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空折枝

陈贝佳

在我四大名著还只看过一部时，我娘给我买了一辆滑板车。

双轮的滑板，连着同自行车一样的把手——它是一辆“两不像”。凡周末午后，看窗外无风无雨或者小风小雨，我就踏上它在小区内晃悠。多数时间里，我是绕着一栋楼一圈圈地蹬。这栋楼里住了一个男孩子。

不知是否所有女孩的童年里都有个大她一岁的男孩，这一年的年长注定了他不爱搭理她，而她乐意跟在他后面玩。那栋楼被插着玻璃碎片的矮墙半围着，路过大门，我轻轻蹬地，以便朝里望。锈了的绿漆的缝隙里，能看见一辆轮子不大的自行车。

那是他的车。而我要做的，就是一圈一圈地骑与望，等他做完功课，等他骑上车。

有时他骑去花园给太阳与凤仙收籽，或只是停在开阔处，纸飞机自他手中飞向天空。大多数情况下他径直飞出小区，风火轮带走我的想象。骑自行车的他永远比蹬滑板车的我高出一头，我以为这就是距离。

因而我喜欢观察他摆弄那辆自行车。记忆中他常常要调节车座，我疑心这也是他的乐趣所在，不然，他的个子竟长得这样快？有一回他母亲见我在不远处看他，或者看他的车，便喊他把车借给我骑骑。他不肯，小女孩哪会骑车。做娘的都担心自己儿子小气，结果是他再次拿来扳手，灰溜溜地调低车座，而我就坐在上面，由他推着走了一圈。座位还是高了，可我知道摔不了。迎着晚霞，转弯再转弯，它就在我们后边了，照出石子路上一宽一窄两道长长的影子，我总算是比他高了一回。车链缓慢转动着发出轻响，听不见对白，这声音好像能一直响下去。

事实证明一切只因母命难违。后来我骑着滑板车提出要和他竞速，他总是一骑绝尘，任由我蹬着地奋力追赶。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我五米一摔，膝盖跌得回家都不敢扒开裤子看。红药水一上，再来一礼拜的课，下个周末又是一条好汉。我不知道同样是两个轮子为什么我就比不过他，我又以为我知道。

关于他最后的记忆也是在黄昏。他母亲来找他回家，我娘来找我回家，娘与娘相遇聊起了那两个学校里的孩子，此时此地的我和他被晾在一旁。我确乎听见他将升入初中，虽然他满不在乎的神情没有令我信服。从此，时间按下快进。

可以预见的是我有了自行车，且没再骑着它绕圈。家中冰箱里被我装进了火腿肠，骑车时带上，掰成小段喂蹲在汽车底下的猫。那时我想的是如果我家也有车该很好，蹲在我家车下的猫便可称作我家的猫。可以预见的是我家有了车，也有了所谓“我家的猫”，但我已無心喂了。

我才知道，车原是枝桠，而花已辞去。

升入高中，自行车上下学。看着同校男生骑车在前，偶尔我会想起他，甚至于又想加速超过去。而一旦这么做了，前方空无一人，我又疑心，是否真有过这样一个男孩。

然而有些东西是未易的。每当大风大雨时我的低落，现在想来该是这样的心情：今日有雨，不宜骑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