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章钰词籍藏校考论

2018-01-28

泰山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书目藏书

薛 玉 坤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1928年夏,词人郭则沄在天津发起成立须社,讫1931年春解散,前后历时三年,社集百次。这是民国前期北方最有影响的词社之一,当时参加者有林葆恒、陈曾寿、杨寿枏、章钰等20人,另有社外词侣夏孙桐、陈宝琛等13人。这些词人身份各异,所擅不同,成就亦颇为多样。以章钰而言,虽然参加须社雅集颇为积极,赋有词作94阕①,但在当时,其更为人认同的一个身份却是校勘名家,富收藏,精校雠,常就图籍藏校问题,与罗振玉、缪荃孙、吴重熹、吴昌绶、傅增湘、陶湘、邓邦述等人互通有无,商讨往还,且与当时一些重要词集丛刻如《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彊村丛书》等书的刊印多有关联。因此,对于这样一位交游丰富的校勘名家,讨论其词籍藏校活动,无疑会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晚清民国时期词籍的校勘、传播与词坛生态。

一、四当斋词籍收藏

章钰(1865~1937),字式之,又字茗理,别署茗簃、蛰存、负翁、晦翁,晚年自号霜根老人、北池逸老,取宋人尤袤语“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衣,孤寂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之义,名书斋曰“四当斋”。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尝从俞樾问学,光绪十五年(1889)中江南乡试第六名,光绪二十九年(1903)成进士,以学习主事签分刑部湖广清吏司。同年又保送经济特科,召试一等。后奏留本籍办理学务,筹办初等小学堂40余所,以办学有成,保加四品衔。光绪三十三年(1907)冬入两江总督端方幕,宣统元年(1909)端方调任直隶总督,章钰随行。后调任外务部一等秘书,兼京师图书馆编修。辛亥后退居天津,自以为于国事无所裨益,将藏书、校书当作“荆棘丛中安身之一法”[1](P292)。在津期间,尝应严修之邀,主讲崇化学会数年。又参加城南诗社、须社等,与津沽文人诗酒文会,雅集唱酬。1914年,清史馆开馆,馆长赵尔巽聘为纂修,主修乾隆《大臣传》《忠义传》及《艺文志》。1931年移居北京,1937年5月病卒,年73岁。

章钰虽出生苦寒,但一生好学劬书,其相交五十年的好友俞陛云称:“君少孤力学,十余龄即佣书将母,日写蝇头细字万余,指骨僵痛,至汗出如濯,握管不辍,故其右手拇指壮于左手,知其纸墨之瘁矣。偶读《曾文正公家书》,示人以读书程序,即奋然有志于学。节衣缩食,稍稍购书,昕夕披诵不倦。弱冠后声誉日起,以课徒之束修、书院之膏火,购经史集部。余过其寓斋,见书箧十二,标以十二字曰:‘得此书,费辛苦,后之人,其鉴我。’以见寒士读书之不易。晚年积书至百六十箧,丹黄校勘,务求精确,于《通鉴》致力尤多,七十以后犹以朱笔点《三礼注疏》一过,其好学劬书有如是者。”[2](P1)章钰节衣缩食,数十年藏校不辍,共收藏各类图籍两万余册、七万余卷,其中经其手抄手校者近一万五千卷。1937年章钰逝世后,其藏书由遗孀或寄存、或赠与燕京大学图书馆,辟专室藏庋,得以整体保存。嗣后又由其受业弟子、时在燕京大学图书馆工作的顾廷龙据此整理成《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后人遂得以对章式之图籍藏校有一全面的了解。

寄赠燕京大学的四当斋藏书当时被分为子、丑、寅三类,子类为章钰手抄手校书,丑类为旧刻本及各家抄本,寅类则是除以上两类以外的普通图书。[3](P1)据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统计,其中子类书计559部14363卷4123册,另补遗10部446卷161册;丑类380部9839.5卷2284册,附录2部4卷2册;寅部2408部47912卷14977册,附录9部218卷49册。共计3368部72782.5卷21596册②。以四部分类来说,则以史部、集部书为多。其中涉及到词籍的部分,子类书(手抄手校)计35部245卷84册,丑类(旧刻及各家抄本)19部67卷29册,寅类(普通书)128部1193卷323册。三类相加,各类词籍计182部1505卷436冊。以上统计尚不包含诗文集所附录词卷,如四当斋所藏之陈维崧《湖海楼诗》附词二十卷、厉鹗《樊榭山房诗集》附词五卷、蒋士铨《忠雅堂诗集》附词二卷、刘履芬《古红楳阁集》附词一卷等等。在四当斋所藏各类词籍中,子类藏书因为出自章钰手抄手校,学术价值最高,丑类藏书因有名家抄本或批校,价值同样不可小视。这两类藏书也因此被章钰本人视为善本而倍加珍惜,在其殁后也只是暂时寄存燕京大学图书馆而非捐赠。

