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大公报》与十月革命纪念话语嬗变研究
2018-01-28谌责义
谌责义,姚 奇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1917年11月7日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维埃俄国。十月革命对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影响巨大,并且其中隐含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近代中苏关系,因此不仅中国共产党机关刊物对之大加关注,许多民国重要报刊也置身其中,《大公报》即为典型之一。《大公报》作为创刊较早的民营报刊,尤其是新记《大公报》坚持“不党、不卖、不私、不盲”方针,其十月革命纪念主旨并非在于宣传马克思主义或政党意志,而是更多体现了中间知识分子与十月革命、民国与苏联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随着国内形势发展,不同时期《大公报》的十月革命纪念体现出不同的主题特征。本文旨在考察民国时期《大公报》与十月革命纪念话语的时代演变,以对十月革命纪念研究有所助益。
一、局外旁观:北洋政治话语体系下的十月革命纪念(1917-1926)
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伊始,《大公报》便对其多有报道,而话语中多以“政变”“变乱”“骚扰”[1-3]等略带贬义的词汇为主。此与其他主流舆论相仿,反映当时国内报人尚未认识到十月革命的伟大意义,仅将其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插曲”进行介绍。随着国人对十月革命和社会主义理解程度的加深,《大公报》的态度也悄然发生变化。1918年十月革命纪念日前夕,《大公报》刊发文章,将马克思名著《资本论》有关“祖述资本主义经济学论”的内容视为“不动之真理”,并认为“熟察各交战国战后经营之方针滔滔向国家社会主义之方向流行乃不可否认之事实也”[4]。虽然文中观点较社会主义所去尚远,但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奉为圭臬,强调“劳动者”在政治斗争中的作用,显然对宣传十月革命与社会主义起到积极作用,也客观反映了一战后初期社会主义思潮的勃兴。
然而纵观此时《大公报》有关十月革命纪念的报道,不仅数量寥寥,而且多以介绍苏联的庆祝活动为主[5-7]。相比之下更能引起《大公报》关注的是中俄外交问题,且明显表现出对社会主义的警惕态度。1921年11月7日《大公报》发表有关中俄外交谈判的文章,将苏俄政府称作“赤俄”“赤政府”,并认为苏俄代表优林身负莫斯科的秘密政治任务,在东三省与蒙古活动,违背当初“绝对承认不得宣传共产主义,不得危及中国内政”的承诺[8]。1925年《大公报》又刊发文章,将东北三省俄侨聚居区和中东铁路学校称为“宣传赤化之秘密窟”“名为研究教授法,实则讨论宣传共产主义”,主张“视察东铁学堂之责者,随时抽查,以防其藉教育以宣传者也可”[9]。可见《大公报》对十月革命纪念与社会主义宣传基本持漠视甚至排斥的立场。细究原因,当与此时《大公报》的办报背景与政治立场相关。《大公报》于1902年在天津创刊,初期秉持“开风气,牖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10]的宗旨,宣传君主立宪,介绍西方学说,对推动当时社会改革、革新风气起到积极作用。辛亥革命后,《大公报》原主办人英敛之隐退,报权经辗转到了王郅隆之手,王氏与皖系军阀关系密切,故此后的《大公报》便成为“安福系机关报”,“经常发表亲日言论,不得人心,销路每况愈下”[11],至1925年11月被迫停刊。作为安福系喉舌的《大公报》在政论报道中紧跟北洋政府脚步,对十月革命、社会主义心存芥蒂,再加上《大公报》总部天津本就距南方革命中心上海、广州等地较远,受社会主义思潮影响较小,所以在北洋政府防苏、防赤的政治话语体系影响下,《大公报》对十月革命纪念表现得兴趣索然。
二、理性反思:白色恐怖下的十月革命纪念(1926-1936)
