做工作。且富人群体与乡镇的互动、关联也很多,就成为乡镇政府所倾向于选择治理村庄的对象。富人群体进入村庄治理结构开展工作有其明显的优势,他们能依靠自身的经济实力和面子做通很多难以解决的工作,如解决钉子户的问题等。富人治村还可以很好地执行政府决策,能够与乡镇发展思路相一致。也就是说,乡镇政府发展型话语的需求和村庄发展需求使得传统治理内容弱化,这样就对传统村干部的需求也相应弱化,老干部只能做一些行政事务,而主要的发展任务和治理任务则由富人村干部来参与解决。

3.资源下乡、项目进村等外部资源的进入使得富人群体也想参与到分利秩序中

税费改革后国家加大了对农村的资源投入,由资源汲取转变为资源输入,希冀通过自上而下的资源输入解决农村公共品供给和村庄发展问题。近几年来的项目资金越来越多,覆盖面也越来越广,项目资源成为新形势下搅动村庄政治经济发展的重要外生力量。这对于东部沿海发达农村更是如此,一方面是政府自上而下的常规项目,如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投入等;另一方面是地方政府运用丰厚的地方财政资金投入到村庄建设和发展中。如海村近三年就得到了地方政府大量的项目资源投入,主要目的是打造观光旅游成为当地的亮点村。海村现在就有两个村庄开发的大项目,历史文化名村项目500万和美丽宜居乡村建设项目500万。巨量的资源下乡使得富人群体想在其中分一杯羹,这也是促使富人群体参与村庄政治的重要经济动力。

(二)富人进村的方式

1.依靠经济资源参与村庄选举

富人群体由于其主要精力放在经营企业和公司上面,因此其生活和工作是脱离于村庄生活和村庄政治的,成为“不在村”农民。这决定了大部分富人群体在村庄内并没有太多朋友关系,而主要的社会关系是在村庄之外。富人群体在村庄内的交往圈非常有限,主要是因为村庄内的社会关系对富人群体并没有太大用处,他们就不需要在村庄内建构起较大的交往圈,只有外部社会关系才对其企业发展、利益获得更有帮助。因此,富人群体要进入村庄政治结构就很难依靠传统的村庄内部的社会关系、人际资源和威望面子等权威性资源,而只能依靠富人所拥有的经济资源进行贿选拉票。在调研的高溪镇,基本上每一个村庄都存在村干部拉票竞选的情况,海村现任村主任刘元是在2011年通过拉票上台的,他本来是个小老板,有一点社会势力,在村干部选举时就利用资金和力量双重优势,在每个自然村里选取年轻的代理人为其拉票。2014年换届时,海村开出租车的村民王三同刘元竞争,他因在村里开出租车,平时村民有需求都会找他,所以人缘很好,讲话很公平,但他无法通过拉票来与刘元竞争。主要原因就是刘元有更强的经济实力,在选举时能够毫不吝啬地请主要拉票者喝酒吃饭,并给投自己选票的村民一定好处,每次选举的花费都要达到几十万元,王三只是给村民分分烟,请要好的几个朋友吃饭,一共才花了两万多。

2.利用金钱资源拉拢村庄少数精英,组建竞选团队

富人群体进入村庄政治结构,最主要的方式就是通过村民选举成为村主任,这种选举方式是其他人和上级政府很难左右的。要想成功竞选,就要利用金钱资源形成对村庄少数精英的组织、动员和拉拢,再利用这一部分人形成对大部分村民选票的争取。所以,富人群体在村庄竞选中都会有两个策略,一是拉拢每个自然村中有头有脸的人,选举期间经常带这些人到镇里吃饭喝酒,再借助这些人去每个自然村拉选票。海村村长刘元在这一届村长竞选时花费了二十多万元,在选举期间,每天晚上都在高溪镇请客三四桌,持续进行了十多天。第二是组建竞选团队,竞选时每个竞选人都会组织一个团队,再找二三十个人分别动员,每个人负责自己所在片区的选票。

刘元之所以能够选举成功,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把年轻人动员起来,年轻人可以代表一整个家庭,就把家庭内部的选票全部投给刘元,而老年人在这上面没有了说话余地。村庄年轻人之所以都会投票选举刘元为村长,是因为他们与刘元基本上都是哥们或者认识。海村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在外打工上班或者开厂,与刘元的交集很多,而为了给刘元面子或者以后更方便来往,就自然会支持刘元。按往年的惯例,这些年轻人是不参与也不关心村庄选举的,大部分都由家庭中的父辈来代替选举。之前,一个家庭中的中老年人就可以决定整个家庭选票的倾向,而现在年轻人被富人动员起来,就逆转了选举的状态。因为年轻人可以说服整个核心家庭或者扩大家庭将选票投给富人群体。海村还有一部分人在外地种西瓜,按以前的惯例,这些人要么放弃选举,要么让自己的亲戚代为填票。而刘元在选举时就非常重视这一批人的选票,很多时候都是派人开车到种西瓜所在地,拿着选票让他们当场填票,所以也就得到了这一批人的大部分选票。

