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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影响因素实证研究

2018-01-30赵凤娇

海外华文教育 2017年12期
关键词:复合词反义构词

赵凤娇

(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中国北京100083)

一、引 言

钱旭菁(2003)指出“无论是第一语言还是第二语言,人们学习词语的途径主要有两种:专门的词语教学和阅读中的伴随性习得”。“阅读中的伴随性词语学习主要是通过猜测词义的方式完成的。”(钱旭菁,2005)这里的“猜测词义”指的是学习者利用语境线索认识和理解词义。实际上,除了语境条件下的词义猜测,对词义的认知加工方式还包括无语境条件下词义的猜测,本文将其统称为“词义识解”,即学习者运用多种方式对词义的认知加工过程,包括无语境条件和有语境条件下对词义的认识和理解。

以往研究主要关注语境条件下词义的识解,很多研究也已经证明语境有助于汉语二语学习者词义的识解(刘颂浩,2001;钱旭菁,2003、2005;江新、房艳霞,2012)。此外,一些研究还发现汉语二语学习者词义识解受语义透明度(王春茂、彭聃龄,1999;干红梅,2008)、词语的结构类型(干红梅,2009;江新、房艳霞,2012;许艳华,2014)、语素义和词义的关系(张江丽,2010)等因素的影响。

汉语复合词结构类型多样,同一结构类型下复合词的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比较复杂。蒋绍愚(2015:56)指出“那些‘句法式’的复合词的两个语素之间,既有结构关系又有语义关系,两者都需要分析,才能准确地把握复合词。如‘定中’‘并列’等名称只表明了两个语素之间的结构关系,而同属‘定中式’或‘并列式’的复合词,两个语素之间的语义关系还可能是不同的。”如“美丽”“动静”“手足”,虽同属并列式复合词,但是语义关系却不相同。“美”和“丽”两个语素属于同义关系;“动”和“静”是反义关系;“手”和“足”属于类义关系,这种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差异可能也会影响词义识解的结果,目前很少有人关注。

戴庆厦(2015)指出:“汉藏语的并列式复合词成为区别于其他语系语言的一个重要特点”。于洋(2016)指出汉语并列式复合词也是汉语二语学习者词汇学习的重点和难点,常出现词语偏误。现代汉语并列式复合词按其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可划分为:同义语素、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小川典子(2016)考察了母语为日语的汉语二语学习者在“不定语境(nondirective context)”条件下对不同结构类型复合词的词义识解情况,其中并列式复合词以“差遣”“出入”“眉目”为例,分别代表构词语素间的同义关系、反义关系、类义关系,研究发现并列式复合词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类型不同,词义识解的难度也不同,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难识解。该结论主要是在语境条件下得出的,所考察的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较少,该结论的可信度有待进一步检验。此外,在无语境条件下,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情况是否也能与小川典子的研究结论一致?需进一步验证。

本文将使用实验研究和访谈相结合的方法,探讨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在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过程中受哪些因素制约?哪些因素为主要影响因素?

二、实验设计

本研究采用2×3×2三因素混合实验设计。三个自变量为:语境条件(无语境条件和有语境条件)、并列式复合词的三种语义关系类型(同义语素、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语义透明度(语义透明和语义隐晦)。因变量为被试在词义识解过程中所得的平均分数。控制变量为构词语素的常用度和整词频率。

(一)被试

被试为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1]二年级(下)40名本科留学生[2],汉语水平为中级。将40名被试随机分成两组,其中无语境组20人,母语背景分别为韩语(10人)、日语(3人)、印尼语(3人)、泰语(2人)、哈萨克斯坦语(1人)和乌尔都语(1人);有语境组20人,母语背景分别为韩语(7人)、日语(3人)、印尼语(2人)、泰语(6人)、乌克兰语(1人)和阿拉伯语(1人)。

(二)实验词语

1.词语的筛选

首先,根据《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和《HSK汉语水平考试词典》对汉语并列式复合词进行统计,然后根据被试水平对实验词语进行层层筛选,选出符合条件的“熟字生词”,即被试对并列式复合词的构词语素是熟悉的,但对整词是陌生的。

其次,控制构词语素的常用度以及语义关系类型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的整词频率,最终获得实验词语36个,其中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2个,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2个,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2个。