据顾廷龙所整理之《四当斋藏书目》,可以看出四当斋所珍藏的词籍大致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就藏书来源来说,四当斋所藏手抄手校和旧刻旧抄词籍多为友朋所赠。如所藏子类书(手抄手校)宋人词集多得自吴昌绶,丑类书(旧刻及各家抄本)旧抄有获赠于陈如升者。其他如《东坡乐府》(四印斋本)、《稼轩词》(四印斋本)、《彊村词》(光绪三十一年刊本)、《彊村语业》(民国十三年託鹃楼刊本)、《宋六十名家词》(清光绪十四年钱塘汪康年重刊汲古阁本)等,则可能出自自购。这表明章式之虽然擅长倚声之学,但词籍并非其图书购藏的重点。四当斋所藏词籍中陈如升写本甚多。按,陈如升,字东寅,号同叔,江苏宝山人,诸生。少以词名,冒鹤亭称其“与程序伯、杨师白、朱伯康、沈小梅、汪稚泉、钱芝门号七子,有《沧江乐府》之刻。又与其同里蒋剑人齐名,称蒋陈”[4](P4700)。光绪中在苏州为人司记室,尝与刘炳照、郑文焯、况周颐、张上龢、潘飞声等举鸥隐词社。著有《尺云楼词钞》(一名《搴红词》)一卷。顾廷龙称陈如升“晚年客游吴中,年长先生(章钰)三十岁,订忘年交。时写闲冷无传之本相贶。故四当斋所藏陈氏手写本甚多也”[5](P31)。光绪乙未年(1895)十一月,陈如升曾以《绿梅花下填词图》征词,章钰赋《湘月》酬之,是为《四当斋集》存词之始。据《四当斋藏书目》统计,章钰所藏陈如升写本,除7部词籍之外,另有经史子集各部书8部。

第二、就词籍版本而言,四当斋所藏词籍刻本、写本皆有。对于藏书,章钰认为:“藏书一事,旧刻可贵,名人手迹尤可贵。”[6](P55)因此对旧刻旧抄较为重视,其所珍藏词籍中,刻本中明刻本1部(万历四十八年刊词坛合璧本《花间集》),清刻本19部,并无珍稀名椠。这恐与章钰家世生平相关。章钰并非世家,亦非显宦,辛亥后退居天津,更少收入,因此其图书购藏大多是节衣缩食所得,那些宋元名椠自非其所能问津。四当斋所藏写本(稿本、抄本)词籍有12部,其中不乏名家抄校手跋者。如刘履芬写本宋陈允平《日湖渔唱》,有长洲潘钟瑞校;刘履芬写本清王寿庭《吟碧山馆词钞》,有刘履芬、潘钟瑞手跋;潘祖平写本宋秦观《淮海居士长短句》,有朱祖谋校。而其中最珍贵者当属蒋敦复《山中和白云词》稿本。章钰跋云:“右词二卷(今按,当为一卷)诗两首,宝山蒋剑人(敦复)手写稿,未经刊付者也。”[7](P318)按,《山中和白云》为蒋敦复早年所作(道光二十二年),其《芬陀利室词话》卷二称:“避人之南汇,客主四篁二尹所,四篁示以张叔夏《山中白云词》,一夕和三十余首,四声悉依原作,成一册曰《山中和白云》。”[8](P1578)蒋敦复殁后,苏松太道员应宝时曾刊其遗词224阙为《芬陀利室词》六卷,后陈乃乾辑入《清名家词》,成为蒋氏词通行之本。通行之《芬陀利室词》包括《绿箫词》《碧田词》《红衲词》《青瑟词》《白华词》《拈花词》六种,与蒋敦复《丽农山人自叙》中所称“《芬陀利室词集》十卷”[9](卷七)相去甚远,疑《山中和白云》未被收入。张炎是清代浙西词派所推扬的词人,而蒋敦复后来的《芬陀利室词话》却极力尊崇常州词派词旨。因此,藉由对《山中和白云》的观照,或可清晰梳理出蒋敦复词学主张的嬗变和其熔铸浙、常二派的词学实践。

