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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以来国内外鹿石文化研究回顾

2018-01-31李崇辉赵建祥

内蒙古艺术 2018年1期
关键词:草原艺术文化

李崇辉 赵建祥

(内蒙古师范大学雕塑艺术研究院 呼和浩特 001517)

鹿石,因碑体上大多雕刻有精美的图案化鹿纹而得名,是一种公元前13—前6世纪广泛分布于亚欧草原重要的古代文化遗存,也是北方游牧民族早期代表性的雕塑艺术。鹿石大多数为长方形竖立的石碑,通高2至3米,个别的也有高达4米左右。鹿石有类型、尺寸之别,各类型间有相对区域分布、图案及造型变化,同时也有艺术手法和文化内涵上的差异。但它们也有着总体的造型特点与分布放置规律,主要分布于蒙古、俄罗斯西伯利亚、图瓦、阿尔泰边疆区、南俄草原及我国新疆一带。已发现的鹿石多达600余通,其中近90%分布于蒙古国,所以又称“蒙古鹿石”。从发现至今的百余年间,鹿石以其独特而神秘的形象及内涵吸引着人们,对其不间断的研究与再认识形成了丰富的研究成果。

一、国外研究情况

国外最早涉及鹿石研究的是前苏联和蒙古国的学者们,其研究是伴随人类学田野调查和实地考古发掘起步的。较为系统地研究鹿石并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专家,当属著名考古学者B.B.沃尔科夫。20世纪50年代开始,B.B.沃尔科夫就专注于鹿石的考古研究,成果颇丰。他1981年出版的《蒙古鹿石》一书是目前关于鹿石研究最丰富的资料。[1]书中系统研究了在蒙古境内发现的450余通鹿石,并配以215幅插图,将相关考古地点、基本状况等原始信息详尽描述,至今仍是权威性参考资料。此后,相关学者在田野调查中又新发现许多鹿石,两者相加已有600余通。[2]

鹿石的作用和意义一直是学者和大众们关注与好奇的焦点。20世纪50年代末,前苏联学者H.H.季科夫在《外贝加尔青铜时代》一书中对相关问题展开讨论,最早提出鹿石可能是人的化身,是古代与战士有关的葬俗。[3]H.Л.奇列诺娃把蒙古鹿石和北高加索、黑海北岸阿纳尼罗石人以及斯基泰武士型石人作了比较研究,也认为至少最初是人的形态,这一观点得到许多学者的赞同。[4]

T.桑杰米特普的《蒙苏历史文化联合考察队报告》,描述了鹿石竖立于方形墓旁边,并遗有羊骨、马头、木炭、陶片以及用火祭祀的迹象。[5]В.С.奥利赫夫斯基的研究成果表明,鹿石拟人形态和男性生殖器意象在鹿石上的表现,涉及到祖先或英雄祭祀,并关联太阳、月亮和土地祭祀等问题。[6]M.A.达夫列特提出在风格化的鹿图案中,鹿的嘴脸是鸟喙状的,是合成的形象。在其《游牧路上的岩画》一书中提出:“鹿石是由两个部族(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创造出来的……它不是单一民族和单一历史范畴的创造作品”[7]等观点。

鹿石的断代是个复杂问题,国外学者提出过以不同的年代划分的观点。如《苏联大百科全书》(18卷)中认为鹿石产生于公元前10世纪;B.B.沃尔科夫认为是在公元前13—前6世纪之间;日本学者畠山祯提出是公元前13—前7、6世纪,与沃尔科夫趋近[8];А.Л.奥克拉德尼科夫认为是在公元前7—前5世纪[9];H.Л.奇列诺娃认为当在公元前13—前11世纪[10];多波然斯基则认为鹿石的繁荣期在公元前9—前7世纪,其起源应在公元前20—前10世纪之交。[11]В.Н.多布然斯基还有鹿石研究的专著。[12]

