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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欧文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中的帝国主义叙事*

2018-01-28欧阳翠凤

台州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克尔欧文帝国主义

欧阳翠凤

(江西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一、华盛顿·欧文与《瑞普·凡·温克尔》

华盛顿·欧文集小说家、历史学家、传记家和外交家于一身,他出身于纽约商人家庭,父母为早期英国移民。欧文从小喜欢探险旅游,他曾经游历过《瑞普·凡·温克尔》背景中的卡特里克山脉。1802年欧文用笔名乔纳森·奥尔德斯泰尔开始写信给《纽约晨报》,评论纽约的社会生活和剧场现状,这些文章给他在文化界带来了小小的名气。1804年,在他兄弟的资助下,欧文开始了他的欧洲之旅。欧文一生中有17年时间先后生活在英国、德国、荷兰和西班牙。在欧文的这些经历中,有两个方面奠定了他的文学基础:美国建国初期的社会文化状况和他的欧洲旅居生活。欧文出生的那年正值美国独立战争取得胜利,从此美国摆脱了大英帝国的殖民统治,成为独立的民族国家。

作为“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尤以短篇小说《瑞普·凡·温克尔》(1819)和《睡谷传奇》(1820)而闻名。1819年,旅居英国的欧文让在纽约的哥哥埃比尼泽(Ebenezer)出版了他的散文集《见闻札记》。在纽约出版的《见闻札记》第一集包括小说《瑞普·凡·温克尔》。该书分七集分别于1819-1820年间在纽约出版,分两集在伦敦出版,并且它一经出版就在英美两国大获成功。由于该书特别畅销,该书中的部分内容未经欧文的允许就被复印出售。为了保护版权,欧文请朋友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帮忙找到了伦敦著名出版商约翰·莫里(John Murray)出版《见闻札记》。此后,随着欧文的作品开始在英美两国的出版,他在欧美文学界崭露头角,被称为“文学怪才”、“用英语写作的美国新贵”。

小说《瑞普·凡·温克尔》讲述了一位荷兰后裔的美国农民瑞普·凡·温克尔发生在美国革命前后的故事。瑞普一家住在纽约附近的卡特里克山脚下的小村子里。他是荷兰家族凡·温克尔家族的后裔,祖上曾经在此处实施殖民计划。他性格单纯温顺、心地善良,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好邻居。但是,他在家里是个“妻管严”,妻子经常因他懒惰不愿意去田间劳作而训斥他。为了逃避妻子的唠叨训斥和农活,在秋天的某一天,温克尔带着他的狗闲逛,来到了卡特里克山。途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又遇见一位穿着旧式荷兰服饰的老者。老人肩上扛了一桶荷兰酒,请瑞普帮忙把酒桶扛上山。于是,瑞普和他的狗、老人来到一个山洞,里面不时发出雷鸣般的噪声,一群长相古怪、穿着荷兰服饰的男人一声不响地在洞里玩九柱球游戏。惊恐万状的瑞普乘着这群荷兰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了一口又一口酒,然后就失去意识,昏昏睡着了。第二天,瑞普在山中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的猎枪生锈了,他的胡须长得有一英尺长,他的狗也不见了。他回到自己的村庄,村子里的景象也都改变了。他不认识村子里的任何人,村民在讨论议会选举。可是,他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参加过选举投票。他宣称自己是英帝国乔治三世的臣民,因为他不知道美国爆发了革命,已经取得政治独立了。如果不是一位老妇认出他就是消失了至少20年的瑞普·凡·温克尔,他可能会和村民们发生矛盾。镇上的人们告诉瑞普,他的许多老友在美国革命中牺牲了。他找到已经长大成年的儿子小瑞普·凡·温克尔,得知妻子几年前去世了。他对妻子的离世并不怎么伤心。他后来知道他在卡特里克山遇见的荷兰人是亨利·哈德孙船上船员的幽灵。最后,女儿把他带回家,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懒惰习性。荷兰人的后裔们都记住了温克尔的奇遇,孩子们每每听见卡特里克山中传来的雷声,就说那是亨利·哈德孙船上船员的幽灵在玩九柱球游戏。