1926年9月1日,吴鼎昌、张季鸾等人以新记公司续办《大公报》。此时正值国民政府北伐战争节节胜利之际,随着北洋政府的失势,新记《大公报》有条件摆脱旧有北洋政治体系束缚,促使其十月革命纪念话语发生变化。然而此时的政治环境对十月革命纪念而言十分恶劣。1927年国民党内部蒋汪集团先后“分共”,对共产党人展开清洗,中国革命陷入白色恐怖之中。随后中苏关系走向僵局,中东路事件标志着两国关系彻底破裂。此时《大公报》借十月革命纪念以抨击时政、点评外交,发挥媒体舆论喉舌功能。
一是强调理性研究苏俄问题。苏俄与我国国境相接,绵延千里,然而“国人对于俄国,则太少研究”,仅“驱于好奇偏激之心理,出以鲁莽灭裂之尝试”。在所谓“反赤”问题上,《大公报》持中立态度,主张“无论正反两方,均当考究其理论,取证其事实”,反对“沉溺于反共讨赤皮毛之争,自相残杀,永无止息”[12]。
二是以苏为镜,借苏俄批评国内时政。《大公报》虽对苏俄有所批评,但更主张以苏俄的政治、经济缺失为戒,改良国内时政。经济上,中国官吏强行派捐勒索民财,人民私有财产没有保障;政治上,中国既无民主、“亦无宪政”。因此,《大公报》要求那些“反共反赤者”对人民“善尽其不共不赤之责任”[13],改变中国政乱民穷的现状。
三是重视苏俄经济建设对于中国的借鉴意义。苏联建国之初国力衰败,但其“竟能挣扎于外患内忧交迫之中,奋斗于工农经济建设之路,遇穷则变,因变而通”,成为新兴大国,“蹲踞欧亚,睥睨寰中”,其努力已引起国人重视。故《大公报》强调苏联经济建设对中国的借鉴意义,认为“苏联之创造精神,究足供吾民之参考”[14]。
四是受1931年“九一八事变”影响,《大公报》对日苏外交往来表现出高度的政治敏感。伪满洲国成立后,日本就“积极游说苏联承认该政权”[15],并要求苏联“保障日本与‘满洲国’之安全”,为苏方婉言拒绝[16]。日苏交往显然令《大公报》警惕,《大公报》认为“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三省沦陷,使中苏关系“益臻重要”,然而“今日本方与苏联力求谅解,而中国与苏联尚依然断外交关系,此种矛盾迷离之局,断然亟待于变更”[14]。国民政府虽已开启中苏复交谈判,但拖延数月未有重大进展[17]。《大公报》借宣传十月革命纪念,对国民政府形成强大的外部舆论压力,力促中苏复交早日实现。
1932年12月12日中苏正式复交。此后作为中苏外交的重要一环,十月革命纪念活动得以在国民党官方支持下隆重展开。《大公报》致力于中苏友好,通过十月革命纪念话语宣传,向世人介绍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成就,促进中苏关系进一步发展。
一方面,《大公报》借苏联十月革命纪念烘托出一个强大威武的苏联形象。十月革命以来,苏联经济建设取得巨大成就。1933年苏联重工业总生产量“较诸一九三二年同时期增加10%”[18],苏联的各大农场也都实现丰收,完成冬季播种计划[19]。军事上,苏联“以清净头脑与勇敢气概”,并采取“坚决不移和平政策并与反对战争者携手”的政策[20],加强与其他国家的团结。苏联取得的巨大进步已引起“全世界之注意”,在十月革命纪念日期间“英、法、美、西、比、德、意及他国游客,三五成群,聊翩而至”[18],就是为了参观、了解苏联。
另一方面,在中国召开的十月革命纪念活动也备受《大公报》关注。自 1933年始,全国各地苏驻华使领馆每年都有“招待各国来宾的盛会”[17],且均有中国高级官员到场致贺,是为“中俄复交后最隆重之外交礼节”[22]。1933年十月革命纪念,国民政府要员汪精卫、孔祥熙、王世杰等先后莅临苏驻华使馆致贺,汪精卫发言“申庆祝之忱,盼两国邦交日趋敦睦”[22]。此后苏驻华使领馆十月革命纪念活动规模扩大,至1936年发展为由社会各界广泛参加的群众性活动。除国民政府要员到苏联使领馆致贺外,中苏文化协会总部和上海分会分别在南京和上海举行十月革命纪念会,孙科、蔡元培等发表讲话并放映“本年莫斯科运动大会及经济建设等成绩之影片”[23-24]。
得益于中苏复交后有利的国内环境,《大公报》借十月革命纪念宣传苏联的正面形象与中苏友好关系,而受日本侵略活动加剧的影响,苏联在华十月革命纪念仪式也逐步扩大规模,反映国民政府对中苏关系的日益重视。
