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资本论》与“过剩人口”的生命政治

2018-01-29马俊峰

山东社会科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资本论资本主义马克思

马俊峰

(西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众所周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由一定数量的人口构成。每一个有生命的人都需要由物质生产活动生产出来的生活资料,如果没有一定的生活资料来保障人们自身的存在,那么物质资料的匮乏将会导致人类的消亡。人们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必须进行物质生产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存在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就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通过生产劳动,创造历史,使得自身获得生活。当我们以物质生产活动来界定和理解人的问题的时候,显然,我们已经确定了这个“人”不是抽象的人,不是想象的人,或者观念中的人,而是通过实践经验予以验证的“现实的个人”,这样的人是有生命体征的。正因如此,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页。既然如此,作为“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就构成我们研究的论题。可以说,这个研究对象的确立,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不是想象的结果,而是由他们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来决定的,物质生产条件决定着人的生活方式,也决定着人的再生产,即人口生产。人类历史的发展需要有一定数量的人口存在,人的生产活动,不仅生产人们需要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而且再生产人类赖以继续发展的人口。而人口的生产和数量应该与生产活动方式保持一致。马克思指出:“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怎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样,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68页。然而,对于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的社会组织方式的考察,是进一步阐明人口增长以及人口剩余问题的逻辑前提。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分别从部落所有制、公社所有制或国家所有制、封建或等级所有制方面讨论了人口如何从固定在地域性土地之上转向人口的流动,以及人口流动对城市建设和发展所带来的积极影响。可以说,这种人口流动是对原有的专制空间的一种突破,预示着一种新的空间的生成。同样,这种人口的流动是对原有社会秩序的反抗,从总体社会组织形式来看,这样的反抗无疑是从属于整体统治的,只是在原有社会秩序之中产生了对抗形式,这样的对抗形式在某种程度上为城市与乡村、脑力与体力的分工奠定了基础,为分工和私有制产生提供了现实条件。在马克思看来,私有制在前资本主义有所表现,但是没有获得典型发展或者说充分性发展,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私有制中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并且使得分工同样获得了充分的发展, 而分工构成大工业发展的前提。在大工业发展中,产生了生产工具和私有制之间的矛盾,在大工业高度发展中,私有制将会消亡。

从上述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情况,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之中,那些流动的人口是从社会的共同体中溢出来的,他们从一个地域进入另一个地域,通过社会组织比如行会逐渐被收编到集体中,使得他们无法游离于任何网络间隔中。马克思指出:“工场手工业还成为农民摆脱那些不雇佣他们或付给他们极低报酬的行会的避难所,就像在过去行会城市是农民摆脱土地占有者的避难所一样”,他们被捕捉并被征用于现实的组织中,以便阻止他们四处流浪,避免因此构成对既有固定空间的破坏,更是不允许他们作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入侵共同体的主体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这些流动的人口事实上是合法存在的剩余者。在资本主义社会,伴随资本积累而形成了剩余人口,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非存在的存在者,他们从属于资本,被资本化,他们的存在是为资本增值而存在,被异化为物。

一、私有制是雇佣劳动产生的逻辑基础

现在,我们回到马克思的《资本论》,对现代殖民理论做一个研究,证明私有制、人口过剩、雇佣劳动三者内在的关联。马克思指出:“拥有货币、生活资料、机器以及其他生产资料,而没有雇佣工人这个补充物,没有被迫自愿出卖自己的人,还不能使一个人成为资本家。……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7-878页。这也就是说,那些生产资料只有在充当了剥削和统治工人的手段的时候,它才是资本。这犹如马克思在《雇佣劳动和资本》中写道的一样:“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4页。如果说劳动者是自身生产资料的拥有者,他只能是为自己生产,这种生产积累仅仅是为自己而已,这样的话,资本主义积累与生产就不可能了。这将予以充分地证明,“剥夺人民群众的土地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如果说人们拥有大量的土地,同样拥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那么资本主义积累与发展就失去了创造力量。可以说,“资本主义生产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仅不断地再生产出雇佣工人本身,而且总是与资本积累相适应地生产出雇佣工人的相对过剩的人口。这样,劳动的供求规律就保持在正常的轨道上,工资的变化就限制在资本主义剥削所容许的范围内,最后,工人对资本家必不可少的社会从属性即绝对的从属关系得到保障。”*《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81页。看来,过剩人口是保障劳动的供求规律与资本积累的必要条件,过剩人口是相对资本需求而言的,资本制造出过剩人口,却不允许过剩人口游离出资本之外,而是牢牢地被资本所控制,资本通过自身的力量生产出自身的对立面,但不允许对立面反抗资本,必须从属资本。