2.语义透明度的调查

本调查借鉴心理学语义透明度的研究方法(王春茂、彭聃龄,1999),使用李克特量表的形式,设计语义透明度判断的五级量表,并给出语义透明度可操作性的定义,采用微信电子问卷形式,发放给本科及以上学历的非语言学专业背景的学生,在线判断词语的语义透明程度,最终回收有效问卷81份。根据判定结果,将两个语素与整词关系的评分均值作为该词的语义透明度值。

从调查结果来看,并列式复合词的语义透明度分布在2.68-4.22之间,其中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在3.17-4.22之间;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语义透明度在2.85-3.34之间;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在2.68-3.49之间。从中可以看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语义透明度分值较高,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语义透明度分值都较低。

丁喜霞(2006:133-146)在考察中古时期常用并列式复合词成词和演变过程中指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是在汉语词汇双音化的驱动和同义并列构词法的类推作用下,运用同义联想,通过词法途径把两个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单音词并连在一起构成的;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主要由并列短语演变而来,一般是通过语义融合和语义失落两种途径完成的。董秀芳(2011:116)指出“根据距离象似原则……表达相反、相对意义的并列项由于在概念领域的距离比较远,相应地就在形式上保持较大的距离,因而不容易词汇化,只有当其在功能上发生了转类、在意义上转指包容对立的两极的上位概念之后,才会成为词。”她进一步指出“两个并列项在语义上相似的并列短语比并列项在意义上相对或相反的一类更容易成词”。从丁文和董文中可以看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两构词语素义相同或相近,融合程度较低,词义易理解;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两构词语素义融合程度较高,语义相对隐晦。

语义透明度问卷的调查结果与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衍化结果相一致。因此我们对各类并列式复合词的语义透明度进行两分,即将每种语义关系类型的并列式复合词分为语义相对透明和语义相对隐晦两种。

(三)语言测试卷的设计

本实验将被试分有语境组和无语境组,分别参加有语境测试和无语境测试。两种测试内容均包含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词义识解部分,要求被试识解出目标词的意思;第二部分是一种开放式回答,要求被试写出(或说出)识解词义的过程。对第二部分的测试,有语境组将采用访谈的方式考察。

1.无语境组测试卷的设计

无语境词义识解指在没有任何语境帮助的情况下,被试根据构词语素或其他知识猜测出目标词的词义。

样例:

请你猜猜这些词语的意思,然后写出判断的理由。可以用汉语或自己国家的语言。(Please try to guess themeaning of these words,then write the justification for your answer.You can use Chinese or your native language.)

例如:

美丽:好看、漂亮。

你是怎么猜到的(How do you get it):

因为我学过“美”是好看的意思;丽是好看、漂亮的意思。所以我觉得美丽是好看,漂亮的意思;或者因为学过beautiful,利用外语翻译或母语翻译……

2.有语境组测试卷的设计

有语境词义识解指在提供语境线索的情况下,被试可以利用语境线索或其他方式猜测出目标词的意思。为了保证语境对目标词所提供的线索既不多也不少,保持在中等水平,本测试设置为一般语境(General context)。一般语境指将目标词词义局限在某一语义范围内,语境能够为读者提供某些目标词的意义线索,但不会提供目标词的具体的语义特征。(Beck et.al.,1983)

测试句皆选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笔者根据被试水平对句子进行改编。为保证符合一般语境要求,首先将36个句子中的目标词删掉,请5名汉语母语者进行填空测验,笔者根据测试结果进行语境调整,然后请语言学专业背景的研究生对含有目标词的句子的语境进行语境支持度评判,根据结果再次调整,最后请汉语学院二年级下的2名留学生(非正式实验被试)判断测试句是否能被理解。

样例:

请你猜猜这些词语的意思,可以用汉语或自己国家的语言。(Please try to guess themeaning of these words.You can use Chinese or your native language.)