三、形塑政治:全面抗战时期的十月革命纪念(1937-1945)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日本先后占领华北、华东等广大地区,中华民族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在“抗战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战”[25]的号召下,战时《大公报》十月革命纪念话语被纳入国民党抗战语系中,一方面作为中国进行外交求援、坚持抗战的重要宣传手段,另外国民党借纪念十月革命大力宣扬三民主义与领袖独裁,构建抗战领导地位合法性,体现十月革命纪念背后深刻的政治内涵。
1. 祖述中苏友谊,争取国际援助
全面抗战开始后,中国外交形势十分严峻,英美等国始终未给予中国抗战有力支持,因此宣称“保卫着世界正义和平”[26]的苏联成为中国争取的主要对象。恰逢十月革命20周年纪念之际,社会各界纷纷祖述中苏友谊、拉近中苏关系,其中廖仲恺遗孀何香凝较早将中苏友谊追述至孙中山与苏联的往来。何氏指出苏联建国伊始,“我们总理孙中山先生已把她引为好友同志,与之联合共同抵抗侵略者了”,现在“日本帝国主义者的肆行侵凌”,中苏两国理应“携起手来,共同消灭病菌,防堵洪水”[27]。1940年十月革命纪念,国府要员孙科直接引用国父孙中山致苏联遗书称:“我已命国民党长此继续与你们提携,我深信你们政府来必继续此予我国之援助。”[28]而苏联对中国革命也倍加支持,列宁曾“宣布废弃所有帝俄与中国缔结的不平等条约,更与孙中山先生握手,奠定中苏邦交的基础”[29]。故在欢庆十月革命纪念之际,“我们应该重申旧谊,永志不忘”[30]。
强调过去中苏友谊,是为争取苏联对中国抗战的同情与支持。邵力子指出苏联“酷好和平的政策是和援助被侵略的民族联成一体”[31],因此“我们中国特别存念并尊重苏联的友谊”[29],并希望苏联能“首先举起拥护正义人道的大旗”[28]援华助战。对于苏联援华举动,社会各界均给予较高评价。《大公报》认为抗战以来“苏联对我们一直是立在同情与援助的方面,这是毫不虚假的事实”[29]。1940年十月革命纪念,孙科强调:“在过去三年多的抗战过程中,苏联始终同情中国,帮助中国,她是纯粹站在革命和公理道义的立场上,不计利害,不问条件的。”[32]事实证明,苏联是抗战爆发后最早援助中国的国家,也是给中国在国际社会上提供帮助最多的国家[33]。在国难关头,十月革命纪念作为宣传中苏友谊的载体,有效完成了争取苏联援助的外交使命,推动中国抗战走向胜利。
2. 塑造政党权威,强化领袖独裁
抗战时期,国民党以十月革命纪念作为有效政治资源,试图强化本党在抗日战争中的唯一领导地位。首先,在纪念话语中国民党重视塑造自身的政治权威。1940年十月革命23周年纪念,孙科发言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使世界被压迫民族前途黯淡,“在这样情势之下,人类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为三民主义而奋斗的中国,和为社会主义而奋斗的苏联”,中国将以“其三民主义建设的成果,来帮助并保障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的解放”[32]。此处孙科将三民主义拔高到解放世界被压迫民族的高度,用意不言而喻。1942年十月革命纪念,孙科又将“双十节和十月革命纪念日并提”,指出中苏革命历史颇为相似,“二十五年前苏联的革命推翻了专制的沙皇;三十年前中国也有个伟大的人民革命,推翻了满清,建立了中华民国”,这“东西两个革命的国家都是不可征服的”[34]。同年,《大公报》也发表社评认为“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虽内容不同,而同为创造人类幸福推动人类前进的主义”[35]。通过一系列党化话语宣传,国民党着力利用十月革命塑造自身在中国抗战中领导地位的合法性。