马克思研究了资本如何入侵殖民地以及殖民地对这个入侵的主体是如何抗拒的,资本又是如何通过自身方式消解或者“治疗殖民地的反资本主义的痼疾”的。马克思指出,殖民地情况似乎不利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使得资本投入遭受到了顽固抵制,“一方面,旧大陆不断地把渴望剥削和要求禁欲的资本投入进来,另一方面,雇佣工人本身有规则的再生产,遇到了非常顽强的、部分是不可克服的障碍。哪里还能与资本积累相适应地产生过剩的雇佣工人来呢?今天的雇佣工人,明天就会成为独立经营的农民或手工业者。他从劳动市场上消失了,但并不是到贫民习艺所去了。雇佣工人不断地转化为独立生产者,他们不是为资本劳动,而是为自己劳动,不是使资本家老爷变富,而是使自己变富,这种转化反过来对劳动市场的状况产生极有害的影响。不仅雇佣工人受剥削的程度低得不像样子,而且雇佣工人在丧失对禁欲资本家的从属关系时,也丧失了对他的从属感情”*《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82页。。为了更好地开发殖民地,为了使得资本在殖民地畅通无阻,使得资本家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就必须创造使资本能够正常运作的条件。那就是将殖民地的“全部土地由人民财产转化为私有财产”,这个事情由政府出面完成,“国家强行规定的土地价格,当然必须是‘充分的价格’,也就是说,必须高到‘使工人在雇佣劳动市场上被另一个人取代以前不可能变成独立的农民。这种‘充分的土地价格’’,无非是工人为了能够从雇佣劳动市场回到土地上而付给资本家的赎金的一种婉转的说法,他先说必须为资本家老爷创造‘资本’,以及使资本家老爷能够剥削更多的个人,然后又必须使政府能够用他所提供的费用为他原来的资本家老爷从海外把他的‘替身’送到劳动市场上来”*《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86页。。

资本侵入殖民地后,为了使自身从非存在变为存在、从非法变为合法,它动用了一切手段,甚至摧毁了殖民地原有的生产结构,携带着有利于自身发展的生产方式并植入殖民地,依此保障自身的存在。为了资本增值,资本进行了空间拓展,把适合自身的模式复制到殖民地。在遭遇殖民地抵制和抗拒的时候,他们认识到,殖民地存在的所有制方式严重阻碍了资本的运行,殖民地的“生产资料分散在独立经营的所有者之间,这就既破坏了资本集中,也破坏了结合劳动的一切基础”。为了消除这种情况,一方面把欧洲的穷人移民到殖民地,为资本家充当雇佣工人;另一方面通过政府规定土地的价格,增加雇佣劳动者。这样,这些殖民地的合法存在者就逐渐从属资本,他们在被资本支配的同时,变成非存在的存在者,他们丧失了生产资料,不再是独立存在者,而是依附于资本存在的存在者,资本使得他们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丧失了自由,他们被牢牢钉在资本上。资本使得他们丧失了作为人的原始情感,随之而来的便是冷漠、迟钝、呆滞。