游客们认为当地居民非常友善、态度好。

友善: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访谈

在测试结束后,我们随机选取15名被试分别进行20分钟访谈,其中5名来自无语境组,10名来自有语境组。由于在无语境组中已经对词义识解的心理加工过程进行了考察,而有语境组并未进行相关考察,所以邀请语境组参加访谈的人数较多。由于口头信息难于精确记录,因此我们对所有的交谈内容都进行了录音,并完成录音转写。

(四)成绩计算

目标词的常用词义以《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下文简称《现汉》)中的释义为参考标准。我们将每一测试词语的成绩分为5个等级,最低分为0分,最高分为4分,每个级别相差一分。具体评分标准如下:

(1)0分:未作答或回答完全错误。如将“增添”解释为“意味着”。

(2)1分:不太准确,有模糊的语义关联。具体表现为:①词义等于两个语素义加合时,只写出一个语素义的近义,如将“供求”解释为“要求”;②词义等于两个语素义加合基础上的引申义时,被试只写出非常用的加合义或一个语素义,如将“骨肉”解释为“带骨头的肉”;③写出部分语素义,但与整词义差别较大,如将“汇聚”解释为“聚会”;④其他情况,即被试的回答与词义有一点关联,如将“山河”解释为“很大,很宽”等。

(3)2分:部分准确,写出部分相关的语义特征。具体表现为:①词义等于两个语素义加合时,只写出一个语素义或语素义正确,而语义结构错误,如将“时空”解释为“时间”或“空的时间”;②与词义部分相关,有重要的语义特征,如将“行列”解释为“排队”。

(4)3分:与目标词的核心义接近,包含核心的语义特征,但不是十分准确或与目标词为近义词。具体表现为:①核心义准确,但词性错误,如“得失”本为名词,但被试认为是动词,将其解释为“得到和失去”;②写出核心义,但其义域范围不同,如“首领”本为某些集团的领导人,词语使用的范围有限,而被试将其解释为“总统”;③词义等于语素义加合时,一个语素义正确,另一个语素义只写出其近义,如将“得失”解释为“得到的和失败的”;④加合义和偏义共存,只写出不常用的加合义项。如“恩怨”词典释义为“恩惠和怨恨”,这类词多数用于偏义,但加合义有时也可使用,如果被试只写出加合义“恩惠和抱怨”。

(5)4分:与目标词的意义相同或互为同义词。如将“增加”解释为“加;加上”或“添加”。

由于测试过程中有些被试使用母语作答,所以测试成绩评定之前,邀请与其有相同母语背景的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对被试的释义进行中文翻译。之后,由三名词汇学专业背景的硕士研究生参考词典释义和以上标准,对被试的测试结果进行评判。三位评分员所评分数之间的肯德尔系数为0.91,说明信度系数很高,评测结果可信。以三名评分员所评分数的平均数作为被试在每个目标词上的得分。

三、实验结果

首先分别统计出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在不同语境条件下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与目标词实际意思之间的语义相关评分,然后利用SPSS21.0对评分结果进行重复测量方差分析(repeated measures)。被试在不同语境条件下词义识解结果与目标词实际意思之间语义相关评分的平均值如表1、图一所示。

表1 被试词义识解结果与目标词实际意思之间语义相关评分的平均分和标准差(在括号中)

图一 三种语义关系类型并列式复合词在不同语境条件下词义识解的平均分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显示:

1.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主效应非常显著(F(1.699,64.571)=61.74,p〈0.001),说明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存在显著差异。事后多重比较结果显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80)显著高于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51)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1.90)(p〈0.001),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p〈0.001)。从表1中也可以看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平均分最高,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次之,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低,平均分由高到低排序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

2.语义透明度的主效应非常显著(F(1,38)=53.36,p〈0.001),语义透明的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61)显著高于语义隐晦的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20),即语义透明并列式复合词〉语义隐晦并列式复合词。

3.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与语义透明度交互作用非常显著(F(1.639,62.264)=21.02,p〈0.001),因此需要进一步进行简单效应检验。对构词语素间不同语义关系影响下的语义透明度进行简单效应分析,结果表明,在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语义透明词与语义隐晦词词义识解结果之间存在非常显著的差异(p〈0.001),语义透明词的平均分(3.26)显著高于语义隐晦词(2.33);在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语义透明词与语义隐晦词的词义识解结果并不存在显著差异(p〉0.05);在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语义透明词与语义隐晦词的词义识解结果差异显著(p〈0.05),语义透明词的平均分(2.05)显著高于语义隐晦词的平均分(1.75)。

