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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翻腾在启航的波涛中—关于交响合唱《启航》的歌词创作

2018-01-29毛时安

上海艺术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艺术节上海创作

毛时安

交响合唱《启航》是上海人民和上海文艺界为迎接党的十九大精心创作的一部长达65分钟的大型交响作品。

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华民族灾难深重饱受凌辱创伤的严峻历史时刻,在上海开始了向着人民自由解放向着祖国独立向着未来向着光明的伟大历史启航。引领古老中国这艘航船,从黑暗走向黎明,从封闭落后驶向广阔的大海。我曾一次次地走进兴业路76号那栋石库门小楼,1921年的那个盛夏七月已经有点遥远。但每次去我都会在楼下那间十八平米的客堂里,看到洒在一片空旷寂静中的温暖阳光,看到白炽灯下十三张满怀着救国救民庄严表情的年轻面容,听到他们围着那张长长的桌子,倾诉共产主义理想慷慨陈词。其后,一次次艰难启航、探索。今天,站在21世纪,我们的党又开始了新的启航,引领着中国人民走向新的时代,走进世界舞台的中心。

我并不是创作《启航》的最早参与者。据我所知,艺术节一直属意留美归来的小天才龚天鹏,今年三月已经有了和他合作《启航》创作的构想。年轻的上海国际艺术节确定了一个非常有历史感时代感的主题,一个非常有动态感艺术感画面感的主题,而且很有浪漫情怀。在艺术节开幕式上演一部原创交响的音乐作品,而且是中国作品,而且作曲家是一位仅仅25岁的年轻人,实在是一个非常大胆而有想象力的构想。显示了上海国际艺术节坚持推出中国原创的魄力。我喜欢冒险,这事确实有点冒险性。后来的变化,证明了这个决策,是多么的有预见。

而我正式知道交响音乐《启航》创作已是今年8

月初了。我参加上海国际艺术节筹备研讨会。会后,大家留下来一起商量《启航》的文本和歌词。当时,大家希望我届时能写一篇音乐评论。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写过一些音乐文章。歌词是天鹏自己选的,他还是很用心的,但毕竟他对文学不是最熟悉。大家对文本提了些看法。会上我没多提意见,我怕引火烧身,意见提多了,大家让我写歌词。但我是个心直口快而且责任心甚重的人,禁不住还是提了些意见。特别是第四段歌词虽然有气势,但毕竟新世纪初的痕迹太重。大家朝我看,我也不接嘴。后来大家提议我重写第四段歌词。我没响,有点默认的意思。接着,8月25日,我们在上海歌剧院听原来歌词的合唱部分排练。8月29日,在上海交响乐团听合成排练。听完以后,25岁作曲家龚天鹏的音乐天赋和才华,让我印象深刻,深为折服。虽然还未臻完美,但大气磅礴,作品中后期浪漫主义贝多芬、马勒、瓦格纳式的庞大曲式结构,像海潮那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着持续不断的推进展开。有一种难得的让你心潮澎湃的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的激情。此外,作者有旋律感,旋律写得动听动情动心。当晚,在上交207会议室讨论修改加工。胡劲军副部长、于秀芬局长、吴孝明总监、王隽总裁、指挥家曹鹏和音乐界的朋友在高度肯定的前提下,都发表了许多积极的建设性意见。比如,音乐太重太满太厚、上海音乐元素不足,包括音色、和声、织体。特别是原来选用的歌词虽然有激情,但与“启航”的主题距离较大。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郦国义在会上提出歌词加工的三个方案,第三个“毛时安直接写词”。最后大家一致提议保留革命先烈李大钊写的《青春》,授命我重新创作三四五乐章的歌词。因为我这些年长期担任文艺创作组织工作,为避嫌,一般我不以个人名义直接创作文艺作品。但这些年先后参加过上海和国家许多庄严历史时刻重要文化活动的文本写作,如,上海首届慈善义演的策划、取名“蓝天下的至爱”,东视纪念抗战胜利的第一次卫星双向传送的策划,上海512汶川大地震赈灾义演的串联词创作,纪念邓小平诞辰百年文艺晚会的总策划、撰稿人,抗战胜利六十周年诗歌交响朗诵音乐会的解说词文本写作,市委宣传部多次四界团拜的串联词写作,上海文学艺术奖颁奖词串联词的全部撰稿,2009年还赴京担任国庆六十周年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宣传部主任,目睹了这次重大创作的全过程,有幸多次对面领略歌词大家乔羽同志过目不忘的风采。最后,我还是接受了这个难度极大的创作任务。我自小就有一种来自杨家将、岳家军壮怀激烈的英雄理想和家国情怀。我一直不太喜欢儿女情长的东西,很久才有所改变。缅怀先烈的崇高悲壮,我愿意。