第三、按四当斋所藏珍贵词籍的作者时代分布划分,则五代有2部,宋人22部,元人2部,明人1部,清人27部。而统计其所藏被视为普通寅类词籍的作者时代,则五代有3部,宋人19部,元人3部,清人64部,民国39部。两项合计,或可以从藏书家词籍收藏的角度,映证词盛于宋、衰于元明而复振于清的发展历史。需要注意的是,章钰藏有民国词籍39部,其作者皆为章钰同时代人,这也表明,即使是在民国时期,词的创作和词籍的刊印,依然呈现出较为繁荣的状态。当然,章钰收藏词籍,并非如朱祖谋、吴昌绶那样是用于刊印传播,其目的相对比较单纯,因此收藏中并无特别的时代、作者或词风的偏好。

第四、四当斋藏书中,乡邦文献的收藏是一大特色,这同样体现在词籍的收藏。藏书家重视乡邦文献的收藏与刊印是传统,以章钰同时代人而言,如朱祖谋《湖州词徵》、缪荃孙《常州词录》、林葆恒《闽词徵》之编印皆是如此。顾廷龙跋章钰抄本《江左石刻文编》曾云:“丈素重乡邦文献。”[5](P199)又称“先生素重乡先辈遗著,随遇蒐觅,颇多孤本。经此丧乱,梓里文献颇赖存坠绪于什一。”[10](P658)章钰跋旧抄本《武侯八门神书》亦自称:“余于阴阳家言从未究心,因出乡先生遗箧,破例收之。”[11](P218)四当斋藏乡邦词籍计25种,如《西陬牧唱词》(清长洲王芑孙)、《红豆树馆词》《清长洲陶樑》、《灵芬馆词》(清吴江郭麐)、《清梦庵二白词》(清长洲沈传桂)、《鸥影词》(清常熟言家驹)、《芬陀利室词》(清吴县潘祖荫)、《瘦叶词》(吴县潘承谋)等,除可见其对乡邦文献的态度外,亦足以彰显吴地近世词风之盛。

进入晚清民国,伴随着传统文化的转型,知识生产和传播的方式都在发生着改变,藏书的目的、图书收藏的主体、收藏的内容和形式也开始呈现出与传统的不同。因此,曾经非常兴盛的私人藏书传统,遂逐步让位于各公共图书馆的兴起。即便是清代著名的四大私人藏书楼--八千卷楼、皕宋楼、海源阁、铁琴铜剑楼的藏书,除部分散佚或流散海外之外,最终也大多归入公共图书馆。而作为一位传统的学者文人,章钰藏书所呈现的特色,以及其藏书最终的归宿,也正彰显着这个转型时代藏书文化的特征。

二、四当斋词籍批校与题跋

章钰不仅富于收藏,更是精于校雠,顾廷龙曾将其比作有“黄跋顾校”之誉的顾广圻,称:“观其经丹铅者,一字未尝放过,即略加批点,亦复纸敝墨渝,浏览洽熟。读书之精且博如此,为吾家涧薲而后一人也。”[10](P658)四当斋所藏182部词籍中,有54种经其批校或签记题跋,从中不难窥见章钰词籍藏校的特点与成就,以下几方面表现最为突出:

第一、著录递藏源流。如《近体乐府》函签题:“双照楼最初印景刊本词五种,茗簃手校并书签。”[12](P316)跋《戏鸥居词话》云:“陈同叔分钞两册见赠,今仅存此。”[12](P324)《山中和白云》函签题:“蒋剑人手写词稿,陈同叔先生旧藏,垂老乃以见贻。”[12](P457)《乌丝词》函签题:“松邻旧物,茗理得而记之。”[12](P454)跋《词选》云:“从仁和吴氏双照楼藏本传录,题署评校圈点,凡位置笔色一依原本。叔野未审为谁。松禅小行书秀劲精整,见所未见。不以词名,所附一阕,不愧高手。竟日毕事,草草已甚。”[12](P321)如果综合原书各家序跋、题识、钤印等信息,则有关藏书的递藏源流,清晰可辨。