在鹿石雕刻的分类问题方面,А.Л.奥克拉德尼科夫院士依据图案纹饰将鹿石分为六大类,同时根据碑体的形状又划分出三种型:圆柱状、角柱状和板状。[13]B.B.沃尔科夫则按照雕凿的图案纹饰及地区分布,将鹿石分为全亚欧类型(非动物鹿石);萨彦—阿尔泰类型(接近自然写实性动物图案的鹿石);蒙古—外贝加尔类型(带有图案化的鹿纹样的鹿石)等三大类,这是目前被广泛接受的观点。其他论著还有Р.Б.伊斯马吉洛夫的《古马雷(古马罗沃)出土的石碑和金鹿》[14]、Э.А.诺瓦格洛多娃的《古代蒙古》[15]、А.М.曼德尔施塔姆的《斯基泰—萨尔马特时期苏联亚洲部分的草原地带》等。[16]另外,C.巴塔额尔敦在《鹿石及其形态》一文中对鹿石分类还提出了关于马石、石人等变体形式的发展论断,倡导从多种角度展开鹿石研究的理念。[17]

国外学者大量的田野调查和资料整理研究,在系统的梳理过程中取得了重要的学术成果,主要集中在鹿石的年代、鹿石雕塑的功能与意义及以雕刻图案为依据的分类等方面。

二、国内研究情况

国内的鹿石研究起步较晚,是随着鹿石在20世纪60年代初被发现于新疆境内而兴起的。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在阿勒泰地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等地都发现了鹿石。伴随考古事业的发展,中国境内鹿石的发现逐渐增多,据资料统计,目前已发现近80通,其中包括部分被改做石人的鹿石,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收藏有这类文物。与此同时各方学者的研究也形成了丰硕的成果。

由于我国鹿石主要集中在新疆地区,较早关注鹿石的主要是新疆的研究者们。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研究员王博、吴妍春合作翻译了B.B.沃尔科夫的《蒙古鹿石》,这成为国内研究鹿石最为系统的汉文参考资料。王博及他的团队多年潜心专注,对分布在我国新疆的鹿石进行深入田野调查研究。在《丝绸之路草原石人研究》第十章,王博等对蒙古鹿石和新疆鹿石及相关问题进行了专项探讨,这也是国内鹿石研究的重要成果。[18]目前国内研究新疆鹿石所使用的资料和观点一般均借鉴此成果。

还有一些学者的著作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涉及鹿石内容,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尤其是在深入的精神文化解读和鹿石艺术形象再认识等方面。如新疆考古研究所张平的《草原民族文化的灵魂》[19]、张志尧的《阿尔泰的东方鹿石与西方鹿石》[20]等,都在北方草原跨文化交流的背景下多角度解读鹿石文化。此外还如鄂·苏日台的《中国北方民族美术史料》,在探讨北方青铜文化与斯基泰文化的关系时讨论了鹿石文化[21];徐英的《中国北方游牧民族造型艺术研究》第三章中也作了关于草原鹿石和石人历史年代、文化的分析与讨论[22];沈爱凤的《从青金石之路到丝绸之路—西亚、中亚与亚欧草原古代艺术渊源》以“草原石人、鹿石和青铜鍑”为题,讨论了包括鹿石在内的早期艺术形态与宗教信仰等民族精神活动并及深层的文化关系[23];孙新周在《中国原始艺术符号的文化破译》一书中认为:“虽然国外学者把鹿石上的动物称作‘鹿’,并将这种艺术形式冠以‘鹿石’之名。其实严格说来这种称谓并不十分确切。因为粗看上去,这种动物很像‘鹿’,但细看起来它确是‘鸟首鹿身’,是一个非现实的神幻之物。”[24]孙新周先生在中国古代文化研究的支撑下形成的观点,从一个新的层面和视角提出了对鹿石艺术形象的认识,在研究方法上提供了新的尝试。

从历史研究的角度看,虽然目前国内外学者一般都认为鹿石是青铜时代的产物,但是其年代的上下限以及每种类型年代的结论间分歧尚多。乌恩先生通过鹿石上武器纹饰与中国境内出土的北方系青铜器比对,认为鹿石存在的时间为公元前13—前7世纪,较接近B.B.沃尔科夫与日本学者畠山祯对鹿石年代的判断。同时认为三种类型之间没有年代早晚关系。[25]该观点代表着国内研究的一种学术视野,结合中国境内考古学成果推进鹿石研究,其方法具有积极意义;陈兆复先生则比较认同国外学者的观点[26];林沄先生提出蒙古外贝加尔型鹿石年代的上限约在公元前10世纪初,萨彦—阿尔泰型鹿石年代的上限不会早于公元前8—前7世纪等学术观点[27];潘玲以《蒙古鹿石》研究为基础,梳理蒙古鹿石的断代要素,并以此为主要依据研究与蒙古临近区域鹿石的年代和地域特征。[28]