对语义透明度影响下的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进行简单效应分析表明,在语义隐晦的词语中,同义语素与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之间并不存在显著差异(p〉0.05),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存在非常显著差异(p〈0.001),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34)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75);反义语素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之间差异非常显著(p〈0.001),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49)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75)。在语义透明的词语中,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3.26)显著高于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52)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05);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之间也存在非常显著差异(p〈0.001),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平均分(2.52)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05)。

4.语境条件的主效应不显著(F(1,38)=2.20,p=0.15,p〉0.05),说明无语境和有语境条件下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的结果并不存在显著差异。

5.语境条件与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交互作用显著(F(2,76)=5.69,p〈0.01),因此需要进一步进行简单效应检验。对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影响下的不同语境条件下的词义识解结果进行简单效应分析,结果表明,在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无语境和有语境条件下的词义识解结果并无显著差异(p〉0.05);在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两种语境条件下的词义识解结果并无显著差异(p〉0.05);在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中两种语境条件下的词义识解结果差异显著(p〈0.05),有语境条件下词义的识解结果(2.14)显著高于无语境的词义识解结果(1.66)。

对两种语境条件影响下的不同语义关系类型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结果进行简单效应分析表明,在无语境条件下,同义语素与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并不存在显著差异(p〉0.05),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存在显著差异(p〈0.001),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71)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66);反义语素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义之间差异非常显著(p〈0.001),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55)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1.66)。在有语境条件下,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2.90)显著高于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47)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2.14);反义语素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之间存在显著差异(p〈0.05),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显著高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

6.语境条件和语义透明度的交互作用非常显著(F(1,38)=53.36,p〈0.01),需要进一步进行简单效应检验。对语义透明度影响下的语境条件进行简单效应分析,结果表明,在语义隐晦的情况下,无语境和有语境的词义识解结果差异显著(p〈0.01),有语境条件下词义的识解结果(2.63)显著高于无语境条件的词义识解结果(1.99);在语义透明的情况下,无语境和有语境的词义识解结果差异不显著(p〉0.05)。

对语境条件影响下的语义透明度进行简单效应分析表明,在无语境条件下,语义透明和语义隐晦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差异非常显著(p〈0.001),语义透明词语的词义识解结果(2.63)显著高于语义隐晦词语(1.99);在有语境条件下,语义透明和语义隐晦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也存在显著差异(p〈0.05),语义透明的词语词义识解结果(2.60)显著高于语义隐晦的词语(2.40)。

7.语境条件、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与语义透明度之间的交互作用不显著,F(2,76)=0.35,p=0.70,p〉0.05。

四、讨 论

(一)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

本研究结果显示,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主效应显著,不同语义类型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存在显著差异。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易识解,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次之,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难识解,这与小川典子(2016)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最难识解的结论不同。本文认为,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难度主要是由同义语素、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衍化程度、被试的识解方式和课堂词汇知识教学等因素决定的。

丁喜霞(2006:143-152)指出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主要由词法的类推作用构成,就实词而言,其成词的途径分为两种:1.由两个原本同义的单音词作为参构语素直接并连而成。如“追逐”;2.两个参构语素的本义不同,其中一个或两个经过词义引申,获得了相同或相近的意义和用法之后形成同义语素并列成词。如“依靠”,在先秦文献中,“依”的本义是表示抽象的“凭借”义,“靠”始见于东汉文献,本义表示比较具体的“背靠、放靠”,后引申出较为抽象的“凭借”义,见于唐代文献,此后二者同义并列成词。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主要由并列短语演变而来,一般是通过语义融合和语义失落两种途径完成的。如“利害”在成词之初仅表示“利益”和“损害”,后来经过语义融合、引申,发展出“情形、形势”义。还如“领袖”原指“领子”和“袖子”,后经语义融合,发展出“国家、政党、群众团体等的最高领导人”的意思。所以,从词义衍化程度来看,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两构词语素义融合程度较低,容易被识解;反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两构词语素融合程度较高,不易被识解。