第二、品骘版本优劣,详述参校版本信息。章钰读书藏书皆非常注重版本,认为“读书不求善本,则郢书燕说,谬种流传,为学之大蠹”[13](P5),因此,其词籍题跋签记中每多此方面的内容。如跋明万历四十八年刊词坛合璧本《花间集》(四卷)云:“本书十卷,改作四卷,既失本来面目,照录原序末行署年号忽又改写,几不可通。音释不知出谁手,尤为浅陋。”[12](P319)康熙十年南磵山房本《今词苑》函签题:“《今词苑》,陈其年选刊,其中有未刊专集者,尤为可珍也。”[12](P321)跋乾隆六十年淮刊本《湖海楼词》云:“《湖海楼词》二十卷,均据迦陵后人藏手稿校过,朱墨评识及圈点亦据稿上同时人手迹照录,惜未能全记姓名。虽字迹大半可识,然不敢决也,另有长跋一篇为记其略。”[12](P274-275)如此等等,不仅体现了作为一名校雠名家审慎的治学态度、丰富的版本知识和卓拔的鉴识,而且示后人以治学门径,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第三、补辑佚文。通过不同版本的比对校勘,发现异文和佚文,是校勘的题中应有之意。章钰对于词籍的校勘,成果虽不如其校勘胡注《资治通鉴》、钱曾《读书敏求记》那么丰富③,但亦时有发现。如批校民国十三年託鹃楼刊本《彊村语业》时,曾辑得朱祖谋集外词一首《减字木兰花》(冷官风调),并称“沤尹俳体,从王半塘尺牍中录出”。为彊村词的整理提供了一条可贵的信息④。又如跋清光绪十四年钱塘汪康年重刊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之《龙洲词》云:“明昆山沈氏愚裒辑元人复刘龙洲墓诗文,及关涉龙洲事迹与同时人作为《怀贤录》一卷,宣德年刊本,中载《龙洲词》,取校翻毛本,始知毛本字句错误外,缺篇至三十三篇之多,因校正毛本,复手录此帙,毛本有而沈本无者计十五篇,并注明毛本当篇之上。甲寅四月二十九日借双照楼藏本写记。”[12](P320)按,刘过《龙洲词》明清以来通行本有明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本、明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罗振常称“其词传刻既久,讹脱错出,至不可读”(转引自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周子美学述》)。民初朱祖谋《彊村丛书》初刊《龙洲词》二卷,乃据黄丕烈藏钱遵王校本,有曹元忠癸丑(1913)跋。1923年,罗振常蟫隐庐据天一阁旧藏沈愚本,刻《龙洲词》一卷,佚出《宋六十名家词》本、《彊村丛书》初刊本三十余首,其后《彊村丛书》校补《龙洲词》,收入蟫隐庐刊本佚出者,并去除蟫隐庐刊本中伪作一阕,作《龙洲词补遗》一卷,后有朱祖谋乙丑(1925)除夕跋。《龙洲词》至此始得善本。但对照前揭章钰跋语,则章氏早在甲寅(1914)年就已经发现沈愚本的价值,并作过辑补。这一发现远早于罗、朱二氏,惜当时未引起重视⑤。

从文献学的角度看,《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实际是一部题跋、题记类书目。此类书目,多为人们了解图书的作者、内容、版本以及流传等提供重要的信息,向来为学者所重视。如傅增湘《藏园群书题记》、罗振玉《大云书库藏书题识》、朱希祖《郦亭藏书题跋记》等,享誉学林已久。相较而言,四当斋藏书题记、题跋的价值还有待进一步发掘。此外,《章氏四当斋藏书目》中还著录了章钰所藏多部词籍有批校、圈阅、句读。如果说评点是一种重要的批评方式的话,那么,这方面的信息亦显然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章钰在词学研究领域的成就。因未见原书,尚难以把握四当斋词籍校勘的全貌。但仅就上述三点而言,已足以令人感受到,清末民国的词籍校勘,在王鹏运、朱祖谋、吴昌绶、陶湘这些大家之外,尚有像章钰这样或许并不专意校词的学者的努力。