从考古学研究的角度出发,自20世纪60年代至今,我国鹿石考古学取得了可观的成果,是国内鹿石研究的有力支撑。如王博的《新疆鹿石综述》[29]、《温素包孜东墓葬群的调查和发掘》[30]等,还有以《新疆青河三海子墓葬及鹿石遗址群考古新收获》为题展示三海子墓葬及鹿石遗址群考古发掘工作的成果等。考古工作者们关于鹿石文化遗存所做的努力,为鹿石文化其他方向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原始依据。

从文化及信仰等角度的研究看,此类研究多与鹿石造型及文化内涵相关。如吴妍春和周红以鹿石造型的特征讨论其文化含义,对新疆鹿石加以深入的探讨和解读[31];陈良伟则通过归纳各类草原石人在历史源流中的形态特征,从文化类型及信仰方面进行系统梳理,对鹿石造型艺术的认识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32]还有王志炜的《新疆鹿石的造型特征及文化解释》[33]、张志尧的《新疆阿勒泰鹿石之管窥》[34]、潘玲的《蒙古鹿石上的两种图案所表现的器物》[35]、张晓勇的《草原文化中的“诗性智慧”—论蒙古鹿石图案纹饰的精神内涵》[36]等文章,都以鹿石图案及器物造型等角度展开民族文化与信仰方面的探索,为鹿石图像学方向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理论铺垫。

此外还有学者结合鹿石起源及文化内涵进行研究,希冀进一步解释鹿石崇拜的文化内容。如僧格的《鹿石与蒙古人的鹿崇拜文化》[37]、仲高的《欧亚草原石人、鹿石与萨满文化》[38]、巴格拉的《试论西北游牧文化的“鹿石”现象》[39]、《鹿石:古代游牧民族旳创造》[40]、王其格的《红山诸文化的“鹿”与北方民族鹿崇拜习俗》[41]等等,探讨并证明鹿石与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宗教信仰的密切关联。

近年来鹿石研究也成为国内各大院校博士、硕士研究生的热点领域,颇有见地的学术论文不断涌现。且在研究方向上密切结合于民族艺术专业,在研究方法上也更为严谨而多样化。如吴先的《蒙古鹿石的文化内涵及审美特征》,通过对蒙古鹿石造型的梳理来解析其文化内涵及审美特征,并探寻其独具游牧文化特色的造型特点[42];白嘎丽玛在《青铜时代蒙古高原鹿造型艺术研究》中也涉及了前人的鹿石研究成果,研究路径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游牧民族造型艺术及艺术史的研究视域[43];孙斯琴格日乐的《中国北方草原地带鹿图案岩画比较研究》[44]和于万玲的《不朽的“丰碑”—草原石人的地域文化特征》[45]等都对鹿石图像资料及文献进行了梳理,并将岩画、鹿石、草原石人等进行图像学比对研究,强调文化符号之间的继承延续关系,对鹿石的横向研究具有一定价值;田羽的《新疆阿勒泰地区发现的鹿石与草原石人—兼论阿尔泰山早期萨满信仰》[46]、南楠的《中国传统造型艺术中鹿形象研究》[47]等等,都对鹿石文化尤其是鹿石雕塑艺术有所讨论。

综上,自鹿石发现至今,其研究一开始为考古成果材料展示,进而搭建基础研究体系,形成了一个渐次发展的序列,但主要成果还是集中于考古研究和田野调查方面。及民族民俗学、史学、文化学等方面的融入,拓宽了鹿石研究的视角,更多的学者将目光转移到鹿石图案纹饰的含义及宗教信仰上,关注到鹿石创造者的族属以及亚欧草原各族与周边跨文化关系等问题。但是这方面的研究也多以考古学研究副产品的形式存在,而针对鹿石雕塑本体造型艺术的研究更是不多,相关探索缺乏对鹿石雕塑的艺术学认识。也就是说,由于学术视角的关系,多数研究并没有从鹿石是“具体可感的雕塑艺术品”的审美视角出发来展开,这也是不同专业维度对同一事物感知觉的差异。所以一些研究难免疏远了鹿石雕塑艺术的特质,不能也无法揭示鹿石所暗含的某些独特的雕塑艺术原创规律。整体上来看此类研究的深入程度、系统程度都不够。

