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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历史”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关系浅析

2018-01-31查曰珩

内蒙古艺术 2018年1期
关键词:史料整理文化遗产

查曰珩

(江苏省文化馆 南京 210000)

虽然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口述历史的展开还在行进的过程中,但是早在20世纪90年代,东亚的多个国家都曾经发生过所谓“口述历史运动热”,此类活动让拥有最真实的历史记忆但缺乏适当的传播渠道的普罗大众成为叙述历史的主体,并且在实行的方式上提出了具体的措施和步骤,例如如何草拟计划、筹措基金、部署执行、制作抄本、收藏录带、乃至相关访谈伦理、法律授权等等问题,使得历史创造成为一种值得推崇并且能够被亲近的技艺。

近年来,在历史观念发展的大背景与国家政策环境的双重影响下,涌现了大量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深度挖掘的精彩作品。由于非遗的大量项目孕生于民间,口述史的材料可以极大地补充对相关技艺书面史料记载的不足,而掌握具体的非遗工艺的艺术家,常常采取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播技艺,使得未能被妥善笔录的秘技成为随时间而逝的绝密,而相关的口述史料成为证实这些技艺有序传承的明证。且在非遗保护的过程中,众多隐秘的参与者,如鉴赏家、收藏家、经营者和工艺链上的不同环节的参与者,通过相互间的对话使得工艺的诞生、传承和保护过程可以被更清晰地呈现。更为重要的是,口述历史可以能动地影响非遗保护工作的实行过程,在被记录、采访的过程中带来反思和改变。口述史在以上多个方面有效的能动力正是这一记录方式在非遗保护领域值得重视和推广的原因。

本文基于笔者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长期访谈工作的经验,参考非遗保护口述历史的相关著作,结合历史领域关于口述历史的最新研究成果,希望分析口述历史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关系,同时将讨论非遗口述史文本创作的特点,口述史在非遗保护中的地位和角色,传承人口述资料整理过程中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法等。

一、“舌尖上”的非遗

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又译为无形文化遗产,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定义,是指“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由于这些遗产体现着各个文明的文化、精神和美学价值,传递着各方面的讯息。相较于有形的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表现和文字记录之间差异巨大,显得更加抽象和多变。除了我们非常熟悉的传统手工艺技能,口头传说和表述,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表演艺术;社会风俗、礼仪、节庆;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都可以被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范畴。由于这些遗产资源的特殊属性,对这些遗产保护过程中历史的重新追溯和整理显得更为重要。以口述历史的方式收集和补充相关技艺和实践的历史资料是正在迅速发展成熟的一种方式。

口述历史的方法首先针对于对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某一方面有着极高造诣的人的口述资料的保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这类人称为“活着的人类财富”,并开展专门的计划鼓励各成员国给予这些专业人员官方承认,以鼓励他们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巧传授给年轻的一代。对他们的记忆的重现可以帮助理解相关技艺传承的背景和脉络,推动有关群体、团体和个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同时有助于进一步提高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相互鉴赏的重要性的意识。

除了对传承代表人物的口述历史的访谈,涉及传承和非遗创作活动的相关组织和个人都可能成为孕生口述历史材料的温床。例如对相关地方技艺发展的社会环境的考察,对相关技艺传承家族历史的调查,对一种艺术形式表现环节中不同个人的差异性观点的记录,甚至鉴赏、收藏、手工技能精英和表演礼俗艺术等的行业代表都可能在非遗保护的历史传承中改写既定的历史记录。这需要口述历史的访谈者能够尽可能地搜集相关史料,同时具有严谨的史学修养和敏锐的学术触觉,可以在纷杂的口述历史资料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将真实的、多元的、变动的,甚至严酷的历史真相保存并落实于文字记录。

对口述历史的采集是一个互动的过程,采集者记录的目的和设问的方式都会影响史料最终呈现的结果。反观当下对多种非遗申报文本的文字呈现稿不难发现,诸多历史细节的还原方式都是通过对口述资料的采集和整理,这样的非遗文本或许可以戏称为“舌尖上”的非遗。也正因为如此,对这些文本的创作过程需要更加审慎、严格、规范,才能为历史的真实和非遗保护的切实需要提供基础。

二、非遗访谈的既有成果

由于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近年来针对特定非遗项目的由官方、电视报章、学术界、民间社会组织的访谈活动层出不穷。以笔者较为熟悉的江苏地区非遗项目的访谈活动为例,出现了大量丰富的研究成果。

较早的如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研究所等编辑的《紫砂大师访谈录》,访谈工作从宜兴紫砂进入国家非遗名录之前的2005年即已开始。在访谈录一书的跋中,根据对书中访谈的蒋蓉、徐汉棠等10位工艺大师的口述材料的综合整理,揭示了紫砂陶工艺传承历史、工艺特色、多元价值等意义。更重要的是,通过对大师的深入访谈,从非遗视角出发的个人史的价值得到进一步提升,紫砂大师的口述材料中裹挟的个人、时代和非遗保护等多方面的史料有了更深入的被剖析和利用的价值。

较有特色的还有常州公共文化丛书中的一册《我和非遗》,全书收集了将近60个和非遗有关的活灵活现的小故事,是以文化馆为主的社会文化工作者在数年间文化调研、文化理论研究的结果,其中诸多故事都借助了口头访谈资料的帮助,而在篇章的末尾通过资料补充的形式,对这些非遗项目进行学术上的补充介绍。这种叙述方式自然拉近了研究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使得从百姓中来的非遗活动真正具有了世俗生活的温度,读来觉得生气十足。