大型交响合唱《启航》演出现场(摄影:祖忠人)

虽然有过这些可供参考的难忘经历,我仍不敢有任何懈怠。有激情但没把握。党的十九大10月18日开幕,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10月20日开幕。我深知,两个“十九”,两个“开幕”,《启航》的创作、演出意味着什么。我希望歌词能努力表达出当年中国共产党人为国为民赤诚忘我奉献牺牲的初心,能传达出我们今天对于所有献身于中国革命的烈士们的那份神圣庄严虔诚的情感。能写出一份内心的真挚。为此,我要求自己力避政治口号空洞符号的堆砌,不能让歌词成为简单的时代精神的“传声筒”,要实现艺术的“最大化”,感性形象感情动人的最大化,为音乐的再度加工提供创作冲动。说到底,我们要做的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是在艺术节开幕式上演出的能为中外音乐爱好者认同喜欢的艺术品,而不是粗制滥造的宣传品,不是节庆演完后结束的鞭炮文艺。

歌词创作是双重灵魂的对话。是一个40后和90后跨越代沟的对话,我要通过旋律和音符,理解作曲家龚天鹏这代年轻人的情怀和内心。同时,也是40后的我自己穿越历史和我敬仰的那些上世纪初00前后共产党人的对话。

对于我来说,这次创作本身也是一次艰难的航程。可以说,在歌词全部完成之前,我的思绪和灵魂完全沉浸在启航的滚滚波涛之中上下翻腾。我一次又一次地独自聆听音乐,让音波一次次感动、冲击自己,捕捉音响的层次对比和细微的变化,以及背后的“潜台词”。夜深人静,龚天鹏炽热饱满的热情和深沉大气的音乐包围着我。正是在倾听的过程中,我走进了当代青年的心灵深处。我希望最终出来的歌词有一种与音乐匹配的内在的令人回肠荡气的燃烧感。

创作要酝酿感情,要进入特定语境。艺术节的一位青年朋友专为我网购了各种版本的《革命烈士诗抄》。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新中国面临重大困难的时刻,《革命烈士诗抄》曾深深燃烧过我这个中学生的心灵。特别是陈辉烈士的那首《为祖国而歌》,还有殷夫、柔石、林基路那些滚烫滚烫的诗句,几乎感动了我的一生。这些年轻的共产党人以自己的生命和热血,迎来了新中国解放的曙光。今天再次重温,我依然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在他们的诗句里,一个曾经的大时代气息像海潮一样向我袭来。我触摸到了少年中国鲜活跳动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初心”。他们像闪电划破了那个时代灾难深重的漫漫长夜,照亮了我的心。同时,我从我堆满书的书房里吃力地把我青年时代逐字逐句手抄过、阅读过的伴我度过人生最艰难时刻的惠特曼、普希金、海涅、拜伦、席勒、绿原、闻捷、贺敬之、郭小川、公刘,还有我的同代诗人舒婷、杨炼、江河、北岛……古今中外的诗集一本本找了出来。还有乔羽、闫肃、晓光的歌词《我的祖国》《江姐》《在希望的田野上》。它们堆满了我的床头、案头。它们歌唱海洋、水手、航程、大地、人民的火热诗句,孕育了我创作必需的情感体验,也诱发了我的语言感觉。

感情必须时间来积累。阅读花费了我很多时间。

诗歌是我非常敬畏的文学样式。尤其是汉语的诗歌,这是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无数伟大诗人群星闪耀的天空。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庄严而绝不可轻慢。围绕启航的主题,我战战兢兢,像小学生描红那样,老老实实地把每天内心的真切感受原生态地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像处理大数据那样,让情感和语词逐渐地浓缩、聚焦,让形象从混沌的思绪和感动中浮现出来。