此外,蒋介石也利用十月革命纪念塑造抗战领袖的光辉形象。1938年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后,蒋介石当选国民党总裁,竭力利用一切资源烘托自己的最高领袖地位。《大公报》提出“我们的蒋委员长,便是继承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传统,领导中国与日本主义斗争”[29],从而将蒋介石置于孙中山革命继承者的法统下。1941年十月革命纪念,孙科强调,中国坚持抗战,必须“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加强战斗,从事全国彻底的总动员”[26]。1942年桂林举行十月革命庆祝活动,主席台上悬挂“国父孙中山、列宁及中苏现代革命领袖蒋中正、史达林肖像”[36];此外“蒋委员长万岁,史达林万岁”均被用作重庆和桂林两地庆祝的欢呼口号[37]。显然,蒋介石意图通过十月革命庆祝活动,巩固自己在国内独一无二的领袖身份。
3. 宣传抗战信念,展望战后和平
宣传抗战必胜的信念是战时十月革命纪念一以贯之的重要内容。抗战之初,苏联十月革命以来取得的伟大成就常被用来鼓舞国人坚定抗战信念。1939年,邵力子发表演说指出,苏联的“革命精神是我们应当取法的”,我们相信抗战“定可得到胜利,以报答苏联的热烈同情”[31]。1940年蒋介石出席十月革命纪念活动,“曾就苏联革命成功之经过与其奋斗精神可供中国目下抗战建国之参考,有所阐述”[38]。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大公报》则更多用苏德战场中苏军的胜利激发国人抗战情绪。1941年十月革命24周年纪念,中苏文化协会向苏联致贺电称:由于苏军团结一致重创德军,使“举世人心,因贵国军民之战绩辉煌而大振,使全人类为其胜利前途战斗之信心,益发坚定而不可移”[39]。1942年底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苏军大捷“象征大战前途的无限光明”[30]。1943年苏联反攻德国节节胜利,“使得法西斯的、纳粹的统治者走近了无可避免的灭亡道路”[40]。
1944年之后,二战胜负大局已定,《大公报》逐渐展望战后世界和平。对中苏关系,《大公报》相信“今后中苏的友谊必与日俱增;坚信中苏两国应该彻底的合作”[41]。邵力子也主张中苏美英四国应“在战后要永久合作,以建立并确保和平之基础”[42]。苏联对此也有善意的回应,苏联大使馆代办司高磋表示:“一定要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自己所有的才能,进一步的巩固我们两大民族的亲善。”[43]
《大公报》借助十月革命纪念表达坚持抗战到底的信念,体现其宝贵的民族主义立场并赢得世界媒体同仁高度赞誉。1941年4月,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将该年度荣誉奖章授予《大公报》,并认为它“始终能坚持自由进步之政策;在长期作报期间,始终能坚持其积极性新闻之传统,……在中国新闻史上放一异彩,迄无可以颉颃者”[44]。
四、民主和平:全面内战时期的十月革命纪念(1945-1949)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恢复国内经济建设成为当务之急。此时《大公报》坚持民主和平立场,以十月革命纪念为舆论武器,表达反独裁、反内战的愿望,充分体现其“文人论政”的理想追求[45]。由此《大公报》的十月革命纪念逐渐背离国民党话语系谱,并最终与蒋氏政府决裂。
抗战胜利后,面对国民党继续坚持一党独裁政策,《大公报》借十月革命纪念表达政治愿望,宣扬民主精神。1945年十月革命纪念,《大公报》撰文庆祝苏联国庆,强调民主政治是战后世界大势所趋。战争使“一般平民的经济地位改善”,促使“人们希望由此扩大政治的民主”,而美英两国民主政治的实践,更加证明“民主主义是今日世界唯一的主流”[46]。孙科同样强调,和平应“建立在民主基石上面”,苏联之所以能摧毁德日帝国主义是因为“彻底实行民主的原故”[47]。1946年,国民党无视人民诉求,悍然发动内战,身处国统区的《大公报》继续坚持与独裁势力斗争。同年十月革命纪念,《大公报》强调十月革命的民主政治意义。马丁路德“结束了中古时代的宗教独裁”,法国革命“彻底打倒了‘君权神授’的奴化思想”,十月革命则是“二十世纪人类政治史上一个空前的巨变”,影响了全球文明,而中国“还仅仅开始向着民主的路扎挣”[48]。《大公报》通过强调民主政治的重要性,呼吁国民党放弃独裁政策。