一定程度上,富人群体参与村庄竞选消解了村庄内部本身存在的派系竞争和政治均衡。村庄政治结构中存在派系竞争是一种常态,这种竞争在博弈中可以达成均衡。派系竞争有其存在的基础,社会基础是乡村社会中的家族力量和社会交往圈,每个派系都会有这样一股力量可以支持,在此基础上形成对党员、村民代表等少数精英的拉拢。在经济基础上,当地市场资源密集,有很多家庭作坊基础上的经济资源,这样就可以利用经济实力去拉选票。在政治基础上可以争取老干部的支持,而这是一股很重要的力量。海村共有14个自然村,有效选票有1623票,在之前选举时,村庄内部的派系竞争既非常明显,又能达到一定均衡,因为竞选者的力量对比都相差不大。海村在每次选举时,都会有村里有威望者先放出风,与村民代表和村民说哪个人可以适合当村干部。每个竞选者还要凭借自己的朋友圈寻找每个自然村里有威信的小头头,动员他们再去做村民的工作。在这种选举结构中,基本上都能算得出来哪些人会支持,哪些人会反对。但富人群体作为一个变量进入到派系竞争中,就改变了这种平衡。富人群体可动用的关系资源和力量都发生变化,他们主要依靠上层政治资源和外部资源,如利用与乡镇政府的关系和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力量,可以不利用村庄里的老干部群体。这样就使得原本相对均衡的村庄政治出现了失衡。

三、富人治村的后果

在村庄治理中,富人群体在经济资源、社会资源和政治资源方面有其明显的优势,并能够利用这些优势为村民和村庄带来一定的利益,如向上级争取更多的项目资源,带动社会资本投入到村庄经济发展中,推动村庄基础设施的建设和集体经济的壮大等。与此同时,由于富人群体在进入村庄政治结构时就与各种经济利益嵌合在一起,再加上其本身的谋利属性,就决定了富人治村过程中一定程度上的去公共性。

(一)在村庄治理中形成对利益的谋取

富人群体在进入村庄治理后,并不会将主要精力放在纠纷调解、完成自上而下的各种行政任务和考核等传统的治理内容上,而是主要关注与村庄发展密切相关的经济利益上。海村当前最主要的事务是村庄旅游开发和美丽乡村建设,并针对上级支持的历史文化名村项目和美丽宜居乡村建设项目于去年成立旅游开发公司,引进十几个工厂老板作为入股股东,每个股东入股150万,前期项目投入已经达到两千万。这成为村庄的核心工作,而村干部就要协助开发商进行征地、征用民房,进行基础设施配套建设。

面对流量巨大的外部资源,富人群体在村庄建设中投入很多时间、精力和资本,这一方面是为了完成乡镇政府要求的工作,因为海村的旅游开发是镇委书记重点抓的工作,完成好这一项工作就能得到更好的重视。另一方面,在工商资本下乡过程中,村干部也能从中分得利益。虽然村民都会认为富人当村干部可以保障村集体利益不受损害,因为富人村干部都有相对充足的资金,不需要盯着村里的钱,而且如果村里没有钱,富人村干部还可以垫付或者找到关系去借钱,这是富人村干部的优势。但是在实际过程中,面对丰富的利益流量,富人村干部自然也会想从中分一杯羹。在村庄开发过程中,引进的工商资本和老板大都是村长认识的人,在引进过程中就容易产生与资本的合谋。以海村的花谷项目为例,2013年海村花谷项目投资几千万元用于种花、搭建舞台,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但两年之后就基本上荒废了。今年开始,镇里要求海村购买各种花木再将花谷打造起来,首要任务是要购置花木种子,这项工作由开发花谷项目的一个绿化公司负责,他们去市场上购置了价格四五块一株的紫薇苗木,花费几十万,但一般的市场价只有几毛钱。这其中的利益被村干部和绿化公司截取了。

(二)形成寡头治理

这主要是因为富人群体是通过金钱资源进入到村庄政治中,有其合法性地位。再加上有丰富的经济资源,这成为一种权威性资源,在村民和一些村干部眼中,富人能够管理、经营好一个大公司,也就有能力经营好村庄,有了很大的面子和威望。正因为如此,富人村干部在治理中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垄断决策和分配利益,形成了村干部内部的排挤。在海村,村庄的所有事务基本上由村长一人说了算,村书记因为有工厂生意要忙,回到村的时间很短,且无法形成与村长的抗衡,所以就基本上由村长一人把持。村两委其他成员基本上都是配角,无法参与到村庄决策和利益分配中来,形成了村干部和退休老干部对村长的不满。正像海村村干部杜某所说,“以前村干部开会时经常会有争论吵架,现在开会基本上都是由村主任说了算,其他人都顶不过他,开会的时候其他人都不说话,说了也没有用。分包工程也都是一人说了算,想给谁做就给谁”。也就是说,富人群体在参与村庄治理后基本上形成了私人治理的局面[13],村干部利用私人关系引进资本和资源,与资本形成利益共同体,而与大部分村民的利益脱离了关系。