从词义与语素义之间的关系来看,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整词义等于语素义或语素义之间的叠合。反义语素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整词义与构词语素义之间的关系大致可分为三种:(1)整词义等于两语素义之间的加合;(2)整词义等于两语素义加合基础上的引申义;(3)偏义复词,其中一个语素义脱落,整词义等同于另外一个语素义。通过访谈我们发现,被试在进行生词熟字的识解时,大多依靠语素义来推知整词义,所以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最好。

此外,在汉语二语词汇教学中,教师对同义词和反义词的教学较多,对类义词提及的较少,所以学习者对同义词和反义词的理解比较深刻,对类义词的认识不足。因此在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过程中,相较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学习者能够较好的分辨出构词语素间的同义关系和反义关系,利用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识解出同义语素和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

总之,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影响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难识解,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次之,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易识解。

(二)语义透明度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尤其对同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影响较大。

研究结果显示,语义透明度的主效应显著,语义透明度不同的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结果差异显著,说明语义透明度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这与干红梅(2008)研究结论相一致。

语素义与整词义关联性越强,词义的透明度越高,从语素义中获知整词义的可能性越高,越容易识解;语素义与整词义的关联性越弱,词义的透明度越隐晦,从语素义中获知整词义的可能性越低,词义越难识解。被试在词义识解过程中常常根据语素义来推知整词义,所以语义透明度势必会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

从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与语义透明度交互作用来看,我们发现语义透明度对同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影响显著,对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影响不显著。从访谈中我们发现,被试在词义识解过程中对构词语素间的反义关系的辨识最为敏感,常常利用语素义结合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来推知整词义,所以语义相对透明和相对隐晦的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结果相差不大。

总之,语义透明度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语义透明的词语易识解,语义隐晦的词语较难识解。具体来看,语义透明度对同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有显著影响。

(三)语境条件有助于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对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影响较大。

本研究结果显示,语境条件与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和与语义透明度的交互作用均存在显著差异,说明语境条件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这与江新、房艳霞(2012)“既有词又有语境条件”的词义识解效果比“只有词没有语境”的词义识解效果好的结论一致。

从语境条件与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交互作用来看,语境条件对同义语素和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影响并不显著。通过表1和图一可以看出,有语境条件下同义语素和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结果仅略高于无语境条件下词义的识解结果。这可能与语境的反作用有关,语境在某些情况下干扰词义的识解。通过访谈我们发现,在有语境条件下,一些被试过度关注对上下文句义的理解,忽视了对词义本身的解释,认为目标词只是前后文句义的连接,所以在对目标词进行词义识解时,只要词义能对上下语句进行承接,就识解为目标词的词义。如有些被试在“门口高高挂着的红灯笼,增添了节日的喜庆。”中将“增添”识解为“更展现出”“意味着”等意义。虽然被试对目标词的解释在语境中可以讲通,但与目标词词义并无任何联系,语境在一定程度上对词义识解造成了干扰。

语境条件对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影响显著,语境条件下类义语素的识解效果较好。在汉语二语词汇学习中,被试对类义关系了解比较少,且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构词语素义融合程度较高,词义较隐晦,因此在无语境条件下学习者因判断不出构词语素义之间的关系,较难识解出整词义;在语境条件下,被试可以依赖语境线索,识解出词义,所以语境条件有助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

通过与语义透明度的交互作用我们还发现,有语境条件下语义隐晦词语词义识解效果更好,说明语境线索有助于语义隐晦词语的识解。

总的来说,语境条件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尤其是有助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语境条件有助于语义隐晦词语的识解。

五、其他因素的制约

通过对语言测试结果的分析和访谈发现,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在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过程中,受汉字字形、多义语素的干扰、构词法知识和母语词义误推等因素的制约。

(一)汉字字形的混淆

无论是在无语境组还是有语境组中,被试均易将与测试词的构词语素同形的汉字、具有相同义符或声符的汉字混淆,造成词语的误认和误解。

在无语境组中,有的被试在识解“血汗”“领袖”“行列”时均易发生汉字字形的混淆。如在识解“血汗”时,将“汗”误认为同声符汉字“干”,将“血汗”识解为“把血晒干”。在有语境组中,发生汉字字形混淆的词语较少,仅发现“供求”“利害”两例。如将“供求”解释为“多人的供同要求”,很明显,被试在字形上混淆了“供”与同声符汉字“共”,导致了词义的误解。