原定让我在9月10日交稿。我还算是快手,但我没想到这次写作的难度。我不能放开手脚,我所有的想象、抒情、歌唱,必须在原歌词设定的句数、字数,和音乐的基本格局、节奏中发挥。而且必须有尽可能艺术、历史、思想的发挥。第二乐章,革命先烈党的创始人李大钊“我之国家是青春之国家,我之民族是青春之民族”,成为创作后面歌词的基调。让早期共产党人的“青春”初心贯穿歌词的始终。

第三乐章《劳工歌谣》,前半段是口语化的五言劳动歌谣。创作中,我聚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代表着全球和中国进步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最响亮的“劳工神圣”为主题,从第一节劳工苦难,第二节劳工觉醒,三、四节为当代工人阶级塑像,大跨度地展现了中国工人阶级从自为到自觉的历史过程。在第四节出现的蛟龙、嫦娥,为双关语。既来自神话,也是国之重器。第四乐章女高音领唱《曙色初度》,我借助了便于当代青年接受的一些流行歌曲的写法,通过女高音柔性的回忆“听漫天星斗在诉说,有多少悲壮被遗忘”,缓缓引导听众进入已经遥远的历史情境。第一节展现启航前夕灾难深重的时代背景,最后以“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石库门的灯火召唤起航”,借意象化的温暖的“石库门的灯火”隐喻讴歌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开天辟地的大事变。第二节是正面诗化的描写启航画面。以先驱指代千百万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先驱的热血染红甲板,启明星高高挂在天上”。我想以最控制最内敛最静穆也是最感性最直接最有视觉感的方式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对牺牲者的敬仰之情。第三节是中国航船走出黑暗,迎来黎明的喜悦和欢呼。为了凸显主题,特意加了反复出现的衬词“启航”。后来天鹏在音乐修改中更进一步用复调、赋格等各种作曲手段反复强化了“启航”主题,现场产生了极具冲击力的听觉接受,引起了听众的强烈共鸣。第三四节歌词交稿已是9月14日。9月15日中午我和老师钱谷融聚餐。这也是我们师生此生的最后一次活动。随后,我带着电脑,一路上海、北京、敦煌、西安,最后9月22日到上海,在正午的阳光下写完第五乐章歌词,同时发给了吴孝明、王隽和龚天鹏。后来我一直在想,没有这一路风尘感受到的扑面而来的历史和文化气息,我是无法进入、完成第五乐章歌词世界的。作为终曲,包括了山河如画、和平生息、文明薪火、新的启航、天下大同五个宏大的主题。歌词采用了民族文化中最有代表性又为中外观众容易理解的意象,加以高度凝练、集中。从“天山明月,东海朝阳”大幅度的时空转换,描绘出“江山如诗如画”的辽阔、壮丽。以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代表文化,钟鼓龙凤隐喻盛世。第二节歌词化了据传尧时代的上古民谣《击壤歌》。第四节以“旗帜”象征党的坚强领导。以密集的高强度的意象群产生有冲击力的语言效果。结束段,以马勒《大地》和贝九《欢乐颂》的气势,歌颂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未来。力求展现大国气象,时代精神,盛世风采,希望以一种吞吐大荒的气概,以尽可能艺术的方式呈现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华民族近百年奋斗的光荣而波澜壮阔的历程,和我们对于美好未来的必胜信念。在歌词中,我尽情地倾诉了我对伟大祖先对祖国山河对悠久文化的那份炽烈真诚的爱,那份扎根在每个中国人历史记忆深处的民族自豪。我以为,这种情感是人类共有的,是艺术家共有的,在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肖邦、西贝柳斯、德沃夏克、斯美塔那,在所有伟大音乐家的旋律中我们都可以听到他们对祖国、对人民、对大地的热烈呼唤。在10月20日艺术节开幕式,我非常留意地观察了坐在我前面的三排外国听众的反应,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非常的专注投入。可见,龚天鹏的音乐也唤起了他们心头那份熟悉的感情。听众以长时间的热情喝彩和鼓掌,回报了整个创作集体的努力。

非常感谢领导给予我的信任,感谢天鹏对于歌词所作的极为用心的音乐化的处理,感谢指挥家汤沐海和所有的音乐家。我没有才华,但我确实努力过了。几万字的草稿,见证了一只笨鸟是怎样飞翔的。

我对作曲家的看法:合作非常愉快。有才华,对歌词做了极富音乐性的处理。对大型交响作品有非常良好的大局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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