马克思的殖民地理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一方面,资本的空间拓展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自身对世界的统治,这种资本增值的欲望决定着全球化经济的普遍性发展获得实现。与此同时,资本通过自身的逻辑运演,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外在于自身的东西,转化为从属它并受制于它的支配和统治的东西,从而从整体上保证绝对剩余价值的实现,也最终完成了使得自身成为绝对者这一使命。另一方面,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是以剥削劳动者为前提的,如果说劳动者不存在或者消失,资本主义也就没有存在的基础,自行消亡。但是,资本为了保证自身的存在,必须借助私有制确保资本主义制度的永久性,一旦私有制被公有制取代,资本主义制度就会被新型的制度所取代。而殖民地为了确保入侵的资本主体的生存,把“全部土地由人民财产转化为私有财产”,这就使得我们想到,当今中国一些学者的公有财产私有制主张与此同出一辙,这样的主张背后是肯定了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性,这其实是资本主义的陷阱。这也与福山主张的“历史的终结”一样,是为资本主义社会辩护和呐喊,某种程度上是对社会主义道路的质疑,也是对马克思的社会形态学说的否定。因此,马克思的现代殖民地理论间接地告诫我们,为了消除资本主义,为了使得资本主义灭亡,就不能走“全部土地由人民财产转化为私有财产”的路子。坚持土地公有能从根本上消除产生雇佣劳动者的社会条件,阻止剩余劳动为资本创造价值,进而取消以剥削劳动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私有制,这预示着公有制将构成未来社会得以存在的所有制形式。

二、雇佣劳动的生成逻辑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为人类历史发展指明了一条路径,物质生产活动构成了人们的第一个历史前提,我们可以把这种通过生产方式以满足人的基本需要的活动称之为一种生产逻辑。但是,一旦这种生产逻辑进入特定的资本主义就不再是自身,它通过否定自身,在适合特定的生产方式的同时,使自身发生了质性变化,生产不再是为了满足人的基本需要,而是为了满足资本自身的不断增长。一旦从事生产活动的个人生产的产品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是为了通过这样的商品赚得更多利润,那么,从事生产活动者本身就丧失了原有的身份而获得另一种新的身份,那就是雇佣工人。这一切将会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而改变。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通过不断的革命颠覆了以前社会的生产方式和价值标准,指认“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埋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75页。。“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与此同时,它使得“一切固定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75页。。从而资本主义开始重新构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新型的社会秩序,一种新型的价值观也逐渐产生出来。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最常见的也是最为简单的商品进行分析,指出商品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它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比如桌子一旦成为商品,便成为一种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它不仅用它的脚站在地上,而且在对其他一切商品的关系上用头倒立着,从它的木头脑袋里生出比它自动跳舞还奇怪得多的狂想”*《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8页。。商品既然如此神奇,商品借助自身的魅力开始重构一种适于自身发展的秩序。商品亲自披挂上阵,指挥千军万马进行战斗,通过商品交换方式化敌为友,增长自身的力量,在自身变得强大的时候,就开始为自身寻找一个更为美妙的名称,使得自身获得了对一切的支配力量,这样的统治欲望成为自身不断转化身份成就自我的原动力。为了实现统治欲望,商品的交换价值发挥了极大作用,一旦所有人与物被交换价值中介,物的价值被中介予以再现,同样获得社会的认同,而作为生产活动的人的价值被交换价值中介之中,通过人的工资方式予以承认,但是,这样的承认是建立在生产者成为劳动力的基础上,劳动力不仅生产自身,而且生产了比自身更大的价值,这就使得从商品中产生出来的货币转化为资本。货币与资本产生于商品,三者犹如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

一旦资本产生并且独立,资本作为这个世界的主体就开始筹划如何统治世界的行动,可以说,资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一件重大事件,都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世界,改变人的认识以及思想观念。资本不断释放自身增值的意愿和想法,并要求现实来满足自身,以便实现自身的欲求,而那些阻碍实现自身目标的一切终将成为资本的敌人,资本将会毫不留情消地灭对方,使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这种冷酷的手段摧毁了人们的原始情感,从而重新构建了适合资本发展的价值原则即功利主义和利己主义原则。