(二)多义语素的干扰

并列式复合词构词语素常常是多义的,由于被试所掌握的义项数量和对不同义项的熟悉程度不同,导致被试在词义识解时,所提取的构词语素义不准确,出现词义的误解。尤其在无语境组中,由于没有语境线索的提示,被试只能尽可能地依靠所学的汉语词汇知识,在这个过程当中容易受构词语素多义义项的干扰,如“供求”。在《现汉》中“供求”的准确释义为“供给和需求”。很多被试能够准确指出“供”为“提供”的意思,但对“求”的义项的掌握却各不相同。在《现汉》中“求”有三个义项:①设法得到;②恳求,乞助;③需要。义项①对大多数被试来说比较熟悉,所以他们易将“供求”识解为“提供和要求”。

(三)汉语构词法知识的影响

汉语构词法知识包括词语结构和语义关系知识,这里主要指的是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知识。由于被试对汉语构词法知识的理解或掌握得不太准确,造成了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的误判,影响了词义的正确识解。

冯丽萍(2003)指出“中级汉语水平的欧美学生在经过一定时间的汉语学习之后,已具有中文合成词的词汇结构意识,无论是否有意识提取,词汇结构都作为一种潜在的因素存在于其心理词典的词汇表征系统中,并影响其词汇加工方式。”干红梅(2009)在研究中也证明“结构识别对词语学习有一定的影响”。本研究发现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虽然有了汉语词语结构意识,但掌握程度还不高,在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过程中,常常将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判断错误。从语义关系误判的数量上来看,由高到低的排序为:偏正关系〉动宾关系〉主谓关系;从语境条件上看,无语境组〉有语境组。

1.误判为偏正关系。如被试将“名利”识解为偏正关系:指好的名字。这类词语还有“环绕”“友善”“要领”“音像”“骨肉”“指教”“感触”“风气”“时空”“恩怨”“利害”“首领”和“片段”等。

2.误判为动宾关系。在有语境组访谈中我们发现,被试在识解“风波”时,通过“波”联想到“waves”进而联想到“海上会有大风,水上有waves,可能是防风的意思”。被试通过语素义联想到词语出现的场景,将“风”和“波”的语义关系误判为动宾关系。类似误判词语还有“收支”“要领”“得失”“行列”。

3.误判为主谓关系。如有的被试将“环境”识解为主谓关系:环境很绕。

总的来说,词语语义关系的误判一般发生在无语境组中,尤其是发生在词义归纳的阶段。在语境组中,被试易将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误判为偏正式关系,但整体来说误判数量比较少,仅有“得失”“山河”和“名利”三例。

(四)母语词义误推的影响

Helen(2015)发现美国高级汉语二语学习者在二语词汇运用过程中仍十分依赖母语,与汉语母语者相比,在二语词汇运用过程中,他们大多使用直觉进行判断而较少使用其他的策略,尤其是那些需要依据二语语义、语法及语用知识来判断的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汉语二语学习者在词汇习得过程中会受母语知识的影响。鲁健骥(1987)指出“目的语的词与母语的词之间在意义上互有交叉……而学习者往往简单地从自己的母语出发去理解和使用目的语的词”。张博(2011)也指出“在第二语言学习中,学习者获知目的语词A对应的是母语词A’后,可能会把A’所有而A并没有的意义推移到A上,因而造成目的语词语误用或误解,本文称这种现象为‘母语词义误推’。”张文还将汉语二语学习者母语词义误推类型归纳为义位误推、义域误推和语义特征误推三种类型。

根据测试和访谈结果,我们也发现母语确实影响中级汉语二语学习者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尤其是母语为日语、韩语的被试,在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过程中,他们大多借助母语进行词义识解。不可否认,母语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词义的识解。但在实验过程中我们发现消极作用在词义识解过程中更为明显,被试易受母语或其他语言的影响,出现词义误解,具体表现在母语义位的误推、义域的误推或其他的语义误推。