三、四当斋与晚清民国词籍校勘

作为藏书家,章钰与当时许多同道都有较密切的交游。如缪荃孙曾与章钰合辑《荛圃藏书题识》,缪荃孙《艺风老人日记》中提及章钰不下160次,《艺风堂友朋书札》收章钰致缪荃孙书札有46通之多;又如罗振玉,曾与章钰同寓天津,“尝同办博爱工厂,先生(章钰)分主印刷事,东方学会(按,罗振玉1923年创办)所出书数十种皆先生经营校印者”[14](P24),章钰所收藏碑帖拓本有44种为罗振玉所赠⑥;再如民国大藏书家傅增湘,收藏宋元名椠甚夥,顾廷龙称其“富藏书,与先生(章钰)通假异书,往还甚密”[14](P22),章钰尝借傅增湘藏宋刊《南齐书》、明抄本《大金国志》等书校勘,又尝跋傅增湘藏宋刊《五代史》、宋刊《老子集注》等,还曾参加堪称藏书界盛事的藏园祭书会;此外,与章钰“有兄弟之好,每获秘籍辄借校读”[14](P21)的邓邦述,与章钰“同客津沽,常以金石目录之学相质证,所藏秘籍先生大都寓目,或题或未题”[5](P147)的吴重熹等,也都是章钰藏书圈的重要友人。章钰藏校成就的取得,自然离不开这些友人的鼎力襄助。

以词籍藏校而言,与章钰关系最密切者当属吴昌绶。吴昌绶,字伯宛,一字印臣,号甘遯,晚号松邻,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少时随宦侨寓苏州,读书学古堂,与章钰当为同学,又同为学古堂创立者黄彭年(子寿)所奇赏。光绪二十三年(1897)举人,官内阁中书。好藏书刻书,曾辑刊《景刊宋元本词》十七种、《松邻丛书》甲乙编二十种及《十六家墨说》等。顾廷龙称其“为人倜傥不羁,与先生(章钰)性质虽不同,而交谊之笃,数十年如一日,所刊多倩先生精校。尝同辑《荛圃题识》,一瓻通借,往还甚密。故先生书中有吴氏批者甚多。既殁,先生代其女蕊圆手辑诗文词遗稿,得十卷。”[29](P30)叶景葵《卷盦书跋·吴伯宛先生遗墨》亦云:“式之与先生以文章道义相砥砺,自任身后定文之责,以为非如此,不足以报死友也。”[15](P155)

吴昌绶所刊诸书,校勘工作多得章钰襄助,如被刊入《松邻丛书》的《四库全书荟要目》《南薰殿尊藏图像目》《茶库藏贮图象目》,《四当斋藏书目》载吴昌绶手跋云:“原本已还馆中,绶只看出一误字,仍求详阅一过,记其页数行数示知改补。”[12](P376)四当斋藏吴昌绶各种刊本34种,其中词籍即有24种,多为吴氏手赠。吴昌绶在赠章钰景宋本《酒边词》上曾有一段题记述载二人往还:“年来常与茗簃主人唔对,狂谭快论,辄于酒边倾泻,今芗林《酒边集》刻成,不可不志此一端因缘,三十年后展玩此箧,得勿风景不殊之感。”[30] (P453)而吴氏景刊宋元本词,则多半经过章钰校勘,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迻录了当时部分签记:

双照楼最初印景刊本词五种,茗簃手校并书签。

双照楼景宋本琴趣三种,欧阳文忠、晁闲斋、晁补之,茗簃校定本。

《放翁词》《石屏词》《梅屋诗余》,双照楼景宋本,茗簃手校。

景宋本《鹤山先生长短句》、景元本《知常先生云山集》,茗簃为松邻校。

景宋本《可斋词》,茗簃所校。

在吴昌绶《景刊宋元本词》17种中,经由章钰校勘的竟达14种,无明确记载证明其校勘的仅景宋本《酒边集》、景元本《中州乐府》、景明本《草堂诗余》3种。作为一部著名的词集丛刻,《景刊宋元本词》影响词坛和词学研究至为深远,但章钰在其中的贡献,至今似未得到公正的对待。