资本君临天下,它根据自身征服世界与统治世界的需求,在消解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秩序的同时重新建构新的秩序。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如果出现抵制或者对抗形态的要素,资本就立即采取各种手段予以清除,从而更好地保证资本逻辑有效地运行。为此,“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组织粉粹一切反抗;相对过剩人口的不断产生把劳动的供求规律,从而把工资限制在与资本增值需要相适应的轨道以内;经济关系的无声的强制保证资本家对工人的统治”*《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46页。。这样,资本就可以通过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和社会关系把雇佣工人收编在自己的麾下,供自己来支配,从而达到消解工人对抗资本的目的。雇佣工人被牢牢约束在资本构建的巨大“牢笼”中,资本主义社会实施规训与惩罚,使得雇佣工人逐渐丧失反对资本主义的意志,这也是资本主义想要的结果。正如韦伯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的进程是一个理性化过程,这个理性化把人与物都置于秩序化世界之中,随之建立起相对应的观念即意识形态,为这样的理性化世界秩序辩护,如果有人不满意或者反抗被资本主义形塑的社会形式,谁就将被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怪物,会被社会遣送到应该去的地方(疯人院、监狱),他们将被贴上奇妙的符号标签,从此他们被视为是社会的非存在者。一种非存在的存在是不会引起人们关注的,甚至将会被人们遗忘。

资本为了谋求自身的强大,建立了强大的产业后备军,通过后备军不断地补充能源和力量,从而加快了自身的增长速度。资本为了保证有足够多的力量支持自身的发展,对后备军内部进行不断地调整。一般来说,这些后备军是由大量的过剩人口构成的。其实,这些“过剩的个人人口是积累或资本主义基础上的财富发展的必然产物。但是这种过剩人口反过来又成为资本主义积累的杠杆,甚至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的一个条件。过剩的工人人口形成了一支可供支配的产业后备军,它绝对地从属于资本,就好像它是由资本出钱养大的一样。过剩的工人人口不受人口实际增长的限制。为不断变化的资本增值需要创造出随时可供剥削的人身材料”*《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28-729页。。这就说,过剩的人口是由资本的需求决定的,工人的命运是被资本牢牢地掌握着,资本通过创造就业机会吸收一部分工人,同时通过把可变资本转化为不变资本方式又把一部分工人“游离”出来,从而使得工人就业压力加大而付出了更多劳动,这就使得劳动供给不依赖工人的供给,因此,“劳动供求规律在这个基础上的运动成全了资本的专制”。*《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37页。可以说,资本使得“游离”出来的工人成为一个非存在者,他们被抛入到一个肮脏的、充满污浊的潮湿空间中,他们缺乏关怀,缺乏爱,正因如此,马克思认为,资本的积累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过剩人口是资本积累的结果,是资本逻辑运动必然产生的状况,但是马克思通过社会历史考察分工和私有制,以及工业社会对人口的需要,从中找到劳动供求规律,从这种劳动规律的剖析中,认识到人口增长如何产生过剩的人口,针对产生现役军和后备军的严谨分析,指认资本为了自身充满顽强生命力,以致达到永久,便不惜以牺牲工人的生命为代价,而资本主义将这样的事情视为是合理和正当的,学者们竟然无耻地把“资本主义生产的对抗性理解为社会财富的普遍的自然规律”,“颂扬贫困是财富的必要条件”,为了极力维护资本逻辑,资产阶级学者大力美化资本主义制度,鼓吹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带来了自由和平等,这将改变人的精神面貌,改善人的政治权利,这也是人类的福祉。其实,资本带来的不是福祉而是它自身毁灭。马克思指出,一旦“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下繁荣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4页。。

三、作为“过剩的人口”的主体性和革命性

过剩的人口是资本积累产生出来的,它为资本提供了一个储存着可供支配的劳动力,但是,过剩的人口却陷入了需要救济的赤贫的境况,为此,资本主义社会通过了济贫法案,实施对剩余人口的治理和监管,剩余人口的生命不再是他自身的,他们听从资本的安排,资本是他们的主人,他们的生命从属资本,资本随时捕获、征用、控制他们,资本基本上对他们实现了全方位的监控。从这个意义上讲,人权通过物权中介,物权表征人权,人成为一个不如物的无名之人,这样的无名分的处境,似乎把人弃置在绝境之中。人的抗争和反抗都是无效的,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荒谬。资本在不断生产剩余人口的时候,不断为自身这种神奇的魅力沾沾自喜,资本通过自身提升了物的价值,甚至将物化为神,可是,人的地位却不断地遭到贬低,人的价值随资本的增值而降低,资本剥夺了人的尊严,它把人的丰富性变成简单和机械,这种死物对活物的统治令人窒息。