1.义位误推指“当母语多义词在一个义位上与目的语某词有同义关系时,学习者将母语多义词词义系统中的其他义位错误地推移到目的语的这个对应词上。”(张博,2011)如“行列”在《现汉》中被释为“人或物排成的直行或横行的总称”。在韩语词典《标准国语大词典》(修订版)[3]中“行列()”的名词性义项有两个,即(1)①很多人排着队一起行走;②把很多数字或文字排列成方形或长方形。(2)指家人当中的同一辈。很明显,韩语第一个义项与汉语词义具有同义关系。但由于两种语言词语的义项数量不一致,被试仅仅利用母语词来解释,易将韩语中第二个义项的意思错误的推移到汉语的目标词上,造成词语的理解错误。类似的词语还有“岁月”。

2.义域误推指的是“学习者将母语词某一义位相对宽广的语义范围(即‘义域’)错误的推移到目的语的对应词上。”(张博,2011)如《现汉》中“岁月”指“年月”。母语为韩语的被试将其释为“”。在韩语中“”有两个义项,即(1)岁月,光阴,年华,时光,时间,年月。(2)光景,日子,景气。韩语中的“虚度光阴”可说成“(岁月)”,但是汉语中一般不说“虚度岁月”。可见,如果依靠母语对应词来识解汉语词语,两种语言词语义域范围的不对应,可能会影响学习者对词义的准确识解,从长期来看不利于汉语词义的真正习得。

3.其他的语义误推。这类误推与前两种误推不同,并非母语对应词的词义误推,而是汉语二语学习者(大多是韩语母语者)利用音译找到母语中发音相近的词或短语后,直接将母语中音节所代表的词的意义组合起来,将母语的词义或词组义推移到汉语目标词上,这种语义的误推使得所识解出的词义与汉语词义相去甚远。如“动静”,一名韩语背景的被试按照汉语发音直接对应到韩语音节上,译成“”,这个词在韩语中可译为“同情”,与目标词的词义差距很大。

综合被试错误的识解结果,我们分析并归纳出两种语境条件下汉字字形混淆、多义语素的干扰、构词法知识和母语词义误推等影响因素的分布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不同语境条件下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的其他制约因素数量和错误率(在括号中)

从上表可以看出,有语境条件下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错误明显少于无语境条件下的词义识解错误,说明语境条件有助于词义的识解;无论有无语境条件,被试均受汉字字形混淆、多义语素的干扰、词法知识和母语词义的误推等因素的影响。从致误因素所占比例来看,语境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这些制约因素的影响力不同。无论是无语境组还是有语境组,被试受多义语素的干扰影响较大,按影响因素制约力的高低排序为:多义语素的干扰〉词法知识的影响〉母语词义的误推〉汉字字形混淆。

六、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考察了40名(其中无语境组20名,有语境组20名)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在无语境和有语境条件下对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的情况,我们发现:(1)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具体表现为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难识解,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次之,同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最易识解。(2)语义透明度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语义透明的词语易识解,语义隐晦的词语较难识解。从对构词语素间语义关系来看,语义透明度对同义语素和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的影响较大,对反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识解的影响较小。(3)语境条件影响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尤其是有助于类义语素并列式复合词词义的识解。(4)被试在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识解过程中还受汉字字形、多义语素、构词法知识和母语词义误推等因素的影响,其中多义语素的干扰影响最大。

综合以上研究结论,本文建议在词汇教学过程中,教师应加强汉语二语学习者的构词法知识教学,关注不同结构类型词语中的深层语义关系,强化学习者对其深层语义关系的认识和理解,同时要注意新旧词语的区分。在语境法教学过程中教师亦不能忽略对生词本身语义结构关系的关注。

无论是在语境条件还是无语境条件下,一些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均能较好地识解出并列式复合词的词义。那么他们在词义识解过程中主要使用哪些策略?哪种识解策略最有效?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注释:

[1]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主要承担来华留学生本科学历教育,所以学生大多是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需要完成四年本科学习任务。结合汉语学院分级考试和教学进度情况,能够为汉语水平划分提供一定的依据:一年级一般被视为初级汉语水平,二年级为中级水平,三、四年级为高级水平。

[2]在有语境组回收的测试问卷中,将大部分未做答和错误率过高的4份问卷排除,邀请汉语学院二年级下的另外4名留学生进行补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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