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好时代
2018-01-30赵发山
赵发山
1978年8月的一天傍晚,我从田里干完农活回家,看见母亲坐在炕沿上抽烟,若有所思,心事重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母亲说:“你考上学了。”
看着桌子上下午刚送来的录取通知书,我想我的心情与母亲是相通的:既有鲤鱼跃龙门的喜悦,又有缺钱上学的忧愁。
就这样,我身上揣着不知母亲从哪里借来的30几元钱,肩上扛着铺盖卷,手里拎着网兜,第一次离开生活了16年的家,第一次坐上了火车,第一次去到了离家15公里以外的地方。
来到涿县石油物探学校报到的那一刻,我被告知分到了计算机班,当时心想:在老家我见过柴油机、拖拉机,就是不知道这计算机,它是烧煤的,还是通电的?在学校对面,有一个部队营房院区的商店,在那里我买了一个搪瓷饭盆和一把勺子。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仔细地辨认东西南北,生怕把自己弄丢。开学军训时,教官一边替我整理不整齐的衣领,一边对我说:“今后独立生活了,要能够自理。”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物探学校3年的学习、生活和成长,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转折。
1981年8月毕业后,我来到了新疆,并有幸加入了“中美合同队”(1830沙漠队),担任仪器操作员。为有效执行合同,单位安排我接受了半年的英语培训,随后出国参观学习。第一次进超市,队长蒿忠信叫我到货架上去拿两个胶卷,我立即坚决地说:“我不去!”我想:在国内我都不偷东西呢,更何况现在人在国外。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隔着柜台才叫买东西,哪有自己动手拿的道理。
34年后,当我又一次见到老队长,提及此事,两个人不禁哈哈大笑。除了类似这些好笑的事,更多的是“美帝”的发达程度深深震撼了我们。改革开放后,我们有幸走出国门,看到的却是我们与资本主义世界之间的差距,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1983年6月的一天,在库尔勒基地,我与美方仪器操作员丹一起组装即将投入使用的DFS-Ⅴ地震仪。丹说需要雷管测试仪器,我以最快的速度抱着一盒50发雷管来到仪器车里。见到我的那一瞬间,丹像闪电一样窜出了仪器车。
怎么回事?我愣在那里好长时间,之后才明白,自己抱着电雷管来到满车是电的环境,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想想都后怕。
在与美方合作的那几年,我们不仅学到了先进的仪器操作技术,更学习到了诸如HSE等先进生产管理经验。
1830队开工两个月后,一天放了60炮,美方操作员布朗用英语高喊了一句粗话,生产速度首次达到了中美合同要求。
半年后我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的师傅——丹和布朗可以一边喝咖啡去了。一年后,他们可以不用去工地,专门在营地维修检波器、电缆了。
一次,仪器发生故障:有两道排列的时序出现错乱,布朗鼓捣了好久也没有弄好。当时,我运用平生所学,果断上手,很快准确地判断出了故障的位置,布朗像神一样的看着我。3年下来,我和我的队友们都在不同岗位上掌握了当时的技术,日生产炮数稳定在了100多炮,并创造了日生产268炮的全国纪录。在此期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90年,我离开地震队来到仪修站从事地震仪器的维修工作。此時正是塔里木油田开发会战号角吹响的时期,物探三处有10个以上的地震队同时施工,工区分布在从青海到南疆1000多公里的范围内,地震队仪器维修技术支持的任务十分繁重。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刚到2222队修完仪器还没离开,电台里便传来1830队的仪器开不了工的情况。当天晚上2222队开车送我离开,1830队派车在半路迎接,经过整整一晚的颠簸,凌晨又坐了1个多小时的直升机才赶到队里并且很快修好了仪器,看到因停工而等待的那100多号人感激的眼神,我怀着满足和骄傲的心情进入了甜蜜梦乡。
40年来,从离开家乡接触到地震仪器,我就从未离开过她,真是很有感情。40年来,我亲眼目睹我们的地震采集从24道一步步飞升到几万道,我们的地震仪从模拟仪器到节点仪器不断更新换代,我们的日生产效率从几炮到上千炮一路飞跃。在我们这代人的奋斗中,东方地球物理公司一步步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陆上勘探公司,塔里木油田巍然耸立在瀚海沙漠中,“西气东输”从无到有惠及亿万人民,这里面都有我们物探人的心血在。我想当年我们初到美国时受到的震撼,已经在祖国日新月益的变化中渐渐杳无踪迹了。
前同事问我,你快退休了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说退休后我要首先回老家陪伴老娘几年,毕竟离开家太久了。事实上去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母亲已经80多了。我给母亲点了一根烟,如今家乡变化很大,家里有房、有车,儿孙环绕膝下,母亲笑得很知足、很幸福。
那一刻,我仿佛时光穿越般又回想起了40年前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傍晚。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的成长历程与改革开放的时代变迁高度吻合,让我从一个穷小子、傻小子,蜕变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感谢我所拥有的那个美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