战后经济建设需要和平环境,因此《大公报》坚决反对内战,要求国民党重视战后重建。西门宗华指出和平政策对苏联经济建设的重要作用。他认为“苏联最富于和平的传统”,十月革命后苏联颁布和平法令,“把俄罗斯从帝国主义的战争中挽救出来”,随后计划经济实施,“生产力得以庞大发展”[49]。孙科也提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要求是丰衣足食”,因此经济问题必须解决,“不论先进后进的国家,改善人民经济生活,应该是促进和平的重要工作”[50]。1946年十月革命纪念,《大公报》刊文认为当前中国“战时残破太甚”,因此急需“和平安定,为致力建设以企求人民生活水准的提高”[51]。回顾十月革命功绩,其“把国家变得由弱而强,其人民由流离失所而有了生计保障”,这是“比任何宣言典章更雄辩的”[48]。再看国民党不顾人民生计、坚持内战,《大公报》痛声疾呼:“再谈革命罢,我国也有数十年革命历史。是一切革命目的达到多少?三民主义真正实现几何?人民生活到底改善若干?”[52]可见此时国民党逐渐失去民心,预示着旧时代的结束。
此后国民党不仅继续内战政策,还严厉压制国统区反战呼声。然而《大公报》仍然敢于直言犯上。1948年杜鲁门当选美国总统,《大公报》对此评价道:“美国纳税人,正如世界的人民,要的是和平、繁荣与人权。”[53]此言语间充满对国民党政权的讽刺。几日后,《大公报》再发文报道南京教授们的和平请愿运动,并与《中央日报》发生对立[54]。这已然昭示捍卫民主和平的《大公报》与国民党独裁政权的决裂。其实蒋介石早已视《大公报》为敌,他曾做出如此评价:“公以今日大公报言论,几全为‘共党’宣传,已丧失其昔日之公正立场,至为惋惜。”[45]
实际上《大公报》决非中共喉舌,而是秉持“超然中立”态度,向往欧美宪政民主的“第三条道路”。全面内战初始,《大公报》虽坚持反内战立场,“但却旗帜鲜明地将发动内战的罪名安在了共产党一方”[45]。后由于国民党独裁的加剧与崩溃局面到来,促使《大公报》完成立场转变。1948年11月10日,港版《大公报》发表社评《和平无望》,公开与国民党决裂。次年《大公报》总主编王芸生宣布“向革命的无产阶级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的人民阵营来投降”[55],此后津版、沪版、港版《大公报》先后被共产党接收或改造。1949年《大公报》的十月革命纪念已被纳入中共的话语体系之中,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宣传机器的一部分。同年11月7日,港版《大公报》发表社评指出十月革命“是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的”重大事件,其胜利“注定了世界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没落,社会主义必然实现于全人类之中”[56]。
就本质而言,《大公报》对十月革命的纪念体现并塑造着人们的社会记忆。正如哈布瓦赫所言,社会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于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57],故受历史环境影响,不同时期纪念话语呈现出不同特点。纵观《大公报》对十月革命纪念话语的嬗变,可以看出国共两党之外的中间知识分子借“域外”资源表达政治诉求的良苦用心。一方面,《大公报》坚持超然立场,反对以党化意识形态统驭国家,主张研究实际问题。当中苏关系交恶,主流舆论纷纷指摘苏联之时,《大公报》坚持“善意的研究与认识苏联,跳出美苏矛盾,并作两国的桥梁”,因为“中苏壤地相接,比邻而居”,“实无理由不正确的去认识苏联”[58],体现其国家主义态度。另一方面,正因《大公报》以国家利益为重,故其坚持以国民政府为依托,积极维护国府政治权威,并希望通过批评劝诫的方式,促进国府实践民主宪政、和平发展的承诺。然而国民政府难以承载中间知识分子的愿望,二者的最终背离也就不可避免。这表明,受困于近代中国专制独裁的政治、文化体制,知识分子难以借“文人论政”的方式实现其对自由民主理想的最终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