回顾百余年间鹿石研究走过的历程,不难看出其成果对亚欧草原古代游牧民族文化研究的重要意义与价值。鹿石雕刻艺术是北方古代游牧民族最古老、最壮美的雕塑艺术。综观鹿石雕塑艺术的表现题材、造型语言、图案装饰特点及其雕刻的工艺制作手法,都不难看出这些伟大的雕刻艺术既是青铜时代艺术延伸的根源,又是承接于游牧民族远古雕刻艺术的经典杰作。鹿纹和其他动物造型形象使人自然联想到相关的也是更为古老的岩石画面,我们可以感受到它们之间的气息贯通。而尤其是在雕刻的手法上,凿、刻、磨、刮等手段在具体的造型形象刻画上保留了与远古岩画创作手法之间的技术承接痕迹。也是由此,我们能够更加明晰地看到,青铜时代的繁荣时期及铁器时代的来临,更为坚硬而适应于大型石材雕凿的工具的出现,使得远古游牧民族的大型雕刻艺术变得如此的精美、漫澜,并由此更加富于神秘的气息。在鹿石雕刻艺术作品上,我们看到了成熟的和后来的各个文化时期接续应用的工艺技术和艺术处理手段,其中雕、凿、刻、刮、磨等工艺水平已经相当精致高超。浅浮雕、平刻、阴刻等技术手法是在这些鹿石雕刻上最为常见的,这些手法的组合对于那些精美的网格纹饰、三角纹饰,以及鹿角纹那种类似火焰一般的自由浪漫、且复杂多变造型的完美实现,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

关于草原游牧民族石雕艺术在人类历史上的价值与意义,B.B.沃尔科夫对鹿石的感慨很具代表性:“鹿石不仅是游牧民族战争及破坏的见证者,而且也见证着游牧民族利用其他民族的财富,创造出独特的文化和独一无二的图案,为世界文化和艺术宝库增添了引人注目的瑰宝。”

从鹿石雕塑艺术产生到繁荣发展,直至公元前6世纪开始被草原石人所替代(但东部区域的鹿石文化相对要延续得更长),前后跨越了近千年。青铜时代的石雕艺术从多种文化的交融之中逐步走向完美,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一直影响着后世雕塑艺术的发展。文化的多元对话及艺术上相互借鉴与融通造就了伟大艺术的不朽。正如苏俄学者在研究鹿石文化尤其是鹿石雕刻造型艺术的由来所指出的,“萨彦—阿尔泰和蒙古—外贝加尔地区的鹿石类型在时间上比较接近……在鹿石上鹿纹的图案化风格,至少相当早地出现在前斯基泰时期。”[48]蒙古鹿石的图案纹样造型起源于卡拉索克文化,已经为更多的学者及理论观点所接受。而对于卡拉索克文化的起源问题,M.列诺坚持“有说服力地证明了殷商组合中卡拉索克文化类型制作的外来特点,在那儿表现出其受到了鄂尔多斯畜牧业文化的影响,认为卡拉索克文化发源于中国能使问题得以解决。”[49]在风格样式上的分析也让我们看到了文化间相互融合影响的事实。如在鹿石上管銎式器物造型,苏俄学者C.B.吉谢列夫认为它们连同斧、钺等武器都属于殷商晚期产自中国安阳的器物,H.Л.奇列诺娃的研究也支持这种观点。

鹿石分布的广泛性意味着古代世界北方游牧民族各文化之间的深层联系,而鹿石雕塑上风格化、特色化的动物造型、器物造型也鲜明地展现着东西方文明的碰撞与融合,尤其是鹿石雕刻的手法与技术层面的艺术语言,更深刻地反映出中国古代造型艺术发展过程中以北方草原游牧文化为主题的源流特征。未来,期待出现更多在这一层面有见地的学术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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