(三)富人群体在进入村庄政治结构后将重心放在巩固地位和谋取利益上

富人群体当上村干部后,就开始挑选自己人当村民代表,如海村36个村民代表中大部分都成为村长的人。而只要有村民代表的签字和支持,村主任就可以合法地做很多事情,如引进对村民利益无关的工商资本等。借助村民代表也可以更有力地竞选村干部,形成村庄政治结构的固化。在谋取利益上,很重要的表现是在竞选县人大代表上的贿选。村长还会与其他村的村干部在选举县人大代表时进行合谋,如去年海村与岸头村竞争一个县人大代表名额,而海村村长刘元与岸头村的书记是表兄弟,岸头村书记开的厂子规模更大,县人大代表对他来说更重要,在选举时就将选票卖给了岸头村书记。海村本来有1600张选票,岸头村的选票只有590张,如果正常选举,肯定是海村村干部能选上县人大代表。但在选举时岸头村书记就花钱找人去海村拉选票,200元一张,将钱交给海村能够拉票的人,再让他们去买村民的票。最后,岸头村书记在海村购买了600张选票,成功地当选县人大代表。

四、富人治村与村治悬浮

富人群体进入村庄治理结构,是由沿海发达地区农村的经济分层决定的,富人群体处在了这种结构性位置上,进入之后就形成了对村庄政治的垄断,因为参与选举的都是富人,导致村庄政治空间消失。富人治村还会形成对决策权和利益分配的垄断,村庄公共性弱化,村庄治理出现悬浮的状态。村治悬浮主要是指村庄治理过程中无法为村民有效提供公共治理和公共服务,农民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而富人治村则由于在村治主体、村治方式、村治规则和目标等方面的特点,构成了一种新的村治悬浮。

(一)村治主体的外向性成为村治悬浮的基础

在一般农业型地区,村干部都是内嵌于村庄生产和生活中的,他们大都是兼业型村干部,即有治理任务和应急情况时就要积极参与到村庄治理中,如完成自上而下的各种行政任务,收取养老保险、医疗保险,整治村庄环境卫生,负责争资跑项,协调钉子户利益完成项目落地以及处理村庄内部各种各样的矛盾纠纷。当农忙时就要参与到家庭的农业生产中,且大都经营一份副业,如开小商店、经营挖机等生意,其生产、生活和工作都是以村庄为核心范围展开的,村庄内部的人情关系和社会关系对其也都很重要。对于沿海发达农村而言,富人治村的主体村干部虽然是本村的户籍人口,但因为其经营企业、开办工厂,使其身份、职业早就与村庄无关。虽然海村富人群体的特点不太明显,但相对来说村庄主要村干部都是办厂的富人,如村长、书记和副厂长等。这些富人群体主要的社会关系、利益关系都是在村庄外面,村庄对他们来说只是获取政治身份、建构体制内关系的载体。因为这些富人老板大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村庄,到乡镇、县城经营厂房,主要的社会关系网络都是外面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或朋友关系,村庄内部的关系很少、很弱,主要是亲戚和几个邻居,并保持着相对有限的往来,像海村村长和副村长甚至都不参与村庄内部的人情往来。富人当上村干部只是将其当作一种副业,主业仍是经营工厂,不再是传统的嵌入于村庄内部的精英群体类型。

(二)富人进入村庄治理结构的方式决定了村治的悬浮

虽然当前农村地区的村干部选举都存在着形式化倾向,但通过全体村民选择村主任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民意的达成,被选上来的村干部在谋取个人利益的同时也要顾及对本村村民负责。因为如果其要在下一次选举中胜出,就需要在本届时间内为村民和村庄做一些事情,积累一定的群众基础。也就是说,在村庄选举过程中,村民和参选者在参与选举中都互相对彼此有预期,这种预期的存在就能够保证村治秩序的有限达成。而在富人治村模式下,富人群体改变了村庄竞选的方式,参选者、竞选者、组织拉票人员相对来说都是悬浮在村庄之外的,如参选者和竞选者大都是之前在外办厂的老板,因为近几年村庄内部利益凸显,便想进入分一杯羹。在投票组织者方面,以前的动员者主要是村庄内部力量,如老年人群体和留在村庄中的中间群体,在选举时,老年人群体可以替代常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投票。但现在已经发生变化,年轻人群体被动员回来投票,而且是投票给予脱嵌于村庄的富人,年轻人常年在外打工,其利益关系也并不在村庄内,但他们的选举却成为关键变量。他们在村庄内部的利益诉求不强,都是个体性的利益需求,因此在选举中就很现实,即只要自己的利益能立刻得到回应就可以,而这种需求是可以通过金钱来解决的。也就是说,从投票主体到竞选者,其利益关系都是在村庄之外,但他们却成为主导村庄发展和利益的主体。