我们看到,资本的积累同样也是贫困的积累。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内部,一切提高社会劳动的手段都转变为统治和剥削生产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成为局部的人,把工人贬低为机器的附属品,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并且随着科学作为独立的力量被并入劳动过程而使劳动过程的智力与工人相异化;这些手段使工人的劳动条件变得恶劣,使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屈服于最卑鄙的可恶的专制,把工人的生活时间转化劳动时间,并且把工人的妻子儿女都抛到资本的扎格纳特车轮下。但是,一切剩余价值的方法同时就是积累的方法,而积累的每一次扩大又反过来成为发展这些方法的手段。由此可见,不管工人的报酬高低如何,工人的状况必然随着资本的积累恶化。最后,使相对过剩人口或产业后备军同积累的规模和能力始终保持平衡的规律把工人钉在资本上,比赫斐斯塔司的楔子把普罗米修斯钉在岩石上钉得还要牢。这一规律制约着同资本积累相适应的贫困积累。”*《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4页。

如果说资本积累意味着贫困积累,那么它将带来如下问题:伴随着生活贫困的过剩人口的增长,过剩人口在无法获得相应的保安和医疗卫生条件的情况下,过剩人口将真正成为社会的“贫困”。随着过剩人口死亡率的增长,过剩不再是“过剩”了,从此人口将成为稀缺资源,这不利于资本主义最终实现资本的持久性增值。所以,为了保证长期有效地供给雇佣劳动力,为了保持资本主义的自身的发展,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从生命政治角度,展开了对雇佣工人的深入的展布。为了更好地维持能够提供劳动的人口数量,他们对雇佣工人的生命相应地实行了权力监制,比如生物技术、医药、医疗保险、规避死亡风险等都构成生命权力规制的对象。从资本对过剩人口的需要出发,他们通过对生命权力的监制,达到对生命的操控,并且借助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宣传使他们的做法获得合理性和正当性。我们知道,一定规模的人口是构成国家的基本要素,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口不存在什么“过剩”,每个人的生命存在都是有意义的。马克思从生产逻辑上阐明了这样的观点,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历史前提就是物质生产活动,为了人类自身的存在与发展就必须进行生产活动,只有生产活动才能满足人类的最为基本的吃、穿、住、行需求。在这里,马克思充分肯定了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个体的人应该享有的基本权利,这是不能被剥夺的。但是,当人类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情况截然不同了。马克思指出,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在全部资本中可变资本所占比重日益减少,由于资本对劳动力的需求是由总资本中可变资本的大小决定的,因而可变资本所占比重的减少,必然导致资本对劳动力的需求日益相对减少,甚至绝对减少。从这个意义上讲,过剩人口是资本逻辑的必然产物。资本逻辑运演的结局是社会财富越来越集聚在少数资本家手中,而广大的贫困的工人阶级越来越遭受失业和贫困的折磨,这就使得社会形成严重的两极分化,从而在资本主义内部产生对抗性矛盾,这种矛盾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根源。但是从资本逻辑出发,决不允许社会危机的爆发,他们期望能够继续维护与保障资本增值的社会制度。因此,资产阶级学者主张通过调整统治方式,缓和内在冲突和对抗。

资本主义内部改良不是放松了对工人的监管,而是从根本上实现了对所有人的全面控制,权力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毛孔和血液之中。可以说,资本主义发明了一种治理方式,在祛除了统治的政治化的同时,实现了对人的隐蔽性管控。如果说传统资本主义的资本增值过程呈现一种野蛮的暴力倾向的话,那么现代资本主义则呈现一种文明的治理方式,他们对每个人的生命进行全程跟踪,一个人从受孕到出生到成长,整个生命过程在大数据时代全部被国家掌控,国家通过身体置换灵魂和精神,通过为每个人提供身体的舒适和安逸,消解人们反抗国家的意志,消除对抗国家的意愿。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在贯通辩证法的同时力图表明辩证法的政治意图,即通过批判资本主义实现对资本主义的革命。马克思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角度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资本主义必然灭亡,但是资本主义不会自行灭亡,这需要作为“过剩人口”的工人阶级的觉悟,觉悟到自己是革命的主体,意识到自身的历史使命。马克思的政治观是旗帜鲜明的阶级斗争观,放弃阶级斗争也就放弃了无产阶级的使命,如果无产阶级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无产阶级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解放,也就无法真正解决人类的危机。资产阶级学者认为马克思的政治观更多体现或者表达了一种暴力观,而他们认为现代国家发展需要一种去政治的科学,以文明形态的中立科学观取代政治性的政治观,因此,一种公共政策学公共管理学诞生了。

