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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救赎与预演
—— 评彭学军“青涩年华小说系列”

2018-01-28李志越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伙伴少女

李志越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一、新时期“成长”主题的兴起及发展

中国的儿童文学自“五四”以来不断历经泥泞与挫折,周作人先生提出的“为儿童”的儿童观不仅饱受争论,而且实际的儿童文学创作面对着特殊的历史时期与国情更是长期背负着“载”的功能。“文革后”进入到新时期,文学理论界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论辩,儿童文学作为整个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深受整体文学环境的影响,也开始了自身的拨乱反正,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教育工具论”。周晓先生在1980年3月撰写的《儿童文学札记二题》中说:“儿童文学创作中公式化、概念化之所以比成人文学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因为在创作指导中,对于儿童文学教育作用的理解太简单、太狭隘。”“儿童文学是文学,其社会教育功能之广泛深入的发挥乃至历久不衰,能以教育当代乃至若干世代的少年儿童,在于对生活的高度艺术概括,在于人物形象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魅力。”[1]这篇文章中倡导的“儿童文学是文学”以及对儿童文学社会教育功能的宽泛认识不仅为推翻“教育工具论”奠定了理论基础,更引发了对儿童文学中多种问题的讨论。其中,对儿童文学接受对象的重新思考更是意义重大。

就中国儿童文学发展进程来看,“早期的儿童文学拓荒者出于对扼杀儿童独立人格的旧儿童观的深恶痛绝,大力强调的是儿童世界的独立性,强调成人对儿童世界的尊重与顺应。”[2,p202]在这种观点指导下进行的儿童文学创作活动从主题的把握到题材的选择,从叙事方式的拣选到具体文学语言的使用等等都烙上了“儿童化”的印记。然而,“儿童文学”中的“儿童”一词不止一种指称对象,“当它与‘成人’这一概念相参照时,指的是所有未成年者;当它与‘婴儿’、‘幼儿’、‘少年’这些概念并列时,则特指长于幼儿、未及少年的童年期儿童。”[3]显然,儿童文学的接受对象是多样的,适宜于低幼儿童欣赏的作品未必能获得少年读者的青睐,更难以打造一把固定的尺子去测量一切儿童文学作品。所以创作能够满足不同对象阅读需求的儿童文学作品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显得极为迫切。

创新之路是漫长的,改变最先发生在作品人物和题材的选择上,一批描写少年生活的作品相继涌现:《我要我的雕刻刀》(刘健屏)、《今夜月儿明》(丁阿虎)、《独船》(常新港)、《弓》(曹文轩)等。但这些创作又引发了新的讨论:给少年的小说该写些什么?如何写?我们大体可以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来划分争论的两边。在不断的讨论中写给少年的小说逐渐成熟并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成长”这个母题,程玮、陈丹燕、秦文君等儿童文学女作家的集体亮相以及她们在创作中所展露的丰富艺术形式不仅贡献了一批优秀的“儿童成长”小说,更影响着后来者上下求索。本文接下来要探讨的彭学军的“青涩年华小说系列”将更细致地展现这些求索。

二、成长的“异质”书写

所谓“异质”书写可以理解为不同于传统经验的一种表达,世界范围内儿童文学中的“异质”书写始于“二战”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儿童文学在革新思潮以及对外开放的多重因素影响下,已开始涉及爱情、身体发育、成长阴暗面等少年成长路上的诸多问题。但湘西边地成长起来的彭学军在此基础上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

(一)“孤独”的女孩群像

“青涩年华小说系列”作为作品组合除《大水》外,其余故事无一例外都以女孩的成长作为讲述中心,彭学军在这些作品中为我们呈现了丰富独特的女孩群像,这其中有的热情开朗,如小芙、闵芝,有的美丽出挑,如牧云、欧亚,但作者投入最大关注的还是其笔下的“孤独”少女。

《蓝森林陶吧》中的淼淼本来就柔弱、敏感、多思多虑,险遭强暴之后变得更加忧郁,如同碎了一地的瓷器;《我是你的好朋友》中在“美若天仙”的同桌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灰头土脸的李肖,经过几次尴尬的事件,不知不觉处在了班级被孤立的边缘;《树仙》中因过于肥胖而失去快乐,整日被自卑、烦恼包围的梅姿;《白沙滩》中的小曼在瞬间失去三位挚友后不再说话,“一切在她眼里都失去了鲜活的色彩,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与她无关”。《糊涂天使》中被人收养,家庭气氛沉闷奇怪而曾怀疑自己得了自闭症的“我”;《午夜列车》中因身体残疾而回避一切光芒的女孩……这些女孩虽各自面对不同的成长困境,她们内心那种孤独与感伤的情绪却是相同的。