简言之,《瑞普·凡·温克尔》讲述了主人公瑞普美国革命之前离家出走,在卡特里克山历经种种奇遇,以及返家后的物是人非。小说中,瑞普的生活经历与美国历史的叙述是一同进行的:瑞普离家出走前后的生活遭遇分别对应的是美国殖民地时期、美国革命时期、以及美国革命后的民族独立时期。

二、帝国主义叙事中的《瑞普·凡·温克尔》

艾德加(Edgar)认为,叙事是指“语言被组织成一种结构,因此以一种连贯有序的方式传达对事件的陈述说明”[1]253。美国的历史曾经是欧洲帝国主义殖民统治的历史。16世纪后期开始,荷兰、法国、西班牙和英国等欧洲帝国先后在北美实施殖民计划。美国独立战争取得胜利后,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群体建立起具有独特社会、宗教、政治和经济特征的美国。作为具有美国文学象征意义的《瑞普·凡·温克尔》试图回答美国建国之初的各种社会困惑,比如,什么是美国历史?美国人是什么?小说以一座山(卡特里克山)、一条河(哈德孙河)、一个村庄(早期荷兰殖民者建立的村子)为背景、以一个人(荷兰后裔瑞普·凡·温克尔)为对象叙述了美国自殖民统治至美国政治独立的历史,强调了美国多民族、多文化的历史渊源。但是,小说的历史性叙述不会禁止我们发现另外一个真实:身为英裔美国人的华盛顿·欧文对于古老欧洲文明怀着既向往又厌恶的矛盾情怀,同时《瑞普·凡·温克尔》里又交织着他在一定程度上认可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与信仰。考虑到欧文的复杂的文化身份及生活轨迹,这一点也就不奇怪了。

(一)“属下”身份的叙述空间。在文学文本中,空间不仅有物质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它还具有社会属性。进一步说,空间可以生产出多层的意义网络,如阶级意识、话语权力及种族意识等等。用福柯的话来说,则是:“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2]13-14。特定的场所反映出人们对特定空间的历史记忆与文化认知。《瑞普·凡·温克尔》中的空间成为欧文打破文本边界,走向帝国主义叙事的一种方式。这里,种族主义与帝国主义叙事构成了共谋,这就是说,将统治阶级占据的空间描写为靓丽的、高高在上的场所,同时把瑞普为代表的社会下层穷人阶级生存的空间刻画为破旧、摇摇欲坠的场所,这一点小说的开篇段落不惜笔墨地做了精确的对照性描述:

卡特里克山山脉高高地耸立到高贵的高度,对周遭的村落耀武扬威。每一次季节变化、每一次天气变化、及每一天每一小时的变化都会给这些山脉的神奇色彩和形状带来变化,而远近的好妻子们则把这些变化当成是最好的晴雨表。”“当万里无云之时,山峰会聚集着灰色的蒸汽,在最后一缕夕阳之下发光,就像是荣耀的皇冠。[3]28

小说采用了居高临下的视角来描写帝国主义和社会阶级的地理空间。在欧洲帝国殖民主义的时代,高贵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卡特里克山高傲地耸立在美国东西部交通要塞之上,笼罩着早期荷兰殖民后裔居住的低矮破落的村舍,就像是曾经的“日不落大英帝国”自我膨胀地高扬着的高傲的头颅,傲视着它的帝国臣民们,掌控着这些殖民地穷人的生计和命运,处于一种试图征服小山村的态势。那“荣耀的皇冠”(山峰)勾画出了欧洲中心主义所谓“把光明带给其他贫穷落后地区的使命”的幻想,这毫无疑问是帝国主义意识形态。

比较来看,与这殖民主义者和统治阶级居高临下的空间针锋相对的是瑞普一家居住的破旧农舍,可视为卡特里克山脉的背景场所:

在卡特里克山的山脚下,旅行者可能注意到了一缕缕青烟从村子里袅袅升起,屋檐在树木间闪闪发光,高地蓝色的色彩消融在近处风景的翠绿之中。这是一个古老的小村庄,它是由一些荷兰殖民者建造的,在彼得·斯图文森统治初期,还有一些最初的荷兰定居者用从荷兰运来的黄色小砖头建造的房子。房子有格子窗户、山墙,屋顶有风标。[3]28

在相应的段落里,一幅帝国主义征服下的领域被写成了颓废的“属下”居住的“贫民窟”:

瑞普家的篱笆不断坍塌。他的儿子小瑞普衣衫褴褛,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小瑞普是一个酷似他父亲的顽童,经常脚穿母亲的高跟鞋,身上穿着父亲丢弃的灯笼裤,像小雄马一样,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很多时候他干脆把它拎在手里,就像遇上糟糕的天气、手提裤子赶火车的淑女一样。[3]29

欧文以英国正统后裔、美国上层社会成员自居,用一种俯视的目光看待小说中视为“属下”的主人公一家。瑞普一家是失去殖民统治的荷兰人的后裔,他一家人住在饱经风霜、年久失修的房子里。读者眼前出现的是这样一幅乡村画:生活在卡特里克山山脚下的卑微落魄的农民们匍匐在大英帝国的殖民统治的淫威之下,过着窘迫、毫无生气的日子。这里,我们可以读出小说的外在叙述者是欧文自己的声音,或者说,叙述者说出了欧文想说的话。于是,一边是高贵、霸气的统治阶级控制的地理空间,一边是渺小、暗淡的穷人的空间,两者形成对照。这样的叙述方式既满足了欧文对英国古老文明的向往与怀恋的情绪,也是他阶级优越感的表现。小说因此以山脉、村落等物质空间的描写向我们展示了欧文如何根据表象的空间的客观存在隐晦地再现出他的阶级意识以及帝国主义意识的想象,作为经验文本的物质空间被解释为社会的、历史的及心理的精神建构。

(二)美国正统价值观的边缘人。欧文在欧洲旅居了17年,有评论界称他为“英国的谄媚者”、“亲英派的调和者”、“狡猾的商业作家”,他的历史叙述文本反映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利己主义和高度竞争状态[4]。欧文从骨子里推崇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商业道德。但是,在欧文的笔下,小说中的瑞普是美国主流社会的流放者。我们注意到,从17世纪开始,商业主义是英帝国在北美殖民地的主要经济政策,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及保护英国本土的经济利益,英帝国政府和北美殖民地商人互相勾结,实施各种手段和法律条文打压美国殖民地的对外贸易,比如1651年,英国政府在美国开始实施《航海法》,限制美国与英国的经贸往来,引发了美国殖民地人民的反抗情绪。这种不平等的贸易单边主义政策也是后来爆发美国革命的直接导火索之一。由此可见,实用主义和追求经济利益是美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华盛顿·欧文出身于富有的商人家庭,熟知美国的商业文化和社会价值观,他是一个有着强烈追求财富意识的美国文人。1836年,欧文受美国皮毛巨头约翰·雅各伯·阿斯托(John Jacob Astor)的委托,完成了历史传记《阿斯托利亚——超越落基山脉的企业》,这部书讲述了阿斯托在美国西北部开发皮毛殖民地的业绩。欧文在书中用了许多谄媚之词来描写西方殖民主义对财富的强烈渴望和激烈的争夺。“在美国的早期历史上,商业获利催生了美国两大大胆进取的企业,一个是南方的贵金属企业,另一个是北方的皮毛贸易。激情四射的西班牙人由于对黄金的狂热痴迷,控制了曾经机敏、开朗的法国人的殖民地。冷静、善于算计的英国人没有赚取巨额财富,不过他们依旧获利不少,他们的皮毛贸易扩张到了寒冷的北方地区。”欧文认为,“在一定程度上,这两个追逐利润的行业是文明的开拓者和先驱”[5]3。这即是说,商业主义价值观支撑着以美国为代表的文明社会的帝国主义。