除了直接的对口述资料的整理和采集,对非遗口述史的理论建设也得到了发展。其中的工作重点之一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口述档案资料的整理,目前最为流行的方式是运用数字化的方法对非遗项目进行全面记录,而口述历史的资料怎样进行有效的数据化保存也成为其中的重要课题。江苏在此方面的研究还在探索的阶段,但是其他省市的相关数据化工作已在有序展开的过程中。

另一方面,对口述史整理成果的运用方式和价值,学界也进行了一定的探讨,如张璨的论文《江苏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口述史的教育作用探究》,以江苏民间舞蹈传承人的口述史为例,分析口述史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教育的意义与作用。作者认为口述史教学研究方式与其他教学研究方式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做”。在一些传统手工艺的研究与传承方面,口述史具有再现历史、还原文化发展背景的作用,能够充分发挥传统历史研究中所没有的优势。文章通过对江苏民间舞蹈的访谈、调查、梳理与分析,充分挖掘出口述史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教育的意义与作用。

综上所述,从最初以再现非遗发展历史为目的的基础性整理工作,到深度的个人性的访谈和采访工作,再到对既有资料的保存、综合和利用,非遗口述史的发展已经高速地进行了十数年。在此期间,政策文化研究者、民俗研究者、文学研究者与非遗研究专家们对这些史料的价值、整理方式、研究意义进行了多方面的挖掘,但是口述史既然被冠以“史”的名义,其本身的史料价值应该是最值得被挖掘的。我相信通过舌尖传递的这些信息不仅会成为规模庞大的近现代民俗、艺术、技艺的资料库,甚至会改写我们对近代史发展的诸多篇章的理解和重述。

三、问题与反思

随着对非遗口述史料价值的不断深入的认识,在史料整理的过程中,笔者结合自己的工作经验,提出几点问题与反思,希望由此引入对口述史整理工作细节的思考,对完善研究工作或将有所助益。

(一)应注意总结访谈内容与整体史的关系。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研究者在进行访谈之前对被采访者所处的更广阔的历史背景有深入的了解,这种历史背景不限于家族社会,也可能延伸到技艺传承的更为久远的时代,甚至需要对跨国的交流和发展关系有所接触。但是遗憾的是,多数访谈者的准备工作并不能达到这样的广度和深度,故在设计访谈问题时很难将访谈者的个人生活与历史全局联系起来,从而降低访谈内容对整体史可能带来的重要影响和价值。有时因为访谈准备不充分,对已有的相关访谈资料解读欠细致,出现大量的重复问题和访谈不畅的状况,这都会微妙地影响访谈工作的顺利推进。

(二)对访谈史料应该进行仔细的比对和核实。访谈工作之所以被诸多研究者偏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如果采访对象是一位高效的工作者,访谈结果可以迅速地转化为研究成果,殊不知这正是口述史研究的大忌。对资料进行简单的复述只是访谈工作的第一步,对众多的访谈资料进行基于历史事实的整理和比对是不可忽略的重要步骤。访谈一位人物事实上应以人物为中心对其工作、生活的网络进行全面的探究,在不同来源的口述资料的夹缝中寻求历史的真实。笔者在整理江苏地方非遗传承人的口述资料时,多次遇到叙述者对人名、地名记忆不清的情况,因为时间流逝有些资料难以追寻,但是反复求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疑问应该是这一过程中应该秉持的基本态度。

(三)应力争防止史料的碎片化。缺乏历史自觉,忽略了访谈者与被访谈者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从而没有时刻意识到自己作为访谈者的特殊身份,将串联历史故事的重任全盘托付给被访谈者,使得历史叙事出现错杂的状况。例如我在对扬州剪纸大师翁文的访谈中就发现,要避免对扬州剪纸特色繁琐细节的追索,就要对江苏地方不同剪纸艺术特点有一全盘的了解,清楚地知道彼此之间的差异与相似,就可以在提问时将问题集中于这一特点诞生的过程,而减少在对细节的直接描述中消耗时力。

四、总结

本文是对“口述历史”概念下的非遗口述史整理工作的尝试性反思。口述资料从来就是非遗保护的重要助力之一,对非遗项目个人、团体和相关参与者的访谈工作由来已久,以江苏为例即出现了大量基础性的整理工作,并为非遗口述史的理论化奠定了基础。笔者基于自己多年非遗口述工作的经验,对非遗口述史整理工作提出了三点反思,分别是注意与整体史的关系,注意史料之间的比对核实,防止史料的碎片化,这些对口述工作的基本要求,还需要长期而持久地贯彻到访谈工作实践中。

口述史与一般的历史不同,它的记录方式不一定最终落于文字。事实上,口述内容与文字稿之间可能存在巨大的鸿沟,这也是口述历史整理过程中的重点和难点。怎样将口述内容有效地转换成传统历史资料,怎样拣选和转换,甚至是否需要转换都是值得学界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同时,这些口述史的资料怎样被历史研究者进一步运用,如何提高自身的史料价值,也是访谈者在参与整理工作中应该保持警觉的环节。访谈者应该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历史的记录者,每一次对提问的设计,采访的态度和方式都可能使自己变成历史的制造者。这其中的方寸颇难把握。

在以学术的眼光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更为常见的问题是学者常常将学术训练中的批判性眼光带入具体的采访过程中,将并没有经过严格的历史训练的口述者的微小的瑕疵作为批判的对象,甚至因此对口述者叙述的内容提出强烈的质疑,我想这是文化工作与历史整理工作在心态上颇为不同的一点,对松散而随意的历史叙事态度的接受,是进入口述历史工作的心理关卡。怎样调适两者之间的维度是需要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磨练和把握的。笔者在无数次访谈的教训中对研究同行提出希望,希望每一位访谈者在尊重史实的同时,也尊重叙述者的情感和偏好,将批判的空间留给历史,而将宽容和温情留给访谈过程的每一个面对面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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