作者在谈论自己的创作时说:“因为自己曾是个不快乐的女孩,所以我更多地关注她们,我的小说多半是写女孩和写给女孩的。少女时代就像花儿一样美好短暂,谢了之后不会再开,我希望她们能够快乐地、无憾地盛开自己。”[4]从彭学军的这段自述中可以了解到她笔下的女孩塑造深受自己“成长经验”以及人物塑造观的影响。希望女孩们都能够快乐成长,这是真正地“为儿童”并且摒弃功利性的写作,而这种真正从成长体验出发“为儿童”的书写又保证了作品人物的相对真实。对比曹文轩、黄蓓佳等儿童文学大家从“塑造民族优秀接班人”出发所塑造的要么坚忍十足、要么类似“小英雄”的人物形象,彭学军笔下的“孤独”少女显得普通而亲近,她们没有主角光环而是更像生活中的自己或身边的伙伴。这些作品同时像一面镜子,读者尤其是小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看到了同龄人的生活状态,会回过头来反观自身,“预演”成长的同时,形成对自己周遭现实和自我的认知。“对现实和自我的确认,是儿童成长中不可缺少的一个过程”[5]。

当代儿童文学中的主角人物形象塑造经历了一个明显的演变过程[2,p170]:20世纪50、60年代作品中的张嘎(徐光耀《小兵张嘎》)、赵大云(任大霖《蟋蟀》)、韩梅梅(马烽《韩梅梅》)等,普遍洋溢着真诚、淳朴、乐观、活泼的气息;而进入到新时期,无论是哲理意味浓郁的艺术形象还是抒情色彩强烈的主人公,包括彭学军笔下的“孤独”少女们,都多少带上了“思考”的意味,这种转变构成了当代中国儿童文学中“异质”书写的一部分。

(二)“隐秘”的成长困境

少年是不断成长着的,成长不仅意味着新的人生内容被不断地注入,新的人生感觉不断地产生,更预示着新的苦恼与困惑。“这一阶段,身体成了他们的主题。他们的大量意识、行为,都与身体有关。作为物质的身体,在这一阶段,有着无穷无尽的意味。这一阶段也是他们的心理不断发生重要变化的阶段。心理在与身体同步生长。当身体在发生‘裂变’时,他们的心理也在发生‘裂变’。”[6]曹文轩的这段话不仅点出了成长的特点,更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成长期烦恼的来源——身体骤变与心理变化,而新时期儿童文学作家们在描写成长时设置的种种“异境”也无非是这两者的象征。彭学军笔下所描写的成长困境也不脱此大类,但她作品中少女们“湿漉漉”的青春期又如同五月的梅雨季,抓不住一丝水汽,却氤氲在整个空气中。这就使得作者所描画的成长困境带上了“隐秘”的气息。

牧云对挺拔俊朗的表舅产生了好感,却因他许久未来而在见到的一瞬间觉得莫名的委屈和恼恨;曲飞暗恋康文涛却又无意中得知康文涛喜欢自己的好朋友牧云后,只能去淋雨(《那时的青涩》)。李肖面对着惊艳众人的欧亚,落寞地游走在班级边缘,那种失落和自卑即使面对着亲近的小姨也是无法完全表达的(《我是你的好朋友》)。更不用说因体型肥胖或者身体残缺或者一直将痛失好友归罪在自己身上的梅姿、小曼……她们的困境不是由一件事情而引发的,更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心结的累积。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将“少女”作为女性从小女孩过渡到成年妇女的一个重要阶段,并进行了专章论述。“少女”被独立出来,作为新时期儿童文学中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展示着她迷人的魅力,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不同书写者的作品风格。彭学军选择了“少女”这一群体来承载这种“隐秘”困境,在表达着本身对少女的关怀的同时,使得这些或取自现实或虚构而成的情节显得顺理成章,同时,彭学军本人的诗意笔法与忧郁的花季少女更是相得益彰,共同塑造着她的艺术世界。

三、成长的“救赎”之光

罗兰·巴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指出:“叙述的分析注定采用演绎的方法;它不得不首先假设一个描写模式(美国语言学家称之为‘理论’),然后从这一模式出发,逐渐潜降到与之既有联系又有差距的各种类型。”[7]这一理论为分析同类文学作品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方法,具体到有关“成长”主题的儿童文学作品,也可以总结出大体模式:遭遇成长困境→采取措施,走出困境→获得成长。儿童文学特殊的接受对象决定了结尾的处理方式,儿童文学作家永远无法像沈从文在《边城》中那样,以“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不回来”来结尾。儿童文学作品需要指出解决办法才能满足儿童的独特心理需求,以此来获得充实感和满足感,因此,作家如何帮助自己笔下的主人公走出成长困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彭学军在“青涩年华”系列作品中提供了以下“救赎”之路:

(一)“伙伴”与“引导者”

“伙伴”对儿童的成长意义重大,儿童不仅通过与伙伴交往建立初步的社会联结,作为同龄人,伙伴也是成长路上重要的参与者与陪伴者。

小芙得知了淼淼的经历后,“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下毒蔓一样地爬上来”,“以后的日子,小芙想尽了办法让淼淼开心”《蓝森林陶吧》;青青成绩中等,但每天与闵芝黏在一起的校园生活倒也过得轻松快乐,褚竞的加入更让遥远的大学梦变得清晰起来《同窗的妩媚时光》;曲飞和牧云更是事无巨细地分享着生活中的一切《那时的青涩》……作品中的淼淼在小芙发现的“蓝森林陶吧”中打开了心结,而现实中每个人的成长更是不能缺少伙伴的陪同。从结构要素上看,“成长”主题小说的主人公通常只有一个,因为这类作品的根本任务是叙述“这一个”少年成长的心路历程。然而,一个人的故事总是缺少叙述的张力。有一个或几个伙伴人物,就可以大大增加和扩展故事的叙事空间[8]。另外,从社会情感角度看,作品中的“伙伴”关系使小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更深切地体验友情。

相比“伙伴”的设立,作品中出现更多地是“引导者”的形象。方老师对淼淼说“有些东西损坏了是可以重新建立和获得的”,这句话让淼淼心里轻轻战栗了一下,更像是一束光照了进去;小菲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因相貌平凡而低落的心情,拿出两张不同年龄的照片告诉我“女大十八变”,这些照片让“我”看到一丝生机;和李老师交谈完之后的曲飞,“心陡然变得轻盈起来,飘飘悠悠的,像要飞扬起来”。这些“引导者”多是青年人或教师。一方面过去成长的烦恼还在脑中留有印记,使他们能够更容易地理解少年的处境;同时职业使然,使得她们在学生中比较有威信。从这一层面上讲,她们其实也在扮演“大伙伴”的角色。

如果说,“伙伴”与“引导者”在“成长”主题小说中比较常见的话,那么通过设置一段“奇幻之旅”的方式走出成长困境则是彭学军的独特之处了。

(二)“奇幻旅程”

和曹文轩的“流浪”情节不同,彭学军在作品中设置的奇妙旅行不是一般的“上路”,它仿佛是童话世界的精灵专门为身处困境的少女们所量身打造的“爱丽丝仙镜”。

胖胖的梅姿在月亮街穿上了“乳白色的公主裙和粉嫩嫩的水晶拖鞋”,随后给树仙读了“一年”的书回到现实世界后变成了班上的“朗读人才”,受到很多人的喜爱;一直因为腿部残疾而寡言少语的女孩登上了去“白鹿”的“午夜列车”,在那里她化身一只白鹿奋力奔跑,再次回到学校,面对无人去跑接力赛的情况,毅然接起了接力棒;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逝的陶吧接纳了淼淼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并帮助她成功地走了出来……这些女孩们经过这一次次的奇幻之旅,打开了郁结于内的心结,走出了成长困境,也获得了心灵的“拔节成长”。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套系列作品组合中,几乎每一个故事都会出现一个“电话亭”意象,或是真实的电话,更多地是只有主人公自己可以接听的电话,这很多的电话亭从侧面映衬出青春期少女渴望沟通渴望被了解的心境,而奇幻旅途中接通的那些电话也预示着困难的圆满解决。

这些幻境在文中的出现不会给读者丝毫“突然”之感,一方面是因为作者的诗意笔法与青春期少女的朦胧心事相映构成作品的神秘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彭学军在打造这些“幻境”时特别注意“证据”的设置。“幻想”所在的二次元世界被读者接纳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些证物。如果没有手中攥着的那枚“玉观音”吊坠以及收到的陶罐快递还有白沙滩上出现的四人合照,就很难说清那些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一场梦境,但有了这些证据确凿的物品,那些“奇幻之旅”也就被证明是存在无误的了。

这些奇妙旅程不仅巧妙地化解了故事中的成长困境,更赋予了作品“灵”的气质。从水灵灵的凤凰走出来的彭学军不在文中生硬说教,她从儿童生命本质出发,听从着来自少年内心的呼唤,书写她们真实的成长困境,对那些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和少女心事,她不一味扼杀,而是以自己丰盈的人生阅历加以引导和关怀,以期做好孩子们成长路上真正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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