从美国的历史发展进程看,“美国梦”是美利坚民族一直秉承的传统价值观。“美国梦”使得人们相信,创新和勤劳可以取得经济上的成功,穷人之所以贫穷是因其无能和懒惰造成的,不通过个人的奋斗,个人只能自甘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底层。优胜劣汰是美国社会文化的定律,此处社会达尔文主义与帝国主义实践共谋,一方面对被殖民者进行贬低,同时又将“美国梦”理想化。

小说中,和美国社会所推崇的主流价值观不同,瑞普整天无所事事,他惟一的爱好就是整天在村子里闲逛。读者在瑞普的身上完全察觉不出一点点的所谓的美国冒险进取精神,小说把他置于种族主义和阶级主义的双重语境中。瑞普生性懒惰,“他最大的过错就是对于可以赚钱的劳作有着不可逾越的厌恶”。而且,他天生就缺乏不屈不饶的精神。比如,他经常一整天坐在石头上钓鱼,即使从来没有鱼咬过那么一小口的鱼饵,他依然肩上扛着一片鱼片,在深林和沼泽地跋涉几小时,爬上山,然后又走下山谷,打几只松鼠或是野鸽子。他是个贫穷的农民,家有妻儿需要供养。可是,他以自家农场的土地贫瘠为借口,从来不去好好打理自己的农场;篱笆坍塌了,他也不去修理。他家的羊群要么迷路走失了,要么跑到菜地吃菜去了。田地里的野草比其他农民田地里的野草都长得快。他祖上留给他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小块玉米地和土豆地[3]29。即便是这样糟糕的处境,他也宁可因为没有一分钱而挨饿,也不想去为攒一磅钱而工作。他的妻子抱怨他整天无所事事,毁了这个家,他却只是耸耸肩走开[3]29。

总而言之,在种族主义和阶级主义的语境中,瑞普在美国的正统价值观中被完全排除出去,因为在现代社会语境中,工作不仅是社会个体寻求生存意义的方式和手段,更是帝国主义价值观的反映。标榜所谓自由、平等的“美国梦”是瑞普一家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他的美国精神的缺失导致了他的“美国梦”的破灭,这即是种族主义的表征。种族主义“鼓吹种族区分和种族歧视”,并且“认为某个群体不可改变的身体特征可以以一种直接的、因果式的方式联系于心理特征或智力特征,并以此为基础区分出‘优等’和‘劣等’的种族群体”[7]168。瑞普身上所具有的底层阶级的“劣等”的种族群体的素质是“天生的”、“遗传的”,他是一个没有责任心、不可信任的荷兰裔美国人。他的儿子小瑞普从小就发誓要秉承父亲的生活习惯,20年后,当瑞普返回家乡,和他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应该承担家庭责任的小瑞普。虽然小瑞普是农场的雇工,但是和老瑞普一样,除了农活,他对其他事情都愿意亲力亲为。

三、结 语

欧文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靠写作谋生的美国人。他的写作对美国建国初期的文学立国的理想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对后世的美国文学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阅读欧文的《瑞普·凡·温克尔》不可能不想起美国的多元文化与殖民历史。小说以荷兰后裔的瑞普为叙事对象,再现了美国革命前后的社会及个体所经历的历史变迁。然而,小说中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帝国主义叙事的“事实”不应该被忽略,《瑞普·凡·温克尔》暴露了资本主义政权下的阶级体系造成的不平等。我们通过考察欧文对瑞普一家的生活状况以及他在山中奇遇的叙述,可以洞悉小说中弥漫的殖民主义心理,发现影响小说帝国主义叙事的内在动力是殖民主义意识形态。在后结构主义的阅读中,欧文与他的作品不是二元对立的。实际上,小说《瑞普·凡·温克尔》是欧文在殖民主义意识形态的社会心理空间、社会身份他者化、以及种族主义联合在一起的生产活动的产品,而这一切无疑都是通过欧文的帝国主义叙事方式来完成的。同时,我们应该认识到,瑞普是美国社会下层民众的化身与代表,小说以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可能会强化读者对种族主义、阶级主义以及美国梦的虚幻性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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