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上的电影院

彭茜梅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蓦然回首中，已是人到中年，有些事，剪不断，记心间。曾经的片段，时不时迸出来，催促键盘，快乐地来到纸上。纸上终觉浅，那就像小时候看打麦场上的电影一样，一一进行播放。

七十年代，走的是土路，睡的是土炕，说的是土话，吃的是土里刨的食，穿的是土布做的衣服，那时候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上打上补丁不是难看，而是勤俭节约的表现。每家冬天都淹咸菜，秋天的萝卜收回家，晒蔫，码到瓮里，洒上盐，冬天吃咸菜喝玉米糊糊粥，没有谁会笑话谁，只有你勤劳不勤劳，因为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

维持温饱，勉强穿暖，物质缺乏，在那样的条件下，看电影，就成了人们业余时间最好的消遣。

每每快放学的时候，同学们之间就相互传开了：晚上放电影，记得去打麦场啊！

什么名字？

磨鞋底的战斗。

什么意思？

你猜。

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抡着小拳头追着同学在教室里跑，终于抓住了，急着问“什么磨鞋底的战斗”？那人便说“逗你的，逗你的”。嘻嘻哈哈中，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写作业，不耽误晚上的电影。

放映员来到村子里，直奔村长家去，村长老婆亲自做饭，好吃好喝，拿出贵客的接待标准，酒足饭饱，到了放映的时间，放映员不慌不忙来到打麦场，一般都是先放农业片，属于热身，然后才是正式影片的播放。播放前都要光线对焦，灯光打到幕布上，孩子们快速地用手扳出各种各样的造型，举过头顶，放在光束上，这时幕布上就会出现小狗小猫的造型，栩栩如生。口哨声也会响起，大有振奋人心之感，期待电影快快播放的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晚上的打麦场，一场场电影，给贫瘠的农村带来了极大的欢乐。打麦场上人头攒动，有的趴在高高的麦秸垛上，有的靠在麦秸垛上，跟着剧情，人们或哄堂大笑，或义愤填膺，或拍手叫好，或意犹未尽，央求放映员“再放一个”。

冬天看电影，再冷也会去，坐冷了就站起来跺跺脚。干冷干冷的冬天，因有了电影，村子里洋溢着温情。

夏天的打麦场，麦秸的清香，飘散在夜空。有的早早搬个小凳放在场院正中间，有的来的晚的，找个空地席地而坐。《小兵张嘎》《地道战》《鸡毛信》《上甘岭》《冰山上的来客》《红岩》印象最深刻。小海娃把鸡毛信藏在羊尾巴里的机智，江姐渣滓洞里受到的酷刑，高原上与敌特的周旋，都那么记忆犹新。

晚上放完电影，小朋友们久久不肯散去，围着放映员问明天到哪个村去放？如果是邻村，我们是必去的。吃完饭，约上三五个小伙伴，走上三里地，一起去看，哪怕是看过一遍两遍的，也还是要看的，回来时，头顶星星，眼睛困得直打架，蹑手蹑脚摸进家门，钻到被窝里倒头便睡。

那时候我还小，正在读小学，晚上看了什么电影，第二天一上学，小朋友们准扎到一堆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感想，反刍着精彩的剧情，有的还惟妙惟肖地给大家模仿里面的人物动作，银铃般的笑声飘出窗外。

我还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一到播《庐山恋》《花为媒》《刘巧儿》《小二黑结婚》之类的电影，村里的年轻人就把已经过了彩礼的对象约出来，早早占上好位子。电影开演之前，座位都是空的。开演之后，看不见男女对象在一起，而是姑娘和未来的小姑子坐在一起。那时候人们思想比较封建保守，即便对象俩人白天碰面了，也像不认识一样，看看周围没人，跟做贼似的笑笑或轻描淡写地打声招呼就过去了。女孩低下头羞涩一笑，涟漪早就开在小伙子的心湖里了。电影放映前，小姑子护送未来的新嫂子坐好，周围认识的小青年就开着玩笑，小姑子就瞪人家。至于电影散场以后的事情，男孩肯定是要当护花使者的，但也免不了有几个死党跟班。电影，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沟通感情的桥梁和纽带。

到了改革开放初期，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遇到孩子結婚、老人祝寿，都会掏钱请上一场电影，自己家包场，全村人都来，那阵势很是捧场。

我们村东西长三里地，一般村里放电影就选在村中央的打麦场上。打麦场是谁家的都无所谓，人们不在乎。如果是包场电影，一般都选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当全村老少都汇聚到你家门前，见到东家都会客套寒暄一番。东家搬出家里所有的椅子凳子，放在最佳位置，留给村里年龄大的人或者自己族群里辈分最长的人。如果谁家孩子不懂事坐上去了，家长都会斥责孩子赶快下来。

打麦场，夏天休闲纳凉，冬天背风向阳，因电影的播放，麦场又增加了娱乐的功能。一场电影放完了，下一场电影没来之前，人们还是会纷纷聚到打麦场上，谈论着电影里的故事。电影《小花》的女主人公，那时候可是男女青年心中的偶像。如今岁月已老，她鲜明的个性、大起大落的人生诠释着她不老的童话。她都花甲了吧，但她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时光有时候很会跟人开玩笑，只要幸福着，开心地活着，就会青春永驻。

忘记了是什么影片，那里面的旗袍和高跟鞋，让我们的村里娃娃见了世面。如今满大街的高跟鞋，穿得都不爱穿了。旗袍、口红，可都是女人的最爱。时代不同了，在蓝黑灰大行其道的当下，那时候的审美，也没有逃出历史的曾经，感觉很另类很超前的东西，其实在民国早已经盛行过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一直都认为美的东西，会经久不衰。

时代在变，如今到我们油城的电影院看电影，3D、4D，还有穹幕电影，都那么立体，给人特别的感官享受。影院里舒服的椅子和干净整洁的环境，跟小时候草地上一坐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在让人惊叹科技的力量如此迅猛之时，也有今非昔比的自豪和感恩。

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总是不自觉地爱回忆过去。最近回老家，特意在村里走了走看了看，小时候的打麦场都盖上了房子，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村子中央。

耳边，似乎响起了那时放电影时我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