之前的村庄选举虽然有拉票,但村干部在选举上台后面临着选举支持者和村民的双重压力,既要回应支持者的需求,又要回应村民的需求,在治理上就要为村民做好公共服务和处理公共事务。但现在的对象主要是少数精英和年轻人,大部分村民都只是被利用的对象,村干部选举上台后也就不与村民的利益直接相关,就不用去回应。如果去做事情,就会在对接分散村民利益上产生矛盾,如海村在水电费的收取上,村干部遇到不愿意交钱的人就不再去收,而是用钱去解决与村民接触的公共事务,这在本质上是对村民公共福利的消解。而且,在选举过程中还会组团参加以减少竞争,如几个参选者结成利益联盟,一个竞选村长,一个竞选副村长,从而在拉票中共同动员年轻人,这种富人进村的方式也注定了村治的悬浮。

(三)村治规则的悬浮

村庄治理主要是解决村庄公共品供给等公共事务,这促成了基层治理的公共性属性。村干部在治理中要面对分散的广大农户且是利益不一致的农户,所以就要按照公的逻辑进行,即要在保障村庄大多数人的利益基础上,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因此,村庄治理的公共性成为村治的基本规则。富人治村出现的“去公共性”的逻辑,主要是指富人在治村过程中利用私人关系和资金进行治理,村庄公共性被消解。如在解决村庄公共事务过程中,需要村干部与村民接触、解决问题,收水费过程中要全部收齐,这样才是对村民利益的保护,村民也能获得公平感。在这个过程中要解决钉子户的问题,有的村民因为各种理由不交水电费而形成对村庄公共利益的损害,虽然村集体以贷款的形式为村民交水电费,表面上看是给村民的一种福利。这说明“村干部无能”,就会导致村民在用水过程中无所顾忌、随便用,反正都不用自己交钱,就出现了对村民公共利益的破坏。这种治理方式实质上是富人在逃避矛盾,并不能形成对村庄事务的有效解决,只是用金钱消解自治。

(四)村治目标的悬浮

村干部作为国家与社会关系之间的接点,发挥着完成国家自上而下的行政任务和国家政权建设任务,又要满足村民的基本需求,在国家与社会之间达到善治状态,这是村治的基本目标。对于富人群体,其目标则相对脱嵌于村庄需求,即主要对接县乡政府,完成政府的行政任务,如海村村干部便将主要精力放在镇委书记主抓的旅游开发上面,村庄内部的矛盾纠纷、公共品供给等事情则处在了次要地位。富人村干部完成政府任务的积极性则是为了指向富人个体的利益需求。即富人群体在治理过程中并不指向村庄公共利益的提升,目标仍是自己的盈利,通过经营村庄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对于村民利益则只是附带性的实现。如海村依靠外部项目资源进行各种开发,这种开发本质上与村民没有太大关联,只是富人村干部在与下乡的工商资本形成分利秩序[15]。

五、余论

富人治村成为当前中国农村开始普遍出现的现象,这不只是沿海发达地区农村所独有的,中西部一般农业型地区同样遵循着富人治村的逻辑。发达地区农村的富人治村总体上是由国家制度、政策驱动和社会经济分化所决定的,一方面,国家提倡先富带动后富,让村庄能人、经济精英等群体参与治村,这是富人治村的政策基础;另一方面,沿海农村发生着巨大的经济分化和社会分层现象,富人群体在经济层面的活跃度为其积攒了各种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政治资本,也为其进入基层政治网络打下了基础。

富人治村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纵然富人治村过程中会出现村治悬浮的负面效应,但问题不在于排除富人治村现象,而关键在于如何确保富人治村过程中村庄的公共性仍然存在,哪怕是像中西部农村消极性的公共性都可以。即村民都还有参与村庄公共事务的意识、责任和能力,而不完全成为富人群体主导下的自我游戏,导致村庄公共舆论和公共规则的弱化甚至是消解。

猜你喜欢

富人村干部村庄
村干部带头 流翔高钙助力 共建大美乡村
我的小村庄
山西旅游扶贫示范村干部培训班开班
村庄,你好
这里的村干部,是这样“上班”的——略阳实行村干部“四化”管理
“富人治村”:好得很,还是糟得很
像富人一样去思考——读《富人是如何思考的》
当前村干部职务犯罪高发的思考
渐富人群
村庄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