资产阶级学者认为,发生在公共领域的一些事件都应该交给公共政策学研究和决定,公共领域事件意味着公共政策安排和治安的缺失,需要不断完善这方面的治理工作。这些资产阶级学者认为,无论从本体论还是认识论上看,政治都因时代不同而发生变化,方法论同样应该发生实质改变。他们把政治理解为社会治安和国家治理方式,在为每个生命个体提供相应公共服务的同时,使得他们接受政治权力的监管和治安管理,他们不曾意识到这样的监管和治安管理有什么不对,这种监管和管理不会对人的生命体产生危害,甚至“民众对专门进行内部镇压的武装力量充满爱心”,对警察的怨恨销声匿迹。*[法]齐泽克:《突破可能性的极限》,季光茂译,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6页。可以说,基于这样的情况,社会共同体中的每个人作为主体就不再拥有主体性,在丧失主体性的同时也接受和认同了一种服从和从属性的现代性治理方式。这种治理方式改变了原有的统治模式,把本来体现为压迫的政治权力创造性低转化为一种隐性的治安权力,从而悄然消解了人们对政治权力的敌意,消除了抗拒和抵制政治权力的意志,人们甚至愿意选择生活在这样的隐性的治安权力监控之下,并认定这就是“乌托邦共产主义”的实现。殊不知,恐怖主义事件惊醒了欧洲国家的人民与政府,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以及马克思的政治观。

其实,他们只不过是通过自身的主观臆想构建了一个想象的虚假的共同体,使得每个人生活在甜美的梦乡里,但一声惊雷把他们唤醒,在面对残酷的现实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迷茫、困惑、彷徨,此时国家权力的介入使得他们似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很快认同国家对每个人的生活实施全面接管,于是国家开始重新构建社会秩序,重新划定罪责,通过修订法律,重新划定了合法存在者与非法存在,合理行为与不合理性为,而那些非法存在者不再是受法律有效保护对象,被视为社会的“剩余物”、“多余人”,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他们不再被同情,反而遭到谴责和痛恨,成为全社会的公敌。他们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与此同时,资本主义通过大量的意识形态宣传,使得国家对个体存在者的生活实施全面接管变得合理合法。如此一来,个人就陷入到对国家权力的严重依赖中,从而使得国家的政治权力范围的扩展性使用获得正当性,权力的行使丧失约束,但这对于人们权利的保护将是致命的。

我们知道,任何社会的统治思想都是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的思想,任何国家的统治者都是通过意识形态来巩固自身政权的,统治者是意识形态的创造者,他们掌握着意识形态话语权,“统治阶级为了维持其最高统治地位,必须成功地把其自身的道德、政治和文化价值拓展为社会规范,从而构建一种在意识形态层面的共识”*郭忠华、郭台辉编:《当代国家理论 基础与前沿》,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53页。。可以说,统治阶级成功地维持了其统治对象的自愿服从。在这个意义上,作为统治者对立面的被统治者不掌握意识形态的话语权,他们处于失语状态。作为被统治者的无产阶级如果不能觉悟到阶级意识,自觉到阶级身份所赋予的历史使命与历史责任,就不会起来革命。反抗的丧失会使得自身处于异化之中,因此,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只有作为一个阶级团结起来进行斗争才能克服异化现实解放,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对人的畸形、残缺、片面发展的超越,也是对人作为多余人或者剩余物的事实的超越。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每个人都能获得做人的尊严,获得健康、完整、全面的发展,每一个生命作为生命都将获得平等的对待。

猜你喜欢

资本论资本主义马克思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马克思像
我与《资本论》的故事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道德资本论的双重误读
论马克思的存在论
在马克思故乡探讨环保立法
“疯狂老师”的新资本论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