朱祖谋《彊村丛书》是近代搜罗最富、校订最精的词集丛刻,虽然章钰与朱祖谋交游并不密切,但《彊村丛书》中王恽《秋涧乐府》的刊印,亦有章钰的校勘之功。朱祖谋在《秋涧乐府》跋语中记述了其中经过:“《秋涧乐府》四卷,为《秋涧大全集》之卷七十四至七十七,元至治壬戌嘉兴路学刊本,洵倚声中一秘笈也。十年前,与吴伯宛同客沪上,见一旧写本,有朱竹垞、姚伯昂藏印,为孙问清所得。伯宛尝从假录一帙。去年伯宛于都中获觏此本,属章式之就写本比勘见寄,中仍不免脱误,疏校如右。”[15](P1472)章钰以吴昌绶所得旧写本,校勘元刊《秋涧大全集》本《秋涧乐府》,虽有疏漏,但毫无疑问是朱祖谋校定此集的基础。

《宋六十名家词》《四印斋所刻词》《彊村丛书》《景刊宋元明本词》向有“四大词集丛刻”之誉,而四书之中,章钰校勘过《宋六十名家词》中《龙洲词》,在朱祖谋、罗振常之前就利用《怀贤录》本作了辑补,又深度参与吴昌绶《景刊宋元本词》的校订,还曾为《彊村丛书》刊印《秋涧乐府》作过比勘。综合前述四当斋词籍的收藏、校勘与题跋,则章钰词籍藏校的贡献,自不应被无视。

[注释]

①按,章钰《百字令·须社百集,题填词图》自注:“百集中钰所作凡九十四阕”,《四当斋集》卷十四,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三编第十八辑,台湾文海出版社1999年。章钰须社词作,后经朱祖谋、夏孙桐删定,刊入须社社集《烟沽渔唱》者仍有59阙。

②按,四当斋藏书中的子类、丑类书1952年捐赠给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会点时发现尚有25册为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所漏收。参见蔡银春《章钰"四当斋"斋藏流散考述》,《大学图书馆学报》2013年第4期。

③按,章钰校读胡克家翻刻元胡三省注本《资治通鉴》,校出原文错误七千多处,一万余字,有《胡刻资治通鉴校宋记》30卷附录3卷,1956年中华书局出版《资治通鉴》标点本,即收入章钰重要校文;章钰又据各种版本校订《读书敏求记》,成《钱遵王读书敏求记校证》一书,校订文字三倍于原文。

④按,此词作者况周颐《餐樱庑随笔》作无名氏。见屈兴国《蕙风词话辑注》,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24页。

⑤按,罗振常、朱祖谋刊印《龙洲词》,其各自序跋中均未提及章钰。

⑥按,据《国家图书馆章钰藏拓题跋集》统计,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

[参考文献]

[1]叶昌炽.缘督庐日记钞(卷十四)[M].历代日记丛钞(第86册)[C].上海:学苑出版社,2006.

[2]俞陛云.霜根翁四当斋集序[A].章钰.四当斋集[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三编第十八辑)[C].台北:文海出版社,1999.

[3]赠与及寄托霜根老人四当斋遗书契约[A].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4]冒广生.小三吾亭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

[5]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卷上之二)[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6]章钰.旧椠茅山志跋[A].章钰.四当斋集(卷二)[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三编第十八辑)[C].台北:文海出版社,1999.

[7]章钰.山中和白云跋[A].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卷上之四)[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8]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卷二[M].张璋.历代词话(下册)[C].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

[9]蒋敦复.丽农山人自叙[A].蒋敦复.啸古堂诗文集(卷七)[M].同治七年刊本.

[10]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 [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11]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卷上之三)[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12]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卷上之四)[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13]张尔田.先师章式之先师传[A].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14]顾廷龙.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卷上之一)[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15]顾廷龙.叶景葵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86.

[16]朱祖谋.秋涧乐府跋[A].彊村丛书[C].扬州:广陵书社,2005.

猜你喜欢

书目藏书
竞赛书目推荐
竞赛书目推荐
伦明藏书思想比较研究
小毛驴藏书
天一阁藏徐时栋藏书题跋考释
珍惜每一本藏书
“贲园书库”藏书楼及其藏书掠影
本刊邮购书目
《全国新书目》2009年1月荐书榜
赠书书目